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收整设备,准备出发。”“是,营长!”
看着通讯兵开始整理各种设备,陆战转身走出办公区,镇公所的院子里仍有不少冒雨送行的群众没有散去,见他出来都热情地冲他挥手,向他喊着感谢的话。
一股股暖流从陆战心中流过,他也挥手回应道:
“老乡们,都回大会堂躲雨去吧,你们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不用送了——”
可纵是他怎么劝说,来送行的群众都不肯离开,纷纷留在原地等着给他们送行。
暴雨仍旧铺天盖日地下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与白天相比气温更是骤降了十来度,可镇公所院子里微弱的灯光下那一张张真挚的脸庞却让人心生温暖。
忽然,院门外跑进来一个中年妇女,一边跑一边高声哭喊:
“首长,救命啊!救命啊!”
陆战神情一凛,连忙三两步赶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有人认出了那个中年妇女,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惊道:
“翠云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中年妇女没换过来气,急得直捶胸口,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口气没顺下去把脸涨得通红,旁人拍了好几下才帮她把气顺过来。
她刚一张口,就大哭出声:
“哇——首长,救救我家老郑吧,他疯了啊,非要回去救厂里的那些猪,我拉不住他啊——”
众人听她这么说,都大惊失色。
老郑是安丰镇屠宰厂的厂长,平时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在他的管理下屠宰厂的效益也是安丰镇各单位中最好的,再加上老郑为人宽厚和善,在职工中的声望和口碑都很好。
这下听说老郑不顾危险跑回积水区,不少人都着了急,好几个屠宰厂的男职工已经着急地往外跑去。
陆战眼看现场开始混乱,担心再有人跟着跑回积水区涉险,立即喊道:
“毕国安,把人拦住!”
“老乡们,听我说,你们留在原地,不要轻易乱走动!现在雨这么大,跑出去随时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们会去把人找回来!”
这时镇公所的工作人员也站了出来,向群众喊话道:
“大家听陆首长的话!不要乱跑,不要再给我们战士们添乱!相信他们一定能把人带回来!”
天黑水急,还下着特大暴雨,事态紧急,必须尽快把人找到才行。
陆战立即叫来两个战士,带上手电筒,跟他一起到积水区找人。
二连长毕国安站了出来,自告奋勇道:
“营长!还是我去吧!我熟悉去屠宰厂的路,郑厂长我也见过,我保证把人安全带回来!”
屠宰厂之所以排在救援行动的最后,正是因为它的位置不好找,还位于积水区的最深处,水面四周还被不少大水冲来的杂物阻挡,下午毕国安带着战士们费了不少工夫,才摸索出来一条水路,最终成功靠近屠宰厂的屋顶。
现在天色已晚,陆战带两个战士去屠宰厂,可能光找路就要花更多的时间,不利于第一时间找人。
陆战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刚要点头,这时通讯兵跑出来喊道:
“营长!对方回电报了!”
陆战心中一震,不再耽误,急忙转身往回走,不忘叮嘱毕国安道:
“一定注意安全!”
兵分两路,陆战急匆匆赶回通讯室,通讯兵激动地指着正一点一点往外出纸的电报机说道:
“报告营长,就差一点,我们就把电报机收起来了,还好等到了!”
通讯室里其他装备都已打包好,只剩这台电报机还留在外面,显然通讯兵也有意将它留到最后装包。
陆战欣慰地点点头,看着纸张出现得越来越多,眼里越发亮了起来。
“嘀——”
一声提示音后,通讯兵迅速上前把电报截下来,刚拿到手里就“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陆战皱眉,赶紧接过通讯兵手里的电报,顿时面色一沉——
那张电报上全是断断续续的黑点,根本不知道对方发了什么内容。
“这是怎么回事?”
通讯兵也觉得奇怪,这些点看上去也不像摩斯密码,更像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喷印痕迹。
“报告营长,这看着像对方的发报机出了故障,导致传输来的信息显示错误。”
陆战的心在此刻沉到谷底,他不禁联想到韶惊鹊提到过的一个细节,梦里当地驻军曾两次发送电报,但上级部门都没有收到,会不会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对方根本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电报,也看不见电报的内容,只会以为是发报机出了故障。
原以为接到当地驻军的电报,就能清楚板桥水库地区此刻的现状,可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更令人难以判断的结果。
看着窗外大会堂里亮起的灯光,陆战内心难安。
难道真的就这样一走了之?
第50章
荒谬的画面
这头,毕国安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脚步不停地领着两个战士往积水区赶。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猪能比他的命还重要?”
两个战士也很不能理解,觉得这人是不是钻钱眼儿里去了?
一头猪当然能值不少钱,可再值钱也不能跟自己的命比呀!
三人一路在暴雨中奔跑,一直追到积水区的岸边也没追上救猪心切的郑厂长。
小战士眼尖,指着堆在岸边的竹筏说:
“连长,筏子少了一个!”
毕国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望着眼前黑黝黝一片如汪洋一般的水面直叹气,只能赶紧让小战士再拉一个筏子下水,一路往屠宰厂找过去。
手电筒的照射范围有限,为了安全起见,毕国安和两个战士没有下水,而是找了几根粗树枝作桨,坐在筏子上往前划。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视野受限的原因,毕国安觉得此时的水流比下午那会儿急了许多。
很快,划桨的小战士也察觉到了这个情况,语气有些紧张:
“连长,这水流太快了,那个郑厂长一个人恐怕很难划到屠宰厂的位置,他会不会被大水冲走了?”
连他们三个当兵的一起使劲,在这湍急的水流中前进都觉得吃力,更何况下午那个一看就体虚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视力肯定也不好,只怕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随波逐流,筏子没翻就算走大运了。
毕国安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时不光水流急了不少,水里还不时有大大小小的杂物撞过来,他们三个当兵的坐在筏子上都觉得晃得厉害,更何况一个普通老百姓,只怕应付不了。
毕国安咬咬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加把劲儿,再划快点,石头拿手电筒照着水面看仔细,四处都照照,千万看仔细了!”
三人鼓足劲往前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再次靠近了屠宰厂屋顶的位置。
此时的屋顶和下午比起来已经又被淹没了大半,只剩最顶上一小片倾斜的顶梁位置还冒在水面上,下午剩的那几只猪也早没了踪影。
那个叫石头的战士拿起手电筒把屋顶四周都仔细照了个遍,也没瞧见郑厂长的人影儿:
“连长,这块儿没人!”
毕国安脸色难看,他嘴上骂骂咧咧嫌弃郑厂长没事找事,但人真要是出了事,他心里也难受得紧。
这一秒刚愤怒地想着自己下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救下来,送到安全的地方,他怎么就这么不珍惜他们的救援成果,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下一秒又懊悔为什么下午不趁着天还没黑,水也没这么急再多跑两趟,帮郑厂长把他的宝贝猪们运出来,也就没有这一档子事儿......
小战士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连长,现在怎么办?”
毕国安还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他一把抓起桨,瓮声瓮气道:
“划到周围再找找!”
乘载着三人的竹筏就像黑暗无边大海中的一盏孤灯,在危机四伏的激流中起起伏伏,随时都可能被湍急的水流掀翻。
毕国安几人浑身早已湿透,防水雨衣也挡不住这泼天的大雨,更别提不时还有杂物撞到竹筏,瞬间就会掀起大浪,劈头盖脸把人浇个透心凉。
夜里气温逐渐下降,小战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直浸在冷水里的手也开始瑟瑟发抖。
毕国安心中越发焦急,万一人要是真落到水里,这么冷的天气只怕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
正在此时,石头手里的手电筒从一处挤满杂物的水面划过,突然又划回去,激动地喊道:
“竹筏!是竹筏!”
毕国安一下来了精神,连忙也把手电筒的光跟着照过去,果然在那堆被围墙拦住的杂物里看见了战士们做的竹筏。
可下一秒他的心又冷了半截,竹筏上空空荡荡,哪里有郑厂长的影子!
完了,这人不会真掉水里了吧......
两个小战士顿时也泄了气,疲惫的脸上满是悲伤,虽说他们觉得这个郑厂长实在太不靠谱,害他们大晚上冒着暴雨在洪水里找了这么久,可现在看见人没了,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刚才再危险再费劲,他们心里抱着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的念头,就这么撑过来了。
现在人没了,只剩竹筏,不只小战士,就连毕国安都觉得提不起劲来。
可眼下不是个能任人松懈的处境,他也只能再次打起精神,拍拍两个小战士的肩膀,语气沉重:
“回吧......”
三人调转竹筏,避让开漂浮在水面四周的障碍物,按着刚才来的方向往回划。
其中一个小战士手软,手上动作刚慢了几下,竹筏就漂离了原来的方向,毕国安连忙换到另一侧补救,毕竟原路返回肯定是目前最安全的选择。
谁料下一秒,石头忽然惊呼出声:
“有人!那儿有人!”
在他手电筒的光照下,毕国光依稀可以看见一截冒出水面的树桠上挂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似乎还在挣扎。
他激动地喊道:
“快!快划过去救人!”
三人顿时铆足了劲,手下木桨划得飞快,硬是逆流靠近了那截树桠。
直到这时,毕国光才看清树桠上的人,的确是落水的郑厂长,而那团白色的东西,竟然是一头猪!
郑厂长此时的模样要多惨有多惨,身上的衬衣早被水里的杂物划破,丝丝缕缕地飘在水面上,肩头好大一道血淋淋的划痕,脸上、额头也有好几处乌青,一只眼睛肿的跟灯泡一样,眼镜早已不翼而飞,整个人只剩肩头以上部分浮在水面上。
就这样艰难了,他的一只手使劲卡在树桠里,另一只手还拼命将猪往上托,还好那猪也有些贪生怕死的灵性,死死地扒在树桠之间挣扎。
一人一猪,竟在这滔天的洪水间等到了救援。
毕国光哭笑不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荒谬的画面,也从没见过这么要财不要命的人,可眼眶却控制不住地一热。
第51章
心都在流血
三人奋力将竹筏朝着郑厂长所在的树桠划过去,毕国光扯着嗓子朝他喊:
“郑厂长!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
郑厂长听到喊声,激动得张嘴就要答话,结果连呛好几口水,一顿挣扎把毕国光几人吓得手下动作飞快。
石头接连套了好几次,才把一头绑着竹筏的绳索另一头套在了一根粗壮的枝桠上,随即几人拉着绳索总算在逆流中稳住了竹筏的位置。
眼看离目标树桠还有点距离,为了安全起见,毕国光把另一条绳索丢向郑厂长,朝他喊道:
“你把这条绳子绑在你腰上,我们拉你过来!”
试了好几次,哆哆嗦嗦的郑厂长总算是抓住了扔过去的绳索,可下一秒他却把绳子绑在了猪的腰上,冲毕国光等人挥手示意:
“救它!先救它!”
毕国光顿时急得眼睛充血,现在的水流这么大这么急,说不定什么时候树桠就会被折断,这人却还想着救猪。
可这时候他们又拿郑厂长没办法,绳子已经被他系到了猪身上,当下也只能先赶紧把猪拉回来,再把绳子给他扔回去。
“快拉!”
几人一使劲,原本在树桠上卡着的猪被扯落水,在水中一阵惊慌挣扎,那瞬间迸发的求生力气加上水流的作用,直接将第一个拉住绳索的石头拽得一踉跄,差点掉进水里。
还好身后毕国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电光火石之间硬生生又把人扯了回来,直把石头给吓愣住了。
还是毕国光喊了一声“快使劲”,他人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赶紧拼命往回拉。
三人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才把在洪水中拼命挣扎的猪拉上了竹筏,顿时原本就不大的竹筏能站人的位置就更少了,再加上那头猪受了惊,一直控制不了地躁动,时不时就会出现差点把人撞下水的险象。
这种情况下,竹筏上的三人连站都站不稳,如何能把树桠上的郑厂长拉过来。
感觉水流越来越急,另一个小战士着急道:
“连长,把这猪扔下去吧!先把人救上来要紧!”
树桠上的郑厂长一听要把他的猪扔下去,立马扯着嗓子喊道:
“不要扔!不要扔我的猪!不用管我,你们走!把猪带回去!”
他一边喊,一边作势要松手,生怕毕国光几人为了救他再把猪扔下去。
毕国光瞳孔放大一瞬,厉喝道:
“郑厂长!你别乱动!不扔你的猪,我们可以把你们一起救出去!”
听到他的话,求生的本能让郑厂长下意识又抓住了树桠,能活着,谁又甘心赴死呢?
此时的郑厂长心里比黄连还苦。
这个屠宰厂早在五年前还是个即将解散的落魄单位,是他卖了老家的房子,拖着一家三口在旁边搭了个草棚,每天穿个草鞋走街串巷收生猪,方圆几十公里的村庄都被他走了个遍,求爷爷告奶奶地和各个公社打交道,一头一头地把生猪收了回来,最终保住了屠宰厂和厂里的工人。
好不容易坚持过那段动荡的岁月,吃过亏的郑厂长居安思危,又积极学习新技术,在厂里开辟了一个养殖场,将偶尔收回来的一些小猪圈养在里面。
为了养好这些猪,他每天起早贪黑地照顾,就算被媳妇骂他对猪比对自己孩子还上心也不以为意。
经过一年时间的努力,年底这批猪全都养得肥头大耳地出圈了,不仅完成了屠宰厂的生猪屠宰指标,多出来的猪肉大半卖给了各个供销社,还剩了一部分肥猪肉作为年底福利发给了屠宰厂的职工,让职工们高高兴兴地过了个好年,也让安丰镇其他单位的人都羡慕不已。
有了这次的成功经验,也有了可以繁殖的成年种猪,第二年在他的带领下,屠宰厂发展得越发红火,职工的荷包也越来越鼓,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郑厂长想不通,这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向好了,咋就能遇上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大暴雨呢?
这场暴雨下的第一天夜里,原本已经从厂里归家的郑厂长就担心了一晚上,他担心这场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会把处在安丰镇低洼处的屠宰厂给淹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淌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冒着瓢泼大雨,急匆匆赶往屠宰厂,却发现屠宰厂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膝盖,顿时浑身发凉。
听着猪圈方向传来的嚎叫声,他磕磕绊绊地慌忙踏水跑到猪圈一看,顿时红了眼睛,十几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猪崽全都浮在水面上,溺死在猪圈里。
来不及伤心,他赶紧和随后赶来的其他职工一起,把尚且安然无恙的大猪赶到了紧邻猪圈的二层小楼的天台上。
到那时郑厂长都还没陷入绝望,猪圈里的十几头大猪都还活着,其中还有几头幸存的大猪怀了崽,等水退下去之后,虽然损失不小,但也有重来的希望。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雨竟然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像天被捅破了窟窿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郑厂长一开始还和厂里的工人找来遮雨布扯着,站在天台上给猪挡雨,到后来狂风四起,手里的遮雨布根本拽都拽不住,直接吹飞了不见踪迹。
看着没日没夜下的暴雨,办公楼的一层已经被水淹了一半,郑厂长的心里开始没底,屠宰厂的职工们也都不敢离开。
可这场雨并没有如他们所有人希望的那样停下来,反而不停地下着,屠宰厂所处位置的水位也在不断上涨,很快就将一楼完全淹没。
而在所有人淋着暴雨忍冻挨饿了一整天之后,有人惊恐地发现水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涨到了二楼到天台的楼梯口。
众人不得不又想方设法把猪从天台赶到了旁边更高的厂棚屋顶,但屋顶是个斜坡,在赶上去的过程中就有一头怀着崽的母猪不慎掉了下去,立马就被湍急的洪水给冲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