第96章
住在这一片的人对于衙门里的消息都很灵通,立即有人接话:“我知道,于老爷这应该是带上厚礼去谢昨晚守门的袁差头!”此话引来了周围众人的目光,那人洋洋得意:“昨晚上于府的三姑娘被人掳走,那歹人也嚣张,竟然想抄近路从衙门口离开,当时袁差头正好在寂静无一人的街上练拔刀,刀光凌厉,身影翻飞,比之绿林中人也不差,话说三姑娘醒后,看到身边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壮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练武的袁差头一听女子呼救,侠义心肠顿生,扭头一看,高头大马迎面而来,他不闪不避,眼神坚定,抬刀劈马腿……”
那人说及此事,就和说书先生差不多,语气抑扬顿挫,神采飞扬,说得引人入胜,就是有点浮夸拖拉,半天说不到要紧处。
周月桂隐约听小叔子说,袁顺利天亮还没回是因为遇上了事正在衙门里被盘问,她还不知到底是何事。
拉她的车夫听得兴致勃勃,原本客人坐进车厢后就该离开的,但他想再听一会儿,又见车厢里的客人神情恍惚,便也不急着离开。
说话间,那于府的马车还真就入了周月桂刚才走出来的宽巷子。
围在一起的几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七嘴八舌地道:“真是礼物,好多大大小小的匣子,光是那匣子就很贵了。”
“后面那马车里装的是布料,全是绸缎。”
“哎呦这不发了吗?听说袁差头和他爹一样,是个老特别老实的人,果然人一辈子的运道说不清,这说翻身就要翻身了。”
车夫看着于府的几架马车入了巷子,眼神羡慕,也没忘了自己的正经事:“客人拉稳了,我们这就走。对了,您去哪儿啊?”
周月桂看着巷子发呆,此时才回过神,她放下了帘子:“去附近的酒楼,好点的那种。”
她离开袁顺利,就是为了过好日子来的,没必要再抠抠搜搜。
车夫想了:“那去满江楼?”
满江楼就是周月桂干了近两年的酒楼,她下意识拒绝:“不!去福满楼。”
她还是要脸的,以后做了贵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一辈子也不要再看到那些故人了。
马车驶动,周月桂肚子很痛,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她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绝不后悔!
*
于府的马车到了巷子里时,方才看热闹的众人已经散去。
管事上前敲门。
袁母恍恍惚惚没什么精神,还是小曲反应快,奔过去开了门,当看到门口的马车,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惧怕:“你们找谁?”
“我们找袁差头。”管事态度和善,看面前的小年轻要被自己吓着,语气愈发温和,“昨天袁差头救了我家姑娘,我家老爷备了礼物,打算亲自相谢。”
温云起听到动静,此时已经换上了常服的他一步踏出房门,道:“不必这么客气,我是职责所在,不该收谢礼。”
于老爷下了马车,笑吟吟拱手:“该的该的,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袁差头千万别拒绝。”他顿了顿,低声道:“恩人收了礼物,也是帮了我的忙,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小女的名声就保住了。”
温云起恍然,与其说于老爷送礼物来感谢恩人,不如说他是想要告诉这城里的所有人,于府的三姑娘是被人掳走,但在出府后两条街外就被衙门里的衙差救下来了。
这么短的距离和这点时间,于府姑娘的清白犹在,没有被那几个歹人欺辱。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云起自是不再拒绝:“于老爷客气了,进屋坐。”
袁母看到乌泱泱进来一群人时就回过了神,再看到那么多的礼物,心下大喜。
倒不是贪图这礼物,而是于老爷这一谢,自己儿子的名声会变好,还有,衙门那边多少也要有点表示,哪怕是只升一级,变成个小差头,俸禄也要翻上一番。
袁母沮丧的心情不翼而飞,立刻带着小儿子进厨房给众人烧茶。只不过家里都只有粗茶,没有好茶叶,于是又赶紧让小儿子去隔壁借。
茶叶借来,袁母又让儿子去买点心瓜果。
她知道富商老爷可能吃不惯自家这些粗陋的东西,但也不能因为别人看不上就不准备了,客人拿着礼物上门,主家准备茶水点心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一刻钟后,茶水才上桌。
于老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温云起心知,像于老爷这种富商,绝对看不上这小门小户里的茶水,愿意端茶杯,那就是很看得起袁家了。
于老爷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还让温云起遇上难处去找他,之后才告辞离开。
一行人来了又走,前后只坐了两刻钟,却轰动了整个巷子。
匣子总共十来个,有珍稀药材,有几粒品相不错的珍珠,每一颗放一个匣子,三匣子银元宝。贵重又实用,没有华而不实的首饰之类,料子也不是特别名贵的那种,多是暗沉的颜色,适合男人和老人用。
光是银元宝,足有五百两整。所有礼物加起来,大概千两左右。
对于袁顺利而言,算是天降横财。
袁母看完后,暗自咋舌,不安地问:“东西这么贵重,我们真能收吗?要不还回去?”
不舍归不舍,过日子安稳最要紧。拿了不属于自己家的钱财,容易惹上是非。
“收了吧,回头也不用遮掩着。”
袁母不太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刚刚把东西收好,外面又有敲门声传来。
袁母猜到可能是名为贺喜实则打探消息的邻居,道:“你回去睡,晚上还得上职呢,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时辰可休息了。”
温云起确实挺困乏,关门倒头就睡。
外头来的确实是打探消息的邻居大娘,这位张大娘与袁母年纪相仿,平日里是个爱说笑的,和袁母有段时间相处得不错,不过后来二人救渐行渐远,主要是袁母单方面疏远了她。
“姐姐!”张大娘满脸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热情,袁母也不好冷着脸,之前疏远了这位小姐妹,纯粹是因为张大娘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说别人家那些不好为外人道的私事。
袁母一开始很喜欢跟她说,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得空就凑在一起闲聊。但有次她在家招待周月桂娘家亲戚,接连几日没去找她,周母回乡后,袁母兴冲冲地再去找张大娘时,刚好在张家门外听到张大娘用很不屑的语气提及周家人,说他们又穷又丑云云。
周家从偏远的小村里来,即便是穿上新衣,进城后也能看出那种出生小地方的局促。但是,这是袁家的亲戚,身为她的友人,张大娘即便是看不上周家人的作派,也不应该在这么多人面前明目张胆的笑话。
只那一次,袁母特别难受,转头就不怎么与张大娘来往了。
袁母不想在家里招待客人,儿子从昨天上职到现在都没睡……不睡可不行,过两个时辰,又该去上职了。
这巷子里也有好几个衙差,他们轮到值夜时,白日几乎不睡,都是夜里到衙门去补眠。
但是,儿子不大会偷懒,过于正直的人,干不出值夜时跑去睡觉的事。
张大娘看出了她不太想招待自己,身子一矮,直接从缝隙间挤了进去。
“姐姐,我有件大好事要跟你说。”
听到是有事,袁母便没撵人,低声道:“顺利在睡觉,不能吵着了他。你小声点。”
张大娘用手捂住嘴,拉着袁母往门口靠了靠:“听说你儿媳妇走了?”
袁母板着一张脸。
刚才张大娘就在人群里,亲眼看着前儿媳离开的。这会儿又来问,完全是故意给她添堵。
张大娘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刚才你说要重新给顺利说却说亲?”
袁母皱了皱眉,当着众人的面说那话,不过是气头上想表明自家没有舍不得周月桂罢了。儿子才被女人给打击了,即便要再娶,也不用这么急。
不过呢,这张大娘是附近这一片有名的包打听,谁家有没有适龄的姑娘,张大娘一定清楚。
“是!”袁母不大喜欢这人的秉性,却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有合适的人选,哪家的姑娘?”
张大娘笑吟吟:“我娘家的侄女。”她热情地抓住袁母的手,“咱们姐俩一见如故,姐姐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我把侄女交到你手中,就不担心她被欺负。咱俩以后结了亲,可要多多来往。”
袁母平时不是个喜欢道人长短的性子,但原先和张大娘交好的那段时间,也听了张大娘说过她娘家的情形。
张大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出嫁之后,大家就不亲近了,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来往,张大娘不止一次在袁母面前说她娘家嫂嫂和弟妹的坏话。
最重要的是
,张大娘没有未嫁的侄女。
袁母顿时就歇了心思,早就知道这人不靠谱,她还在期待什么?
“我记得你娘家侄女都嫁人了。”
“是我哥哥的女儿彩月,她运气不好,成亲时她男人为了挂个灯笼,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当即就伤着了腰,这几年一直就没能起身。可怜我侄女……也怪我大哥拉不下脸来退亲。”张大娘叹口气,“那男人拖累了她八年,前些日子总算是不进水米了。”
在当下人眼中,这人无论什么病,这样还能吃,那就还能治。若是连饭都吃不下去只喝水,也就熬不了多久。
若连水都不喝,最多就是半个月的事。
袁母有听说过关于这个彩月的事,男人是在准备成亲时摔成了瘫子,如果是疼女儿的人家,这都还没出嫁,肯定是想办法把婚事退了。
彩月的爹娘就没提过退亲的事,因为他们已经把女儿的聘礼银子花了……倒不是说凑不出来,而是舍不得平白出一份银子。
知道这事的人,都有骂彩月爹娘不干人事。像张大娘这种平时就爱挑别人短处的嘴,每次提起她的大哥大嫂,话里话外都是鄙视。
袁母也觉得彩月很可怜,但并不能因为她可怜就非得把这人接回家来照顾,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她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照顾旁人。
而且,彩月今年二十有五,年纪就不合适,袁母有些不高兴:“顺利今年二十一,过完年才二十二呢。我记得他俩年纪不合适。”
“女大三,抱金砖嘛。”张大娘满脸不以为然,“彩月那么能干,以后肯定会好好孝敬你。她敢不听话,敢不好好过日子,都用不着你出手,我亲自来削她。”
袁母皱眉,忽然觉察到不对,问:“彩月还没守寡吧?”
张大娘有点尴尬:“反正早晚的事。”
“你这不胡闹吗?”袁母怒了,伸手抓着张大娘把人往外推,“多谢你的好意,这婚是不合适。”
张大娘急忙将门拦住:“哪儿不合适?我那侄女出了名的能干,照顾瘫痪的夫君这几年任劳任怨,换了旁人,早就不干了。如此重情重义,谁能把她娶回家,那绝对是福气。”
袁母气笑了,彩月本身能不能干且不说,人家男人还没死呢,把袁家当什么人了?
“走走走。出去以后别乱说,干胡乱攀扯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张大娘还要说话,袁母直接把门板甩上。
“什么人呐?再着急改嫁,也不差这几天。这一着急,辛苦了七八年攒下来的好名声就没了。”
袁母动了这一场怒,不再像方才那般没精打采,只后悔自己嘴太快。没能给儿子捞着好姻缘,反而还招惹了麻烦。
她正准备去厨房给儿子蒸包子,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俩,夜里还能垫垫肚子。刚走一步,敲门声又起,这次的敲门声特别急,跟催命似的。
“谁?”
袁母有些谨慎,没有立即开门。
门外传来个粗犷的男声:“是我,李猛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顺利谈!快开门!”
说话间,还踹了一脚大门。
袁母皱了皱眉:“反正你俩要一起值夜,他刚睡下,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李猛刀着急不已:“他怎么还睡得着?”
第117章
袁母没打算开门让人进来打扰儿子,可李猛刀心急啊,他家境不甚宽裕
袁母没打算开门让人进来打扰儿子,
可李猛刀心急啊,他家境不甚宽裕,全家都指着他的俸禄度日,
这个年纪换其他的活计,工钱定然不如做衙差。还有,被衙门赶出去,
想想就丢人。
他家住得较远,
从衙门回家,
走路需要近半个时辰。今儿他说是去吃早饭,
实则是借口。俸禄就那么些,
全家都指着,他哪里舍得在外头吃早饭?
一离开衙门,他就往家走,
到家时天还没亮,喝了一碗粥后倒头就睡。
等睡醒,已经快到中午,李猛刀准备出门做事,
才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说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被人掳走,刚好衙门口的袁差头把人给救下来了。
李猛刀一听,
心里就很不安。
大人不知道衙差值夜时悄悄回家,
这一出事,大人很可能会知道此事。
当时李猛刀还心存侥幸,就想着打听一下。等他回到了衙门附近,找了一个正当职的衙差来问,得知大人勃然大怒,
已经在让师爷问询这些年到底有哪些衙差在值夜时玩忽职守。
那人还替他担忧,让他赶紧去找大人请罪……因为大人已经知道他在天还没亮时去吃早饭一去不回,
才导致了袁顺利在遇上歹人时只能一人迎敌。
李猛刀听到这些,哪里还坐得住?
“让顺利出来,我有事和他说。”他特别着急,等了半天都不开门,干脆抬脚去踹。
温云起觉浅,听到外头的动静后,也没再继续睡,披衣起身。
袁母见儿子被吵醒,心里对门外的人更添了几分厌恶,到底还是开门让人进来了。就这个趋势,不让人进门,儿子肯定没法睡。
李猛刀还穿着在外头干活的常服,一看见温云起,张口就质问:“你是怎么跟大人说的?”
“如实说了。”温云起面色淡淡,“当时那么多人,我可不敢撒谎。”
李猛刀面色胀红:“你怎么就那么老实?咱们共事多年,你这是要害死我。”
“我笨嘴拙舌的,万一没能瞒住大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我这上有老母,下有弟弟,到时谁帮我照顾?”温云起摆摆手,“你老是半夜就走,若是被罚,那也是你应得的。”
李猛刀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夜里轮值时偷跑的人不止他一个,或者说,除了袁顺利这种老实疙瘩,就没有不偷懒的。区别是次数多或者少而已。
众人也不是没想过会东窗事发,但法不责众,九成九的人都跑过,大人即便知道了,最多就是责罚一二,然后改掉这些坏了的规矩。
总之,大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撵走……可能会抓几个偷懒厉害的杀鸡儆猴。但李猛刀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会是那只鸡。
“顺利,咱们共事多年,我家里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份活计。听他们说,大人动了真怒,昨晚不在职的几人,全都要被撵走。”
李猛刀正因为打听到了这些,才如此慌张。
光听这些话,李猛刀确实很可怜。
但是,袁顺利就不可怜吗?
上辈子大人问责下来,明明袁顺利当差多年就只玩忽职守一次,且他是家里出了急事才离开的。若是李猛刀如实说,袁顺利再求一下情,凭着他往日的老实本分,怎么也不至于落一个被衙门撵走的结果。
天天偷懒睡觉的人都没被撵,还当着差,他一个最老实的被撵,皆因为李猛刀胡乱编排,说袁顺利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早早回家,将值夜之事丢给他一个人。
袁顺利想要为自己辩解,奈何大人忙着找人,而他又是真的在该当职的时候跑回了家,大人压根就不见他。
温云起一脸疲惫:“谁走谁留,我说了也不算。你跑来纠缠我,不过是浪费时间。赶紧想法子请人帮你求情才最要紧。”
语罢,关上门回去睡觉。
李猛刀再敲门:“顺利,你帮我去大人面前澄清一下,就说我昨晚是家中有急事……”
“你这是在为难人,我从不说谎。”温云起声音坚决,“谁让你昨夜回家的?若你真的是去买早饭,说不定还能和我一起立功。”
李猛刀:“……”谁说不是呢?
他若是早知道昨天晚上衙门会出事,绝对不会回家。
眼瞅着袁顺利不肯帮自己说情,李猛刀心中恨极,却也不愿意在此耽搁太久的时间,他得想想办法,找个在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帮自己求求情。
*
温云起按时上职,只有他到了,白日守门的两人才能离开。
大家共事多年,即便不熟悉,也互相都认识。一见面,两人就先恭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