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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他商量完,又换了副口吻,道:“本来有两种办法,一是取你鲜血延缓,二是取你心脏。前者不伤你性命,后者见效极快,药到病除。我和聂如咎都选了第一种,我是看在与你多年的交情上,不愿伤你性命。但如果你不愿以鲜血供养,我便只能选后一种了。”

    “荆忆阑!”聂如咎出声打断他,又转向冷风盈的方向,道,“他关心则乱,满口胡言,风盈你莫要听他的。”

    见荆忆阑一点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模样,冷风盈实在是气得可以。只是他善于隐忍,除了他袖中之手紧攥成拳以外,他面上眸中半点不见怒意。

    荆忆阑见他不答,便继续加码,道:“风袖身世已经查明,他是冷羌戎的亲子,也就是你的亲弟弟。就算看在这兄弟的情面上,你也应当救他一救。”

    他咄咄逼人,又是拿杀他取心威胁于他,又是拿兄弟之情压他,倒好像他冷风盈不救风袖,便是不义不仁的无耻之徒一样。

    冷风盈的目光自荆忆阑、聂如咎二人身上扫过,气到极致,反倒笑了出来。

    他说:“好,我可以取血救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若我能帮你办到,定不会推辞。”荆忆阑如是说。

    “荆大侠言重了。”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冷风盈自然也换了这般生疏的称呼。只见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又转头对聂如咎道:“如咎,我自小倾心于你,可这半年来,为了风袖,你魂不守舍,战战兢兢,浑然变了个人似的。我今日只为你一句,你心中,可曾爱过我?”

    聂如咎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紧要关头说出这样的话来,爱么?若是在之前他定然点下头来。可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

    冷风盈见他不答,心中怨气更甚,只是他面上依然半点不显,而且更进一步道:“我并无他意,只是这治疗过程定然漫长,我若一个人扛着,也不知能否扛过去。若你说一句爱我,我定然生出无尽的勇气。你告诉我,你可心悦我?”

    聂如咎看看他,又想到风袖,他想说是,又觉得自己心里纠结,说不出个因果,想说不是,又觉得违心,况且风袖那里还等着冷风盈去救呢。

    他回望荆忆阑,见他面色沉凝,神情冷淡,想着他对风袖的好,想起自己对风袖做过的错事,便觉得自己没了再爱风袖的资格。

    “嗯,我亦心悦你。”聂如咎对他道。

    冷风盈听了这爱语,心里却只是冷笑。说爱他,怕不是为了风袖那小贱人才这么说的吧。聂如咎,你可真是善变得很哪。

    “好,既然你亦心悦我,那今日,便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冷风盈上前,牵住他的手,郑重道。

    聂如咎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对冷风盈这样的要求生出犹豫之心来,但只要风袖能得救,做什么也是值得的吧。

    当晚,聂如咎宿在了冷风盈房中。而荆忆阑则继续用内力温养了风袖一夜。

    风袖的身体造了重创,就算往后解了毒,怕也是会落下重症。不过有他在,无论要用什么药温养,他都会为他寻了来。

    这也算是他为他做出的弥补与亏欠吧。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荆忆阑喜爱值+10,后悔度+2,当前喜爱值100,后悔度98。】

    荆忆阑拉过风袖的手,握在手掌心。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人,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不胜感伤。

    健健康康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他们糟蹋成了这幅模样。若时光倒流,他宁愿用自己的眼睛换他的眼睛,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时至今日,后悔又有什么用处。

    冷风盈得偿心愿,自然开心。

    第二日他在聂如咎身侧醒来,聂如咎已先他一会醒了。

    冷风盈想起昨日之事,想着现已生米煮成熟饭,再怎么说也能多吊着他一点。

    聂如咎见他醒了,还未等冷风盈倚靠过来,便直接来了一句:“风盈,那血……”

    冷风盈心下烦躁,但到底还是没被他坏了心情。反正也就一杯血,就当他赏给那小贱人的好了。

    “你急什么,先帮我把衣服穿好了。我们洗漱完毕,我便放血给他。”冷风盈道。

    聂如咎听了他的话,这才定下心来。

    冷风盈这次倒是没耍花招,等到了风袖房中,便任由荆忆阑取了一小杯血。

    荆忆阑这次处事倒是周全,竟还从一言楼中带了个大夫来。那大夫已准备好其他药材,等血一到,便让荆忆阑扶着风袖,将血给他灌了下去。

    第280章

    风落笛声寒(三十三)

    血是药引,用来牵动其他药材的药性。

    荆忆阑给风袖把脉,察觉到他服药之后体内情况稍好一些之后,才终于放心。

    冷风盈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虽然自己已经跟了聂如咎,却到底还是有些嫉妒情绪在的。

    风袖昏睡了大半日,等到药材完全发挥作用时,才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荆忆阑恰巧不在,不过他刚坐起来不久,便听见脚步声进了门。

    这脚步声倒是陌生得很,竟是他从未听过的。

    “七少爷。”那人开口,正是一个女声。原来这人是常出现在冷风盈背后的侍女,紫云。

    这称呼着实让风袖愣了愣,但他很快便回答道:“我不是冷府的少爷,姑娘这一声怕是喊错了。”

    紫云却不答,只是对他道:“七少爷今日能醒,还是多亏了我们六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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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袖并不知她是何意思,只是疑惑地朝着她的方向,听她解答。

    “荆大侠将你带回这里,请六少爷放血为你治疗。他说本来可以让六少爷以一命换你一命的,可荆大侠和聂小王爷都不忍心看六少爷为你而死,便只让他放了点血,勉强拖延着,让你多活几日。”

    风袖坐在那里,听着她的话,只觉得那因药性而缓和的痛楚,又隐隐发作起来。

    “现下小王爷正在为六少爷梳妆,荆大侠唯恐六少爷失了血身体受损,正在为他熬药呢。”紫云如是道。

    那痛加剧起来,风袖不由得捂住了胸口,紧紧按着那处,似乎这样,他的痛苦便会少一些。

    看,多么相似,那一日取走他眼中之物时,也是这样。

    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所有人都围着冷风盈转。好似他生来便是为冷风盈牺牲的一样。

    “七少爷,您要不要去看看。”紫云道。

    风袖正准备说不用,那人便不由分说地捉起他来,强行扶着他往外走。

    风袖喉咙里泛上来一股血味,他强行将那血腥味压下去,回神时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冷风盈房门之外。

    “如咎,你看我今日穿这身紫衣好,还是这身蓝衣比较好?”冷风盈问一旁的聂如咎。

    聂如咎有些心不在焉,只对他道:“都好都好。”

    而荆忆阑此时正在将药汁倒入碗中,他瞥了冷风盈一眼,道:“来喝药了。”

    却是连名字都懒得多说的模样。

    可风袖看不到,他并不知晓。

    他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话,那颗不停跳动着折磨着他的心,像是簌然间冷了下去。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这样。

    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冷风盈,而他永远只能藏在黑暗里。

    他是六少爷,自己是下仆。

    他有爹娘疼爱,可他的娘撒手而去,他的父亲到死才认他。

    荆忆阑宠着他,聂如咎爱着他,而他人尽可夫,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也大抵会死在那妓馆里。

    可为什么他要经受这些东西呢,他生来便是妓子,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权利,他也很想活得努力一点,活得快活一点。

    他强颜欢笑,他曲意逢迎,他在那黑暗里苛求着那么一点点的光,降临到他身上。

    他要的那么少,只要一点点就好。可就连这仅有的一点,都没人愿意给他。

    很多人从他身边匆匆而过,看都不看他一眼,行至最后,他还是这么地孤独。

    胸口的疼痛一层层地漫上来,痛得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努力辨认他们的话语,可他的意识却开始渐渐模糊。

    他扶着墙缓缓跪下来,像是被人活活抽去了脊骨一样,他只想蜷缩成一团,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去看。

    他在这重重压来的绝望之中,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荆忆阑伺候着冷风盈吃了药,这才回来,准备看看风袖的状况。

    他以前待冷风盈好的时候,半点没看出他有这么磨叽。又是让聂如咎给他穿衣,又是让自己给他熬药,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大少爷。

    荆忆阑吐出肺中的一口浊气,推开门。

    可那房间里,早已没了风袖的影子。

    冷风盈支使着聂如咎去街上给他买糖,聂如咎前脚刚走,紫云后脚就进了门。

    “你去做什么了?”冷风盈现在心情正好,看向紫云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

    紫云凑到他旁边,将刚才自己所做的尽数说给他听。

    冷风盈起初还在微笑,听到后来,便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做得好。就该让那小贱人亲眼看看,看他们待我如何,又是怎样待他的。”冷风盈这般道,但他似乎怕被荆忆阑听见,又压低了声音,“用我的血养他,也亏他们想得出来。我这血就算是拿去喂狗,也决计不会给他。还要我养他五年,想得倒是美。”冷风盈眸中尽是喜色,好像这真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你这次倒是做了次好事,还没等我发号施令,你就帮我处理掉了。你把他送去哪里了?”

    紫云道:“鹭洲。我听说他是从这里来的,便让人送他往这边去。这样就算荆大侠和小王爷知道了,也应当只会以为是他自己走的,怀疑不到少爷您身上。”

    冷风盈道:“不错。就算他们怀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况且我那血也就够养他三日,他在路上多颠簸几天,也该死了。死在外头也比死在冷府中的好,不然我还得费心他的丧事,岂不麻烦。”

    他拍了拍手,拿起桌上的蜜饯,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风袖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

    他问起车夫,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鹭洲。

    也好。

    也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铺子有没有关好,正好回去看看。

    他下了马车,一路往前走。

    他没有盲杖,也没有人搀扶,一路过来,跌跌撞撞。他走了很久很久,几次走错了地方,问了人才知晓,又退回,又换了方向走。

    铺子已经关了,也不知道是谁帮着关的。

    他扶着门,缓缓蹲下身,从门口的花盆底下找出备用的钥匙来,开了门。

    铺面而来的糖果香气,勾起了他心里美好的回忆。

    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糖,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他第一次吃的糖,是他娘亲给他买来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甜甜的,一颗吃下去,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忘掉。

    他从柜台上拿出他最喜欢的一种糖果,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糖依然是当初的糖,可他这次尝着,却只尝着铁锈般的味道。

    是了,他满口都是血,血裹着糖,让他除了血腥味之外,什么都尝不到。他咽下那口血,用舌头卷着那颗糖,几次三番地尝试,终于捕捉到了丝丝甜味。

    可他也有些累了,好像很久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了一样。

    他摸索着,一路找到自己的那个躺椅,鞋子也顾不得脱,便躺了上去。

    躺椅轻轻地晃荡起来,像是他娘抱着他,轻轻地摇啊摇。

    是他娘要来接他了么?是不是她觉得他实在过得太苦太苦,看不下去,所以想要把他带走,带去她那里享福?

    风袖伸手摸到那个短笛,紧紧地抓在手里。

    他想跟他娘说说,他把她留给自己的东西找回来了,让她不要生气。

    他吃着糖,慢慢地竟哼起歌来。

    歌是不成调的歌,是他幼年时不肯入睡的时候,他娘哼给他听的。他那时候太小,记不得全部,就记得不成篇的一部分。

    他哼着歌,尝着甜味,陡然间觉得,这就是他盼望的日子了。

    并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也不需要其他人施舍。他自力更生,他开开心心地过。

    不用费尽心思讨好别人,不用脱了衣服让人凌辱,更不用绞尽脑汁地阿谀讨好,求着这个那个给他一条生路。

    可这样快活的,无忧无虑的日子,为什么不能让他多尝一会呢?他还刚刚才尝到个甜头,老天爷就要把它收回去了。

    意识渐渐从他身体里抽离,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他突然害怕起来,他不想死,虽然他知道地底下有他娘。可黄泉底下那么大,他又看不见,要是找不到他娘该怎么办呢?那他是不是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他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可他太累了,竟然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不要哭了,要笑。要是他娘看见他哭,又该难受了。

    他伸手抱紧自己,像是这样就能让身体暖一些一样。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在意的东西,可他却觉得并不是这样。这短短十九年的时间,从他脑子里走马观花般地过了一遍,什么荆忆阑啊聂如咎啊冷风盈什么的,都跟一场梦似的。

    脑袋渐渐昏沉起来,他歪着头,靠在躺椅上。

    糖还没吃完,可他却没有力气吃了。

    他就这样慢慢地睡了过去,一睡永眠。

    荆忆阑找到风袖的时候,发现他就在糖果铺里。

    风袖蜷在他最喜欢的那个躺椅上,整个人团成一团,脚搁在椅子边缘。

    他闭着双眼,似乎只是睡着了。

    荆忆阑在他手中发现了一张糖纸,被他攥在手心里,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荆忆阑把剑轻轻地放到一旁,凑过去用一手捉住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他尝到了糖的甜味,那颗未来得及化开的糖就横亘在风袖的唇齿间,因为放得太久,已经有些涩了。

    他触及的皮肤冰凉,那凉意渗进他的手指,顺着经脉骨骼一路攀爬到心脏。

    荆忆阑霎时有些哽咽,他伸出手将风袖揽入怀里,似乎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把他温暖过来。

    或许他生来便反应迟钝,见到风袖这样,他的悲伤竟来得那样迟缓。

    他只是觉得自己仿佛游离到了这世界以外,旁边的柜台桌椅,都变得朦胧起来。他五指分开,为风袖梳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他满心期盼着这人过一会便会醒来,便安心地搂着他,盼着他。

    风袖的身子往下滑了滑,他便将他重新抱回原位。

    初夏的夜晚,显得分外宁静。

    他想点灯,却又不舍得放开风袖,便捉了剑来,挑起柜台上的蜡烛,放到一旁,摸出火折子点燃,又用剑将它送回原位。

    烛光四散开来,洒在风袖的脸上,影影绰绰的光,映得他整张脸都有些不真实起来。

    他看着风袖稚气未脱的脸,恍惚间想起他的年纪。

    才十九吧,比他小了好几岁。

    他想起风袖说爱吃糖,以前想吃却吃不到,现在有了却舍不得吃。

    他想告诉他,放心大胆地吃,他可以挣钱,挣了钱全给他,到时候他们不仅可以开好这个铺子,还能开分店。

    但他又怕事情太多,会让他太劳累。

    风袖眼睛看不见,他可以帮他处理琐事,忙碌一天之后,就可以将卖糖得来的钱放进钱柜里。

    每次风袖抱着钱柜数钱的样子,都让他觉得又可爱又甜蜜。

    荆忆阑摸着风袖的脸,突然觉得指尖湿润。

    他往自己手指尖看去,才发现那上面坠了泪水。

    他不该哭的。

    荆忆阑紧紧抱着风袖,他想止住眼泪,可那滚烫的液体根本不听他使唤,从他眼眶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伴随而来的是他喉咙间的低吼,他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被关在笼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喊得喉咙出血,才喊来一个风袖。

    可现在他尝着满嘴的铁锈味,哭得比那时更甚,却再也没有第二个风袖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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