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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风从脸颊边呼啸而过,带走马蹄声的同时,也带走了冷羌戎颊边滑落的泪。

    他恍然大悟,他大梦方醒,他后知后觉,他悔不当初,可她已经死了,就算当年真的是误会,他做错的事情也没办法挽回。

    可她还有个孩子,也许便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他绝不能让那个孩子有事,他必须救他。

    冷羌戎的心霎时间揪成一团,这短短几日,他的心情从极喜到极悲,现在却只剩下一片空茫。

    十五日眼看着就要到来,冷风盈与风袖二人的情况每况愈下,相对应的,聂如咎也越发地焦虑。

    他整日整日地周旋在冷风盈和风袖之间,在冷风盈面前多是温声软语哄着,在风袖面前多是劝他放弃。

    他说得多了,风袖也有些乏了,不愿再理会他。

    在那毒药的日渐侵蚀下,风袖也渐渐精神不济起来。

    他一个人摸索着洗漱完,顺着墙壁摸回自己夜间睡觉的床。他的手一碰被子,便是一惊,因为自那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他。

    风袖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一把揽进怀里,那人的气息扑鼻而来,正是聂如咎。

    风袖在他怀里僵直了身体,同时他也发现那人就穿着件单薄的寝衣,感觉一不小心便会发生肌体接触。

    “你这是干什么?”风袖问。

    “我见一直磨不动你,便干脆亲自来了。”聂如咎凑到他耳边,吐气道,“本王卖身给你,看你愿不愿意买。”

    风袖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他说:“你要的嫖银是我的命,我给不起。”

    聂如咎将唇自他颊边擦过,道:“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现在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春宵一度,岂不快活。”

    风袖缓缓眨了眨眼,他自从眼盲之后,再做这个动作便显得有些迟钝。

    他说:“你现在应该陪着冷风盈,绝非要跟我。”

    聂如咎笑道:“你勾引我的时候,可没管我喜欢谁啊,怎么现在又吃味起来了?”

    风袖推他,可因为气力不继,这手上便没多大力气。

    聂如咎只当他欲拒还迎,反捉住他手,轻轻抚摸。

    上次被他抱着,风袖只觉得开心,现在被他抱着,他却只觉得寒冷。

    “我没力气应付你,你要是火气旺盛,就去妓馆里找个小倌泻火吧。”他说。

    聂如咎却道:“妓馆里的那些人,不比你骚浪……”他抚摸着风袖的细腰,语调轻浮。

    或许是心情沉郁的缘故,风袖此时听见他这番话,只觉得刺耳无比。他虽从未渴望过这人能给他些许尊重,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用这种腔调,只让他觉得反胃。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就算你想封官加爵,我也可以满足你。”聂如咎说着,便凑到他胸前,拱开他的衣服,轻嗅他脖颈。

    “你给我再多的东西,我没了命,也享受不了。”风袖道,“你放弃吧。”

    聂如咎见他软硬不吃,终有点不耐起来。

    他抛弃那番论调,对他道:“你抢了风盈的药又能获得什么?就算你活下去,也依然是个任人轻贱的戏子,永远只能活在阴沟里。你还是个瞎子,看都看不见,服了解药也就是个命长几年瞎子,你为什么不肯放风盈一条生路?”

    风袖自他说第一句话起,就一直憋着一口气,等到聂如咎说完,风袖终于爆发出来,他说:“你要我放他一条生路,又有谁肯放我一条生路?那药根本就不属于他,凭什么算是我抢了他的?那个人要抓的只是冷风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那个被殃及的池鱼,我又凭什么要替他去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寸步不让,你不是爱着我么,你忍心让我承受他死去的痛苦?”聂如咎满目赤红,死死地瞪着他。

    风袖听了他这样的话,或许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他竟然笑了起来。

    他说:“对,我是爱过你,可你把我对你的感情当什么呢,威胁我的筹码?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因为爱你而舍弃自己?”

    聂如咎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直接把他往床上一推。

    风袖猝不及防被他推搡了一下,霎时便痛叫了一声。

    聂如咎以为他在装蒜,将他掰过来一看,才发现他不小心磕到了床边柜子的尖角,脑后也渐渐淌出血来。

    聂如咎登时泄了气,连忙将他抱起来。

    第268章

    风落笛声寒(二十一)

    风袖表露出拒绝的意思,却被聂如咎直接无视掉。

    聂如咎下了床,翻箱倒柜地找出纱布和剪刀来,又回到床上,抱着他,将他伤处的一圈头发剪掉。

    风袖闭着目缩在他怀里,在聂如咎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时不时发出几下轻颤。

    聂如咎低头看见他那脆弱的样子,心下一软,接着便沉默地为他敷药包扎。

    等他处理完,才发现风袖沉默地倚靠着他,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聂如咎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又怔立着看了他一会,才起身离去。

    到了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也是个活生生的会痛会死的人。他明明是为了威逼利诱而来,现在却有些动摇了。

    【系统提示:支线人物聂如咎喜爱值+10,后悔度+10,当前喜爱值60,后悔度50。】

    荆忆阑一路披星戴月,赶往雪域之巅。

    他去的时候只想跑快点,再跑快点,想要尽快抵达。

    可他到了之后,找遍了整片雪莲产地,最终也只找到一朵六瓣金莲。

    他没有时间再耽搁,便又骑上雪月,一路往回奔赴。

    那朵花被他揣在怀里,像揣着性命一样谨慎。

    他不眠不休,风餐露宿,与霜月为伴,与日月擦肩,可他心中满含着的,全是难过。

    他只有一朵花,只能救一人。

    若是聂如咎那边找到了另一朵还好,若是没有,他手中这朵,便成了那两人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他不愿风袖死,也不想看风盈出事。

    一个是他辜负多年的恩人,一个是他陪伴多年的友人。

    他谁都不想放弃。

    在冷府的几人等了整整一天,临近日暮时,才看到一人一骑奔驰而来。

    荆忆阑早已筋疲力尽,那匹雪月亦是。

    临到近前,荆忆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勒了马,那马一撩蹄子,竟直接向前翻滚而去,摔在地上,死了。

    荆忆阑也从马上摔下来,他拼命地护着怀中那朵花,用身体为盾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停下来。

    他一袭白衣已经被风尘泥土染成了黄色,显得十分狼狈。

    可他却依然强撑着站起来,捧着那花走向门口等着的聂如咎、娉婷仙子二人。

    “我拿回来了。”他说。

    说罢他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栽倒,得亏聂如咎搭了把手,才扶住了他。

    因着要治疗的缘故,风袖又被挪到了冷风盈的屋子里。现在毒素已经遍布全身,风袖比冷风盈中毒晚一些,可冷风盈有内力护体,两人到最后竟落了个不相上下的地步。

    荆忆阑虽疲惫,却也强撑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娉婷仙子取了那六瓣金莲过去,用冰匣封着。

    这六瓣金莲若要使用,在之前至少要用寒冰镇上一个时辰,方能让其发挥药效。

    荆忆阑虽然已经没了力气,却也坐在椅子上,等着娉婷仙子救人。

    一个时辰转瞬即过,娉婷仙子拿着那冰匣子过来,对二人道:“仅有一朵六瓣金莲,只可救一人,你们看……”

    她语音温柔,似乎生怕吵醒了那昏睡的两人。她看得出聂如咎和荆忆阑似乎都有些不忍,便自己先行问出了这番话。

    荆忆阑也正在思虑此事,他已从聂如咎口中得知皇宫里那朵成了空,想必这选择,是不得不做了。

    “姨母,真的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么?”荆忆阑强撑着问道。

    娉婷微微叹了口气,道:“阑儿,人不能太贪心……”

    荆忆阑顿时沉默下来,竟生出一丝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们时间不多了,你们若是不想他们一起死,就快些考虑清楚吧。”娉婷道。

    聂如咎看了看床上二人,又看向荆忆阑。

    荆忆阑似乎正在沉思,他眸中遍布挣扎,因为一旦他做出决定,就意味着要杀死其中一个人。他正准备答话,聂如咎已先他一步,道:“救风盈。”

    荆忆阑闻言,却是浑身一震,道,“不……”

    他声音微弱,似乎自己也在犹豫。

    聂如咎喝道:“你想看着风盈去死么?”

    荆忆阑霎时间止住话头,怔怔地看向聂如咎。

    “风盈不能死。”聂如咎道,“决不能死。”

    他语如连珠,飞快道:“就算他活下来,也不过是个瞎子。可风盈呢,他还可以好好地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一日为妓,终生都抬不起头来,就算风袖活了下来,他还能做什么?他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他的眼睛也没办法再治好了。如果你救了他,那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无用功。”

    荆忆阑眸光颤颤,面露挣扎,他对聂如咎道:“我欠了风袖的……我不能看着他去死……我答应过要照顾他的。”

    他本想说出风袖救过他,却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怕风袖知道,会怨恨他。

    “是承诺重要,还是感情重要。荆忆阑,当初你为了风盈,什么都可以做。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吗?你敢保证你现在把药给了风袖,你不会后悔?”聂如咎急迫道,“你想清楚。”

    荆忆阑看向一旁的冷风盈。

    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冷风盈才是救他的那个人,也一直以来都爱慕着他。

    为了冷风盈,他和聂如咎由朋友变情敌,针锋相对长达三年。

    若说他不担心冷风盈,那定然是假的。

    可他究竟爱着谁,他现在却有些看不清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陷在一片迷雾里,他想拨开那些迷瘴,想看看自己的心到底向着哪边。

    冷风盈,风袖。

    他不想选,为何要让他做这样的选择?

    “这几年的陪伴,真的抵不过一句承诺吗?就算风盈死了,他也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你要让他们两个承受这样的结果吗?”聂如咎见他似乎有些动摇,连忙趁热打铁。

    荆忆阑看向冷风盈,那人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可怜得紧。他再看风袖,风袖一动不动地僵躺着,似乎也病入膏肓。

    是悬崖勒马,还是一错再错?

    “忆阑。”

    “冷冰冰大侠。”

    他耳边出现两人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响。

    他闭目,再睁眼,临到头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说:

    “救风盈吧。”

    救风盈吧。

    只一句话,便定了他们二人的生死。

    风袖眼中溢出一滴泪来,沿着眼角滑落,再也寻不见踪迹。

    却没想到,当疼痛翻江倒海席卷而来的时候,风袖被生生疼醒了过来。

    房间里除了他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他便知道,他又成了一个人了。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他胸口巨震,一股鲜血从喉咙里涌上来,又从他双唇间吐了出去。

    十日碎心散,碎心碎心,果真是夺命的毒。

    他颤颤巍巍地下了床,扶着床榻勉强站起身来。

    也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自己处在什么地方,想起了年幼的自己。

    他想起了他娘,想起她在自己生辰时努力买来给他的那一捧糖。

    那甜味,到头来,还是他唯一能想起来的味道。

    想起他天不怕地不怕,像个猴一样在冷府里窜来窜去的日子。

    想起冷府中锦衣玉食的少爷小姐,想起他偷偷躲在拐角处,一边艳羡着,一边模仿的样子。

    想起小时候挨的每一顿打,想起冷漠的冷羌戎。

    想起他曾经苛求过的关怀,想起他冬日里的瑟缩。

    他本以为自己会想起聂如咎和荆忆阑,可似乎光是动动这个念头,都足够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便也不再想了。

    他费尽心思,一路来耍宝卖乖,将这身子当做物品似地售卖。为了活命,他不惜勾引荆忆阑,不惜爬上聂如咎的床。

    到头来,他除了轻视侮辱,竟半点别的都没得到。

    荆忆阑给的承诺,聂如咎施予的怜悯,都像是那海上的泡沫一样,还没等他揣到怀里,便嘭地一声碎了。

    他们做那劳什子选择的时候,其实他还尚有几分意识。

    他们说的话,他虽然听不甚分明,可关键的那几句,还是落入了他耳朵里。

    他以为,会有人放过自己。

    可最后,也不知是他天生便要受这般折磨,还是他们不肯放过他,临到头来,却还是逃不掉一死。

    他要死了,他以前很怕死,怕一辈子就这么孤苦无依地活下去,怕死在青楼里,怕被人用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里挖一个坟埋了。

    怕生前身后,谁都记不起他来。

    他低头,咯出一口血。他面无表情地擦去唇边血迹,扶着墙,扶着栏杆,往外走。

    他摸索着,循着脑海里关于冷府的记忆,竟成功离开了楼阁。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感觉自己就像天地间飘荡的柳絮一样,无根无叶,无处可依。

    唯有死亡能让他真正落地。

    他被石头绊了脚,便再度爬起。

    他撞到了树,便等缓过那阵眩晕之后,继续前行。

    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碎石磨破了他的手。

    他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离开冷府。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所有的苦痛与怨恨,承载了他所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不想留在这里,他想离开,想干干净净地走。

    干干净净,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走了很远很远。

    他听到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不小心踩到了前边的一块碎石,那石头便从他脚边滚落,一路掉到了底下,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想必这是到了悬崖吧,就算不是悬崖,也该是高山了。

    也好,从天地中来,又回到天地中去。

    这残躯,喂了飞鸟,或者喂给山林间的野兽,都没什么太大差别。

    反正他也……活不了了。

    他在崖边张开双手,像一只展翅的鸟一样,在灼灼的日光下,向着山崖的方向,缓缓倾倒。

    冷风盈已经先行睡下,聂如咎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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