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李开德位卑职低,他最知名上司只有一个。刘财主眼睛一亮,“关中剿匪的段将军?”
李启祥轻轻点头,“嗯。”
比起南衙同僚偏于仁善的评价,段晓棠在民间更盛的是她的“凶名”。
她走过的路,土匪寸草不生。
连那些专门剪径劫道的土匪,都挡不住段晓棠的锋芒,更何况是那些地痞流氓呢!
好在段晓棠只是“凶”而非“恶”,不至于让人退避三舍。
刘财主看祝三齐和陈牙人的年纪打扮,知道不是正主,或许是家里派来打前站的管事,尽管如此,他依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带着他们走遍了田庄的每一个角落。
祝三齐这方压价不算太狠,见田地连成一片,可以全部吃下,只需最后请示东家即可。
但唯有一点要求,已经播种的土地不算,其他土地不能再种植作物,往后也不再对外租赁。
这一点需要刘财主与佃户们沟通清楚,且不能将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
刘财主正是因为这一点为难,天底下无论谁做皇帝,总需要百姓耕种。就像他的田地卖了,新地主可以将佃户一起接手过去,这样既省去了出租的麻烦,又保证了田地的有效利用。
哪知道祝三齐不要佃户,只能酌情收些长工、短工。
刘财主咬咬牙道:“待贵家有了准信,这件事老夫自会处理。”
他以为是要在地上修建庄园才不要佃户。好好的田地拿来修宅子,到底有几分浪费了。
大不了把这些佃户挪到另一片田庄上,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种地就要多费些路程了。
一行人回到客舍,根据各自的分工和专长,给祝明月写信汇报。
刘财主则对外放消息,他手上的田地有了买主,是一位原籍武功的官员。
武功好歹算是京畿之地,出过的高官大员不计其数,但具体是谁却无从得知。
好事者若是去打听,刘财主只会故作神秘道:“四品的实权官。”
这个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朝中的四品官都是有数的,更何况是武功县出身的。
打头一个就是武功苏氏的苏文德,原任大理寺少卿,因去并州办事不利,开年就被贬去了江南。
好事者闲来无事,孜孜不倦地寻找答案,甚至翻开本地的名流录查找,可惜一无所获。
因为买地的不一定是四品官本人,可能是他们的亲族,那范围可就广了。
鉴于四品官即将入场,不论消息真假,赌坊都心知自已惹不起这样的人物,因此对刘家的逼迫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给祝明月的大事办完,春耕尚未正式开始,李四海安心在家里招待四面八方来看热闹亲朋好友,既不过分显摆,也不过分谦虚,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话。
问及他为何放着长安的好日子不过,非得回乡。
李四海的回答得朴实多了,“放不下家里这几亩地呀!长安花销高,我都得在院角种菜补贴家用。”
李启祥放弃了直接咬红薯干,而是用牙齿慢慢地撕扯着,品味着其中的丝丝甜味。问道:“开德不是任官了吗?”
李四海微微摇了摇头,“官有大有小,他就是个小官,在家没待多久,又跟着王爷、将军出征去了。”
李启祥问道:“这次去哪儿?”
李四海:“并州,打突厥人。”
李启祥心中一凛,他不曾见过突厥人,却听闻不少凶残的事迹。只是眼下说起来有些晦气,只能转移话题,说道:“春耕这么大的事情,就你一个人回来?”
李四海笑道:“就我能抽出身来,小的都在读书,其他几个不得在家洗衣做饭吗!”
李家去年上京,把家里年纪小的都带走了。
邻居对李家的人口情况颇为熟悉,惊讶道:“洗衣做饭,需要五六个人。”
李四海摆手道:“哪能啊!就老婆子带着两个儿媳做,开荣在外行走,其他都送去读书了!”
李启祥难掩诧异,“小娘子也读书!”
李四海坚定地点点头,“读,瞧着念书比那几个小子还灵光些。”
“她们拜的那位先生,夫婿和儿子都做官,闲时教导几个小娘子解解闷。开德娘子说起来只有佩服的,我们这种乡土人家几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人家轻轻巧巧几句话就理清楚了。”
末了感慨一句,“人还是得读书,才能有见识啊!”
李启祥撇嘴道:“小娘子嫁人,不是便宜别家了吗!”
李四海用最朴素的道理回应,“一个小娘子,会种地做家务还是会读书识字,嫁得人家都不一样。”
前者是农妇,后者说不定就是官家夫人。只要李开德继续升官,真有可能托举女儿、侄女一把。
家里不苛待,还送她去读书,将来自会感念。
李家如今能接触到最睿智的官夫人是张法音,偏偏杜家的门第,是土族鄙视链最底端的寒门。
就这般,张法音的见识与智慧,都能甩李家一大家子几条街。
李开德除了豁出命去沙场建功,又有什么能和人比的呢!
这是一件将持续几代人的大事。
第
1518章
消息确定
李四海苦恼无比,“如今还只是开蒙,再加上一大家的吃喝,就快把开德的俸禄花光了。往后的束脩还不知在哪儿呢!”
李启祥回忆一番自已幼时读书的束脩,迟疑道:“这么贵吗?”
他好像只交了几条肉干。
李四海摇了摇头,他也无法准确地说出其中的差别,“长安的先生不一样,读的书也不一样,都是什么经典。”
继续道:“家里少有买书,让他们互相看着,等学得再多些,就能自已抄书了!”
话音一转,“老兄弟,你写来的信,都是老头子孙儿孙女拼拼凑凑认出来的,不用去外头找人念信了。”
这样看来,那些昂贵的束脩也算花得值当。
说起读书的话题,屋里屋外也就李启祥能和李四海说道两句,至少明白李四海嘴里的经典指的大概是哪些东西。
但他也只是开蒙认字,能写个简单的文书而已,真谈经论典,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启祥关切道:“那往后怎么办?”
束脩贵,而李家要供的孩子又太多了。
李四海淡定道:“走一步看一步。”
李图南等小娘子上得不是专门的私塾,隔几日才上半日学,束脩相对低廉。
开蒙阶段尚且可以负担,再往后,要么等李开德升官涨俸禄,要么就只能供一两个学得最好的继续读书,回家教其他笨蛋。
反正老李家的规矩的就是如此,学不进去趁早回家,别浪费钱帛。
李家在长安不是没想其他挣钱的手段,但出于种种顾虑,许多生计他们都无法尝试。
刘兰芳曾看到邻居娘子织毛衣换钱心生羡慕,本想跟风一试。
无奈李家无论是长安的小院,还是乡下留守的家人,人口都太多了。
一年时间,三个女人照料家务之余,能把自家人的毛衣织完,就算神速了。
至少第一年是这样的。
回武功的路上,祝三齐作为恒荣祥的管事,提过那些兼职毛衣工的情况。
照料家务之余织毛衣,一年到头也就一两件,且只能织最基础的款式,工钱到手也没多少。
那些真正赚到钱的,织得又快又好的,在家基本不做杂务,一心只管织毛衣,与专职绣娘无异。
不过织毛衣的确延长了不少绣娘的职业周期。
好些以织毛衣为生的兼职毛衣工都是绣娘转职,在她们眼睛花了之后,靠着从前练就的手艺和审美,能接一些有技巧门槛的高价值订单。
自从给祝明月写信之后,祝三齐在陈牙人的主导下与刘财主沟通交易细节。在交易尚未确定之前,他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陈牙人在县城里乱转,倒不是指望将中人业务开拓到武功。这时候做生意有强烈的地域性,没有过江龙的本事,一不小心捞过界,后果难以预料。
他不过攒些人脉资源,顺便帮祝明月看看,那些用得上的东西的行市价。
祝三齐重回故乡心事重重,表现得就没那么“专业”了。
自从见识长安的繁华后,祝三齐看天下其他城池都有一种不过尔尔的感觉。
尤其武功还只是关中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
可当他回到武功后,又觉得这座县城很大。
他城里城外“游荡”数日,居然没碰上一个过往的熟人。
武功县城和刘财主所在的村落,距离他老家也不过几十里而已。
某次祝三齐和陈牙人在酒肆探听消息,听到隔壁桌说起一件乡间惨事,年长的哥哥们要卖掉继母和弟妹,娘仨拼死跑回舅家又不被收留。无处可去母子三人,从此了无踪迹,不知是否被山里的野狼吃了。
待陈牙人结清酒钱,两人离开酒肆,走出好大一截路。祝三齐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们说的是他呀!
原来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原来他都快忘了。
有些事不禁念叨,有时候武功县城也挺小的。
不过走了两条街,祝三齐就遇见他的某个舅舅。
犹记得他和祝英英被捉进土匪窝,就是因为走亲戚。从前他以为虽然来往不多,但血缘关系斩不断的。
孰料母子三人生死关头寻上门求助,却被挡在门外。
他们说家里养不起几张白吃的嘴,他们说得罪不起祝家两兄弟,他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他们认命。
陈娘子只叮嘱祝三齐如何应付祝家,从来没提过她的娘家,因为知晓他们“软弱”。
有时候叫人可恨,有时却让人的莫名的放心,真是绝佳的讽刺。
祝三齐明确地感知到,舅舅没有认出他来。大概是因为他长高长胖了许多,衣着也比过去更加光鲜体面。
从前他们一年也就见一两面,又能有多熟悉呢!
所幸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信寄回去三四日,祝三齐就收到祝明月的回信,不日将亲自来武功完成交易。
祝三齐赶忙乘车去李子村,邀李启祥和李四海跑一趟刘家,通知这个好消息。
这桩交易里,实际承担中人角色的是他俩。
刘财主这时候再也不装了,对外宣布,买他家地的人是段晓棠。
段晓棠名声太盛,以她不留后患的作风,谁知道会不会把招惹她的人,当做通匪处理。
毕竟她每年都要在关中活动一两次。
赌坊立刻收敛手段,田土没赚到,有钱帛也行,不亏!
第
1519章
流水席面
唯一让众人疑惑的是,段晓棠何时成了武功人?
毕竟她实在没有身为武功人的自觉,在并州遇见苏文德的时候,从未流露出丝毫的同乡情谊。
长安的达官显贵们,大多将她视为长安本地人。就连武功县令都不知道治下有这么一尊大佛。
户房的吏员翻出尚未落满灰尘的簿册,一切疑团烟消云散。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段晓棠,确确实实是武功县李西村人。
如果有人再去翻一翻最近几期出的邸报,还会发现,她的父祖三代,皆在李西村繁衍生息。
户房吏员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全因段晓棠曾经百里迢迢托人回来交税,虽然只交了一年。
因为隔年她就拜将免税了!
而当时被她托付的李开德,如今还在老老实实交税,可以说是武功县里头一份,也不知道还能交几年。
祝三齐这边办完正事,另有一件“私事”麻烦李启祥,“祝娘子说,她们长久未归乡,想请邻里乡亲一起热闹热闹,不如办一场流水席。”
武功县贴金可以说是天子脚下,但流水席这种好事,乡土人家一辈子也遇不上一两回。
李启祥惊讶道:“流水席!”
祝三齐谨慎地点头,“是。”
实际以他的年纪和见识,传说中的流水席只听过没吃过。但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对此念念不忘。
祝三齐道出诉求,“麻烦里长帮忙采办食材、借些桌椅碗筷,还有厨子锅具……需不需要去城中酒楼请?”
若非时间紧迫,祝明月完全可以自带厨子、厨具、食材等物上路。
李启祥连忙道:“花那冤枉钱作甚,村里有几个媳妇手艺很是不错。”
说起村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李启祥作为里长没有不清楚的,只看他想不想管而已。
祝三齐晓得乡间的规矩,这种喜事帮忙都是互相的,但祝明月等人长期不在武功居住,难以回报。
于是同李启祥商量,“要不给人开点工钱?”
李启祥摇了摇头,“不用,到时多给他们几碗菜就行。”
乡下劳力最不值钱,别说来帮厨的,连那些借桌椅碗筷的,李启祥都打算这般打发了,正好在春耕之前,让乡亲们补补身体。
真正需要花真金白银买的,只有那些猪羊鸡鸭。
祝三齐想了想乡间的规矩,李启祥说得在理。
李启祥再问道:“本县的大户宴请吗?”
祝三齐回忆一番祝明月信中的交待,并未提及此事。推脱道:“祝娘子毕竟是女眷,不那么方便。”
李启祥看过段晓棠的户籍,只有三人。其中两个还是一隔三千里的表姐妹。
在常人看来关系已经极远,仅剩这两个亲戚自然珍重些。且据李四海所言,祝明月能当段晓棠大半个家。
但有些身份上的事,的确没那么好操作。
李启祥手里有钱,心里不慌,立刻让家人放出消息去,收肉食和菜蔬。至于米粮,就从自家拿了。
乡间消息靠口口相传,李东、李西村民听到风声,还以为是李启祥家有喜事,纷纷上门卖货顺便道喜。
李启祥笑道:“说来也算两个村的喜事,从我们村走出去的大官,如今父祖都封官了,家眷回乡省亲办流水席?”
在八卦面前,流水席都要退一步。
村民望着坐在一旁的李四海,惊讶道:“开德回来啦?”
李四海摇了摇头,代为解释道:“他才多大啊!是开德的主将段将军。”
李启祥急忙道:“段将军父祖三代都落在李西村。”
掰着手指头数,“如今是三个官,两个诰命。”
当着众多村民的面,两人信誓旦旦地认证段晓棠世代居住李西村。
可两村聚族而居,杂姓极少,真有这么一个世代官宦的人家,怎么可能没印象。
村民少有识字,但近几十年的大事还不至于忘了。
村民迷惑道:“真有三个官吗?”
李启祥道明其中原委,“实际只有一个,但段将军能干,朝廷把她的父母、祖父母都封了官。”
说完转头看向李四海,“这么说,老兄弟,你将来说不定也能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