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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曾秋娘:“你们也跟着我。”趁着水还不太冷,将更多的羊毛洗出来。

    生产端三个管事中王还没有出面,一来有些染方需要保密,这群女工初来乍到不知品性。二来她们的经历,还是暂时跟着女管事为好。

    曾秋娘带着人到最后一进院子,“我们这叫恒荣祥,是间毛线作坊,主要是将羊毛纺成线制成衣裳。”

    其他人不知道到羊毛线羊毛衣是何物,但只能静静听着。

    “我们这一个环节就是将羊毛清洗晾晒纺成线,活重繁复。”曾秋娘同时讲清楚待遇,“你们每个月是二百文,吃住都在作坊里,要扣八十文的食宿费用,拿到手的只有一百二十文。做的好另有奖金。”

    女人怯怯道:“我们也能拿工钱?”原以为林婉婉能给她们一个包吃住的活计就是顶好的。

    曾秋娘:“都有的。”她和染色的几个工人都是奴籍,一样拿了工钱。

    祝明月允许他们存钱赎身,赎身后换签契约,一样可以在作坊工作。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若真能说到做到,可就是掉进福窝了。

    第391章

    作坊八卦

    何春梅带着新来的女工们往前走去,一路行来,才发现作坊着实有些大。

    店铺后面一排房子,除了办公室,剩余一部分,就是“坐班”毛衣工们的地盘。

    何春梅先带人去库房,架子上的毛线团颜色比前头铺面还齐全些。

    随手拿起一个红色毛线团,“我们的工作就是将一团毛线像打络子编织一样,用棒针织成一件衣裳。这种毛衣最适宜秋冬穿着保暖御寒。”

    何春梅将旁边一件刚收上来的毛衣递给诸女,“你们看看。”

    诸女摸着从未见过的毛衣,“确实软和。”

    有人好奇,“管事,穿了毛衣就不用皮裘丝绵了?”

    何春梅:“毛衣中间有空隙,不如皮裘丝绵防风,多是穿在里头的。比茅草衣强但不比皮裘丝绵昂贵。”是一种中间商品。

    何春梅接着带她们看了羊绒线,各种样式的成品毛衣,让人心底有一个大概印象。

    她多年绣娘历经世事,自是知道如何调动人心,“你们如今吃住在作坊,每个月食宿八十文。”

    听到这里有人惊讶地捂住嘴,还没开始干活已经背上八十文的债。

    不知道长安的物价,但以家乡对比,八十文也是一笔巨款。但一个人衣食无着没地方住,八十文够不够却不清楚。

    何春梅:“别害怕,我们针织这边是有底薪的,每个月一百文,至少你们的食宿能赚回来。余下的按件计钱,多做多得。做得好的,一个月四五百文都有。”

    有些人以前卖过绣活,自然知道多绣一张手帕能多得几文钱。

    何春梅:“待会嘴巴放甜些,好好学。你们师傅那边我也会交待的。”

    何春梅带人去隔壁,进门先拍拍手掌,引起大家的注意,“今天来了九个新人,一二三班,各带三个人。”

    “没问题。”

    这里同样是大开间,聚了几十个女人,手里拿着几根棒针,或站或坐织毛衣。

    一群新女工安定不少,女人堆里总让人觉得安全些。

    何春梅每路过一个班组,便留下三个人,“好生教,带出一个徒弟,有的好处。”

    何春梅临出门时,有个相熟的老绣娘追上来,打听新人的来历,这些人的穿着气度一点不像长安人。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有的人只以为随口一句话没多大事,哪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

    何春梅觉得织毛衣时说些闲话并无不可,只要别过分就行。

    上回有两人说着说着吵起来,甚至演变成扯头发打架,祝明月直接当场将两个人的工钱结清撵了出去。

    何春梅就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太放纵,尤其这些女人来历特殊,稍不注意就会伤人心。

    “她们呀,是林娘子送来的,其他的别多打听。”

    何春梅的意思清楚明白,这些女人背后的靠山是林婉婉,而林婉婉等同于祝明月,都是他们的东家。

    程珍玉被分到一班,带她的师傅人称邓娘子。

    邓娘子是个直肠子,“我手上这件正收针呢,马上好,”又担心冷落新徒弟,“你叫什么名字?”

    程珍玉低头道:“回邓娘子,奴姓程行二,小字珍玉。”

    邓娘子哈哈笑道:“我叫你珍玉,你叫我秀娟姐就行。”

    程珍玉:“秀娟姐。”

    邓秀娟这会没空教程珍玉织毛衣,问道:“你怎么进的作坊?”

    二十几个女人打定主意,不会随意向外透露自已的来历。

    程珍玉小声道:“父母双亡,家乡无所依凭。林娘子说这里有份工,我就来了。”

    邓秀娟奇道:“林娘子介绍来的!”

    程珍玉微微点头,“林娘子是作坊管事么?”大夫和毛线作坊似乎不搭界。

    邓秀娟摇头,“哪是管事她是东家,确切说是东家的妹妹,平时不管这边的事,都在胜业坊坐堂。”

    “听说前阵子去外地,哪知道还帮作坊招人了。”

    程珍玉担心邓秀娟继续说下去,自已这群人来历露了馅。急忙打断,恭维道:“秀娟姐,连这些都知道。”

    邓秀娟手上不停,“我表弟妹在祝娘子另一个作坊干活,林娘子的医馆和作坊挨着,好一阵不见人。”

    压低声音,“我们这儿什么人都有,好些人是被何管事收拢来的绣娘,有些是周围的街坊,我呢,表弟妹听说这边新开一个作坊,就让过来试试。”没想到真试上了。

    所以理论上,邓秀娟和程珍玉有些香火联系。

    程珍玉:“我们这里女工真多。”不只这个作坊,其他作坊也有女工。

    邓秀娟:“东家是女人,当然多用女工。”

    织毛衣理论上是女人的活,但后头洗染这些环节,能用女工也都用女工。

    别说女人力气不如男人,又不是服徭役修城墙挖河道,这点力气活男女差异不大。

    最后感慨道:“所以还是女人当家好。”要换个男东家来,她们可未必有这么多赚钱的活计。

    程珍玉:“我们东家是祝娘子?”原以为是某位“林郎君”。

    邓秀娟轻声道:“祝娘子是大东家,还有几个小东家,平时不露面的。”

    一个地方待几个月,这帮女人别说同事家里有几只鸡,连不同她们闲聊的徐达胜和几个男管事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

    鉴于程珍玉是林婉婉送来的人,邓秀娟也不多隐瞒,“我们何管事、后院的曾管事、还有一位常在外跑的祝管事,听说是祝娘子的远亲。他们是祝娘子的人。”

    “掌柜和剩下的管事,是其他东家荐来的。”

    程珍玉没想到作坊里关系竟盘根错节。

    邓秀娟:“霍管事和娄管事同进同出,他俩是一家的。”

    程珍玉猜邓秀娟口里的“霍管事”就是和林婉婉一起带她们来长安的霍忠。

    旁边一个女人急忙纠正,“他俩不是一家出来的。”只是工作在一处。

    邓秀娟:“那娄管事和掌柜是一起的?”

    旁边的女人继续说道:“说是亲戚,娄管事连掌柜有几个儿子都不清楚,说不定背后的东家是亲戚。”

    一人八卦短,二人八卦长,说的切实中肯。

    程珍玉还没学会织毛衣,内心却忽然有了着落。

    八卦果然是拉近人与人距离的不二利器。

    第392章

    寝室故事

    邓秀娟:“后院的王管事又同谁一伙?”一个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人,没点靠山怎么立得住。

    “这可就不清楚了。”周围人齐齐摇头,王还和谁都淡淡的,唯独和徐达胜话多一点,但那是他上级。

    邓秀娟嘴上说着话,手上的活计却没有耽搁,最后一针收完。站起来,将衣裳整个抖开,招呼道:“费了八九日,你们帮我看看。”

    其他人连忙伸手,上下摸摸,给予肯定,“织得不错,五十文到手了。”

    “若是开衫,订上扣子,还能多上十文。”

    邓秀娟坐下来,“我离织开衫还远呢。”两边衣襟要对齐,若是交领更麻烦,通常都是那些绣娘出身的女工来做。

    钱帛动人心,程珍玉趁人不注意,也往上摸一摸。“羊绒衣,只要五十文?”比布衣贵不了多少。

    邓秀娟哈哈一笑,“五十文是我们的工钱,真要照这个价钱卖,东家得把整座作坊赔进去。羊绒衣和羊毛衣不同,富贵人家才能穿得上。”

    程珍玉默默计算一番,八九日就有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少说一百五十文,再加上底薪,便有二百多文。

    邓秀娟慢慢同程珍玉说道计件规则,“你刚开始学,织些袜子手套耳帽之类的小物件,那种工钱低,只一两文。”

    手往角落里一指,“那是何管事的两个女儿,她俩年纪小,就常织袜子。”

    程珍玉:“作坊收小孩子?”

    邓秀娟:“她们娘三一开始跟着祝娘子,特意给的恩典。别人家的孩子进不来,只能在外头做兼职毛衣工。”

    继续说道:“等你手艺好些,就能织毛衣。背心马甲十文,简单的毛衣二十文。手艺再熟练些,就和我一样织羊绒衣,一件至少五十文。工钱比外头少些,但我们有底薪还管吃喝。”

    程珍玉:“我看羊绒衣只比羊毛衣细腻些。”工钱翻了至少一番,更别提卖价。

    邓秀娟:“羊绒线得用最细的棒针来织不可,要求织得仔细,中间不能漏针。哪像羊毛衣,本身线就粗,还能用粗针织,一上午打出一大截。”

    “别看薄薄一层,穿里头比看着厚实的毛线衣,暖和多了。”

    程珍玉少见多怪,“真的吗?”

    邓秀娟:“下午收工后,你自已挑两件试试不就知道了。”

    “羊绒衣做熟了,就能接外头客人订制的衣裳。他们选定样式颜色,我们来织。这种活计工钱最高。”

    转头问旁边人,“上回二班接的那条裙子,得了多少?”

    旁边人立刻答道:“工钱算的二百八十文,客人另给了五百文打赏。”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个月下来一贯钱妥妥的。

    程珍玉很快有了目标,“我以后也要织裙子。”

    邓秀娟欣赏徒弟有志气,“行,我教你怎么起针。晚上店铺关门后,你去前头店里看看那些衣裳样式,好好学学。”

    晚上店铺上了门板,作坊里的工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喧闹了一天的恒荣祥慢慢安静下来。

    程珍玉将没做完的袜子带回宿舍织,听着同伴们叽叽喳喳说着一天的见闻。

    带她们的师傅大部分都和善,少部分性情孤拐,也只是冷淡些,但该教的都会教,更不会打骂人。

    这边算女生宿舍,她们来之前,实际只两间住了人。

    一间住的是何曾两个管事并两个小女孩,另一间住的几个以前在高门里做活的绣娘,出来在外头没家没业,索性在作坊里住下,另有两个食堂做饭的的厨娘。

    何春梅从厨房打来一盆水,四人分别泡了手,抹上润肤的油膏。

    曾秋娘笑道:“我的手泡了也没用,茧子一层又一层。”

    何春梅:“能保养几分也是好的,林娘子做的油膏,说是能在冬日防止皮肤皲裂。”

    曾秋娘默默的受了,不图双手如何春梅一般嫩滑,只求冬日手上少裂几道口子,少受几分罪。

    作坊还没正式开业前,何春梅观望了一段时日,果断地去找祝明月,请求让她们娘仨也搬到作坊里去住。

    有家有业的女人少有单独搬出来的,祝明月奇怪何春梅的选择。之前只知道她家里或许有些问题,但交浅就不该言深。

    何春梅没提,祝明月也不过问。

    但这会何春梅不说也得说了,她家的情况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夫家兄弟多,她男人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不受宠爱,为了省一口粮食,搏一条出路,常年跟着东家跑商不着家。

    何春梅进门这么多年,只有两个女儿。他们这一房男人在外又没儿子,加上重男轻女,两个女儿在家便常受欺负。

    男人在家时还好说,其他人面上还按捺两分。男人一走,连装都不愿意装,谁有气都能往高凤金高凤银头上撒。

    原本活泼开朗的两个小女孩,慢慢变得沉默阴郁。

    何春梅自已能做绣活赚钱,男人的私房也在她手里,有些底气。吵也吵过闹也闹过,能安稳一阵子,但过不久又故态复萌。

    别人都说是鸡毛蒜皮的事,可积在一处何春梅受不了。在外接活能把女儿带着,就一起带着。

    她原也想要不要投到哪户高门的针线房里去,但通常要签奴契,也不会让她将女儿带上。

    后来遇到祝明月,有了恒荣祥,让人看到一丝希望。

    她不是出来自立门户,只是搬到做工的地方来。两个女儿也要做活赚钱,当然要一起住过来。

    若是男东家绝难体会这般慈母心,大约会说忍忍忍,家和万事兴。女孩子从小学会忍让,日后到婆家才能过好日子。

    祝明月没再多说什么,她怕说出口的不是忍而是离。

    爽快答应,但公是公私是私,食宿费该扣还得扣,母女三个加一起凑个整算二百文。

    两个女儿的工钱就能把食宿费用包下来,再给婆家几十文钱,就能买一个月清净。

    何春梅早打算好了,男人回来她就带着女儿回家团聚。他要不回来,她们娘仨就在恒荣祥住到地老天荒。

    第393章

    地方土仪

    家里其他人,若想走她的门路进作坊干活。只有一个答复,小管事没权利塞人,作主的都是掌柜,偏偏掌柜是个男人,不好走的太近。

    再纠缠两分,直接说自已和掌柜背后不是一家人,难说话。

    如今恒荣祥格局已定,除了东家,能做主往针织这边添人的就是何春梅和徐达胜。

    徐达胜那样的年纪什么没见过,平日又是爱多思多想的,何春梅母女三人搬到宿舍住隐约也能猜到几分。

    就算婆家人打着何春梅的旗号来找活,他也不会应。顶多分点兼职毛衣工的活计出去,祝明月不在乎织毛衣的人是男是女,徐达胜更不在乎,只要能把毛衣织出来就行。

    何春梅更不怕有人敢眛下的自已的工钱,她早打听过,祝明月名下的产业,从五谷豆坊开始,规矩就是谁干活谁领工钱,其他人任你是爹娘儿女还是丈夫,都不可能从赵璎珞手里拿到钱。

    哪怕最后工钱还是要交出去,但规矩就是规矩。

    钱既到了何春梅手里,其他人别想扣出半个子。

    屋里桌上燃着油灯,高凤金坐在桌边,借着模糊的火光,手指头

    轻轻在几簇丝线间快速移动。眼睛却并不往手上看,这点灯光看了也是白看,反而伤眼睛。

    能做到这份上,唯手熟尔。

    曾秋娘亦是好奇,“这点亮光,能打出络子来吗?”

    “慢慢练吧,”如今几簇丝线个损耗,何春梅还能承担得起,“以前我娘就是靠着打络子做绣活,养活我们姊妹几个。”

    虽然如今有了织毛衣的进项,但家传的手艺不能丢。

    高凤银年幼手指稚嫩,何春梅便没叫她跟着姐姐晚上一起练习。这会趴在桌子另一边,稚声稚气道:“姐姐,我们下回能买奶油面包吗?”

    空闲打络子绣荷包赚的钱,何春梅不收,留给小姐俩自已花用。

    东市的步步糕,是大多数孩子的天堂。有钱的进去买来吃,没钱的在外头闻味。

    高凤金是大孩子,简单的算数掰着指头也能算清楚。“可能要等久一点。”

    步步糕什么都好,就是贵。

    夜深人静,曾秋娘忽而想起一事,“春梅,你知道今天那批女工什么来历吗?”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连奴婢出身的自已都少有见到。

    何春梅一怕脏了两个女儿的耳朵,二怕小孩子听到不知轻重出去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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