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可是,她没有等到衙门撵上去救人。
坏人带着苦主明明可以绕路,却从衙门外路过,既恶劣又嚣张,完全视律法为无物。
大人自然要追责守门的二人。
上头追究下来,李猛刀说自己有去过茅房一趟,言下之意,马车就是他不在的时候路过的。而另一个守门的袁顺利,跑回家里陪媳妇了。
人有三急,上至皇亲贵胄,下至普通百姓,没有谁能憋得住,李猛刀恰巧不在,谁都能理解。
而陪媳妇的袁顺利完全可以等下职以后再回,真等不及,可以告假,但凡按规矩来,衙门处不至于无人守着,于姑娘也不会遭受大难。
于老爷在府城之中也算有头有脸,每次修桥铺路,他都带头捐粮捐银,且每年都要交不少商税。
大人想杀鸡儆猴,也想为衙门立威,更不愿意让真心追随他的商户老爷寒心。下令彻查此事。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为了让于老爷消气,袁顺利的差头就把他撵走了。
袁顺利觉得自己有点冤枉,想要辩驳一二,但是大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不愿见他。传话的人还说了,若是他还要纠缠,大人会治他的罪。
袁顺利不知道那马车是什么时候路过的,温云起握紧腰间配刀,往街上靠了几分。
天边渐渐有了光亮,温云起听到了一阵车轱辘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尖叫声越靠越近,但那女子的声音很快就没了。
温云起扭头就看见一架很普通的青蓬马车朝他驶来,车夫看他站在路旁,眼神一厉,也不喊他让,而是让马儿直接朝他冲了过来。
马儿跑得飞快,来势汹汹,温云起在马儿即将靠近时忽然拔刀,白光一闪,血光飞溅。
马腿被斩下,马儿一头栽倒,车厢翻倒间,里面的人摔出来两个,温云起眼疾手快,手中刀背连敲几人太阳穴,敲一个晕一个。
总共四人,三个摔得晕头转向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敲晕了,只有前面的车夫倒下后滚了一圈,爬起来就逃。
温云起看了一眼车厢之中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的纤细女子,此时她嘴被堵着,乌黑的头发凌乱,小脸煞白,眼眶中满是泪水。
活的!
没出事就行,温云起提着刀追了上去,他脚下飞快,不过才追四五丈,他将手中的大刀掷出。
大刀撞上那人的背。
原本拼了命奔逃的人踉跄两步,狠狠栽倒在地。温云起飞快追上前,捡起大刀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跑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说!”
他态度凛然,此时周围无人,也没个帮手,他呵斥道:“不要趴在地上装死,赶紧给我起来,再不动弹,我砍死你。”
亡命之徒也怕死。
这几人上辈子就跟消失了似的,直到袁顺利被人害死,都没找到他们。
温云起把人揪起来带到了衙门内,这夜里想要补眠的衙差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选,他很快就在一个门后抓到了靠在一起打瞌睡的二人。
“别睡了,外头出了大事,赶紧去禀告给大人。”
两人瞬间惊醒,一边整理身上衣裳,一边往外跑。
其中一人去往后衙禀告大人,另一人整理着头发去取押犯人的刑具。
先是将温云起带进来的那个人带上枷锁,两人这才往外走。
就在衙门之外,翻倒的马车旁边或趴或躺有四人。
唯一一个清醒的就是于三姑娘,另外三人还昏睡着。
和温云起一起出来的人叫陈小武,年纪和袁顺利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当他看清楚衙门口情形时,冲着温云起竖起了大拇指。左右看了看后,压低声音,靠近了温云起几分低声道:“你把这几人丢在街上,万一他们是装晕,逃了怎么办?”
抓到了人,再让人给逃了,大人知道后,不止没有功劳,还会被问罪。
“他们不会醒的。”温云起语气笃定。
陈小武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又看了一圈:“李哥呢?”
温云起可没有要帮李猛刀遮掩的意思,上辈子袁顺利恰巧不在,李猛刀一点没隐瞒不说,还往袁顺利身上泼了不少脏水。
“说是去买早饭,去了有半个时辰了,反正我没见到人。”
陈小武皱了皱眉:“他要真的不回来,可能要倒霉哦。”
没遇上事的时候,底下人偷懒,大人也不会知道。可是遇上事了,该在的人却不在,大人不生气才怪。
大人一怒,所有人都得倒霉。
“希望他机灵点,找个好点的借口,别拖累了我们才好。”陈小武有些焦虑。
值得一提的是,值夜的人规矩松松垮垮,这都是好几年的事了,有一段时间猖狂到大家排了个班,一晚上歇两人,只要一到后半夜,两人就直接下值回家。
好在有人反应了过来,取消了排班,但每晚走两个人是不成文的规矩,反正大家自觉嘛。巡逻的人走两个,守门的人走一个,实际上每晚都有三人不在职。
大家都这样上职,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习惯了,也不觉得后半夜回去睡觉有什么不对。但若是大人追究起来,以前回家的人肯定要受些责罚,还有,以后再想要半夜里回去睡觉,多半是不成了。
同样的工钱,若是夜里不能回,显得辛苦了不少。
二人先是给于三姑娘解了身上绳子,又把人带到让人证等待的屋中歇着。
然后,二人动作麻利地把三人丢到了公堂上。
等办好这些事,大人已经匆匆赶来。
“救下来的人姓甚名谁?”大人问了一句,环顾一圈,发现都是巡逻的衙差,皱眉吩咐:“赶紧去把师爷叫起。当时怎么回事?”
温云起上前说了自己夜里守门,闲着无事站在街上练拔刀,看到马车奔来,直接一刀劈下。
“刚好劈到了马儿的腿,马车翻倒后,属下看到了马车中被捆得严实的姑娘,看姑娘身上衣料和这几人格格不入。属下当时下手狠了一些,将他们都打晕了,也是因为周围只有属下一人,若不下手重点,这些人可能会逃脱。”
他一番话说得飞快,大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关窍:“守门不该是两人一起上职吗?另一人呢?”
温云起沉默下来。
大人一脸严肃,训斥道:“说话!”
温云起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忙道:“说是肚子饿,去祭五脏庙了。”
大人瞬间就明白他们在玩忽职守,一巴掌拍在桌上。
此时于三姑娘被衙门里烧茶的厨娘扶了进来,面色还是苍白的,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声音发颤:“求大人派人去于府帮民女报个信。”
她夜里在自己的房里睡了,但却被人用套入麻袋送出了于府,她是在麻袋里醒来的。一直装晕,就是想找机会自救,几人以为她昏睡着,商量出城的路线时也没避着她,甚至连马车的帘子都没有闭严实。
“民女知道要从衙门外路过,此前也来过这条街几次,估摸着快到了,这才放声大喊。”
她感觉自己只有六七成的可能得救,万一门口的人没反应过来,或者是听到了她的呼救声不出手。那……她贸然发出声音,回头只会更惨。
大人脸色铁青:“于姑娘,本官已经派人去你们府上请于老爷了,你不用害怕。先冷静下来,回想一下你是否有得罪什么仇家,或者最近你身边的下人是否有不对劲,对了,辨认一下,这几个人你是否见过。”
苦主说话,必须得有师爷在旁记录。
而后衙之中只住了大人和其家眷,师爷这会儿还没到呢,旁边的桌子上有笔墨纸砚,温云起自告奋勇上前,还扯了陈小武一把。
陈小武也机灵,立即帮他磨墨。
大人瞄了一眼,见字迹清晰,这才没有打断于姑娘的话。
天渐渐亮了,白班的衙差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原本是值夜的众人下职的时辰,因为快天亮时出了事,这会儿都走不成了。
师爷来时,温云起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十来张纸。
见状,师爷倒也不生气,记录口供只是他们的活计之一,这也是最简单的,写清楚后整理好就行。
“袁小哥,我来。你磨墨就可。”
师爷到了不久,于老爷也赶到了,他脸色很是难看,身边跟着两个女人,看到坐在椅子上裹在被子里的三姑娘,其中那位衣饰较简单的妇人哭着扑上前去,嚎啕道:“三姑娘,你没事吧?若你出事,姨娘也不活了……”
第115章
大家闺秀平时即便出门,也会刻意避着人。反正,衙……
大家闺秀平时即便出门,
也会刻意避着人。
反正,衙差们在衙门以外的地方一般见不到三姑娘。这会儿母女俩抱头痛哭,温云起又被盘问了两遍。
不是说他有罪,
只是大人想知道当时情形。
拦街劈马,以一敌四救下苦主,随着师爷笔走龙蛇,
众人看向温云起的目光都不对了。
直到中午,
大人才整理完了所有人的口供,
就是那四个歹人想要劫走于府的姑娘。他们在府外接的人,
如今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三姑娘抢出来交给了他们。
三更半夜原本应该在自迹闺房中睡觉的大家闺秀,
被人装进了麻袋抬出府……这事想要查清楚,非得把整个于府翻个底朝天不可。
于府上下总共百多人,稍微一会儿是查不明白的。
中午,
温云起他们这些熬了一宿的衙差总算是可以下值归家。
走出衙门,众人心情都挺沉重。
因为有于老爷一行人在,大人没有细问昨晚轮职之事,但大人绝对已经发现有几人提前下职,
等到腾出手来,衙门内一定会有大动作……所有的人都干过半夜下职回家的事,
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罚肯定要罚的,
并且以后再想半夜回家,多半是不能了。
一行人出门,其中有个性情冲动的对着温云起阴阳怪气地道:“袁兄弟勇猛非常,凭一己之力立了大功,过几日袁兄弟高升,
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倒霉蛋。”
另一人也接话:“袁兄弟眼睛好啊,反正,
若换了我守大门,我的眼睛可不能透过马车看到车厢之中到底是普通百姓还是被绑的苦主。”
其他人没说话,都不太高兴。
温云起心知,随着第一人开口,众人大概都以为袁顺利这是要踩着众人高升……十几个人夜里一起轮值,就袁顺利一人立了功。关键是他们屁股不干净,回头会被罚。
说句自私点的话,门口的马车随它去了,他们就不会倒霉了。
性情冲动的人叫张北海,眼看众人就要分别各回各家,他摇摇头幸灾乐祸道:“我们倒是还好,最倒霉的就是李哥,这么大的事他不在当场,功劳没了不说,还要吃挂落。”
语罢,嗤笑一声就要走。
温云起当然不可能任由众人误会袁胜利是那为了高升不顾所有人死活的自私之人,解释:“三姑娘的马车从那边过来时一路都在尖叫,我即便是不冲上去拦下马车,也要将此事如实上报,否则,堂堂于府的姑娘丢了,绝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到得那时,我和李猛刀这俩守门的逃脱不了,你们就能逃得了?”
若不报信,等到于老爷来报案时,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问罪,并且还得掘地三尺的寻找于三姑娘。
若是报信,怕是从昨晚马车离开时,众人就要开始忙碌了。没找到于三姑娘,谁也别想回家。
张北海冷哼一声:“反正好处都是你的,我们大家只有倒霉的份。”
温云起这一解释过后,众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这事就不能怪守在门口的袁顺利,而是要怪那些歹人不该做坏事,退一步讲,绑人就绑人吧,还嚣张地从衙门外路过,这就把衙门里轮值的众人给拖下了水。
见张北海还在哼啊哼的,温云起也不惯着他:“想要好处啊,只怪你运气不好,谁让昨夜没轮到你来守门呢?”
张北海噎住。
做衙差的众人确实有武头教过打拳,但没有几人认真学,也做不到十年如一日的练拳。
当街拦马,以一敌四,在场这么多人里除了袁顺利,大概没谁办得到。
都知道袁顺利这一次要立功,高升是必然,众人羡慕归羡慕,却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刚才听了袁胜利一番话后,众人甚至还庆幸昨夜守门的不是自己,否则,绝对要吃挂落。
这个世道,捧高踩低是常态。张北海这一番酸溜溜的话并没有得众人附和,反而在他走了之后,还有好几个人过来安慰温云起。
“不用管他,他那张嘴向来毒辣。盼人穷,恨人富,反正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能比他过得好。”
许多人不爱说张北海的坏话,那人有点难缠,没必要沾染这种麻烦,又有人道:“袁哥,我听说你家昨夜出事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问出了何事。
温云起没有隐瞒,将妻子落胎一事说了。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脸沉重,又寒暄了几句,看温云起不愿意多说,这才纷纷退走。
等到温云起回到家中,午时过半,因为袁家离南门不远,小曲早上跑过两趟,知道是衙门里出了事才没能下职,母子俩倒也不担忧。
他们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温云起进门后就洗手,手没洗完,袁母就凑了过来,看了一眼正房,低声道:“你能不能告假几日?月桂很不高兴呢,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落孩子伤身,你好好跟她说话,别动不动就说和离,你这脾气,比你爹当年还会气人。”
在袁母看来,就是儿媳妇落胎以后发了脾气,儿子不说哄着,反而还跟她吵。
“这夫妻之间相处,有时候不是非得分个谁对谁错,孩子没了,这事谁都不想……”
温云起觉得有必要跟袁母说几句实话:“孩子是她故意摔没的。”
“胡扯!”袁母沉下脸来,“你们成亲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之前她还挺欢喜,怎么可能故意摔孩子?落胎伤身,一尸两命都有可能,难道她还不想活了?”
她昨晚也隐约听到了几句夫妻俩的争执,叹气,“就是你平时太忙了,有点空还出去找活干,陪她的时间太少……你告几天假,在家什么都别干,只陪着她。娘也是女人,这女子有孕生孩子都那段时间里脾气很大,容易钻牛角尖,等孩子大点,她就好了。你们是夫妻,该互相体谅,你就当她病了,得养三五年,这几年里你耐心一些……”
温云起就知道会这样。
周月桂刚来城里时找了份包吃包住的活计,工钱不高,只够养活自己。后来夫妻二人成亲了,她在家里歇了两年多,对外一直说是准备生孩子,但是两年多都没有孕,她主动说要出去干活。
袁顺利俸禄挺高的,能够养活全家,对于周月桂要不要上工,他一直是无所谓的,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再说,她不是还要生孩子么?
倒是袁母挺赞同儿媳妇出去做事,老人家想得比较长远,如今儿子挣的够花,但以后还要养孩子,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周月桂长相好,去两条街外的一个酒楼里上工,被选为了传菜的伙计,那酒楼在城里都挺有名,几乎每日都要见非富即贵的客人。
大概也就是去酒楼上工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想法开始渐渐转变。
周月桂变得爱打扮,每月的工钱全部都花在了自己身上还不够,但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家里的时间极少,看着挺累,而对待家里人的态度却没什么变化。袁母自然想不到儿媳妇已经找好了下家……至于爱打扮,那不是为了上工么?
天天见贵客的伙计,穿戴精致些,涂脂抹粉是正常的。
所以,温云起说周月桂故意落胎,袁母自然不信。
“人家找好下家了,怎么可能还跟我一个穷小子生孩子?那不是耽误了她过好日子么?”
袁母下意识就要训斥儿子,可看到儿子的脸色,骂人的话就哽在了喉间,瞄了一眼正房,压低声音问:“这话从何说起?是不是有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没有确切证据,可不能胡乱怀疑你媳妇。”
袁顺利都不知道妻子变了心,直到和离,都以为是周月桂自己不能生了怕拖累他才非要离开。直到周月桂再嫁,他才幡然醒悟。
此时的袁顺利压根就没有听说过周月桂跟哪个男人走得近,证据自然也是没有的。
“是有一些风声,但这孩子确实是她自己不想生才落了的。”温云起叹口气,“娘,你不要再逼着我讨好她,人的心都已经飞走了。”
袁母哑然,半晌才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
她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儿媳妇起了外心,可儿子也不是那张口胡说的性子。她有私心,如果非要让她选择相信谁,那肯定是相信自己儿子。
而就在此时,屋内的周月桂出声了:“娘!”
她听到了男人回来的动静,但却一直在院子里说话,始终没进门来,她心头窝了一肚子的火,又有些不安,昨夜男人离开时那句“是不如你有上进心”似乎是话里有话。且她落胎后,按照男人原来的性子,对她应该是极其耐心才对。可昨晚上那态度,越想越不对。
她怀疑男人是知道了什么,迫切地想要把人叫回来问清楚。偏偏天亮后就该到家的人一直到中午了才回,这期间她都没能睡着,心里一直煎熬着,这会儿是实在不想等了。
袁母听到儿媳妇叫声,立即去了正房窗外:“何事?是不是饿了?我给你烧着水呢,鸡蛋羹一会儿就好。”
听了儿子的那些话,袁母在面对儿媳时,心情就特别复杂。私心里她愿意相信儿子的话,可她也接受不了儿媳妇是那成亲了还勾三搭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