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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风袖笑着回应:“我这里月钱不多,只怕养不了另一个伙计了。”

    荆忆阑在那里打手语,告诉张伯。

    张伯懂了他的话,便朝风袖道:“是个哑巴,他说钱少没事,管饭就行。”

    风袖笑笑,道:“是个哑巴啊,倒也是个难生存的,就留下来吧。”

    荆忆阑一时间欣喜莫名,心想终于成了。

    他能寻到风袖,多亏了那枚黑羽令。

    当初陈梓烟将黑羽令赠送给了风袖,风袖一直随身带着。

    他虽然不想死,但也不想再跟荆忆阑、聂如咎等人有牵扯,只觉得此物贵重,不敢随意丢弃。

    可黑羽令乃是一言楼最高档的羽令,他带在身上,被遍布天下的一言楼楼众瞧见了,层层上报,便报到了荆忆阑耳朵里。

    荆忆阑闻讯之后,立刻便赶了过来。

    半年未见,风袖并未变多少,可荆忆阑却是变了。

    他那霜凌剑法带来的反噬已被他师父倾尽全力解除,现下他终于能如常人一般哭哭笑笑悲伤难过,可他却再也没有当初的胆色了。

    而他也到了这时方才明白,他是爱着风袖的。

    所以他来了,服了哑药,装成哑巴,往身上喷了带有草木香气的液体,在风袖面前伪装成另一个人。

    风袖果然没有起疑心,他现在目不能视,只能靠听觉、嗅觉来辨认人,脚步声的轻重自然好伪装,气味再一遮掩,他便再也分不清了。

    “我这铺子里没什么太多事,进货卖货,整理糖果,还有打扫,就这些事情。”风袖给新来的“伙计”介绍道,这半年来都是他自己维持着这个店铺,小本经营,虽并无粗重活计,但他看不见,有些事情还是不太好做,“你手脚干净些,麻利些就好,没什么其他要求。”

    “你有名字吗?”他又问。

    荆忆阑先是摇头,后来想到风袖看不见,又捉起他的手来,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没有。

    风袖愣了一下,也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哑巴的手触感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荆忆阑看他面色,也知道自己漏了馅,赶紧抽回手去。

    风袖也没有起疑,只是道:“既然没有,那以后我就喊你哑巴,好不好?”

    荆忆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似是在应声。

    风袖也明了他的意思。

    他从竹筐里拿出一粒糖来,剥了糖纸,摸索着递到“哑巴”面前,道:“尝尝吧。”

    荆忆阑愣了一下,张嘴将那枚糖果接下。

    “甜么?”风袖问他。

    荆忆阑脑海中霎时闪过另一幅画面,那是在车厢里,他和风袖两人。

    那天他也是这样,将糖葫芦塞进他嘴里来,问他:“好吃吗?”

    旧事涌上心头,荆忆阑心中百感交集,差点因为他这一句话落下泪来。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荆忆阑喜爱值+5,后悔度+10,当前喜爱值85,后悔度80。】

    这“哑巴伙计”在这铺子里落下脚跟来。

    那一次触碰,让荆忆阑意识到自己伪装得不够。他花了一月的时间,磨出一手茧子,这才敢再次靠近风袖。

    糖果铺后面便是房间,夜里风袖便睡在这里。荆忆阑来了之后,风袖找人摆了个小床,就放在柜子后面,跟他的房间不过一门之隔。

    荆忆阑又一次进他房间,发现风袖床的对面挂着两样东西,一样是竹笛,一样是纸鸢。

    那纸鸢已有些破损了,竹笛似乎经常被人拿来吹奏,手握的地方被磨得很光滑。

    荆忆阑想起那曾经被他送给自己的笛子,现今已成了他人之物,不胜感伤。

    风袖的生活并未因为荆忆阑的到来起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依然我行我素,没客人来的时候就坐在柜台后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荆忆阑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过去把过他的脉。

    他心脏周围围着一层障壁,挡住那毒素对他身体的侵袭,只是这障壁能坚持多久,他并不知道。

    他来时已经从仇寄寒口中得知了从娉婷那逼问出来的消息,十日碎心散中最主要的一味材料便是六瓣金莲的根茎,根茎上带的毒,唯有花可以解。

    雪域之巅的那一朵已经没了,若要等下一朵,须得六十年,风袖无论如何都是等不起的。

    可他楼中之人去大理更远的地方寻了,说那里有一座比雪域之巅更高的山,山顶终年积雪,对于天山雪莲来是极好的生长之地,极有可能会孕育出六瓣金莲。

    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等。这一次,他绝对会让风袖好好地活着。

    第276章

    风落笛声寒(二十九)

    哑巴手脚利落,做事也勤快,风袖对这个伙计很是满意。

    近来糖果铺的生意又好了许多,他听人说,那哑巴长得好看,附近的姑娘半数是来看他的,半数是来看那哑巴的。

    他这辈子也见过不少好看的人,荆忆阑、聂如咎这些,都是相貌极佳的男子,就连他素来不喜的冷风盈,也长了副好皮相。

    不过这些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大用处,哑巴是好看是难看,跟他都没太大关系,反正他看不见。就算这人长了个天仙模样,在他眼前,也是浪费。

    风袖的生活很简单,平日里除了卖糖打盹,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吹笛子。

    他除了他娘教给他的那一首曲子外,其他大多吹得不成调,不过每次他做什么,那哑巴总会凑过来,就连吹笛也不例外。

    有一次风袖笑他:“我总觉得你要是会说话,肯定会笑我吹得难听。”

    荆忆阑却捉他手来,在他手心里划拉:“不,好听。”

    风袖也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扶着扶手便准备起身。

    可他起到一半,突然一阵心悸,接着他整个人便倒了下去,摔在那躺椅里。那躺椅遭了这么一撞,便带着他晃荡起来,将本就不太舒服的风袖晃得更晕。

    荆忆阑吓了个半死,慌忙按住那藤椅,将风袖扶起来。

    风袖捂着胸口,痛得好看的眉都皱了起来。

    荆忆阑正准备不顾身份为他输内力治伤,他便又抬起头来,对荆忆阑道:“柜台后面,那个小篮子里,把袋子里的东西拿给我。”

    荆忆阑以为是药,赶紧去拿,结果翻出来,发现那竟是一袋糖。

    他将糖袋放到风袖手里,见他空出一只手来,从糖袋里摸了一粒出来,剥了糖纸吃下去。

    那甜味入了嘴里,那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减缓了许多。

    风袖微微笑着,紧皱的脸开始舒展开来。

    荆忆阑待在一旁,看着他的变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便毒发。

    风袖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知道他还没走。

    他晃了两晃,对他道:“我没事了。”

    荆忆阑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觉得他甚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觉得自己没有苛责他的资格。

    “老毛病了,以前一个月也就发一次,这个月倒是发了两次。”他含着糖,道。

    荆忆阑在他手上写: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风袖微微偏着头,等他写完。他在哑巴写字的时候,会停下动作来,慢慢地分辨他写的是什么。有时候他也会认错,每到这个时候哑巴就会再写一次。

    “不用,大夫治不好。”他笑着摇头。

    荆忆阑看得心疼,伸手想触碰他,临到头来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其实风袖心里也知道,发作得越频繁,说明那障壁越快要破损。

    毒和内力,本是两种东西,又不是解药,那毒无孔不入的,挡也挡不了多久。

    他陡然生出些感慨来,也生了些想倾诉的欲望。

    他朝着哑巴的方向歪了歪头,像一个正常人想努力看清一个人一样。

    他说:“这毒,是一个人留给我的东西。”

    荆忆阑正疑惑着,风袖又道:“一个侠客……”

    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穿着一身白衣,束冠,披发,很像绘本里那种游历江湖的大侠。只是人冷冰冰的,跟座冰山似的。”

    他嚼着糖,在晕散的甜味中,对他道:“他算得上是我的一个朋友吧,其实也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说什么都是高攀了。”

    他晃了晃头,道:“不聊他了,说些别的。”

    荆忆阑便静静地等他开另一个话头。

    风袖嘴里的糖已经吃完了,他又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这铺子好吧,我拿一个人的钱换的。”

    风袖眨眨眼,道:“一个很有钱的老头子,我拿走了他的钱袋,还拿走了他藏在衣襟里的一张银票。”

    荆忆阑并未打断他,只是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他的往事。

    “那个老头子呢,说起来,还算是我亲爹。我那时候都快死了,他却又让我留下这条命来。留着便留着呗,我活了下来,他也死了。我从没求着他救我,他要救就救,他要死就死,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风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荆忆阑光是听着,都能想到那是何情境。

    “他死了,他死之前,想让我喊他爹。”风袖歪着头,脸上显出一丝俏皮的意味来。

    他问:“你猜我喊没喊?”

    他也不给哑巴反应的时间,只是自顾自地道:“我没喊。当初他把我卖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找我,在等他承认我,等他带我回家,可他一直没来。我快死了的时候他才来,求着我喊他爹。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想丢就丢,不想要就不要。他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我是他亲生儿子而已,如果我不是,他根本不会救我,也不会对我那么好。他只是想对他‘儿子’好,并不是想对我好。好像我死不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他将嘴里的糖咬碎,语音转低,他说:“他给我的东西我不要,他要当我爹他就当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喊他一声。当然他也听不到,他死都死了。”

    他说道这里,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问:“很好笑吧?”

    荆忆阑没有回答,却在他手上写了个“不”字。

    风袖吐出胸口埋着的一口浊气,他虽说得云淡风轻,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只是他对冷羌戎的恨,多过对这个父亲的眷恋。

    他辗转半生,受的大部分的苦,皆来源于这个生父。

    他不对着冷羌戎的墓碑吐口水便算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对他生出同情。

    荆忆阑想起他的身世,想起他的遭遇,也感同身受起来。可他所能感受到的,或许只是这个人经受的百分之一而已,他没法插手他的过去,更没法替他承受。

    甚至连他自己,都是伤害他的罪魁祸首之一。

    “我有病,你就当它是病吧。可是我吧,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虽然我说不准哪天就死了,但在我死之前,我也得过几天好日子。”他含着糖,用舌头卷着在口腔里来回的舔,拼了命似地汲取那上面的甜味,好似要从自己苦涩的人生里嚼出甜味来一样。

    荆忆阑陡然懂了他以前那股乐天的劲头从何而来,许是知道自己此生必定孤苦,便只能玩命似地苦中作乐。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荆忆阑喜爱值+5,后悔度+8,当前喜爱值90,后悔度88。】

    他低头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再抬头一看,发现风袖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醒着的时候像个少年,睡着了倒像个孩子了。

    荆忆阑拿了毯子来,盖在他身上,直守到他醒来。

    风袖休息了一阵,也好了许多。

    他准备起来做事,却又被那哑巴按回了躺椅上。

    哑巴承担了他的工作,在糖果铺里忙前忙后。

    风袖听着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听客人们问话,听哑巴装糖的声音。

    这情境实在太过平和静谧,他不知不觉地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忙着进货,天还未明时风袖便起了身,他唤醒睡在柜子后的哑巴,让他跟自己一起去集市。

    荆忆阑连忙穿衣洗漱,跟上他的脚步。

    风袖行事不便,荆忆阑一直跟在他身侧,伸手为他隔开人群。

    风袖并不知晓,只是在快走到头的时候对他说:“今天人倒是没以往多了。”

    荆忆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笑笑。

    风袖去他常去的商铺里买糖,荆忆阑帮着他把货物清点好,付了银钱,这才回返。

    荆忆阑扛着两筐东西,等他跟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风袖在与人争执。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风袖出门时没算好台阶数,不小心撞了人。

    撞了旁人也就罢了,也许道了歉便结了,可那人却是城里有名的恶霸,太守的侄子。

    孙棋行今儿个本准备跟别人一起斗蛐蛐,约都越好了,兴高采烈地出门,本想讨个好彩头,结果这还没到便糟了劫难,被人一脚踩在那厚实的云靴上,将他靴面踩得尽是灰。

    “你瞎了眼啊。”孙棋行骂道,骂完见没人应声,转过去一看,才发现自己这回骂对了,还正是个瞎子。

    风袖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若是平日里,孙棋行可能骂一顿就放过了。可今儿个他正高兴着,便被这一脚连带着这一撞坏了兴致。他们这些好赌的,就讲究气运。

    今天才刚起头呢,就遭了这样的难,那斗蛐蛐还能赢?

    因此他登时便沉下脸来,喝道:“我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你弄脏了本大爷的靴子,你说这事该如何解决?”

    风袖虽看不见,却也猜得到这人的表情。他不愿与人相争,便先行示弱道:“那我替您擦干净吧。”

    他循着声音想要蹲下去,却自一旁伸出只手来,一把拉住了他。

    荆忆阑将他护在身后,瞪着孙棋行。

    孙棋行被他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蔓延到脚尖。他尚且不知这东西是杀气,只以为这人故意吓他。

    这时孙棋行的几个仆从也赶紧涌了过来,窜到孙棋行身后,一副众星捧月的姿势。

    “你又是谁?”他问。

    风袖似也赶紧到那股剑拔弩张的味道,他赶紧打圆场道:“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伙计,是个哑巴。”

    “哑巴?哑巴和瞎子,倒真是有趣得紧。”他转了转眼珠子,道,“可我不是来做善事的,你今儿个惹了我不快,你说该怎么办。”

    荆忆阑皱了皱眉,方才他虽离得远,但他耳聪目明,风袖和他的话尽数都落到了他耳朵里。

    他朝下忘了一眼,见那孙少爷靴子上沾了灰,登时便从袖子里掏出方软布来,要为他擦拭。

    “慢着,我让你这么擦了么?跪下来给我擦。”孙棋行见他低头,非但不放过,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荆忆阑闻言,眸子一眯,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寒光。

    风袖抓着荆忆阑的袖子,道:“我来吧。”

    孙棋行却不肯让,道:“我让这哑巴来,就得他来,还吓我,能耐啊你。”

    他的趾高气昂,让荆忆阑想起了自己布满黑暗与阴霾的童年,那时他虽也卑躬屈膝,虽也苟且偷生,可那段日子一直被他封存着在心底,像不愿揭起的伤疤一样。

    可现在旧事重演,他虽有杀他之能,却又不能杀他。

    这人明显是这里的地头蛇,若在平时,他离开便是,轻功一展,这些狗腿子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后有风袖,他本就是为赎罪而来,一直隐藏身份,现在又怎么可以轻易揭露这层面纱。

    他犹豫片刻,终还是缓缓屈下膝盖来,双膝跪在青石板路面上。

    看着他卑躬屈膝地为自己擦靴,孙棋行这下也终于满意了。

    等他擦完,孙棋行便一脚将他踢开,指使着手下将荆忆阑先前放在路边的两筐糖推倒。

    “下回见着大爷,给我注意点。”孙棋行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不过就是个卖糖的小贩,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重新拿过拿个蛐蛐盒子来,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风袖赶紧扶他起来,对他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荆忆阑在他手心里写下“没事”二字,接着便领他走到一旁,跟他一起收拾地上的糖果。

    所幸那些糖都用糖纸包着,除了少部分沾染了灰尘以外,大多都完好无损。

    风袖等哑巴用手写的方式告诉他这情况以后,也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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