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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卓青峰不解其意。

    周小山一听就明白了,心想这人果然是聪明的要命。

    “师父做好的药丸派发到师兄们的手里,他要想在药丸中加东西,必定要重新制作,团好药丸之后再放入盒中。”

    晏听潮隔着黄蜡纸从药盒里轻轻拿起一颗药丸,在黄蜡纸上团了团,再将药丸放回,把黄蜡纸递给卓青峰,“师父你看。”

    卓青峰不禁一愣,黄蜡纸上显出两个手指头印,纹路清晰可辨。

    “药丸掺了蜂蜜略有点黏,所以拿过药丸的人,药丸必定会留有他手指印记,只是肉眼看不出来而已。”

    卓青峰连连点头。

    晏听潮又取了一张黄蜡纸,从药盒里重新取了一颗药,同样的手法,印出两个手指印,和方才那张黄蜡纸一对比,纹路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人。

    “这是白堂主拿过的那颗药。”晏听潮从手帕中取出药丸,同样的方式,在黄蜡纸上滚了一圈,取的指印有些乱,指印有重叠之处。

    晏听潮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道:“这上面的指印来自两个人,看来这药丸不是白堂主做的。”

    晏听潮把第一张黄蜡纸递给卓青峰,“师父,一般人拿药丸的方式,都是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药丸。不知神剑庄何人的这两枚手指上有两个斗?”

    第17章

    卓青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声道:“小山,你去叫四师伯过来。”

    周小山一怔,李云照?

    晏听潮也颇为意外,追问了句:“师父确定是四师兄?”

    卓青峰点头,等周小山出去后,方才继续道:“当年我肯答应你大哥的条件,用那种方式逼你练功,是因为你大哥替我做了一件事,我欠他一份人情。”

    “北戎犯境那年,同州被围,我带着你三位师兄杀了不少敌军,算是立了一点功劳。朝廷一直有意拉拢收编,想要神剑庄为朝廷效命。我无意做朝廷鹰犬,也无意功名利禄。入阵杀敌,只因可怜战乱中的百姓,想要尽一份力,早日赶走北戎而已。

    朝廷见我不肯听命,又忌惮神剑庄的势力,便想插人进来。幸好被我发现,没有得手。我不放心,又托你大哥暗中调查。你大哥神通广大,消息灵通,门下各路神仙,且和朝廷也有联系。他把神剑庄的人仔细查了一遍,并没有朝廷安插的人,但有个人和贤王走的很近。从那儿以后我就对云照留了个心眼。”

    晏听潮不知不觉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谢菩萨。否则那小丫头还得伤心一回。

    卓青峰遗憾道:“七位弟子中,云照最有能耐,办事周到,机敏善变,若不是因为你大哥的那一番话,我可能会考虑掌门之位传给他。”

    不多时,周小山和李云照到了揽月楼。

    卓青峰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椅子,“坐吧。”

    李云照神色自然一如往常,恭恭敬敬的问:“师父这么晚了叫弟子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卓青峰问道:“白堂主和你关系如何?”

    “白堂主每年来神剑庄,都是弟子接待。虽然熟悉,并无深交。一麟是七师弟的弟子,白堂主和七师弟私交更好。”

    周小山隐隐觉得他这话带着祸水东引的意思,只是不明显而已。

    卓青峰也没继续追问,打开药盒,推到他面前,“你拿起这颗伤药看看有何蹊跷。”

    李云照拿起伤药左右看看,不解的问:“师父,这伤药白堂主都看不出来蹊跷,弟子更是瞧不出来啊。”

    卓青峰点点头,等他放回去之后,让晏听潮把他指印拓下来。

    李云照一头雾水,没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等晏听潮印下指印后,把四张黄蜡纸一并放在他面前。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脸色开始发白。

    卓青峰冷冷道:“你十个手指都是斗,时常在人前炫耀,一斗穷二斗富,九斗十斗享清福。听潮用蜡纸映出了这伤药上的纹路,是两个斗。神剑庄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师父,”李云照有些慌乱,却不知如何辩解,一连声道:“这事不是我做的。”

    卓青峰摆了摆手,“云照,你不用多说。师父活到这把年纪,即便是眼睛瞎了心里也是一片清明。你是不满我把掌门之位给大师兄,对么?”

    李云照沉默下来。

    “这些年你为神剑庄是出了不少力,为师都看在眼里。看在多年师徒的份上,你自行离开,从此不要再说是神剑庄的弟子,也不再是我卓青峰的徒弟。”

    “师父,你要把我逐出师门?”李云照眼圈红了,“师父对大师兄惩戒是自断一臂,对我却是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是更轻的惩戒。”

    李云照厉声道:“不!对我来说,我宁愿自断一臂!师父,我从三岁起就在神剑庄,这里就如同我的家。我宁愿自断一臂,”

    卓青峰毅然决然的打断他,“神剑庄不能容留你这样的心术不正之人。”

    李云照面色苍白的站了起来,“师父你太偏心了。论剑术内力,办事能力,哪一样我都强过大师兄。师父却将掌门之位要传给大师兄。这掌门之位,强者居之!我就是不服!”

    “错,是有德者居之!”卓青峰厉声道:“你名利心太重。神剑庄交到你的手里,定会沦为朝廷的工具。”

    李云照双目赤红,“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有何不对?”

    卓青峰拍桌而起,“你错了!神剑庄要做江湖上第一门派,而不是替朝廷卖命的走狗鹰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习武之人更要有胸怀天下的气度,但凡有外敌入侵,我神剑庄要带领江湖人士保家卫国,可我们不是为朝廷的权贵而战,而是为疆土百姓而战!”

    周小山心里一震,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位耄耋之年的老头,其貌不扬却巍巍如山。

    “从今日起,你李云照和我神剑庄再无一丝关联。”卓青峰抽出案上长剑,寒光一闪,砍下一个桌角。

    “听潮,送客。”

    李云照双眸泛红,转头就走,瞬即便消失在揽月楼外。

    晏听潮扶着老头坐下来,劝慰道:“这事已经有了结果,师父早点休息吧。”

    老头疲惫不堪的挥了挥手,“你们也去休息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周小山离开揽月楼,回头看见晏听潮站在灯下,孤影卓然。

    她想了想,又走回他跟前。

    “阁主,你为何不问李云照,药丸里到底加了什么?”

    晏听潮淡淡一笑,“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你以为他会说吗?”

    那倒也是,除非是刀架在脖子上,可能才会逼问出来。

    周小山压低了声,“以阁主看,白堂主会不会参与了这事?”

    “你关心白堂主干什么?”

    “因为他是小白的爹。”

    晏听潮盯着她看了看,“怎么,你还挺关心小白的啊。”

    “我是他师姐嘛。”

    晏听潮拖着尾音哦了一声,“那我是你师叔,想必你更关心我。”

    关心你个头啊,没一点师叔的样子。

    周小山弄了个红脸,扭头就走。

    回到清风苑,谢云深正坐在厅里等她。

    “小白说你晏师叔找你去揽月楼,出了什么事?”

    “师祖查出来药丸是四师伯做的手脚,已经把他逐出师门了。”

    谢云深吃了一惊,半晌才回过神。

    “还好,终于查清了。否则我们几个弟子个个都有嫌疑,师父是个眼睛揉不进沙子的人,不管什么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谢云深放下手里兵书,关上房门,显然又有要紧话和她谈。

    周小山预感到师父马上就要进入定亲的话题。

    果然,谢云深柔声道:“我今天和白堂主聊了聊你和小白的事。他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要回去和夫人商议商议,再听听大堂主的意思。我看这事倒是很有希望。”

    周小山也不打马虎眼了,直接回绝,“师父,多谢你替我费心,可我不想定亲,也不想嫁人。”

    谢云深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吃惊的问:“为什么?”

    “因为我稀里糊涂的活了十七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演戏骗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不怕疼!更不明白为何要东躲西藏,隐姓埋名!”

    谢云深怔怔的看着她。

    灯下少女,和故人并无太多相像之处,只有长而媚的一双眼和她很像,但眸光多了灵慧和凌厉。

    故人如水如花,她如光如星。

    “师父,我到底是谁?”

    谢云深目光闪躲,“你还能是谁,就是周宁兮啊。”

    小山激动起来,“不,我不是。我只是当了五年的周宁兮而已!”

    “周家被灭门,我娘把我救出来,送到神剑庄,让我记住这血海深仇,让我苦练功夫替周家报仇。可是十一岁那年,她来接我离开神剑庄,却对我说,周家锦根本不是我父亲,她也不是我娘,她只是我母亲的结义姐妹,让我以后叫她干娘。她让我记住那血海深仇只是为了让我心里有恨,为了复仇拼命练功,不会偷懒!”

    “十几年来,我一直不理解干娘的做法,还以为长大了,她会告诉我一切,结果她又像我五岁那年一样,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封信,让我嫁人!”

    小山越说越激动,“太可笑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人,如果我也有了孩子,也和我一样不怕疼,难道我也要像干娘训练我一样,从小就训练她们演戏,假哭,装怕疼吗?”

    谢云深无言以对。

    “干娘反复警告我,这个秘密被人发现会引来生不如死的灾祸。究竟是什么样的灾祸她却闭口不提。这个秘密,如同一座山一样,一直在我心里整整压了十七年。难道我要把这座山,再继续往下传给我的孩子?”

    谢云深还没想到这么多,小山一说,他瞬间就犯了愁,这的确是个无解的难题。

    “师父,你和我干娘是兄妹,她肯定对你说过我的身世。我爹娘到底是谁?”

    周小山领教过她干娘的嘴,那真真是比蚌壳还紧,十几年来,她都没问出来个蛛丝马迹。

    本以为师父是个不知情的外人,谁知道一封书信暴露出师父竟然是干娘的大哥。师父的脾气她太了解了,说好听点是菩萨心肠,说不好听的就是软柿子。

    所以,今晚上她要不问出点什么,绝不会罢休。

    谢云深不会扯谎,又不知如何回答,几度欲言又止。

    周小山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干娘让我易容,让我演戏,到底是为什么?”

    谢云深忍不住道:“她只是想保护你。”

    “我知道她是为了保护我,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可是我若是不知道真相,我绝对不会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即便她告诉我,周家锦不是我亲生父亲,可他对我五年的有养育之恩。我不能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稚子何辜,妇孺何罪?周家十几口人就这么死于非命,这不公道!我一定要查明真相,找出凶手。”

    谢云深道:“你干娘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追查下去,白白送命。”

    小山自嘲的一笑:“习武是为了行侠仗义,若连家人的仇都置之不理,还算是什么侠义之人。连个人都算不上吧?”

    谢云深无言以对。

    “干娘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明白她要干什么。她打算让我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开开心心的嫁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她替我去做本该由我去做的事。那我周宁兮算个什么东西?要我的恩人去替我冒险,要我的亲人去替我背负?”

    谢云深无奈道:“那是因为她答应过你娘,要护着你平安长大。”

    “平平安安的长大,做一个狼心狗肺的废物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忘掉那一切,开开心心的过我的小日子,不管干娘的死活,忘掉养父的灭门之仇?”

    小山神色坚毅的摇头,“不,我周宁兮不会那么做。”

    第18章

    谢云深一开始是气得牙根隐隐作痛,这孩子一点不知道体谅长辈的苦心,就知道顶嘴抬杠出难题。再然后是左右为难,到底要不要给这孩子说她的身世,她知道后,恐怕嫁人的事想都别想了。

    听到最后,却是心口一阵一阵发热,这小孩一身正气,胆大心细骨头硬,没有长歪,自己对得起故人之托。

    谢云深对自己的徒弟也一样了解,脾气上来了,那就是个小倔驴子。

    思前想后,算了,还是说吧。不然今晚上也甭想安生。

    “阿宁,我不仅是你的师父,也算是你的舅舅。你娘和你干娘都是我的妹妹。”

    周小山没想到和师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骤然一惊。

    “她们不是结拜姐妹么?”

    “对。我们并非亲兄妹,都是同州的乞儿,父母死于战乱,无家可归。我比她们大两岁,尚且记得自己姓谢,她们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提到过去,谢云深心里酸涩难言,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转头去拨了一下灯芯。

    “我们三人一起讨饭,因年纪小,经常被年长的乞丐打骂欺负。每次你娘都让我们两个先跑,她殿后,因为她天生没有痛感,不怕疼。她说她不怕挨打。后来我们三个结拜成兄妹,我给自己取名叫谢小甲,她们就跟着我的姓,叫谢小山,谢小水。”

    谢云深貌似云淡风轻的说起三十年前的旧事,脸色平静,瞧不出来感伤难过,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往事,只怕是带进棺材里也忘不掉。

    时隔多年哪怕他早已成为江湖上人人敬慕的谢大侠,夜里做梦,他依旧还是端着碗要饭的谢小甲,为了不挨打,为了一口吃的,东躲西藏,拼命奔跑。

    “我身为男儿,还比她们年长,应当保护妹妹。所以我决定去学武,再也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当年镇守同州的将领名叫沈千里,他家练武场的墙脚有个狗洞,我就每天躲在狗洞里,偷学武功。”

    “师父去沈家做客,无意间发现了我。他见我有练武天分,又能吃常人之不能吃的苦,便要收我为徒,带我回神剑庄。我高兴万分,问师父能不能带妹妹同去,师父说神剑庄门规森严,练武又苦,并非女娃的好去处,便留下五十两银子,托付沈千里的夫人给她们找个绣坊学门手艺,日后也好养活自己。”

    “临走时,我和她们约定十年后来接她们。可是十年后,北戎犯境,我和师父赶到同州,沈将军战死,绣坊毁于战火,无人知道她们的下落。”

    “我在同州苦苦找寻了数日,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们了。直到有一天,有个自称谢小水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来神剑庄找谢小甲。”

    谢云深声音有些哽,“即便二十不见,我也知道那是我的妹妹。因为这这世上知道我曾经叫谢小甲的人,除了师父只有她们俩。”

    周小山第一次知道自己娘亲叫这个名字。

    “干娘为何给我取了和我娘一样的名字?”

    小山记得干娘送她到神剑庄时,说周宁兮的名字以后不能再用,免得被仇家找到,重新给她取名叫周小山。

    “她给你取名小山,是想提醒我,这是小山的女儿,我要记得当年的兄妹之情,记得小山当年对我们的好,让我对你视若己出。”

    谢云深叹道:“其实她不用这么做,我也会对你视若己出。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妹,可比血脉至亲还要亲。你永远都不知道,我们小时候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能吃到王老催做的那样一顿饭,也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

    小山黯然道:“那我干娘没有提过我爹是谁吗?”

    谢云深摇头,“没有。”

    “我娘呢?”

    “她说你娘下落不明。我要和她一起找你娘,她也不肯,她说这件事她会去做。”

    小山不解,“她为什么不肯?”

    谢云深道:“以我猜测,这和她不告诉你身世是同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你我,不想让我们卷入其中。”

    小山:“我不能置身事外。她让我来找你,就是想要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所有。”

    谢云深道:“你知道她现在何处?”

    “若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去了扬州。所以我打算和晏师叔一起去扬州。”

    谢云深叹道:“她的易容之术已经天下无敌,几次来见我,我都认不出来。直到她叫我一声大哥,说她是小水,我才知道是她。她现在必定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名字。你确定能找到她?”

    小山十分笃定,“除了我,大约世上没人能认出来她。”

    纪柔嘉当了她整整五年的亲娘,在周家那个小院子里朝夕相处,日夜相伴,没有比小山更熟悉纪柔嘉的人了,哪怕她再怎么易容,小山也能认出她。

    谢云深看她一脸固执,无奈的笑了笑,“你决心已定我也不拦着你。”

    其实是拦不住。

    “不过还好,有你晏师叔在,我倒也放心。你去了扬州,有干娘的消息及时写信来,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师父能替你做主的你只管开口。”

    小山点头,“我会的,师父不是外人,还是我舅舅,该用的时候绝对不省着。”

    谢云深哭笑不得,小丫头这嘴皮子算是被她干娘给彻底带歪了。

    “希望你早日找到你娘,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谢云深眼眶有点泛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

    小山忍不住问:“我和她长的像么?”

    谢云深微微摇头,“眼睛倒是很像,不过她眼珠略灰,大约有异族血统。”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苦笑,“我们小时候都是叫花子,整天脏兮兮的。直到师父把她们送到沈夫人那里,沈夫人让人给她们沐浴更衣,我才知道原来两个妹妹模样都生的很好。尤其是你娘,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娃娃。”

    周小山撅了撅嘴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居然不像她。莫非我爹是个丑八怪?我随了我爹?”

    谢云深又好笑又好气,“胡说,你长的也不丑。”

    小山还在遗憾,“可还是没我娘好看啊。”

    谢云深懒得理她了,从内室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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