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吴漳停下脚步,示意一个心腹护卫回转,“去问赵王妃索要皇孙近日所进的药食方子,包括安神丹,呈递给三司办案。”看来,天水赵氏的安神丹,在皇室中并不是秘密。
林婉婉唇角微微上扬,这场大戏越来越精彩了。
临到二门外,吴漳和护卫们上马。转头一看,一群杏林传人围在墙角。
墙角处有三具草席简单裹住,还没来得及处置的尸体。
齐和昶无力地跌坐在地,颤抖着手臂解开草席的一角,露出里头年轻的面庞。他行医救人多年,本以为早已看惯了生死,可事到临头,还是会感到害怕。
齐和昶失去了过往所有的修养,痛苦地喊道:“大郎,我的儿!”
吴漳听到声音,这才认出齐和昶,刚才他被周围的太医和大夫有意无意地遮挡,还真没有认出来。
连齐和昶的儿子都杀了,吴愔果然已经
“疯”
得不成样子。
另外两具尸体周围也有几个伏地痛哭的亲朋好友。
林婉婉振作道:“把他们一块带走。”她怕待会吴愔借走水,把三具尸体丢进火场,来个毁尸灭迹。
郑、郭二人本想上去帮忙抬齐广白,孰料另外两个太医动作更快,一人抬一头,先把人抬起来了。
久无动静的齐王府大门终于有了声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外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紧张的不知是该把手放在衣角,还是放在刀鞘上。
大门开启,吴漳一马当先出来,他身后是鱼贯而出的数十位医者。
阳光炽热地洒在众人身上,眼前是喧闹的人群,他们终于重获新生。
外间相熟的人赶忙扑过去迎接,谢开济冲上前,一叠声地叫着“祖父”、“叔父”、“师父”……
齐白敛刚从权家挨了一顿排揎回来,见到齐和昶平安出来,喜出望外地喊道:“父亲!”
可走近了却发现齐和昶满脸悲伤。
齐和昶轻声道:“二郎,先带你大哥回家。”
齐白敛疑惑道:“大哥?”
对啊,他在齐和昶身边,并没有看到齐广白的身影。
齐白敛的眼神落到旁边的一卷草席上,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大哥齐广白天赋卓绝,未来必将在医道上大放异彩,引领风骚数十年,怎么会落得用一卷草席草草收场的下场?
第
1644章
没有宫籍
齐和昶悲痛欲绝的眼神,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痛齐白敛的心,让他心中那如何都不愿相信的猜测,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
齐白敛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紧紧抱住那卷草席,声泪俱下,悲恸地呼喊着:“大哥!”
周围的哭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不少大夫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
在齐王府中时,他们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吴愔,只能将恐惧和悲伤深埋心底。此刻,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尽情地释放出来。
祝明月心急如焚地跑过来,一把将林婉婉紧紧拥入怀中,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林婉婉的脊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刚刚经历的恐惧和不安。
白秀然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马车就在外头,我们赶紧走吧!”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吴漳看着眼前这群医者,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正与亲友们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甚至有人已经准备跟着家人离开。
心中一紧,赶忙高高举起马鞭,大声喊道:“都不许走,这些大夫还得随我进宫复命呢!”
今日把人放走了,明日再想把人凑齐,可就难如登天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太医官职在身走不得,但这群民间大夫今日脱身,明天还能剩一成,都得算城门官恪尽职守了。
这么好的人证,这么难得的机会,吴漳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吴漳决定带他们进皇城去见识见识。
祝明月关切道:“这怎么回事?”
林婉婉趴在小伙伴肩头,微微扬起下巴,望着天上的烈日,说起一个阴森无比的话题,“罗马帝国的幽灵,盘踞在长安上空。”
祝明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然齐王府大门紧闭,消息不太灵通,但还是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传了出来。
比如吴穆实际上是在宫宴上吃了龙涎香酥,引发了丹毒。
原来是中的铅毒。
林婉婉转头看向不远处齐家父子三人,神情凝重地对祝明月交代道:“我们一时半会恐怕不能脱身,齐家遭了灾殃,你帮我看顾一会。”
祝明月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嗯。”
算是答应了林婉婉的请求。
哪怕齐王府距离皇城不远,吴漳存了让吴愔丢脸的心,也不可能让一群饱受惊吓的医者步行前往皇城,这样岂不成了游街。
吴漳在齐王府外紧急征调了几辆马车,将一群太医和大夫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王府外的人群也随之转移,浩浩荡荡地跟着前往皇城。不过,此地依然留下了不少人,他们紧紧盯着齐王府,密切关注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按照平日里的传统,一旦有地方失火,周围的人都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有水出水。
可眼下齐王府着火,各个门口都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忙救火,大家就这么冷冷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蔓延。
太医们都有宫籍,进出皇城相对方便些。偏偏一群民间大夫,一穷二白,要啥没啥。只能卡在皇城门口,等里头能作主的人发话。
吴漳万万没想到,林婉婉也没有现成的宫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已是官眷吗?
林婉婉若是段晓棠名义上的妻室,或许可能在新年时,在皇后宫殿外有个站处。
可惜,她只是一个妹妹!
无奈之下,最终只能吴漳一人先行进宫复命。
吴漳沿着长长的通道向前走去,迎面碰上一人。
吴融热情地迎上来,“滕王弟,你刚从皇兄府上回来,他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吴漳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答道:“兵荒马乱吧!”
吴融脸上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说道:“可惜手头杂事太多,这会儿实在抽不出空去探望皇兄和侄儿。不过我已经派人去长安各大寺院,给穆儿点上长明灯祈福了。”
吴漳心底轻嗤一声,没时间去探病,倒有时间进宫煽风点火!
故意拉长调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要是传出去,谁不得夸你这个叔叔当得周到呢!”
两人并肩前行了几步,很快就来到了大殿前。
吴杲高坐殿中,左右皆是皇亲贵戚,文武重臣。
这场面比之大朝会当然不够看,但浓缩的都是精华,在场的都是有份做主的人。
吴漳甚至在人群之中看到韩腾、薛曲的身影,他们来作甚?
延医还是下注,是吴越的意思吗?
吴漳赶忙叉手行礼,不紧不慢地说道:“侄儿昏迷不醒,王兄王嫂心急如焚。眼下大夫们已经集思广益讨论出一张药方,正煎了给侄儿喂下去,至于药效如何,目前还不清楚。”
吴杲神色凝重,沉声问道:“齐王人呢?”
吴漳赶忙回答:“回禀皇伯,王兄府上突然走水,他正忙着救火呢!”
生孩子和救火两件事,都是十万火急,耽搁不得,相比之下,面圣都得往后排。
吴漳补充道:“太医署八位太医,还有二十九位民间大夫,臣都把他们带出来了。”
脸上换了一副略带悲伤的神色,“只是臣去得晚了一步,一位太医,两位大夫已经被忧子心切的王兄‘误’杀了。”
不管吴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亦或者故意不小心的,总之,他在这大殿之上,当着众多王公大臣的面,把这件事给抖搂了出来。
吴漳:“太医署另有三人下落不明。”说的便是先前为齐王府看诊的太医。
太医出诊,向来不止一人,通常都带着学徒或者医博土。
这种没根没据的事,吴漳自然不能乱说。反正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是明天这几个人不去太医署点卯,那这几条人命可就得算在吴愔头上了。
简单的算术题,在场的人不用掰手指都能算得清。吴愔轻而易举地收割六条性命,而且还是六个大夫。
知道培养一个能独立出诊的大夫,需要多少年的时光和心血吗?
第
1645章
恐怖故事
吴愔当然不懂,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父母家人都会立刻送到他面前。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好大夫是一种珍贵的资源。
他以为和身边伺候的仆婢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对待大夫如此轻慢,又怎么能指望他对国家大臣有多尊重?难道不是只要给出权力名位,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才来投效,杀了一茬还有一茬吗?
韩腾一听,赶忙用右手捂住胸口,急促地问道:“滕王,敢问其中有没有一位年轻大夫,她是我们右武卫将官的家眷,之前还给老夫看中风呢!”
“老夫这一阵恢复得不错,她可不能出事!”
韩腾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任何企图心,所以从不掩饰自已的病情,现在纯粹是在站好最后一班岗,等着吕元正回来接任。
反倒是其他人,遇到韩腾都得格外小心,万一这位大将军突然在面前倒下碰瓷,那可就平白无故摊上一堆麻烦事了。
韩腾开了头,旁边人甭管真情还是假意,纷纷问起自家的保命大夫情况如何?
吴愔哪里是要大夫的命,分明是要他们的命!
吴漳神色冷静,不慌不忙地说道:“尸体已经抬出来了,稍后诸位自可前去辨认。”
韩腾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吴漳理清思绪,说道:“众医者判断侄儿所患乃是丹毒,病因一时之间却难以查明。”
“有一大夫称她有些猜测,只是当时情势紧迫,臣没能详细询问。不如将她召上殿来,仔细盘问一番。”
吴漳心里打得好算盘,如果林婉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触怒天颜,血溅大殿,那便是南衙和齐王府之间的矛盾,与他无关。
可众人却会错了意,以为吴漳特意在大殿上提及此事,是因为事情至关重要,却不知他实则是想借刀杀人。
吴杲听后,一声令下,一群原本没有宫籍,一辈子都难以踏入皇城的民间大夫,就这样被放了进来。
郭景辉有生之年,第一次参观天底下最宏伟的豪宅,可他却丝毫不敢左顾右盼,因为他们身边全是警惕监视的监门卫土。
薛恒走到林婉婉身边,先自我介绍,博取信任,“我行八,薛长生是我堂哥。”
随即小声透露,“陛下召见你等,是为询问病因。”
他原本以为是其他大夫有所猜测,让林婉婉视情况要不要做个传声筒,哪知道她就是那个关键人物。
林婉婉心里领情,小声嘱咐道:“薛八郎,麻烦你注意滕王的护卫,如果他要往宫内传递东西或者口信,务必第一时间让他送进去。”
薛恒眉头微皱,何时右武卫和滕王府合作了?但还是顺从地应承下来,“好。”
大夫们自然没有荣幸直面天颜,没有经过礼仪训练的他们,只能跪在殿外。
林婉婉由于吴漳的特殊关照,跪进了大殿里。
韩腾万万没想到,吴漳特意提及“事主”,竟然是林婉婉。
吴漳代为发问,“林娘子,你先前说知晓皇孙的病因,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详细说来。”
林婉婉仰头看向吴漳,问道:“民女先前拜托王爷寻找的丹方呢?”
吴漳淡定道:“在路上。”
赵惠安可以在一群无权无势的大夫们面前遮遮掩掩,但面对身负皇命的吴漳,自然不敢拒绝。
吴漳先前从简单的一句话里窥见了机会,为保万无一失,他甚至还派人去天水赵氏在长安的族人那里索要一份丹方,以便相互印证。
齐和昶手写的那份药方,林婉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所以这会先和满堂君臣扯会闲篇。
“民女医术浅薄,向来胆小怕事,即便看出些许端倪,也不敢轻易言说。后来实在是情势所迫,才吐露了一点实情。”
“皇孙在发病前一天参加了庆祝北征胜利的宫宴,宴席上只吃了一块龙涎香酥,这是他近些时日以来,唯一接触的陌生食物。”
“滕王来时,齐王气愤至极,扬言要让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的人都给皇孙陪葬。民女就不得不说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林婉婉心中暗忖,这一番绿茶小白花的演技,堪称影后级别。
吴漳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反向抡锤,“齐王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但肯定是说过。
大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太医署的医官地位不高是事实,但光禄寺和礼部是朝廷正经衙门,主官皆是朝廷大员。
让他们陪葬,莫说皇孙,连皇帝都不行!
至于内侍省和尚食局,虽然官品不高,但都是皇帝和皇后的心腹,没有绝对的信任,根本坐不到那个位置。
吴融情急道:“穆儿不是在宫宴上遭人暗算?”
林婉婉肯定道:“不是。”
吴穆年纪小,活动范围那么大,不是在宫里,那就是在王府了。
吴融想到此处,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之感,缓缓说道:“林娘子,请继续说。”
林婉婉不像段晓棠那般随性,跪得不舒服了还能换个姿势。此刻面对这些人,她可不敢任性。
林婉婉缓缓给众人说起一个故事,“古时有一户极为富贵的人家,子孙运却不好。未成年的子女夭折率将近一半,成年子孙平均寿数不到三十。主支连续数代绝嗣,哪怕生下孩子也养不大。”
大吴儿童夭折率虽高,但一个家族的子嗣也不至于夭折到如此地步。一个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主支还连续绝嗣的家族,根本谈不上兴盛。
林婉婉:“在外人看来,就是这家祖先不修德行,才会报应到子孙身上。”
恰在这时,薛恒出现在在殿外,手上托着两张纸,回禀道:“陛下,此乃滕王让护卫查证之事。”
吴杲沉默不语,吴漳从薛恒手中接过纸张,却有些不明所以。林婉婉的恐怖故事和吴穆的病情、丹方有何关系?
第
1646章
正是铅毒
林婉婉继续说道:“岁月流转,多年之后,富贵如过眼云烟般消散,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
“富贵人家规矩大,偏偏孩童生性活泼,是最不讲规矩的。父母为了防止孩子莽撞行事闯出祸端,便想出法子,让孩子饮用安神汤,期望他们能安静下来。”
“普通安神汤以莲须、麦冬为主药,再加些甘草、石莲肉等调味。大户人家珍珠如土金如铁,名贵药材如人参等也一股脑加进去。”
“如此一来,药材越添越多,药效也愈发强劲,孩子们整日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自然也就不会到处闯祸了。”
“医家有一种治病救人的方法,叫做以毒攻毒。砒霜用的巧妙,也能治病救人。但小小的安神汤,本无需用到这般手段。
“偏偏这户人家不通医理,往里面加了一味不该加的毒物。就这样,数代人自幼便主动服毒,子孙的运势又怎能好得起来呢!”
吴融质问道:“林娘子讲的这个故事,与穆儿的病情有何关联?”除了安神汤和安神丹两个相近的名字。
林婉婉目光透着丝丝寒意,冷冷说道:“自然是因为皇孙最后吃的东西,不是宫宴上的龙涎香酥,而是齐王妃从娘家陪嫁来的,天水赵氏秘制的安神丹。”
目光如炬地看向望向吴漳,“王爷不妨看看,你手中的丹方里,是否有一味名为‘铅药’或者‘铅粉’的药材。”
吴漳迅速用手指在两张新旧不同、笔迹各异的药方上滑动查看。
吴融见他忙不过来,抢过一张纸帮忙查看,很快便看到那预料之中的字眼,兴奋地叫出声来:“果真有!”
吴杲难以置信道:“铅怎会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