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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原来荆忆阑一直都藏在他身边,还藏了这么久。

    可他藏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用呢,那一日能那般果决地放弃他,现在又来找他做什么?

    他一张嘴,血便源源不断地从他口里涌出来。

    冷羌戎倾尽全力为他构造的那一层障壁,在他大惊大怒之下,便直接破了。

    荆忆阑忙掐住他脉门,为他输送内力。

    风袖的身体虽痛得几乎要裂开,可他的脑子却是清醒的。他想到了幼时那个地窖中的小孩,想到了那短暂的陪伴,想到他对自己许下的定会回来的承诺。

    他以为那个小孩是聂如咎,所以在落水之事发生之后,他怕聂如咎出事,将那罪责担了下来。

    可谁能想到,原来那个人竟然是荆忆阑。

    他没有回来,还将自己给他的笛子给了别人。

    自己以为的温暖,竟然只是他的弥补。究竟是他根本没把当初救他的自己放在眼里,还是他明明知道一切,却又不遗余力地继续伤害他?

    血从他嘴里流出来,泪又从他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终于在旁人面前哭了出来,他也不想,可他忍不住。

    他这一生,从头到尾都在渴盼着别人的救赎,可谁能救他,他们都在伤他,一次又一次,连这最后一点活着的机会都不给他。

    “风袖……别睡,不要睡……”荆忆阑看他双目沉沉,隐隐有撒手而去的架势,吓得连声音都去了调。

    他只不过离开了一会,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聂如咎也被吓得够呛,他看着荆忆阑在为风袖输内力,可他却根本插不了手。

    “他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聂如咎问。

    荆忆阑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血红,比那日悬崖时所见的还要绝望。

    等到荆忆阑倾力护住他心脉的时候,风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荆忆阑片刻也不敢耽误,抱着风袖便往回走。

    “你去哪里?”聂如咎忙追上去,问。

    “去盛京,去找我父亲。”荆忆阑小心地抱着风袖,像是生怕他磕碰着一样。

    “我有马车,我去牵了来。”风袖这样,聂如咎自然不敢袖手旁观,登时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两个人一个牵马,一个抱人,很快便将风袖送上了马车。

    马车带着他们三人飞快往盛京的方向跑去,争分夺秒一般,抢的是时间,争的是风袖这条命。

    荆忆阑看着失去知觉的风袖,看着他唇边来不及擦拭的血迹,看着他面如金纸的模样,终于知道何谓悔不当初。

    若他当日多生出一分仁慈,若他早一日明白自己的心意,将那金莲给了他,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局面。

    现在他心将碎未碎,已是命悬一线。

    六瓣金莲一甲子才能开出一朵,如今他又有什么办法来拯救他?

    荆忆阑捉起他的手来放在自己颊边,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登时便落下泪来。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荆忆阑喜爱值+10,后悔度+8,当前喜爱值90,后悔度96。】

    聂如咎自知自己做错了事,连话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坐在前头驾马。

    等到月上中天时,荆忆阑才终于从车厢里走出来。

    即使是晚上,他们也没有停止赶路。

    马依然带着马车在跑,只是比起白日来,到底还是要慢上不少。

    “他怎么了?”聂如咎显然被吓得不轻。

    “十日碎心散。”荆忆阑淡淡吐出这几个字。

    “还没解?”聂如咎惊诧道。

    荆忆阑瞪他一眼,显然半句话都不愿多说。

    聂如咎也自知失言,他嗫嚅了半天从,才对他解释道:“我见风袖面色红润,半点不见中毒迹象,以为他已经好了。”

    “从未好过,只是冷羌戎牺牲了自己,吊住了他的命。”

    “冷羌戎,风盈的父亲?”

    荆忆阑点点头,又补充道:“也是风袖的父亲。”

    “风袖他……是冷羌戎的……”

    “是。”荆忆阑就回答了一个字,可聂如咎也明白了。

    聂如咎想起风袖的遭遇,朝马车里看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今日算是犯了大错了,风袖会变成这样,跟他脱不了干系。

    自风袖昏迷起到现在,他的手里一直都攥着那玉笛。荆忆阑方才花了好大力气才掰开他的手,将那笛子系到他腰上。

    “你告诉他这笛子是我的了。”荆忆阑这话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聂如咎只好点头。

    “难怪他会这样。”荆忆阑垂下头来,道,“是我对不起他。”

    “为什么这么说?”

    荆忆阑仰头看着天上明月,道:“他还小的时候,曾经救过我一次。这笛子便是他给我的信物,我却将它输给了你。他将你错认成我,我却又将冷风盈错认成他。”

    他将他们的往事三言两语概括出来,光是听他的声音,根本猜测不到他心中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又是怎样地难过。

    聂如咎听了他的话,讶异之余,也生出些嫉妒来。他本以为他与风袖是两情相悦,原来还藏了这么一层理由在里面。

    “那毒还能救么?”聂如咎又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荆忆阑摇头,接着他又将两指并拢,吹了个呼哨。

    不多时,从夜空里飞了只鹰过来,正落在他手臂上。

    荆忆阑登时便扯下自己一截衣服来,拔出残烬将手指在上面一抹,以血书写起来。

    聂如咎凑过去看,发现他是在给仇寄寒写书信。

    “风袖情况危急,他等不起。我得让父亲早做准备,看能不能从娉婷那里拷问出有用的东西来。”他写好之后,便将那血书绑在鹰隼脚上。荆忆阑手一抬,雄鹰便展翅飞去。

    “你现下喊娉婷仙子,倒是直呼其名了。”聂如咎思维比较跳跃,竟在这时来了这样一句。

    荆忆阑沉吟片刻,道:“她杀我生母,毁我所爱,装作善人模样在我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我对她又能生出什么尊敬?”

    聂如咎一想也是,便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了。

    不继续发问,这漫漫长夜里,便只剩下回忆可以支撑。可聂如咎一回首,才发现自己这半生里,竟处处都是错事,一时间连回忆都失了兴致。

    他见荆忆阑时不时往车厢里看,知道他对风袖也在意得紧。只是……

    “对不起。”聂如咎突然说。

    荆忆阑望向他,聂如咎便又厚着脸皮道:“若不是当初我执意让你救风盈,风袖也并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荆忆阑道,“就算你那时并未说那番话,我也极有可能做出一样的选择。”

    “为何?你既然当日能舍弃风袖,为何现在又这般姿态?”聂如咎不解道。

    “也算是当局者迷吧。我以为我与风袖之间,只有承诺和亏欠,以为我心中所爱之人是冷风盈。我那时想着,我虽然欠风袖的,可三年来我对冷风盈也许下诸多承诺,定然是不能看着他去死的。可我做出那样的决定之后,以为风袖跳崖了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不管他是不是当初救我的那个人,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他。我与冷风盈之间,说是爱情,倒不如说一种求而不得随在身侧的执念吧……但偏偏是这丝执念,扰乱了我的判断。”

    荆忆阑将他当初的心思细细地剖析给聂如咎听,而聂如咎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他当初有多么地矛盾。

    “可我却是忘记了,霜凌剑法使我无法动情,可我与冷风盈相处三年以来,一次都未发作过。可风袖来了之后,我的心便乱了。”荆忆阑的声音很平静,但他每次说到风袖名字的时候,语音都会变得很温柔,“我起初厌恶他,轻视他,后来便可怜他的遭遇,钦佩他的乐观,直到我抱着他回去,导致他失明,这份感情便酝酿成了歉疚。我那时仍然不知,当我遍寻不得时,才终于明白,原来我已然爱上了他。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荆忆阑又问他:“你说我变得快,那你自己呢,当初你一力要救冷风盈,如今怎么跑到鹭洲来了。”

    “我……”聂如咎动了动嘴,想要说,却最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他与风袖的恩怨情仇,藏在他心里就好,并不需要说给别人听。况且他欠风袖的,比荆忆阑只多不少,就算说了,也对现在的局面起不了任何作用。

    “你爹能救他么?”聂如咎没得话讲,便只能生硬地岔开话题。

    荆忆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仇寄寒藏身之地,隐龙山脉之中。

    仇寄寒拽着方才从鹰隼身上拿下来的布条,上面的血字他已经看过,是以他现在所去之地,正是关押娉婷的牢房。

    那地牢黑暗幽深,墙上长满青苔,唯一的光源便是墙壁上的油灯,往日里还只点一盏。

    正常人放进这里面,不出半月便要疯了,更不用说本就偏执到疯癫的娉婷。

    第279章

    风落笛声寒(三十二)

    仇寄寒此人,行为乖张,性格暴戾。他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甚至鲜于拥有其他情感。亲情、友情、爱情,根本掀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波澜。

    或许也有,他只在一个人面前展露真我,只是随着那人的亡去,他仅有的那点人性也一同归去了。

    他入了牢房,内里阴暗,他抬手甩过,牢房里固定的八个烛台被他内力带起的劲风点燃。

    霎时通明。

    那缩在角落里的“人”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强调,像惊叫像闷哼,又似恐惧到了极点。

    她蓬头垢面,四肢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像是被人活活折断了手脚一般。

    却还有一根铁链自墙壁处延伸出来,拴在她脖子上。

    仇寄寒抬手抓住那铁索,将她拉扯过来。

    这般辨不清形貌,活得宛如猪狗的人,便是当初那个风姿绰约的娉婷仙子。

    娉婷虽已经疯魔,却还是认得仇寄寒的。

    她见了他,便抖着唇,一双晦暗的眸子里也放出光来。

    “师兄……师兄……”她这样喊,像往日一般。

    仇寄寒低头俯视着她,眸中一丝温度也没有,可出口的话却是平静的:“师妹。”

    娉婷浑身大震,因着他这一句话,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师兄,我爱你。”她疯疯癫癫地说,“你也爱我的对不对?”

    “是啊,我也爱你呢。”仇寄寒面不改色地说着这样的话,仿佛这些时日来,将她折磨成这幅样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兄心里有我。叶文澜那个贱人,她不配得到师兄的爱,只有我,只有我才配跟师兄在一起。”

    听她说起叶文澜的名字,仇寄寒脸上浮现出一分不耐,连带着眸中也闪过一丝杀意。

    但他很快又将那些情绪掩盖下去,用一种诱哄般的语气对她道:“是啊,你想不想跟师兄永远在一起?”

    “想,想,想。”娉婷连说了三声,望向仇寄寒的眼里满是艳羡,仿佛她又变回了多年前的怀春少女,仿佛这些年的怨恨恶毒从未发生过一样,“只要能和师兄在一起,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仇寄寒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显露出开心之色,他只是缓缓地将打好的腹稿吐出来:“可现在师兄中了毒,不知道师妹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啊。”

    “师兄怎么会中毒,居然有人敢对师兄下毒,我一定要杀了他。”娉婷脸上显出愤怒之色来,好似她真的要这样做一样。

    “此毒名为十日碎心散,是你研制的,当日也是你亲手交给我的。”仇寄寒说,“可师兄不小心误食了,现下找不到解药,你说可怎么办啊。”

    “六瓣金莲,用六瓣金莲就好。我即刻去为师兄寻来。”娉婷神志不清地说。

    “可六瓣金莲已经没了,这样看来师兄是不是必死无疑了?”仇寄寒继续哄骗道。

    “不会的,有我在,我绝不会让师兄有事。”她虽然神志不清,思维却还没混乱,她先是露出烦恼的表情,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喜,道,“还有办法,有个姓冷的小子,他吃过一整朵。只要拿他的血入药,就可以延缓毒性。”

    “是么?”仇寄寒笑问,“多久服用一次?”

    “三日用一次,一小杯即可。”她说着说着又道:“不,只要取他心脏,尽数吃下,十日碎心散之毒,便可以尽除。”

    仇寄寒得了满意的答案,这才罢手。

    他反手熄了灯,抬步走出去,将牢门落锁。

    娉婷不知他离开,还以为他在自己身边,便又疯疯癫癫地用断肢抱着断手,道:“师兄跟我永远在一起了,哈哈,师兄我爱你,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鲜血入药,心脏。”荆忆阑手里抓着仇寄寒传回来的书信,认真读了之后,便扭头对正在驾马的聂如咎道,“直接去冷府。”

    “有解决办法了?”聂如咎霎时大喜,调转马头便往城中方向跑。

    “能救,只是大抵只是一命换一命的救法。”荆忆阑说。

    聂如咎脸上的笑意收了下,他愣愣地看着荆忆阑,道:“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冷风盈服过一整朵六瓣金莲,那残余的药性留存在他身体里,用他的血入药可以延缓毒性,取他的心脏给风袖服用的话,毒性便可尽除。”荆忆阑如是道。

    “哦。”聂如咎低头驾马,过了会却又抬头问他,“你要为风袖杀了风盈么?”

    荆忆阑顿了顿,并未作答,只是道:“到时候再说吧。”

    聂如咎便也不问了,只是他脸上空空荡荡的,无悲无喜,谁也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马车行到半路,却又被人拦下。

    荆忆阑朝拦路的人一看,见他穿着件黑色袍子,前胸后背处各有一片飞羽模样的花纹。

    这是他一言楼中楼众的衣服,荆忆阑自然清楚。

    “楼主,属下有事来报。”那下属跪在马前,这般道。

    荆忆阑正急着去冷府呢,登时便拒绝道:“有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有事,等不得。”

    那人却不肯走,反对着他抱拳道:“是关于六瓣金莲的,去往那高山的楼众们回复,说在那里找到了天山雪莲,还有六瓣金莲。”

    此话一出,荆忆阑和聂如咎的眼神齐齐变了,他们看着那个传信的人,眼里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有个好消息,自然也有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

    六瓣金莲一甲子方得一朵,那片高原延绵千里,比起雪域之巅来说大了三倍不止。可一言楼楼众搜遍了所有花开之地,也仅仅只找到两朵六瓣金莲。

    其中一朵,观其形态,应当于五年之后开放,而另一朵,尚刚刚生成,要想开花,恐怕还得等个六十年。

    六瓣金莲,不开花便如根茎一样,满株皆毒。荆忆阑不敢拿风袖冒险,得了这消息之后,还是让聂如咎将车开到了冷府。

    冷风盈等了聂如咎许久,终于等到他回来,让他惊喜的是,荆忆阑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荆忆阑便转身回了马车里,抱了个人出来。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风袖。

    冷风盈脸上的笑僵硬在唇角,须臾已不见了踪迹。

    “你说要取我的血救他?”冷风盈问荆忆阑道。

    “没错。”荆忆阑道,“三日取一杯,以血入药便好。”

    “要取多久?”冷风盈心高悬着,这样问。

    “五年。”

    “五年?”冷风盈的声音变了调,显然惊诧无比。

    “五年之后,会有一朵六瓣金莲开放,到时候我便可以派人去取药过来,也就不需要你的血了。”荆忆阑如是说。

    冷风盈皱着眉,他看着荆忆阑,这人现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一心回护他,现在却又要从他这里索取,去救另一个人。

    他沉吟半晌,才对荆忆阑道:“五年不短,取一次两次我还能承受,若是连续取五年的鲜血,恐怕我的身体承受不过来。”

    他振振有词地道:“我自幼体弱,血气亏损,你三日取一杯,恐怕不出两年,我就要成人干了。”

    他这话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没有以往的半点气度。是以一旁的聂如咎也有些看不过去,插嘴道:“风盈,话不能这么说,血循环再生,命却只有一条。取你的血为风袖解毒也只是权益之计,毕竟你的眼睛还是靠他救的呢,不是么?再怎么说他也算是对你有恩,现在你还了他的恩情,两不相欠,不好么?”

    看聂如咎也帮着荆忆阑说话,冷风盈心里的愤懑越发汹涌,好像寻着个缺口,便要痛痛快快地爆发出来才好。

    他虽然没明说,可荆忆阑也看得出他并不乐意。

    他缓了缓,对冷风盈道:“我知道你担心自身性命,这样吧,我去一言楼中请几位擅长医术的人来,看能不能想出既能减少血液用量,又不损失药性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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