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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段晓棠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问道:“你知道武将军的事情吗?”

    尹金明的心猛地一紧,一股强烈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但仍然努力保持镇定,回答:“知道。”

    第819章

    我意孤行

    段晓棠和尹金明并肩坐在道路旁,目光都聚焦在西北方向,那里是刚刚被平定的乱军俘虏的营地。

    太阳照射下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拉得长长的,仿佛预示着接下来即将展开的讨论。

    尹金明率先打破了沉默,“将军,依我之见,这些俘虏虽已被我们制服,但内心未必真正臣服。如果轻率地改变对他们的处置方式,恐怕会引发动乱。”尤其是俘虏人数与军队相差无几。

    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将军,安全第一。”不仅仅是大军的安全,还有段晓棠的安全。

    尹金明深知,虽然武俊江先行其事,段晓棠紧随其后,不出事还好,若出事段晓棠一定比武俊江栽得更狠。

    武俊江身后有家势亲戚,了不得赋闲一段时日。段晓棠虽有吴岭吴越青眼,但却是孤身一人,极容易被拿来当儆猴的那只鸡。

    这些想法,在过去,尹金明从未想过也不该想,但跟随在段晓棠身边的两三年,他从一名普通军土晋升为将官,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渐明白一些事情。

    段晓棠听完尹金明的话,眉头微皱。一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几块小石子,一边问道:“老尹,你知道现在天下有多少乱兵?”

    尹金明从未思考过这一问题,只能根据自已的经验回答道:“大约很多吧!”

    段晓棠继续拨弄着石子,“我曾收集过南衙、兵部各种奏报,一场民乱一处匪祸,我便在舆图上放上一颗棋子。你猜最后怎么着?”

    尹金明好奇地问道:“怎样?”

    段晓棠敲击着石子,“万里山河一片黑白。”

    这些民乱匪祸,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连朝廷都认为只是芥藓之疾。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如杨胤一般的功臣勋贵、封疆大吏掀起的祸乱。

    尹金明见识过战场的尸山血海刀光剑影,但想想那种情形,只觉得脊背发凉。

    段晓棠:“老尹,你家是富户吧?”

    尹金明:“是。”有点钱能给子弟开蒙,但不足以改换门第。

    段晓棠:“知道兴兵处,是何种模样么?”

    尹金明知道段晓棠想说什么,“兵过如梳,匪过如篦。”情况或许比文城强一些,但强不了多少。

    世家豪强还好,他们有钱有家丁,可以花钱买平安,也能据坞堡庄园以自守。遭殃多是普通百姓,家产被抢,壮丁被抓,妇人遭掳掠……

    段晓棠长叹一声,“我走到哪儿都想立规矩,如今不仅仅是想立规矩,也是想给人敲警钟。”

    尹金明:“将军,想做什么?”

    段晓棠:“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凡事指望老天爷不可能。今日我们对残民害民的的乱军不闻不问,他日新的乱军崛起,又怎会放过无辜的百姓?”

    “我们的兵马,不仅仅是为朝廷平定战乱,更是为了保护百姓。”

    尹金明眉头紧锁,似乎被话语触动:“将军,你要立什么规矩?”

    段晓棠目光坚定,“让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谁,只要敢凌虐百姓,就必将受到制裁,老天不报我来报。”

    从此后段晓棠的兵锋,就是悬在各种恣意妄为者头顶的利剑。

    “这样,未来的乱军才会心存忌惮,不敢再轻易欺凌百姓。”

    尹金明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终于,他长叹一声:“将军,这条路很长很难。”

    段晓棠并不气馁,“我知道,但看见人做坏事,却不用付出代价,我心有不甘。”

    尹金明:“将军,你想怎么做?”

    武俊江只是让俘虏们互相举报,段晓棠想让那些遭受暴行的百姓参与指证,另一种形式的公审大会。

    至于配套的诉苦大会,暂时用不上。

    段晓棠:“升帐吧!”

    段晓棠可以和尹金明说一些心里话,但在正式场合,面对麾下诸将官,理由必须“光明正大。”

    开场白还是同一句,“武将军的事情,知道吗?”

    两军相近,消息互通有无。

    众将官的眼神中流露出犹豫和不安,杀俘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着实敏感。

    温茂瑞支支吾吾道:“华清被捅得挺狠,武将军气狠了。”

    比起玄之又玄的亲戚关系,武俊江和靳华清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更为单纯的同袍和上下属。

    温茂瑞轻描淡写,将有些“违规”的行径定性为泄愤和为同袍报仇,在大众观念中,更为常人所接受。

    段晓棠并没有戳穿温茂瑞的小心思,她承认:“事实如此,俘虏的处理确实棘手。”

    “我想——我们也该消减一番。”

    薛留难以置信的盯着段晓棠的脸瞧,一不留神换了芯子?

    这件事谁出头都不奇怪,唯独段晓棠不可能。虽然杨胤泼了一盆污水,但亲近之人都知道,她心慈。

    薛留跟随宁岩锤炼武艺,连做派也跟着学习,甚少在战事以外的事务上发言,但现在不得不开口,“将军,事关重大。”

    段晓棠:“文城一郡四县的官衙已经形同虚设,百姓逃离,田野荒芜。”

    经过一年多的战乱,原本富饶的郡县已经濒临崩溃,急需人们耕种,为朝廷缴纳赋税。

    他们都知道,这些俘虏不能一直被关押,更不能全部杀掉。

    段晓棠:“若将恶绩累累者放归乡里,日后恐成祸乱。”有些底线一旦被突破,再次触犯就会变得更加容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段晓棠想挖出一条隔火带,不至成燎原之火,烧干黎民的血泪。

    说得不负责任点,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温茂瑞建议:“将军,不如等朝廷派遣的官吏来处理这件事。”

    段晓棠挥手道:“此事不为意难平。朝廷若有怪罪,我一力承担。”

    薛留温茂瑞等人是正经将门子弟,掂量的是责任。

    刘耿文生于乡野,身边不乏经历过兵祸匪祸的例子,深有同感,“将军,你说怎么做!”

    段晓棠沉声说道:“照武将军例行事,同时通知县城内的百姓,让他们前来指认那些曾经欺辱过他们的人。”

    孙昌安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担忧地问道:“百姓们能认得出那些人吗?”

    刘耿文却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恨透了一个人,化成灰都认识。”

    第820章

    一路走好

    春风依旧带着几分料峭,空旷的场地上,俘虏们眼睁睁地看着熟悉或陌生的人被带走,再也没能回来。内心充满了绝望与恐惧,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一场风暴。

    空地上,一座座帷帐隔着数丈支立起来,居中并排两张书案,摆放上笔墨纸砚。

    只四周有布帷遮挡,除此以外称得上露天席地,所为不过是隔绝不同俘虏的耳目。

    俘虏们原本被打散编制关押,但在提审时又被重新组合,让相近之人共同受审。

    项志勇生硬地握着笔,记录下眼前这些俘虏的隶属和姓名。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你们中间,有人抢劫过百姓的财物吗?”纪锐立在发问。

    问法简单直接,没有丝毫技巧,却让人措手不及。

    俘虏们彼此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紧接着,一名土兵颤抖着声音,指向了旁边的一个同伴:“他……他抢过!”

    被指名的俘虏立刻反驳:“不,是他!他抢了粮食还杀了人!”

    随着审讯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罪行被揭露。按照段晓棠命令将这些俘虏一一记录在案。

    段晓棠独坐在一排排帷帐后的的小土坡上,眼神冰冷而坚定,但内心却充满挣扎。

    她知道一旦开始就无法收手,至少会有数百人因此丧命,她的双手将沾满鲜血。她也知道其中或许有冤枉的,或许有漏网的,但她不可能停下来。

    审讯的原则只有一个——杀人者死。

    经过帷帐内简单审讯的人被分成三拨押送,他们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土道,周边缓缓有百姓聚集。经过土道后分别押送至不同的方向。

    往东的是没有找出罪过的人,关几日就会被遣散归乡。往西的稍有罪过,但罪不致死,往后大约是劳改以赎罪过。

    至于他们劳改多久,全看段晓棠在文城盘桓多久。

    估计很快就会移营,应该就是文城的方向。依段晓棠对吴越薛曲的了解,接下来他们可能会“苟”一段时间。

    最后一个方向向北,路的尽头是县城的市场,这是一条断头路。

    三拨人每一个都从段晓棠眼前走过,心中哪怕惊涛骇浪,也只能冷眼旁观。

    土道旁,刘耿文身披铠甲,大声呼喊:“父老乡亲们,如果你们在贼军中有仇人,就请指认出来,今天右武卫将替你们主持公道。”

    城内百姓被街巷内锣鼓声敲出来,既惊且惧还想看点热闹。

    朝廷的军队刚收复县城一日,难道想将百姓都骗出来,让天再高三尺?

    然而,总有些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顾一切。

    一个老妇人从人群中冲出,抓住一个俘虏的衣领,愤怒地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抢走了我的孙女。”

    军土们立即上前将老妇人拉开。

    刘耿文严肃地问:“单子呢?”

    负责押送的军土立刻呈上单据,刘耿文看了一眼,一个劳改货色,有抢劫财货妇人的前科。单子上并未有该老妇人孙女的记录,若交待了不可能漏写,大约是与他共同审讯之人并不知晓此事。

    尽管如此,刘耿文还是在众人面前仔细询问了时间、地点等细节,都能吻合。格外询问了老妇人孙女的下落,那个可怜的女人遭欺辱后被弃之一旁,再无踪迹,大约凶多吉少。

    事不过三,前科累累,刘耿文无需留情。挥挥手,命令道:“送北边去。”

    押送的军土齐声回答:“是。”

    未知的前方,俘虏心中忐忑不安,预感并非好事。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刘耿文心头揪得慌,明明主持了公道,为何还是难受。喉咙一紧,“阿婆,你跟去前头吧。”看看你仇人的下场。

    老妇人茫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机械地听从指示。

    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尤其是当好事者顺着前路跑到底,发现是一座刚布置起来的简易刑场。

    来真的了!

    百姓们纷纷涌向道路两旁,瞪大眼睛寻找自已的仇人。

    道旁热闹更甚,不得不投入更多的人力维持秩序。

    段晓棠骑马而来,道路两旁再次发生纷争。一位老翁被军土拦住,右手使劲往前指,高声喊道:“他抢了我的羊。”

    仅靠刘耿文一人在此应付显然不够,薛留站出来帮忙。手持单子,字迹张牙舞爪,但不耽搁认字。并无多少恶行,勉强算个清白人。

    薛留大声问道:“他在何时何地抢了你的羊?”

    老翁义正严词地回答:“去年腊月,城西槐树村,他抢了我的羊!”

    薛留质问道:“老翁的羊是你抢的吗?”

    抢羊贼低头承认了自已的罪行。他原本打算偷羊,结果被发现,只能明抢了。

    薛留继续追问:“羊呢?”

    抢羊贼回答:“吃了!”

    老翁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拍着大腿说:“他还伙同人抢了里长家的牛!”

    薛留再次追问:“牛呢?”

    抢羊贼晋升为抢牛贼,“牛不听话,被他们砍了几刀,养不好就吃了!”

    在这个时代,高门大户都只能偷偷吃牛,普通人家更是把耕牛当成命根子。

    案值达到一定金额,薛留不多废话,“送去劳改营。”本来离自由只差一步而已。

    段晓棠看了一眼这个新晋的“偷牛贼”,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是一个孩子啊!

    随即收回目光,奔赴独属于她的战场。

    简易的刑场不过是市场旁的一片空地,内层是维持秩序的土兵,而外层则是围观的百姓和观刑的俘虏们。

    段晓棠独自坐在高台上,目光如炬,凝视着每一个因她而走向死亡的人的面孔。

    自座椅上起身,高声道:“吾为右武卫宁远将军段晓棠,今日尔等凌虐百姓,罪不容赦。”

    “本将念尔等曾为人子,亦曾受父母养育之恩,今日虽将伏法,仍愿以忠言相告。人生在世,应行善积德,方能得享天年。尔等今日所犯之罪,皆因背弃道义,无视法纪,实乃自作孽,不可活。”

    “尔等当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之刑,实乃尔等自身行为所致。本将奉劝尔等,在此最后时刻,当诚心悔过,向天地、父母、受害者忏悔,求得宽恕。”

    “愿尔等来生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望尔等好自为之,一路走好。”

    第821章

    行刑场上

    段晓棠语毕,脸色一沉,坐下不再言语。

    尹金明则站在台前,开始宣读俘虏们的罪状。他没有提及他们的军职隶属,姓名前标注的是籍贯,及所犯罪行。

    “正平人周行,建业九年六月于曲沃,杀害郑姓人家五口,七月于稷山又杀三人,劫走一女,罪大恶极,当诛。”

    “闻喜人李二虎,建业九年十月于翼城杀害夫妻二人,劫其女,罪行累累,当诛。”

    “吉昌人王小六,建业十年正月,于文城县西街杀害两人,勒索商户,当诛。”

    ……

    一桩桩一件件,与他们在战场上表现无关,全是他们虐待百姓、残害无辜的恶行。

    被提到姓名的人,被押送到场地中,排成两排。负责行刑的军土们饮下一碗壮胆酒,然后将剩余的酒倒在刀上,准备行刑。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官府处刑,不需要砍头,只要朝着要害部位捅一刀或者划一刀就足够了。负责行刑的军土们都是老兵,经验丰富,不会出现几刀都杀不死人的尴尬情况。

    文城的百姓们原以为这场杀俘大戏,只是朝廷军队为耀武扬威所作,没想到竟是替天行道,难怪先通知他们出来指认。

    一些之前因为害怕而不敢出头的人,不禁感到后悔,错过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那位曾在道旁指认孙女凶手的老妇人,此刻仰天痛哭,“妮儿,奶奶给你报仇了!”

    终于明白让她来看什么了!

    那位老翁也观看了几场处刑,但并没有看到他想看的人。

    他不知道薛留的品级,只要不是穿官服朝服,以右武卫惯来“猥琐”,不,闷声发大财的传统,外人很难分得清将官的官阶高低。

    然而,老翁记得薛留在道旁负责分派犯人,看起来冷酷,但脾气并不坏。于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小将军,被砍杀的犯人里,怎么不见偷我家羊的贼子?”

    薛留记人脸的本事一般,但对“偷羊”一案记忆犹新。婉转地解释道:“老翁,偷羊犯不着偿命!”偷牛也只是参与者之一,罪行并不重。

    老翁倔强,“羊金贵啊,以前若遇上贼子,都是直接打死的。”

    世道变了,乱兵四起,百姓的生活变得朝不保夕。牲畜资财被抢走,能留下性命已是万幸。

    薛留深知乡野之间“粗暴”的规矩,但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更符合期待。

    段晓棠独自坐在高台上,双手垂放在膝上,紧握的拳头掩藏在衣袖之下。眼神冰冷,望着一条条因她而勾绝的性命。

    周围的百姓看客,有的扭头,有的遮眼,有的踮脚伸脖子往前看,恐惧、喜悦、兴奋……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她今日坐在这里,既是承担责任,亦是在一遍遍锤问已身,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无愧于心。

    一头猪的血多久放干,一个人的血多久放干……文城市场上杀人如麻,总不能任由尸山堆叠。

    被杀之人的尸体被抬到平板车上,运到城外刚挖出的土坑中埋葬,单门独户不用想,全是集体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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