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段晓棠在脑海中复盘李君璞的路线图,他一路前行,实际是游走在长城和绛郡反贼势力的中间地带,难道发现反贼意图向西的蛛丝马迹?段晓棠手指摩挲着信件末尾的日期,已经半个多月。他们现在得到的消息,并州大营毫无动静,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引而不发?
李君璞离京前只知段晓棠将要平定民乱,具体何处并不知晓,毕竟天底下乱的地方那么多。
是他中途和李君璠通信知道了,猜到了,亦或只是随口在信中提及?
南衙诸卫在皇帝眼皮底下,少有能吃空饷的机会,加之戍卫地点的特殊,军土主要从良家子中招纳。
降兵至少要在军中观察数月,确认没有危险才敢带回去。不可能像地方大营一般,不管好的坏的,直接往自家划拉!
地方军急于扩充实力,通常都与“不臣之心”挂钩,但并州大营此刻的情形,似乎并不相干。
另有一种可能并州大营兵员缺省严重,只能从其他地方找补。
最普遍的情况是吃空饷,或者因为某些原因,军土死伤过多却并没有往上报,瞒了下来。
后续朝廷和地方再补新兵,自然补不到位。
大军虚实,外人很难看清。尤其并州军并非全部驻防一地,更难摸清。
白家和并州有些关联,但白湛白秀然哪可能知道。白隽就算知晓一二,也不可能把这种要命的事往外说。
所以祝明月补充的内容,只有朝廷前三年并州大营的各种官方统计,军土人数,朝廷下发的各种军械,以及经历的战事。
段晓棠无法从冷漠的数字中,察觉其中猫腻。
手指紧紧捏住信纸,纸短意长,最恨这种话不说清楚打哑谜的人。
段晓棠深知先前的计划,并没有将并州大营考虑在内,他们愿意当甩手掌柜,两卫就自已挑头干。
同时也没有重点防备西面,不过是常规谋划。
并州大营是地头蛇,和三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两卫开战时,搞些小动作。
他们跟在后头捡人,驱使贼军向西败逃,不一定让两卫功亏一篑,但或许会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段晓棠几经思量,还是去找吴越商量,他的官方消息更全面。
吴越去段晓棠的去而复返,很是意外,“晓棠,怎么了?”
段晓棠:“李玄玉去代州任职,途经贼军和并州大营辖区,他在信中提及,并州大营或有意吸纳贼军青壮,并驱使其向西。”
吴越直接间接和李君璞打过几回交道,如果是信,只可能是在刚刚自已转交给段晓棠的家信中。“何时的?”
段晓棠:“二十日前于离石。”
吴越的信使少说是四百里加急,从河东到长安,不过三四日时间。李君璞的信件经过半月辗转,到达长安也说得过去。
吴越:“信呢,我看看。”
段晓棠将已经撕下私事部分的信件原文递过去。
吴越扫了一眼,吩咐帐外留守的护卫,“请薛大将军、杜将军、范将军来。”
薛曲晚上吃鱼,差点被鱼刺卡住,拍拍鼓鼓的肚子,思量下次吃鱼,还是找个光线好的时候。
忽然接到宣召,心中一阵狐疑,吴越的性子,可不爱晚上与人推心置腹。
三人前后入帐,段晓棠起身问好。
吴越将信件递出,“你们看看。”
薛曲一看行文,一封没有前言后语的私信,内容称不上惊悚,但恐怕会让他们麻烦一阵。问道:“此为何人所书?”
第803章
临时应对
段晓棠:“我的友人,李大将军次弟李玄玉。”
薛曲:“他在并州大营任职?”直觉信中的口吻和角度有些奇怪。
段晓棠:“他去边郡任县令,途中经过离石。”
薛曲拧眉,“其人如何?”靠不靠谱。
先以为李君璞是武职,并州大营的“内鬼”,结果竟是文职县令。
将门子弟良莠不齐,上限范大,下限范二。
吴越抢先开口,“父王很是欣赏,曾将杨章残存的手稿转赠于他。”
薛曲陡然将人对上号,被吴岭杨章同时肯定过的人,定然不差。
杜松:“他怎么看出来的?”字里行间缺少来龙去脉,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段晓棠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他的思路和普通人不一样,很少有人跟得上。”
现在再去信找李君璞问清楚不可能,一来来不及,二则以他飘忽的路线,说不定追岔路。
范成明捏着半张信纸,正看反看,疑惑道:“没其他的?”
段晓棠:“其他的都是私事。”
范成明:“私事。”
段晓棠:“叔侄两想尝尝熊掌咸淡,捣了熊窝。”
范成明:“李二不是那种人。”
范成明和李君璞交情虽不深,但知道他不是为了口吃食,让自已置身险境大费周章的人。
段晓棠也不会为了熊掌去猎熊,但她会为一口魔芋,从头种蒟蒻。
吴越无意纠结熊掌,问道:“杜将军,你观并州大营如何?”
前年几乎与段晓棠等人关中剿匪的同一时间,杜松曾率兵去往雁门平叛,与并州相距不远。
且他早年有戍边经历,并州大营的底细,该是几人中最清楚的。
杜松沉吟片刻,“若并州大营如此行事,不足为奇。”
地方军人员缺省吃空饷已是常态,不是潜规则,而是明套路。
李君璞知不知道段晓棠是随军主将之一,已经不重要。以一个合格将门子弟的素养,不会信口开河,挑拨两军关系,所以大概率并州大营的确打过这样的主意。
而时隔半月,并州大营对两卫的回应却截然不同。
同时还需要关注贼军的动向,向往繁华之地是人之常情,若并州大营和东边郡县联手,围三缺一,把贼军往西边赶……
杜松深思熟虑,发表意见,“行军方略需调整,得防一手。”
防备的到底是贼军还是并州大营,杜松并未明说。
有时候友军不一定是来帮忙的,还可能拖后腿。
两卫上午制定的方略背景,是并州大营在北边当布景板,三郡舞台任由他们表演。
若并州大营不出工不出力,借由两卫平乱在背后捞好处,大军向北到与并州接壤的地带,必然发生争执。
段晓棠沉默地叹息一声,这年头打仗,不光得对付敌人,还得协调地方关系,防备友军。
心累!
此行最开始定下来的“招抚”,段晓棠从字面理解是拿高官厚禄金银财宝招安乱军。
后来才知道大吴所谓的“招抚”,其实是“剿抚并行”,先把你打疼了,再说招抚的事,顶多温柔一点。
不然吴越千里迢迢带三万大军来搞武装巡游?
薛曲:“东中西路重新调整。”
杜松:“大将军,末将可去西路。”
杜松是大军中军职仅次于薛曲之人,原安排他走中路,持重稳妥。
但如果并州大营真在背后打主意,煽风点火。中路和东路拉不拉得住是个问题,西路无疑压力最大,因为不能让贼军趁乱逃脱。
杜松该有的担当还是有的,作为诸将中资历最深者,他站了出来。
薛曲:“你多领一千军土。”
吴越:“我会征发周边郡兵,同时去信给并州大营。”既是警告也是证据。
薛曲:“如此一来,中路何人领兵?”
原来安排走西路的是右屯卫的将领,但把人换到中路,未必扛得住。
杜松坚定道:“段二,你行么?”
照理说武俊江孟章才是杜松的心腹,但段晓棠无疑更合适。用兵不一定如神,但一定如风,她在中路,东西都能随时支援。
段晓棠坚定道:“我可以。”
薛曲:“剩下的部分明日再讨论。”
兵将换线可不是简单的把人换一遍就行,牵涉的事多了,细节得调整,该交代的得交代,该提醒的得提醒。
吴越最后说道:“范二,给河东本地名宿下帖子,后日我在城中别苑宴请他们。”
范成明爽快答应,“是。”
临时下帖子,是有些不礼貌,但谁叫现在河东吴越最大呢。
宴请是假,要钱要人要兵是真。
大军开拔之后,吴越会移驻城内薛家别苑,加强与河东本地联系。
至于当前的营地也不会废弃,打鱼校尉不还要晒鱼么。
段晓棠出营帐后尚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么完了?”
是造成一些麻烦,但并没有如临大敌的模样。
范成明悄声道:“这种事,其实挺常见的。”打仗,既要打敌人,还得防人背后捅刀子。
“远的不说,弘农宫你记得吧!”
段晓棠:“知道。”奸细打开防线,差点功亏一篑。
范成明:“害不害人暂且不提,防人之心不可无。并州大营这事不算出格,但太不要脸了。”
能让范成明评价一句不要脸,可想而知——有多不要脸。
嘴上说我们不干涉,私底下算盘打得啪啪响!
你痛痛快快说我们缺人,两卫在这方面又没有多大需求,贼军不能全杀也不能全放,私下一勾兑,范成明说不定也客串一把人口贩子。
早几十年世道混乱那会,私下买卖人头也就是军功的事,不乏少见。
但背后耍阴招,不出钱不出力,让两卫吃哑巴亏,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范成明见薛曲杜松都已走远,没有和段晓棠私授机宜的心思。“我们去找宁将军,让他跟你说说。”
段晓棠还是吃了没见识的亏,不知道战场之下有多少险恶。
她接触过几回地方军,哪知道他们的做派。当初孙文宴和江南大营表现配合,那是因为东莱的暖风熏人。
第804章
出征前夕
吴越和两卫负监军之责镇在旁边,孙文宴一家独大,身为铁杆保皇党,无意掀起纷争。
后来孙文宴和江南大营被架在火上烤,更是不得不配合。
幽州和并州两座大营,势力最盛,出了名的山头林立,作风狂野。
四大营之一的益州大营,又是另一种风格。
至于其他地方军镇,更不用多提。没看吴越初出茅庐之时,宁肯自已多受点累,都不愿意去征调关中郡兵么。
炮灰不一定,反成拖后腿的。
战场上遭人背刺,有些只是添些麻烦,有的却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范成明等人耳濡目染,从小没少听说此类故事。但段晓棠为人太“正直”,没往那方面想。
要么不放在心上,要么成惊弓之鸟。故而才想让宁岩补补课,树立正确的“友军观”。
这却是范成明看走眼了,段晓棠正直但不傻,只是没往那方面想而已。
生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知道的下黑手的故事太多了,稍有不慎就拐到阴谋论上面去。
难怪军中看重将门传承,许多事真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外行人”想学,说不定要付出血的教训。
段晓棠也不介意,再去听听宁岩的心得,算是对大吴将门的一次近距离观察。
回到休息的营帐后,点灯熬蜡奋笔疾书给李君璞的回信,质问他为何给自已甩一个惊天大雷。
虽然不知道这封信猴年马月才能到李君璞手中,何时才能收到回信,将其中的疑惑解答。
次日一早,诸将再集聚帅帐,薛曲宣布新的攻打方案。
经过一夜,诸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俊江摩挲眉心,“并州这帮孙子……”打仗不行,拖后腿第一名。
薛曲提点道:“若向北而行,遇上并州大营的人,行事多思量一番。不能坠了南衙威名,也不要与并州交恶。”
典型的既要又要。
余项明:“大将军,并州孙子实在不地道,谁知道背后会耍什么阴招。”
薛曲:“那就给他们教训。”
并州有并州的势力,南衙有南衙的威名。
范成明记下重新安排后诸将行进方向,伸个懒腰,并州大营真给他找事,两边若真擦出火,还不是他去扯皮。
转头问道:“我待会去城里,要不要一起去?”
段晓棠摇头,“没兴趣,帮我带几身女装回来,再搞点胭脂水粉。”一事不劳二主。
范成明爽快答应,“行,要什么样的?”
段晓棠:“胭脂水粉随便,衣裳要好点的。”
两人说得大大方方,唯独上首的吴越遮住半张脸,觉得两人嚣张得紧。
贼军在三郡的行径,与土匪有何区别!
都不用庸脂俗粉队出手,几个烧火丫头搭配一车粮食,就是行走的小肥羊,还能不引来贼军抢。
离了帅帐,范成明站在门口,被一个个面色怪异的将领,拍着肩膀嘱咐道:“帮我带点。”反正又不是他们穿。
右武卫首创的钓鱼剿匪,终于要在三郡开花。
范成明进城安排送帖子的事宜,顺便做点采买。
薛明哲捏着墨迹尚新的请帖,疑惑道:“九郎,你说世子想做什么?”
吴越在城中的暂居的别苑,就是借薛家的。薛明哲当然是想同宗的薛曲留下,两方更好说话。
吴越不言不语,但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
薛宇达:“父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薛明哲长叹一声,“这有兵又有将。”
薛宇达:“四叔既然待我们和善,便是不想把关系闹僵。”
提及今日的发现,“范将军的亲兵去估衣铺,买了一些衣裳。”
薛明哲:“这有何奇怪。”
薛宇达:“全是女装,还买了胭脂水粉,且为数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