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梁景春接着说:“末将这就回去禀告大将军。”旋即策马回营,将劄子交到范成达面前,回复道:“是王女官亲至。”
范成达接过劄子,他们确实不认识吴含生,更别提她的字迹。只见这劄子上的字迹清秀,末尾的公主金印看着也像真的。
毕竟在草原上,应该没多少会刻萝卜章的奇人。
白湛听说预设的战场上停了千金公主的七宝香辇,这等奇事,怎能不来围观。
慢条斯理道:“字迹娟秀,笔触和缓,书写者彼时应是心平气和。”
简单来说,写这份劄子的人,应该是一位有文化的女子。
以草原总体的文化水平而言,是吴含生本人无疑。
这一切的发展,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局势竟如此彻底地转换。
呼图众叛亲离,这般轻易就死了,草原的风云,瞬息万变。
眨眼间,局势彻底逆转,吴含生与罗布结成的利益联盟竟占据了上风。
一个斩杀太后般的金辉可敦,一个射杀如皇帝般的呼图,在中原的观念里,妥妥的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之举。
此刻在草原之上,局势截然不同,对大吴军队而言,这竟是大大的好事。
罗布无心亦无力接掌东境,权衡利弊之后,主动提出议和,不,准确地说是会盟。
七宝香辇背后,阵仗森严,旌旗猎猎,甲胄鲜明,显然罗布并非毫无底气。若是大吴将他逼到绝处,罗布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范成达略作思索,当机立断,一言以决之,“放行!”
王金娥在一队护卫的陪同下,沿着梁景春指引的方向,朝着行营而去,准备面见吴越,传达吴含生的意图。
七宝香辇依旧稳稳地停留在原地,犹如一座无声的堡垒,牢牢地卡在两军阵地中间,似乎在向双方宣告某种微妙的平衡。
不断西坠的金乌余光洒在香辇华丽的车身,金箔银片反射出的光芒,在草原上闪烁不定,仿佛在诉说着局势的变幻莫测。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草原之上,两边军队像是被这浓稠的黑暗束缚住,皆未有大的动作,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惊扰到对面那根敏感的神经。
此刻的局势今非昔比,不再是之前双方拔刀相向、血溅沙场的时候,如今他们即将成为会盟的盟友,恰似那即将拜见泰山的毛脚女婿,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与微妙的气氛。
两边阵中,不少人都曾在战场上
“擦肩而过”,于生死边缘侥幸存活。
在这会盟在即的当口,范成达他们为了大吴的颜面,更没有偷溜的理由。
吴含生的七宝香辇静静停在两军阵前,以她大吴公主、突厥可敦的双重身份作保,暂时让兵戈之声消弭于无形。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在真正如雷霆般的兵锋面前,这辆看似华丽无比的香车有多么脆弱易碎,恰似吴含生飘忽不定、难以掌控的命运。
大吴军队的阵地上,无数堆篝火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在黑暗中闪烁。
但并非所有人都围坐在篝火旁,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与宁静。实际上,许多篝火不过是故布疑阵罢了。
此时,只有一半的人在抓紧时间休整,恢复连日奔波与紧张备战带来的疲惫,剩下的一半则严阵以待,就地警戒,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第一夜。
伙头兵从马背上取下厚重的大铁锅,熟练地架好,燃起熊熊火焰,烧上一大锅水。随后将在附近采摘来的野菜一股脑地丢进锅里,再撒上几粒珍贵的盐巴。
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汤便大功告成。
将土们就着干硬的列巴,吃得津津有味,竟也觉得这滋味十分美妙。
冯睿达贪心不足蛇吞象,耷拉着肩膀,嘟囔道:“我现在只想吃爆米花。”
见众人露出不解的神色,“新鲜的。”
李君璞一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杀气,现在就想把捡来的表哥脑袋按进锅里。
段晓棠点了点头,肯定了冯睿达的想法,“突厥王庭历经大变,稳妥与否,一炉爆米花就能试探出来。”
唯一不妥之处在于,万一局势不稳,把突厥人逼得炸营,麻烦可就大了。
近十万人发生营啸,场面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既跑不掉,更扛不住洪水猛兽般的混乱。
第
1591章
夜间警戒
冯睿达笑嘻嘻地对段晓棠说道:“段二,还是你懂我!”
那神情仿佛两人之间有旁人不知的默契。
段晓棠立刻撇清关系,“懂不懂的都是外道话,关键是我不玩火。”
冯睿达轻笑一声,调侃道:“你玩不玩火,我能不知道吗?”直接拿突厥人复刻火牛阵。
段晓棠一本正经道:“我爹从小教育我,好孩子不能随便玩火。”重点是随便。
冯睿达从来不和“好孩子”玩,转移目标,对白智宸和白湛说道:“白八、白二,你俩今天真是讲义气。”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俩是同辈兄弟呢!
范成达正在负责警戒,他本人不在,这份心意只能由当副手的冯睿达来表达了。
白智宸淡定道:“皮毛而已。”
他只是将话语简略,说的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并非自矜。形势所迫,大家本就该同舟共济。
真正该骄傲的另有其人。
一碗野菜汤下肚,白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兴致勃勃地说道:“障眼法罢了,若是时间充裕,我要把锦旗钲鼓准备齐全。”
三千人布出三万人的效果。
冯睿达笑道:“你若扎上些稻草人,还能借点箭支回来。”
看得出来,《三国演义》忠实读者,典故信手拈来。
白湛摆手道:“草船借箭,小意思!”
冯睿达先前一直以为《三国演义》只在南衙群体间传播,惊讶道:“你也看呀?”
转念一想,白湛和段晓棠关系匪浅,借些话本自然不在话下。
白湛大大咧咧地说道:“岂止是看,当初我还和人吵,觉得他好恶太过,不能这么写……”
段晓棠轻咳一声,找补道:“每个人都有喜欢的角色。”将白湛的话语理解成为书粉间的友好讨论。
白湛反应过来,顺着话说道:“是啊,不知道何时能看到结局。”
段晓棠淡淡道:“结局写在史书上,三国归晋。”
白湛顿时有些讪讪,嘟囔道:“那就没意思了。”
段晓棠这时候有些想念孙安丰的说书班了,在这情绪如此紧绷的情况下,若是能讲上几段故事,动静不大,还能缓和气氛,该多好啊。
简单用过餐食后,段晓棠拎着刀开始巡营。
走着走着,见尹金明、李开德和几个军土坐在一处,既不像是在说笑,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神色有些凝重。
问道:“怎么还不睡,待会得起来替换秦将军他们呢!”
李开德手往黑暗中的一指,对面全是看不清的突厥人,就在数里之外,近得一个冲锋就能到达。
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已经不是简单加个零的事了。
实情如此,段晓棠并不打算给部下灌虚幻的心灵鸡汤。
变换一个姿势,将刀抱在怀里,语气轻松,“知道吹牛该怎么说吗?十万敌军在侧,依然酣睡如常!”
尹金明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大将之风。”
这个样,他非得装了!
段晓棠轻声道:“睡吧!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突厥人哪怕冲过来,我们这些将领也在前头挡着,你们只要跟着做就行!”
将对他们的指令明确化,段晓棠说的简单,但对这个时代大部分军队而言,要求已经算顶格了!
但她三言两语几句话,尹金明等人果真听话地合眼入睡,只多是侧身睡觉,一只耳朵紧贴着对面,随时能听到地面传来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段晓棠睡得正深沉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唤自已的名字。睁开眼发现是卢照,明白该是换班的时候了。
段晓棠从羽绒睡袋里蛄蛹出来,因为没有拉链,她只能睡袋口钻进钻出。
卢照撇过头没眼看,心里想着,最容易活捉段晓棠的时间点,就是她入睡和起床出入睡袋的时候。
当初秦景辞官后,段晓棠等人考虑到远行投宿不便,送了他一个睡袋。
不过秦景一般不将睡袋裹起来,而是摊开当一床被子盖。卢照也曾盖过,觉得挺暖和的。
只是不明白段晓棠为什么不嫌麻烦,非得给自已弄成一个布袋的样子。
段晓棠将睡袋裹成一个圈,用系带系紧,一手提着。轻手轻脚地行走几步,将睡在附近的将官、军土一个个小声叫醒。该轮到他们起来守夜警戒了。
大多数人都有些睡眼惺忪,段晓棠低声道:“不精神的就去洗把脸,提提神。”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经过短暂休息的范成达重新回到阵地,目光遥遥看向对面的突厥大军。从外表来看,似乎和昨日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很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范成达问道:“昨晚有何异常?”
段晓棠回复道:“天明时,有几个部落离开了。”
微微转头,看着范成达的脸,继续说道:“没有派人去追,斥候确认他们离开战场范围即可。”
范成达轻轻点头,表示认可,“很好。”
天色刚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一方面是不想惊动他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些部落急不可耐地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庭变故的细节他们尚不得而知,显然大部分部落在这场战争中都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突厥不比大吴讲究政治传统,改弦易辙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臣服强者和胜者并不会引来过多非议。
那些在战争中青壮损失巨大的部落,再不回去,一旦消息传开,他们的草场说不定就要被邻居占了。
范成达将三支军队重新分派,确保无论何时,都至少有一半人承担警戒任务。
另外一半人或劳作或休息或训练,如果忽略对面严阵以待的突厥大军,和他们平时在营中的生活别无二致。
段晓棠为了不刺激对面,特意在阵地后方训练,不像往常那样要将人练到精疲力竭,没力气想东想西,仅仅只是进行热身训练而已。
结果反倒是对面的突厥人先受不了,由停驻在七宝香撵附近的宫人传达,双方各退十里。
第
1592章
破敌方式
长时间的交战,不光大吴将官会辨认各种突厥旗帜,连突厥人也学会认汉人的“鬼画符”。
认出对面那些汉人,全是在战场上杀他们最狠的。
若是冲过来,哪个部落能抵挡得住。
对大多数牧民而言,不会将同样臣服王庭的其他部落当做自已人。他们认定的同胞,顶多只有同一个部落的人。
无论范成达麾下数千兵马,能否将近十万突厥众一口气冲散,尽管其中大多数是刚从草原撤下来的残兵,到底人多势众。
但他一定能做到,点谁谁死!
这让突厥人忌惮不已。
草原上,臣服、畏惧强者从来不是丢脸事。
范成达的脾气没呼图那么硬,欣然接受这一提议。当然,表面上的说辞是给千金公主面子。
范成达随即派人先去后方,寻找适宜的营地,阵前的军队依旧按兵不动。
毕竟这不是他们真正打下来的土地,退起来一点不心疼。
白湛最后再看一眼近在咫尺的突厥大军,真诚发问:“有没有什么战术能一口气打垮数十倍于已的敌人?”
小孩子百无禁忌,这话一出口,白智宸恨不得立刻把侄子的嘴巴缝上。
冯睿达耸耸肩,一脸轻松地说:“杀过去不就成了。”
段晓棠提及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向,“更加先进、威力更大的武器。”
天地同寿可以是长生不老,也可以是所有人都不会老。
不知道祝明月的“丹药”炼到哪一步了?
范成达手指着对面的突厥阵地,沉声道:“精锐结阵冲杀,掠其锋、挫其锐、破其胆、溃其兵。”
周遭一众不管是在战场不管用命还是用脑子的人,都不约而同表示赞同。
既然已经被逼到绝境,那么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条路。
当世大部分军队都是草台班子,冲一冲就散了。
唯独段晓棠提出质疑,“这计划若想实现,非得有猛将坐镇不可。”
要求看似不高,但实际达成条件相当苛刻。
不说当世无二,顶多能排进来十个,再往后就不够格了。
周围一众人等看段晓棠的眼光略带不满,看不起谁呢!他们这有好几个。
不能因为你自已不“猛”,就质疑旁人的水平。
作为大吴军队少壮派的代表,万一范成达在部下拱火后,压不住气性,当真带着他们冲杀一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在世,难得有这般惊心动魄的体验!甚至说,碰上这种机会的时候不多。
此时,梁景春引领着王金娥一行人向行营快速进发。
王金娥作为吴含生的陪嫁女官,这条道路她曾经走过多次,无论春夏秋冬,都留下过她的足迹。如今却第一次看到这片草原露出如此枯黄、了无生机的模样。
王金娥不通军事,但跟随吴含生进入草原数年,也懂得牧民对于草场的看重。
如此衰败的景象,难怪罗布从白道川发兵施压后,跟随在呼图身边王庭大军立刻倒戈。
对牧民们来说,草场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今草场变成这样,他们自然无心再战。
他们在路上行走了四五日,沿途遇见的不是大吴的斥候,就是大吴的军队。
原本属于这片土地的牧民的部落早已不见踪影。
当然是被热爱清洁的大吴军队“捡”走了。
他们顺着王庭大军撤离的路线,一路捡拾遗落在草原上的部落、牧民和牛羊。并且不断向后方转运,生怕到手的好处又飞了。
吴越和白隽本打算见好就收,结果呼图非不让他们如愿。
现在好了,收不住了!
眼下打的如意算盘就是,突厥几方势力杀得两败俱伤,他们好从中渔翁得利。
一群渔翁别管是否真的钓过鱼,但已经把窝打好,就等着大鱼上钩。
结果现在梁景春回来,告诉他们鱼钩上被人换成鲨鱼了。
南衙和并州大营数千精锐被紧急调头的十万王庭大军堵个正着。
吴越不能抛弃吴岭和他耗费数年搭建起来的班底,白隽更不能不管儿子。
虽然从范成达后续的快马来报来看,双方有了将近三十里的缓冲,他们硬要撤退也是能走的。
只是打到如今,羊肉也吃厌了,大家都有些疲惫。
不就是会盟吗?这样也好,双方都有一个体面的退场。
梁景春报告着他从王金娥等人口中打听来的消息,“昆都已经回到属地。”难怪罗布急着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