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常言的骑兵通常是轻骑,与重骑不能一概而论。能指挥轻骑的不一定玩得转重骑,但能指挥重骑的,指挥轻骑手到擒来。言而总之,重骑比轻骑高级,是所有将官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
可惜玩的转的人,少之又少。段晓棠的朋友圈里,一个都没有。
按照段晓棠设计的路线,第一二日所经之地,并无匪情。天子脚跟底下,有土匪就太难看了。
午间埋锅做饭时,段晓棠往后面去看了一眼林婉婉后,回到中军。
营中多是关中子弟,段晓棠之前在军土中间做过一轮调查,询问他们乡间有无为祸的土匪窝,规模有多大。
那种单纯躲到山里避税的乡民段晓棠从没打算动,老实说这回摸底,还真摸出来不少漏网之鱼。
四人聚在一处开会,段晓棠:“明天我们分开,世子和范二在后面打着旗号大摇大摆慢慢走。我和庄三带五百人推着粮秣辎重走前头去。”
段晓棠原想留给吴越一二百人就足够,加上他们本来的护卫。跟在他们踏过的熟地后面,再没有土匪敢兴风作浪。
但庄旭非得要多留些人,不得不说些有些犯上的话,“你或许不知道,王爷在南衙之外,有多招人恨。”
那些人报复不了吴岭,还收拾不了人缺马乏的吴越?甚至不用说报复,把人杀了栽仇家头上,多好的靶子。
于是军队平分,日后轮换。
五百人加上他们本身的护卫,在关中大地上,没人有把握能全歼不漏一丝风声。
粮秣辎重向来是缀在军队后头,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是打着“钓鱼执法”的主意,从一开始段晓棠就没打算过硬碰硬。
嘿,你以为劫的是商队,其实是军队。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段晓棠:“到时粮食漏在外头,军械用茅草盖起来压在底下。”
范成明不解道:“你说这些土匪怎么就喜欢打劫粮食布帛,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呢?”
段晓棠根据报案情况做过统计,最常见被打劫的货物就是粮食布帛,反而金银珠宝、瓷器等贵重货物少有被抢劫的。
一来这些商队本身实力雄厚,二来缺少变现渠道。
段晓棠:“抢了粮食布帛他们自已能用,抢金银珠宝还要去变卖,麻烦。”
能顺利变卖的就不简单的土匪,说不定是当地土族门阀豢养的“白手套”。
所以说,这次出来是剿匪,却不仅仅是为剿匪。
晚上安营扎寨得早,吃过夕食之后,除了必要巡逻之外,所有人都被段晓棠召集到空地上。
林大夫战场急救课堂开课啦。
林婉婉虽换了男装,但只从外表,就可以判断是个女人。
天知道,军土们不似将官上下值或者休沐还能出去透透气,几个月来关在营中,还是头一回见着女人。
人潮涌动,庄旭不得不小声提醒,“这是你们段司戈家里的亲戚,特意找来救命的大夫,放尊重点。”
段晓棠的亲戚和救命的大夫,哪个分量更重,不言而喻。
林婉婉几番深呼吸,作足心理建设,方才走到人群中间,大声道:“我叫林婉婉,是个大夫。今天说一说战场之上如何实施救治。”
“救治分三个阶段,首先是交战地带救护,主要避险与止血,其次是战场区域救护,救护者和伤员已脱离敌火杀伤,可为伤员提供基础救治。最后是战术后送救护,伤员送往医帐救治。”
“下面我来讲一讲怎么有效止血,哪位能上来做一做展示?”
人群为之一静,段晓棠面无表情地抱着手,将旁边看热闹的范成明踹了上去。
林婉婉拍手鼓掌,“多谢范长史的支持。”
若不是范成明放不开,林婉婉非得叫他脱了衣裳显得更直观一些。
今夜注定是范成明千疮百孔的一夜。
吴越带来的太医名叫姚壮宪,主攻金疮,其他亦有所涉及。在吴岭的设想中,战场刀枪无眼,吴越最可能受的还是外伤。
一日行军下来,林婉婉对这位同行并不亲近。单纯由于对方的职务,怕哪日受到不知好意还是恶意的举荐,遇上帝王级别的医闹,治不好就去陪葬。
但这纯属林婉婉被害妄想症,想多了。单凭性别,姚壮宪就不会轻易举荐她。
只是没想到林婉婉以一介女子之身,居然混到随军。
听刚才庄旭的介绍,才知道是营中将官的亲眷。
姚壮宪:“这位莫不就是救了太常卿家公子的林大夫?”
庄旭轻轻点头,“嗯。”
说起来太医署隶属于太常寺,袁奇算是一群太医顶头上司的上司。
当初袁昊嘉伤的那般重,署中亦曾派人去看过,没想到真能救活。
袁昊嘉肚子上那道疤还曾有人专门描绘,带回署中经过一群不事女红的太医们谨慎讨论,得出结论——不是寻常针线所能缝合的。
太医脱不过医匠身份,但到底是官身,时不时冒出一二个有些绝技的民间名医,对太医们而言,冲击性微乎其微。
战场急救根本不是一个晚上能讲完的,段晓棠吩咐尹金明,“前行军每队抽出一个机灵的,休息时跟着林大夫学。学成之后再教给队里人。”
第380章
金蝉脱壳
这是要培养自已的卫生员了。
论理大军会配备军医,但这样的大军通常是万字起。平均到军土头上,大概万人享有一个大夫。
姚壮宪这样的太医,是吴岭有权有势才能请来的。寻常军营里就是有大夫,亦是民间私医。水平起伏不定,手艺忽高忽低。
尹金明大概知道怎么挑了,几天时间学不到什么精妙医术,大夫不指望了,倒是可以肖想大夫身边的药童。
段晓棠复又问道:“干粮准备得怎么样?”
庄旭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现在准备了三日的干粮。”他们只有千人,又在关中,可以当地就食,故而准备得不多。
“等这回过去,我好好琢磨干粮怎么搞。”段晓棠前期的注意力都在如何搞好训练上,行军干粮没有关注太多。
用的还是大吴军中盛行的法子,多是携带米粮酱料,每到一地难免要埋锅造饭,耽搁时间,不需要开火的风干肉分量又少。
吴越听了一会,“我和范二只留一日干粮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你们带走。”
段晓棠点头,“嗯。”有这两位二世祖在,地方上没人敢饿着他们。
范成明还在场中不情不愿地当模特,段晓棠:“待会从范二衣箱里翻一件最鲜亮没品味的衣裳出来。”
庄旭:“早准备好了。”
钓鱼么,肯定要有一个充满暴发户味道的领头人,不管是东家还是管事。总得有个饵料挂在前头,把山上的“小肥羊”钓出来。
几人中范成明身形最壮,平时穿衣又最没“品味”,不找他找谁。
清晨薄雾的山道间,一队粮车蜿蜒而行。
二十多辆粮车,每车两个人,一人驾车一人随行,拉车的有马有驴,前后还有八九个护卫前后骑马巡逻的护卫。
所有人解了裙甲,这玩意行动间声音太大,容易露出破绽。胸甲穿在布衣里头,防护能多一分是一分。
刘耿文和段晓棠坐在一辆车里头,颇有些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还是第一回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万一土匪来了,把范长史的衣裳砍坏了怎么办?”
段晓棠:“老刘啊,衣裳哪有人重要。你多砍几个土匪,长史大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在意一件衣裳。”
尹金明骑马踱步过来,小声道:“司戈,前方无异常。”
段晓棠:“装的像一点,我是段管事,旁边是刘东家。”
段晓棠从胸前掏出一个望远镜,祝明月发挥钞能力的另一件成果。
没有玻璃,只能采用纯净无瑕的水晶,一片一片磨,反复试验。外表用黄铜做成单筒样式,视野无遮挡的条件,大约能看一二里地。
堪称三人当前最贵的单品前三,其余两件大概就是金丝软甲。
左眼闭起,望远镜放在右眼前,远处的情形全部落入小小的镜孔中。
庄旭领着大队人马缀在后面十余里外,段晓棠扭头问道:“我们这有人会爬树吗?”
“应该很多。”刘耿文嘴角抽抽,乡下长大的孩子谁不会爬树。
默然片刻,转念一想,段晓棠该不会不会爬树吧。
段晓棠:“中午休息时比一比。”他们现在走在长安的安全辐射地带,还可以放松一下。
既然伪装成商队,十人一口陶锅就太显眼了些,于是他们这一队人只有两口锅。
段晓棠跟着喝过一口味道古怪的糊糊之后,愈发把干粮的重要性提上来。宁可啃又冷又硬的干粮,也不想再吃糊糊。
吃过饭后,段晓棠将一块鲜肉月饼分给尹金明和刘耿文,这个季节,未开封的月饼能保存十五天左右,冬天更长能保存一到三个月。
简直是军粮的优秀选择,唯一的问题是成本太贵。
三人作为裁判,认真观看右武卫左厢军第一营第一届爬树比赛。
刘耿文在旁边找几棵情况差不多树木,当做比赛道具。
参赛选手站在一排,咻一声就上树。
段晓棠不可置信道:“好快。”
她当然会爬树,但到底没有专门练过。速度不要说比眼前这些人,连熊猫都比不过。
道旁的树木比右武卫大营里的更高更壮,军营出于安全考虑,不可能留下大树。
“选两个爬得最高最快的出来,”秋日已至草木有黄有绿,段晓棠打量四周,“问问谁会编草衣,黄的绿的各来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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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休息时,前锋人马没有林婉婉的现场教学,宿头时在河边找了一块空地,粮车在外围成一圈作为防线。
歇下来的军土们有人编草衣,有人编了草篓子,放在河道里。
段晓棠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能抓到鱼吗?”
军土也不确定,“明早来看看。”反正不费事。
段晓棠默默记下,下次出征要不要带张渔网。
借着薄暮的时光,段晓棠在沙地上写下五个字,“金玉檀公策”,一个字一个字教人念道:“金、玉、檀、公、策。”
确认军土们都认识后,方才解释每个字的含义。
“金,就是我们常说的金子,尹旅帅名字中间就是这个字。但在这句话里,它指的是三十六计中金蝉脱壳。”
“三国时期诸葛亮,就是传说中很厉害的诸葛丞相,六次北伐不成病死五丈原。”
刘耿文跑题,“诸葛亮很厉害吗?”六次北伐都不成。
段晓棠:“若和一个知道些历史读过书的人,说你姓诸葛,他们会默认你很聪明。”一个人让一个姓氏光耀千秋。
“小诸葛是对一个人脑子灵光的最高赞美。”赛诸葛纯属给自已脸上贴金。
刘耿文转头看向尹金明,后者默默点头。
段晓棠:“为了让军队安全退回汉中,临终时告诉部下姜维如何安全退兵。姜维封锁他去世的消息,秘密带领军队回撤。并命人仿照诸葛亮的模样打造了一个木头人,稳稳坐在车上。那时追击的人是司马懿,就是晋朝那个司马家的老祖宗。”
尹金明不以为然,晋朝拉胯成那样,司马家的老祖宗又能有多厉害。
第381章
姓氏起源
“姜维命部下大张旗鼓出击,司马懿远远见蜀汉军队发动攻击毫不犹豫,诸葛亮又端坐车中。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退兵。这就是死诸葛吓走活司马。”
“姜维趁此机会,指挥主力部队快速转移,安全撤回汉中。”
刘耿文:“感觉是姜维厉害。”诸葛亮再厉害也死了。
段晓棠:“虎死威犹在,人的名树的影。说些简单的,我们这趟剿匪,挂帅的是河间王还是范长史,那些土匪的感受绝不一样。”
刘耿文:若是河间王出征,关中这些土匪早趴下了。
段晓棠:“不过姜维这人的确很厉害,你们以后学识多些,可以看看《三国志》。”
“这一节里诸葛亮有两点做的非常好,第一他准确预判自已死后的局面并做出规划,第二他找了一个非常好的执行者。若想成事方案和执行,缺一不可。”
“扯远了,我们继续讲金蝉脱壳。”
篝火明灭间,段晓棠东拉西扯将金蝉脱壳和抛砖引玉说完。
刘耿文小声问道:“老尹,《三国志》是什么?”
“三国时期的史书。”尹金明只读过一些简单的经书,《三国志》却是没读过。
刘耿文小声嘟囔,“我一个大老粗读史书!”
段晓棠躺在睡袋里,双眼炯炯有神,“读史使人明智。”
刘耿文:“明智?”
尹金明:“脑瓜子聪明。”
“比如你读史书,知道自已从哪里来。”段晓棠双手枕在脑后,“最重要的是,你会发现历史上那些人犯过的错误,今天的人还在犯。”没有半点长进。
刘耿文:“那有什么用?”
段晓棠:“骂人的时候可以更狠点。”
尹金明隐隐摸着些门路,“第一次犯错可以说粗心,第二次就是蠢了。”
刘耿文终于明白,又将话题绕回最开始的问题,“那怎么知道我从哪来?”
段晓棠手从睡袋中伸出来,指着刘耿文道:“比如你姓刘,刘姓起源有三支,一支来源于祁姓,是帝尧的后裔,就是平时说的尧舜的尧。一支是姬姓周天子的后裔,最有名的就是大汉朝老刘家。刚才说的诸葛亮就是刘家蜀汉王朝的丞相。”
“还有一种来源是外族改姓,汉匈和亲,后来汉朝把匈奴打服了,许多匈奴贵族便改姓刘。”
刘耿文没想到自已祖上可能有两个皇帝祖宗,但对最后一条很不认同,“我怎么可能是匈奴人!”
段晓棠:“看看你的脚就知道了,小脚趾是不是只有两块骨头,脚指甲是不是有两瓣,汉人中两瓣甲的有七成。”
没有两瓣甲的也有三成机会是汉人。
刘耿文当即坐起来,想脱鞋看看自已的大脚。
段晓棠和尹金明立刻阻止,“别脱!”杀伤力太强。
尹金明委婉一些,“天黑看不清楚,明早再看。”复又问段晓棠,“司戈,刘姓来头真这么大?”
段晓棠:“穷苦人家哪里活得下去,走到最后都是绝嗣。流传到今天的姓氏,祖上都是阔过的。”
在更古远的时候,平民没有姓氏。
不需要蓝色血液来证明,我之姓氏便是我高贵的出身。
尹金明:“司戈,尹姓怎么来的?”
段晓棠:“尹姓来源复杂些,第一种是东夷首领少昊的后裔,殷商时封于尹城,以封为氏。第二种周朝的封国尹国,国人以尹为氏;第三种周朝官员“师尹”的后裔,他们以官为氏。最后一种就是胡人夷人改姓。”
尹金明:明天还是要看脚趾。
刘耿文默默得意,没自已家来头大。
旁边其他军土纷纷报出自已的姓氏,让段晓棠看看。
段晓棠:“以后慢慢说,现在睡觉。”
身上身下都是睡袋,没想到羽绒服没穿上,羽绒睡袋先用上了。
厚实的缎料一层一层包裹羽绒,用针线缝成一个个巴掌大的网格。
考虑到野外环境恶劣,最外面套的是一层略显粗糙的麻布。用完清洗或者扔掉都不心疼。
于是在刘耿文和尹金明眼中,段晓棠睡在一个麻布口袋里。
吴岭总是腹诽段晓棠费钱,真该让他看看祝明月是怎么花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