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都知道昨晚上和袁顺利会升职,但这上来就恭喜……多半是有眉目了。温云起谦虚了两句。
“救人是分内之事,这不是什么喜事。”
其中一人笑道:“大人发了话,让您做班头呢。往后袁哥可就是我们的上峰了,这如何能不是喜事?”
温云起适时露出一脸惊讶,又惊喜的问:“真的?”
当年袁父立功,原本可以做个差头,可但凡他升一级,原本要升职的人就只能继续等。那人家中富裕,不想再等,私底下找到了袁父,给了十多两银子。
看在银子的份上,袁父主动辞了。表示自己太老实,管不了旁人。
衙门里分三班,各司其职。袁顺利所在是站班,顾名思义,就是巡视衙门和在各个门口站立,需要夜里轮值。而这也是三班中最轻松的,快班需要抓捕犯人,去各处送信,壮班则是负责押送犯人和看守大牢。
遇上衙门里特别忙,比如收粮税时,则需要全部打乱重排。
其中壮班也需要夜里轮值,并且大牢里的味道不好……不过那地方有油水,脏臭一点,时不时就能拿到犯人家眷送的好处。
其实快班偶尔也能拿到好处,比如出去抓人,犯人想要打听一下自己的罪名或者案子进程,就会悄悄塞些好处。又比如犯人家眷想要自家人在押送途中被善待,也会给一份好处。
最没油水的是站班,没有人会想着给守大门的人一些好处,即便要给,就在大人眼皮子底下的各处门口塞,谁敢接?
站班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偷懒,夜里轮值能睡觉……夜里睡好了,白日不困乏,便可以四处去找活干。
站班白天黑夜加起来四十人左右,除了少数几个家境富裕的,大部分都在外头有活计。
站班八个差头,一个班头。
其他也差不多,班头上面就有一位梁师爷,直接管辖众人,若是三班之间谁需要借调人手,也是梁师爷出面吩咐。
站班的人如此懒散,长达几年玩忽职守。说班头不知,谁都不会信。
既然知道还纵容,那被罚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温云起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刻钟,又有人来叫他去梁师爷处。
温云起进门就行礼。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话一点不假,三个班头看似平级,实则快班和壮班互相之间谁都看不上谁,又一同鄙视站班。
梁师爷看他态度恭敬,颇为满意,捻着胡须笑道:“不错,年纪轻轻有胆有识,昨夜你立了功,大人的意思是往后站班交给你,对了,王师爷也帮你说了好话。”
王师爷就是昨晚来记录供词的那一位。
从最低等的衙差一跃成为管辖四十人的班头,这升得有点太快了。而想要做班头,得识字写字,光是只识得几个字还不行,必须得是正经读过书,有些衙门人才多了,甚至还要求至少是童生。
“属下一定好好干。”温云起打算回头送点礼物给王师爷。
当然了,面前这位的礼物也不能少了。不求二人提拔,别使绊子就行。
其他的不提,三个班头之间互别苗头,互相借调是尝试。偏偏站班的人手可多可少,是最容易被借人的一班。
每个大门都要人手,每晚都要有人值夜,这借走的人多了,能歇着的人就少了,甚至可能没得歇。这些人在衙门里干活,为的是混完一个月拿了俸禄回家买米养家糊口。想要让他们为公事多付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谁都不会愿意。
身为班头,上头有吩咐借人,不借是不行的,但若是借出去的人受了委屈,留下来的这些人又需要多上工,众人都会不服气。他们不会讨厌决定借调的人,只会怪班头不会推辞,护不住手底下的人。
当然了,站班必须要借人,但要怎么借,借去做什么,借多少人,这里面就有个度,需要班头自己拿捏。最简单的,就是跟梁师爷拉近关系,能不借就不借,即便要借,也要选择轻松的活儿。
这些事情对于袁胜利而言特别难,但温云起接手,并不觉得多费劲。
班头一般是白天轮值,偶尔夜里也得来瞧瞧。此外要给各人排班,若是有人告假,需要居中协调找人来顶替,还要亲自记录手底下四十人轮值的日子和时辰,衣物刀具若有破损,也得找他领取。甚至就连各人每月的工钱,都得班头算好了交给梁师爷,梁师爷看过无误,再交到账房先生处,衙差们才能拿到工钱。
乍一看,班头做的事又多又杂,比站在那儿做个木桩子守门要操心许多,非读书人不能胜任。相对的,工钱也会高许多。普通衙差一个月六钱银子,一年七两多点,而班头一年是十八两,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做得好了,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油水。
梁师爷满意地点点头:“先去换衣,然后找何富贵接手,务必将账目对的仔细些,省得麻烦。”
何富贵是之前的班头,他这一次被罚,虽然没有被撵出去,却被贬为了最低等的差役,也就是说,两人的身份掉转了。
班头有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面有桌有椅有书架,何富贵甚至还在书房后面摆了一张榻,又置办了一个茶桌。
看见温云起进门,他一脸的不悦:“袁顺利,是我小瞧你了。”
他眉毛微扬,满眼都是不怀好意,“你以为这位置谁都可以坐?”
温云起明白他的意思,身后得有个靠山,这位置才能稳当。何富贵的妻子是知府夫人娘家的表妹,两家常有来往。
而何富贵,是跟着知府大人从外地迁来,既是知府大人的亲戚,也是最忠于知府大人的下属之一。
也正因为此,站班的人如此懒散,大人却一无所知。
“梁师爷让我来的,若是何班头不愿意让位子,那我接着去守大门就是。”
温云起说着,转身就要走。
何富贵万分不愿意搬离这间屋子,但上头发了话,他再舍不得离开,也只能老老实实让位。
“站住!”
温云起呵呵两声,继续往外走。
何富贵眼见叫不住人,顿时就急了,这事真闹大,也是他没理。
这衙门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后台是知府夫人,而旁人不知道的是,他妻子和知府夫人几乎没什么来往,他们夫妻俩是自己拖家带口追着知府大人到达此处,然后夫妻俩又求了知府夫人,看在同乡又是亲戚且他千里迢迢追来的份上,大人才对他有所安排。
他读过书,大人刚来时怕底下的人对自己不够忠心,这才强势的将他安排在了站班班头的位置上……他也想管快班和壮班,夫妻俩去找知府夫人时,却被奚落了一通,大意就是他能力不大想得挺美。
这次站班出了纰漏,几十个人一起玩忽职守,大人气狠了,这才撸了他的职位,原本是要把她赶走的,恰巧他妻子有了身孕,不宜远行,夫妻俩今早上又去找了知府夫人苦苦哀求,这才求得了一份差事。
若是他与袁顺利起了争执,让大人得知,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着急之下,何富贵顾不得摆谱,眼瞅着拉不住人,只得放低身段:“袁哥,是我不对,我这就收拾东西……你别跟我一般计较,我这心里不舒服,所以才多了几句嘴。以后兄弟我还得仰仗你多照顾呢。”
温云起站定,做出一副恍然模样:“对哦,我现在是班头了,留谁不留谁,我就能说了算。”
何富贵面色愈发尴尬:“袁哥,那什么……一会儿下了职,我们一起去喝酒,兄弟请客,你千万要赏脸。”
温云起不爱喝酒,更不愿意跟这种人喝,于是一口回绝。
何富贵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不是去酒楼喝,去百花楼……”他扯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肩膀猥琐地拐了一下温云起的胳膊,“反正你家里又没有母老虎管着,完全可以在那香粉窟里过夜。”
温云起:“……”
“不去!”
何富贵想到这人以前对外的风评就是老实,老实到有些蠢,那么多的人都选择轮流回家睡觉,就他不肯回。
“放心,哥哥带你,不会让你闹笑话的。那种销金窟特别贴心,你愿意张扬,他们就可以帮你把事情办得张扬,让所有人都羡慕你,你若是想低调,完全可以做到无人知道你去过那些地儿……怎样,去见识见识嘛,你说咱们男人这一辈子若是不享受,岂不是白来世上一朝?”
温云起眯着眼睛看他:“你若再扯这些废话,我真就把你撵出去了。”
何富贵噎住,嘀咕了一句假正经,飞快地在前面领路。
这一回,对账十分顺利。半个时辰后,何富贵已经换上了衙差的衣裳站在了大门口。
衙门各处大门不一样,尤其是第一道门,守在门口的人会被路过都百姓偷看,是最不能偷懒的位置,值夜的还能靠着墙打会儿瞌睡,白日里必须站得板板正正。
而纠正身姿,也归班头管辖。
于是,何富贵这一夜过得水深火热,班头时不时就过来一趟,拿着东西对他不规矩的地方敲敲敲。
他只能站得更直些,一边摆正身姿,一边心里暗骂:“这蠢货,有福不知道享,又没人让他在这里守一夜。”
才站了两个时辰而已,何富贵感觉自己的腰背痛得厉害,动都不敢动,一动就感觉全身上下都有针在扎。
和他一起守门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平时就不爱多话,做事随大流。
其实这种人是最聪明的,如今袁顺利是几人的头头,何富贵有靠山,出事了有人作保,他没有那种好命,白天才撵走四人,他可不想和那四人一起做被揪出来的鸡。
于是开始打瞌睡,假装听不见。
*
温云起是在快天亮时回的家。
袁家的院子就在衙门附近,像昨晚那种歹人从衙门路过的情形到底是少数,附近这一片,无论白天黑夜,几乎都没有混混无赖溜达。
温云起回去的路上挺顺利,顺便还给母子俩带了早饭。
小曲不是个能读书的料,袁顺利送他去过学堂,他完全坐不住,也听不懂。
温云起进门,小曲就推门出来,看到是哥哥,瞬间欢喜起来:“大哥,你回来了?”他凑过来接了早饭,没有急着吃,而是神秘兮兮道:“昨晚又有两个大娘登门想要帮你说亲,她们都知道你做班头了。这次说的是个没有成过亲的姑娘家,娘好像有点心动。你要早做打算。”
闻言,温云起一乐,十四岁的小少年,也知道娶媳妇了。
小曲看出哥哥在笑话自己,羞红了脸,跑到了厨房关上门。
*
周月桂到了客栈里后不久,就有马车来接。
赵老爷没来,周月桂有些失望,不过她如今也只能任由赵老爷安排。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接去赵府,都想好了要怎么回绝,聘为妻奔为妾,她进赵府必须得是八抬大轿!
结果,那女管事是带着她去了一个小两进的院落,安排了一个妇人照顾她。
“姑娘在此好好养身子,奴婢先告退。”
周月桂想过和离,却没想过这么快就离开袁家,此时她的心里很不安稳,忍不住问:“老爷何时来看我?”
管事低下头:“奴婢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打探主子的行踪。老爷若是想来,自然就会来了。”
等到管事离开,周月桂心中懊恼不已,她感觉自己离开得过于仓促,太过被动了。
都怪袁顺利,明明她落的那个孩子是袁家血脉,按理,怎么都该在袁家坐完了小月子再说。
周月桂一个人住在院子里特别孤单,想了想,让人传了消息去村里。
她要再嫁,最好还是让爹娘来送她出阁。
这口口相传的消息难免会出偏差,原本周月桂说的是让夫妻俩到了城里后住在福生楼,她再派人去接。
可是周家二老一辈子都在乡下,节省惯了,到了福生楼一问,得交一两银子,只能住十天,若是没住到十日,离开客栈时再退钱。
那可是一两银子,二老干脆出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住在何处,这银子没必要花。
于是,这日晚上,袁顺利从衙门回家,在巷子口就看到了周家二老。
二老看到女婿,格外欢喜,周母快步上前:“顺利!”
看见二老脸上那找到了熟人后不自觉露出的喜色,温云起就知他们绝对不知道夫妻两人已经和离的事。
“你们何时到的?”
他态度特别冷淡,神情间完全没有见到了岳父母时该有的热情。
这不对劲。
周父在女儿嫁到城里四年中,这是第三次来,周母则跑了好多次了,两人都和女婿相处过,往日不是这样的态度,从来没有这般冷淡过。
“顺利,回家去说。”
周父说着话,就要拉女婿的胳膊。
温云起抬手一让:“就在这里说吧,若带了你们回家,外头又会传出各种风言风语。我是再也不想和周月桂扯上关系了。”
二老面面相觑,这话从何说起?
周月桂让人带话请爹娘过来,和离改嫁不是什么好事,她自然不好说得太多。
所以,周家夫妻不知道女儿不再是袁家妇了。
温云起摆摆手:“月桂给你们找了个富贵老爷做女婿,已经离开周家了?”
周母惊讶:“这是何时的事?她如今人在哪儿?”
“不知道。”温云起语气不耐,“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愿意自己离开,我是求之不得,又怎么会管她在哪里落脚。”
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家夫妻俩没再追,想到女儿让他们到福生楼落脚,原以为是女儿有一些不想让婆家知道的事情要和他们私底下说……看来是他们料错了。
两人急匆匆赶回。
翌日,周母看到了打扮得光鲜艳丽闺女,一时间有些不敢认:“月桂?”
周月桂握住母亲的手:“娘,你们可算是到了,路上可累?”
夫妻二人心情挺复杂的,昨天晚上他们在客栈里用晚膳,因为伙计把饭菜送到房里要另外收一份工钱,二人下楼到了大堂里去吃,又想要挑便宜的菜……磨磨蹭蹭的,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别人说起前女婿。
不提那些犹如众人亲眼所见的救人之事,周母只记得,女婿得了富贵老爷的感谢,如今还高升了。
周母一想到女婿言语间对女儿的鄙薄和对他们的冷淡,一巴掌拍到了女儿头上。
“死丫头,我看你是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折腾什么?”
她下手飞快,周月桂没来得及躲,头上的钗环被拍掉了两支,落到地上后,瞬间就折成了几截。
“哎呦!”周月桂弯腰去捡,心疼道:“娘,这钗很贵的!”
第118章
周家夫妻当然看到了的屋子里的摆设和各种精致的东西,但那又如何?
周家夫妻当然看到了的屋子里的摆设和各种精致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
即便周家是偏僻村子里的人家,却也听说过有些人家送女作妾,当时能得到一大笔银子,
但最后多半都以惨淡收场。
那送出去的女儿能看见尸首都是少数,多数都是一去不回。
因此,所有人都看不上送女作妾的人家。
夫妻俩重男轻女,
有个女儿嫁到城里,
女婿还是个衙门里的人,
说出去特别有面子。村里也好,
镇上也罢,
那些有头有脸的老爷和长辈,都会高看他们夫妻几分。
如今倒好,女儿正头娘子不做,
跑去与人为妾,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钗是你的命吗?”周母没好气,“自己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能够嫁给顺利就已经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你却跑出来与人为妾……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周月桂这才明白了双亲怒气的源头,她被母亲骂惯了,
倒也没有多生气,
得意道:“不是妾,赵老爷承诺了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的。”
此话一出,周家夫妻面面相觑。
这赵老爷是不是有病?
光看他给自家女儿安排的住处和这些衣裳首饰,就知这赵老爷应该挺富贵。富贵老爷不应该更挑剔吗?怎么会看上一个乡下进城的有夫之妇?
周母皱眉,急声质问:“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这赵老爷是什么人?年岁几何?家住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人?你见过他家人吗?”
周父也觉得这大好事不会落到自己女儿身上,
多半是遇上骗子了。
“他不是骗子。”周月桂看出来了爹娘的怀疑,笑道:“赵老爷就是城里的富商巨贾,
原先我在酒楼做女伙计认识的,他和我好上之前,已经是酒楼的常客,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府城人,不会有假的。难道在你们眼中,女儿是个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