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自量。哪怕自知力量微小,也不容许被轻易践踏。
齐和昶缓缓点头,低声道:“这丹药我之前尝过。”
太医既然检查过养性堂内外,自然也不能放过吴穆的日常起居,包括他这一二日服用的药食。
以齐和昶当前的状态,未必能准确辨明安神丹的原材料,但巧就巧在他之前尝过。
齐和昶吩咐道:“拿笔墨来。”
郭景辉赶忙取来先前给大夫们书写药方的笔墨,恭恭敬敬地送到齐和昶面前。
齐和昶提笔写下,莲须、麦冬、石莲肉、人参、生甘草、炙甘草、酒生地黄、酒知母……
先前参与辨药的老大夫在一旁看着,不禁连连点头,心中暗自佩服,这份认药的本事比自已强太多了,难怪人家能当太医。可转念想到齐家如今遭遇的飞来横祸,又不禁心生怜悯。
林婉婉的目光紧紧盯着齐和昶握笔的手,以及笔下写出的字。终于,她看到最后落下
“铅药”
两个字,呼吸不由得一滞。
果然如她所想的一般。
齐和昶将写好的药方交到林婉婉手中,“配伍便是如此,至于各药材的份量……老夫学艺不精。”
以齐广白的天赋,将来或许能达到那样的成就,只要他尝过的药,就能将配方完整的还原出来。可惜……
想到此处,齐和昶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怨毒,若非中间隔着重重护卫,他恐怕早就冲过去,将吴愔剁成肉酱了。
另边厢,落地的凤凰太医们,将民间大夫们开出的药方一张张否决,然后集思广益重新写了一张新方子。
谢大夫等人看了之后,竟无言以对。
民间大夫们为了治病下的都是“猛药”,轮到医术更高超的太医却彻底调头,药方以温补为主。
这样的方子,害不了命,也治不了病。
大夫们倒也没有过多言语,他们心里明白,太医总归比他们更了解权贵们的脾性,就当是多学了一招。
再退一万步说,吴愔之前的所作所为,彻底让他们寒了心,连带着对吴穆仅存的那点慈悲之心也没剩多少了。
治病救人的前提,是他们还有命在。
巫德庸出面,将这张集合长安城官方、民间几十位医学精英心血和教训的药方,交到王府长史手上。
吴愔对医理一窍不通,原先长期替王府诊治的太医,早就被他以治疗无效为由砍了脑袋。
此刻拿到一张全新的药方,每个字吴愔都认得,但却不知道这张药方会将吴穆的性命引向何方?
专业的事,门外人如见高山。
吴愔又使出他惯用的手段,随手指了一个老大夫,质问道:“你来说说,这药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吓得结结巴巴地回答:“公子年小体弱,此次病症伤及根本,需以固本培元为首要,再慢慢将身体内的丹毒排出。”
如今别说太医署,整个长安医学界都只有一张嘴巴。
吴愔听了,勉强信了几分,将药方扔给仆役,下令道:“拿下去煎了。”
再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杏林从业人员,恶狠狠地威胁道:“穆儿若是没有好转,本王要你们全都陪葬。”
狠话听多了,众人也就不当回事了,只想问一句,何时能把他们放出去。
名帖一沓又一沓地送进来,他们也不知道外头哪些人家在发力,但总归有个希望在。
郭景辉小声道:“这事,得慢慢来。”别指望立竿见影。
这剂药喝下去,只要吴穆没有立时蹬腿,都算他命硬,或许还能多撑一段时日。
林婉婉并不擅长治疗丹毒,故而这次并没有写下相应的药方,但她看过最终的方子,姑且算是不功不过吧!
齐王府的大门,能拦住各府前来递送名帖的下人,却拦不住身负皇命的吴漳。
吴漳信步踏入养性堂,人未到声先至,“齐王兄,听说侄儿病了,我这当叔叔的特地来瞧一瞧!”
林婉婉过去觉得这位滕王是诸王争霸赛中总是被扫台风尾的冤大头,瞧这句话说的,有点水平啊!
第
1642章
剑指何人
即便事先收到了属官的通报,吴漳的到访还是让吴愔大为意外。
难道皇室之中,再找不到其他位高权重之人来传旨了吗?吴杲不知道他俩什么关系吗?
吴漳迈着大步,气宇轩昂地踏入庭院,率先履行起一个好叔叔的职责,态度坚决地要求进屋探望病重的侄子。
原本养病就该有个清净的环境,但现在屋里屋外全是人,吴漳更是外来的。
碍于吴愔的淫威,没有一个大夫开口阻止。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吴穆不一定会因为一次探病而加重病情,但开口的人一定会被暴怒的吴愔乱棍打死。
一群杏林传人的脖颈可没有他们治病救人的道心坚固。
吴漳未必对吴穆这个只逢年过节见面的侄子有多少怜爱之心,但明白这个孩子对齐王一系的重要性,此番进屋也不过是想探探虚实。
赵惠安连忙避让到屏风之后,但吴漳一看屋内仆役的配置,就知道谁在此处。
吴愔地位水涨船高,赵惠安的风评也是青云直上,都说她处事得宜,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但在吴漳看来,不过是面慈心苦。
吴漳走到吴穆的榻边,哪怕不通医理,也看得出吴穆现在的情况糟糕透顶。不过两日不见,小脸上就挂不住肉了。
吴漳情不自禁道:“可怜见的!”
吴愔和吴漳关系不睦,赵惠安从屏风后款款走出,行礼后开口说道:“穆儿遭此大难,太医们却迟迟拿不出良方,不知滕王可否推荐几位良医?”说着,便开始抹眼泪。
吴漳又不是个傻的,真是倚重的大夫怎么可能推进齐王府这个火坑里来。
吴漳不再和夫妻二人虚情假意地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全长安数得着的大夫都在此处了。”
不说太医署,满长安只有几十家正经医馆,其中大部分都是像曾经的赵氏医馆一般,是个人单干的。
真正有规模的大医馆屈指可数,而这些大医馆的大夫,全都被齐王府派出去的护卫,像土匪一般强行
“请”
来了。
吴漳痛心疾首道:“齐王兄,你知道现在多少皇亲贵戚苦苦等待良医治病,却一无所获,求医已经求到宫里去了。”
那些市井百姓,他连提都没提,因为知道就算提了,吴愔也根本不会在乎。
吴愔夫妻俩关起门来给儿子治病,外界的消息自然不大灵通。
赵惠安一听这话,也顾不上抹眼泪了,神色瞬间一滞。她心里明白,长安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都病倒了。
从吴漳这么快就赶来的情况来看,大概在大夫们刚进府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进宫告状了。
吴漳:“陛下口谕,让你把那些太医和大夫都放了!”
吴愔蛮横地回应道:“不可能,穆儿的病还没治好,他们怎么能走呢!”
他的声音极大,连院子里正等候发落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消息,吴漳果然是来捞人的;
坏消息,吴愔不愿意放人。
吴漳受命办事,“这是陛下的口谕,药方不是都已经开好了吗?留下一二太医贴身照顾即可。”
他再医盲也知道治病不是打仗,不是单靠人多力量大就能成的。
吴漳步步紧逼,“连你也要随我入宫去,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说完不再搭理夫妻二人,自顾自出了房间,站在门口等候。
吴漳若是和吴愔哥俩好,帮他遮掩几分倒没什么。偏偏他俩往日结了仇,日后吴愔上位,焉能有他好果子吃!
今日许多人家一起发力,为的就是要把吴愔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吴愔的昏招,连萧娥英都找不到为他辩解的理由。
吴漳眼角余光瞥见地面上散落的名帖,吴愔自视甚高,可知他此举得罪了多少人家。
连吴杲都不能一举将世家打压下去,他吴愔难道以为仅凭一个嫡出皇子的名头就能做到?吴杲又不是仅剩他一个皇子,再立皇后一样会有嫡子!
吴愔在屋内愤怒地咆哮道:“穆儿在宫宴上遭人暗害,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一个都别想逃脱干系!”
吴漳眉头微挑,心中恍然,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吴愔故意将事情闹大,就是为了株连。光禄寺、礼部、内侍省、尚食局,全是与筹办宫宴相关的部门。
他们是谁的人,吴漳不清楚。但绝不会是吴愔的人。
大清洗!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吴漳认为吴杲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哪怕吴穆是他的亲孙子,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部门关系到皇宫的饮食安危。
顶多就是进行一番清查,然后抛出几个替罪羊来平息此事。
或者说这些部门里掺杂了其他人的人手,但大头一定还握在吴杲手中。
听到吴愔的狠话,不少大夫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吴愔带血的剑锋终于不再对着他们了。可心底仅存的那一丝良心,又在隐隐告诉他们,这种庆幸实在不应该。
毕竟,目前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吴穆是在宫宴上中的丹毒,而且从他的脉象来看,也不像是突然中毒的症状。
屋内,赵惠安扑倒吴穆身上,放声痛哭道:“儿啊,不如叫娘替了你去!”
吴愔叫嚣,“杀了他们,给我儿陪葬!”
吴漳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厉声说道:“人殉可是蛮夷恶俗!”
你是中原礼仪之邦的贵人,岂能效蛮夷之俗!
这简直是指着吴愔的鼻子在骂了!
吴愔又提着剑冲了出来,吼道:“我杀了他们给我儿偿命!”
吴漳吓得连退几步,赶忙说道:“侄儿尚在,最该做的是积德行善。齐王兄,我们先把剑放下!”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自咒骂,他就不该接这个脏活,吴愔的笑话没看成,自已反倒陷入险境。
他身边只有几个心腹护卫,焉能和人员齐备的齐王府相比。
吴愔一字一顿道:“积德行善无用。”
吴漳暗骂,你没做过当然不知道效果了。
第
1643章
虎口余生
吴愔:“我先杀了他们再说!”
吴漳一时也摸不准吴愔到底是真发了狠,还是做戏趁机铲除异已。
只能安抚道:“王兄,我们还得入宫复命呢!”
没想到,这话非但没起到安抚作用,反倒让吴愔的怒火越烧越旺。
吴愔将剑锋直指一群大夫,质问道:“其实你们也没把握救回穆儿,对吧?”
大夫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用猜都知道吴愔接下来会说什么,大概就是
“既然如此没用,那也就没必要留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婉婉咽了咽口水,缓缓举起右手,强装镇定地说道:“我知道小郎的丹毒因何而来!”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林婉婉身上。
林婉婉向前走了一步,再次重复道:“我知道。”
吴漳仿佛见到了救命的稻草,“那还不速速诊治!”
林婉婉神色平静,语气和缓地回应:“我以前见过类似的病例,但此事还需要仔细地试验。”
她哪里真敢说,说了只怕吴愔会将他们全部灭口。
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吴愔记得林婉婉是没有下方子的,质问道:“你为何不医治穆儿?”
林婉婉眉眼舒展,既然事已至此,索性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坦然说道:“我听说过类似的病例,对他为何中毒有几分猜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治疗。”
与林婉婉有过来往的大夫都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她一贯如此,时灵时不灵。
吴愔却怀疑她有推诿之意。
林婉婉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急忙一下跳到吴漳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说道:“我是官眷,你可别乱来呀!”
吴漳赶忙出来打圆场,和稀泥道:“王兄,找出侄儿的病因,才能对症下药,不是吗?”
吴漳来不及拷问,吴愔抓一群无权无势的大夫,为何其中会混进来一个官眷。看吴愔迟疑的架势,还不是小官。
就在这时,养性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走水了,走水了!”
吴漳小声道:“齐王兄,救火如救命啊!”
接着便脚底抹油,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小弟先告辞了!”
总不能把家中着火的吴愔强硬地拉去皇宫吧!
吴漳没有半点兄弟情地抬脚就走,将吴愔一大家子丢在原地,甚至连帮忙救火的话都没提一句。
吴漳一走,林婉婉立刻跟上。皇帝大还是王爷大,这事还用多想吗?皇帝都发了话,让他们走。
其他太医和大夫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于是,王府内便出现了一幅怪异的场景。若是从上空俯瞰,一边是仆役们慌里慌张地提着水桶、抬着水去救火;另一边则是以吴漳和他的护卫为前锋,身后跟着几十个生怕赶不上的太医和大夫。
有吴漳开路,齐王府内不论护卫还是仆役,没一个人敢阻拦。
如今吴愔夫妻俩,一个忙着照顾吴穆,一个忙着救火,自然顾不上他们了。
至于先前说的留下一二太医照顾的话,太医们全当听不见了。
太医署有长期对接齐王府的太医,今日却不见他的踪影,众人只当不知道他已经遇害的消息,权当他在某处休息。
这虎狼地,谁爱留谁留,以后哪个倒霉蛋接手再说。今日大家只想逃出生天!
吴漳疾步向前,侧身问旁边的林婉婉,“你家人任何官何职?”
林婉婉言简意赅道:“南衙右武卫。”
吴漳不喜吴愔,但和南衙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吴越比吴愔通情达理几分,你不惹他,他不惹你。
吴漳心里想着,最好两方一起共沉沦了。
吴漳质问道:“你当真知道皇孙因何中毒?”
林婉婉强调,“这需要试验论证。”
吴漳:“现在没时间了。”
林婉婉趁机提出要求,“天水赵氏有一张祖传的安神丹方,我要它!”
故意说得语焉不详,让旁人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作为证据,还是索要的酬劳。
如今外头传言,全是吴穆是在宫宴上吃了龙涎香酥才发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