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杜松悄悄召武俊江往前,低声问道:“营里还有哪些人特别能说?”两卫将要在河东休整三日,既是为渡河,也是他们挺进绛郡之前,最后的轻松时光,难免要都和当地打点交道。
武俊江盘点道:“去年新进的将官都挺活泛,温六孙三嘴皮子挺利落的。”当然利落的方向不同。
温茂瑞才是和范成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杜松嫌弃小将官们官职太低,没有范成明那般能唬住人,“你不也挺能说的么?”
武俊江差点猛男落泪,“将军,我几岁,范二几岁?”
吹牛不打草稿,范成明说的只会让人哈哈大笑,不计较真假。武俊江开口,那就得赌上名誉和信誉了。
再说,他只是在熟人面前放得开而已。
城中酒宴歌舞齐备,营中将领分两拨,一拨赴宴,一拨扎营。
段晓棠本想去扎营,但被强拉壮丁,说是去见识见识河东的人文之景,实际还是以防万一。
不过段晓棠对这一决定不予置评,就是真发现危险,她是能替吴越挡刀还是挡箭,顶多提醒大家赶快跑。
段晓棠赴宴的老规矩,自动往末座滑,吩咐道:“你俩往前坐。”
孙安丰薛留,两个刚摸到校尉门槛的小将官,靠裙带关系混进宴会。
一个国公之子,一个大将军的侄儿,说出来就是排面。
段晓棠身旁忽而撩起一片阴影,是一位女子跪坐在桌案旁边侍酒,正欲举起酒壶往杯中倒酒。
段晓棠瞥一眼女子略微有些露骨的衣着,摆手拒绝道:“不用,有饮子吗?”
侍女迟疑道:“有。”
段晓棠:“拿一壶过来,再拿一只新杯子。”
侍女低下头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温顺地应道:“是。”
不一会儿,侍女奉着一张托盘入内,取下一个类似茶壶的大肚陶壶,和一只配套的杯子。
侍女缓缓往杯内注入液体,飘出一缕幽香。
段晓棠:“这是什么?”
侍女:“沉香熟水。”
段晓棠从前听说过,但未曾喝过。
在香炉上把一小块沉香烘焙得开始散发香气,再把一片干净的瓦片在灶中烧到微红的程度。
将烧烫的瓦片放在平地上,将焙热的沉香块放上去,拿个瓶子倒过来,瓶口扣住沉香,倒立在瓦片上。
热瓦就如同炭火一样熏烤着香料,让沉香不断散发香气,随着烟气逸出的香气会吸附在瓶子的内壁上。待到香烟大致散尽,不会再有香气产生,再把瓶子翻转过来,急速地向瓶内倒入滚水,密封瓶盖。
如此静置一段时间,瓶壁上的沉香香精融入水中,就得到了沉香熟水。
一两好沉香价值百金,顾盼儿制香都不舍得多用,河东宴会上却能用只存一缕香气的沉香熟水待客。
差距啊!
得叫范成明多敲一点竹杠!
段晓棠摩挲滚烫的杯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轻声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温顺道:“是!”
隔壁的薛留有样学样,对身边人道:“你也下去吧!”他不适应身边有人侍酒的场合。
两个侍女没有多说话,只面上有些惊惶。有的客人不让人侍奉,是因为秉性孤僻,不愿让人近身。有的则是嫌弃侍女容貌粗陋。
两个侍女不敢离远,只能退到一旁的墙根下跪坐。
段晓棠只扭头看一眼,压下种种心绪,并不言语。
舞乐进场,段晓棠见舞姬身着翠绿舞裙,缓缓扭动腰肢,带着三分柔美,两分力度。
段晓棠:“这是什么舞?”
孙安丰从薛留旁边探出身体来,答道:“绿腰。”
段晓棠恍然想起来,她其实是看过的。
吴越单独坐在上首,只开宴时讲过两句场面话,其他时候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喝酒,不喜也不怒,叫人琢磨不透想法。
段晓棠猜他指不定在想,堂中这些狗大户,能榨出多少油水来。
军中作风本就豪放,范成明挑头,拎着酒壶到处寻人拼酒。
不光连河东当地的官吏、致仕的高官,连本地的士族也照顾到了。
胸脯拍得嘭嘭响,说是一见如故,下次去长安,一定请人去家里吃酒。
段晓棠心底哂笑,只邀请不报家门地址,都是虚情假意。
再者,就算真打听过去,两个范府挨在一处,谁分得清楚。
第795章
宴会见闻
其他人觥筹交错,段晓棠和薛留只负责闷头干饭。
大鱼大肉,有盐有味,但总觉得差点滋味,不如回营地开小灶呢。
将官这边,席分两排,段晓棠前头坐的是右屯卫的游击将军翁高阳。
当然,他去东莱时只是一个校尉。
翁高阳举杯转身道:“段将军,走一个。”
段晓棠放下筷子,眼神在面前两只杯子前梭巡,不知该举哪只杯子。
翁高阳:“你随意。”
段晓棠举起装沉香熟水的杯子,程序化的碰了一杯。
翁高阳顺着段晓棠的座次,再往前寻薛留和孙安丰喝酒。别看两人位卑职低,架不住背景大,前途不可限量。
段晓棠抽空往席位前方瞟一眼,吴越依旧不动如山,仿佛醉心欣赏歌舞。
薛曲和河东的老亲戚说话,不知在聊什么。
不一会儿,薛曲忽然喊道:“六郎。”
段晓棠敲敲埋头吃饭的薛留胳膊,“薛大将军叫你呢。”
薛留抬头确认一番,赶忙搁置下碗筷,迈着大长腿龙行虎步过去。
薛曲指着薛留,向老家亲戚介绍道:“这是我不成器的侄儿,家中行六,单名一个留,字长生。”
“六郎,这是你十五叔。”
薛留拱手道:“十五叔。”其他的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河东薛家的族长薛明哲没想到,薛曲身边真带了一个薛家子侄,看模样不像跟着主将的两艘船渡河的人,应该是后赶上来的小将官。
薛明哲:“好,头角峥嵘,是我们薛家的麒麟儿。”解下随身的玉佩,当做见面礼。
薛留双手向上,恭敬地接过,“多谢十五叔。”
薛明哲看薛留身形高大,愣是愣了点,但好在有亲伯父照拂,关切道:“六郎成亲了么?”
薛留小麦色的皮肤,硬是挤出两片不显眼的红晕。
薛曲笑道:“现在一丝功名也无,长安城的小娘子们哪看得上。”
薛明哲打消做媒的念头,总不能自降身价,说河东的岳父们,看得上有右屯卫大将军的侄子吧。
两边客套几句,薛留逃跑似的回到桌位。
孙安丰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
薛曲不回应。
孙安丰恍然大悟,“问你婚姻儿女,不好意思啊!”
段晓棠劝道:“初来乍到,第一次见面,不问工作婚姻,难道谈人生理想啊!”
姑且算一种“社交礼仪”,许久不来往不熟悉的亲友,往往用这类话题开启聊天,以表达关切。
他们不清楚这些话题可能会令人生厌么,也许知道,但没有更具有普适性的切入点。
谈天气,太无聊;谈理想,太遥远,也不懂;谈别人的隐私,怕暴雷……
翁高阳以过来人的姿态指点道:“听段将军的语气,老滚刀肉了。”
段晓棠没有半点含羞带怯的姿态,坦然道:“主要是从来没人这么问过我。”
翁高阳变成一副正经神色,“那我问了,段将军你打算何时成婚?”
段晓棠四个字解决八婆同撩,“有生之年。”
翁高阳:“到时长安的小娘子们都老了。”
段晓棠:“但长安总有年轻的。”
翁高阳被驳的哑口无言,难怪和段晓棠走的近的范成明庄旭没有半点动静,他们自家没有亲姊妹,亲戚家总有年纪合适的小娘子吧!
范成明领着一堆人过来敬酒,身旁是河东郡尉裴子晋,当地首屈一指的武官。
身后则是一群刚混熟的本地官吏士族代表,多是一些年轻人。
河东本地大约也没想到,大军中除了薛曲和杜松称得上老将,其他的将军清一色的年轻人。
如武俊江孟章的年纪,大约也能说一句,人到中年,天知道他们才三十出头。
总体而言,两卫的将官偏年轻化,一个两个三个……毛都没长齐,官品比胡子一大把的太守还高。
范成明带着人,按照官职从高到低的介绍。
介绍杜松:“从戎三十余年,历经大小百余战。打小的叔伯,一直都很照顾我。”
杜松饮下一杯酒,本来不想照顾的,但耐不住青云直上,不得不照顾了。
介绍武俊江:“大家大族,亲戚遍及十六卫,找他办事准没错。”
武俊江哭笑不得。
介绍右屯卫诸将,一个熟络得好似自家兄弟。
“翁将军,我俩一块在东莱捉鱼。”
翁高阳举杯道:“是差点一块淹死在海里。”
范成明:“这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裴子晋笑道:“去年杨逆对河东旅有侵扰,多亏诸位将军护佑地方平安。”
翁高阳:“应有之义。”河东这块地方是左右翊卫平定的。
范成明领着人群没有往回走,直接介绍后面的段晓棠:“段将军,喜静不饮酒,回回宴席都往后头躲。”
因为从前并未见过,下船之后只介绍过几个头面人物,这位跟着吴越下船的第三号人物,加之坐在末席,裴子晋只以为是吴越的护卫。
哪能想到看面容,说不定比范成明还年轻些的人,会是一位将军。
看两卫其他的人的态度,见怪不怪,应当就是这么一副秉性。
旁的人通过衣着形容和范成明的三言两语,大约能知晓出身来历,偏偏段晓棠叫人捉摸不透。
段晓棠站起来,举起装熟水的杯子,“相逢即是缘,我以水代酒,先干为敬。”
看起来爽快,但想到她手上的是一杯熟水,河东诸人感觉怪怪的。
年轻而位高,没人会不长眼的说一句,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一位将军肯起身以水代酒,已经够给面子了。
“干了,干了!”
范成明顺着介绍旁边人,“薛长生,薛大将军的亲侄子,半个我们河东人。”
哪怕薛留有生之年,从未来过河东,但他两三百年前的祖宗,不是从河东出去的么,硬拉关系也能拉上。
裴子晋笑道:“薛家表弟年少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本地士族联姻无数,姻亲关系复杂,不是堂就是表。
裴子晋保证,他和薛家能拉出数段表亲关系,什么辈分都有。
第796章
包括卖身
薛留勉强道:“谢郡尉吉言。”举起酒杯满饮。
裴子晋明白了,这是个老实的闷葫芦。
范成明说起下一个目标,“孙中侯,大老粗堆里的难得的风雅人,他父亲你们肯定都知道。”
裴子晋:“难道亦是河东本地人士?”河东有著姓孙氏么。
范成明:“总不能什么人杰都出自河东,孙中侯是江南人士,荣国公家的公子。”
裴子晋:“原来系出名门,家学渊源。”
孙安丰半点没有要寻求自我认同的意思,要求旁人不能提孙文宴。人要有自知之明,走到今日,靠的是踏实肯干么,还不是靠爹。
真靠自己,他连右武卫的大门都进不了。
能一辈子被人吹捧是孙三公子,也是一种幸福。
孙安丰谦虚道:“不给家中抹黑就好。”
河东本地年轻郎君问道:“孙公子,平时爱做何种消遣,书画还是歌舞?”
孙安丰可不敢这时候冒头,推脱道:“范将军开玩笑的。”
范成明和自己人喝一圈,再和本地人喝上两三圈。路走不成直线,但自认思路清楚。暗道河东比齐州的人斯文多了。
若是旁的高官来河东,说不定挑选几个文学苗子来展示一番,既风雅又体面。
可眼前一群赳赳武夫,只能以武会友,过江龙和地头蛇之间掰掰腕子。
原先河东方面选定的“沙包”是段晓棠,身形称不上魁梧,又坐在末席,哪怕输了,也不会重伤两卫的脸面。
结果这是一位高品阶将官,只能另择人选。
两卫赴宴的人,低阶武官只有孙安丰和薛留,其他的全是将位。
只得让人感叹,南衙果真富裕,将军不要钱似的批发。
孙安丰直接表示,他在营中全是做文书工作,不折不扣武官里的文官。
言下之意,你们要试试软硬,直接去踢薛留这块铁板。
不管胜负都有话说。
薛曲在这方面倒是信心十足,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哪怕是他几百年前的家乡,但族谱所示,的确是本家。
段晓棠从始至终都拒绝吃饱饭喝醉酒后比武,认为不利于身体健康,但薛留已经执剑站在院落中间。
在繁花似锦的春日,阳光透过轻纱似的云层,洒落在苍茫大地上。绚烂的背景下,一场比试即将上演。
薛留对面是裴子晋的弟弟裴子卓,手上举着一对铜锤。
武俊江:“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