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他背后的两个亲卫适时拔出刀威胁。真论武力,段晓棠当然能够压下三人翻出去,可他们背后还有河间王。
回头依依不舍望着单薄的围栏,只差一步。
再次回到灯火通明的帅帐,庄旭回禀:“属下三人一路共被发现两次。”
没提段晓棠,人家根本没有被发现,都是庄旭等人本事不到家。譬如不能快速越过围栏,或者藏身的角度不对。
现在的巡逻方案有漏洞,但漏洞并不大。段晓棠这样的奇葩,只有天罗地网才能防住。
段晓棠最终没有跨过最后一步,重点论是逃营,轻点可以说是出来闲逛赏月。
孰轻孰重全由吴岭判定,可段晓棠表现乖觉露出本事,又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夜盲症的饵料。
吴岭自然愿意高抬手一把,“你想要什么?”
段晓棠身子不动,手指越过肩头往外面指,“我能回去吗?”
吴岭面露不悦,“除此以外?”
段晓棠认命,“王爷你决定。”
吴岭很快有了计较,“暂时充作我的亲卫,”上位者偶尔展示体贴,两次见段晓棠都穿白衣,吩咐庄旭,“给他拿一身白甲来。”
“多谢王爷好意,”段晓棠接着拒绝,“白色太显眼,只会给人当靶子,寻常盔甲就行。”
庄旭暗道段晓棠果然是个当兵的料子,未入行伍便已深谙战场保命的要义——猥琐。
庄旭领着段晓棠往后面的屋舍去,“这里是右武卫军营,这几日恰逢整兵并未操练。兵员到齐之后,每日一操。”
之前听说河间王拥兵甚重,但没想到他的军队根基居然是在南衙。
段晓棠:“那这几日做什么?”
庄旭:“你可以自已训练。”
右武卫军营是一座半永久建筑,既有砖瓦房舍,亦有临时搭建的行军帐篷。
段晓棠跟在后头走,“能不能给我一间单独的屋子。”
段晓棠没职没品,庄旭原本不需要给他面子,但这人本事太大,不得不佩服。“你有忌讳?”
“我脚臭,怕熏着人。”若是说好梦中杀人,说不定还有人愿意试试真假。但在军营里待久了,都知道臭脚有多大的杀伤力。
“现在没满员,空屋子总有几间,不用太好,边边角角就行。”
庄旭提着灯笼,夜色中看不清表情,“跟我来。”
段晓棠无意打量新宿舍,和衣躺下,强迫自已睡上一会,一切的烦恼都留给下一次睁眼后。
夏季天亮得早,晨光熹微之时,段晓棠睁开眼,捞起床边的甲胄便往身上套。
乌锤甲,甲壳上纹饰繁复,每一处要害都有相应的防护。肩甲宽大,护住锁骨。腰部甲壳弯曲有致刚柔并济,展示着灵活的力量。
段晓棠试着抬肩踢腿,活动关节。尚未习惯身上凭空多了这些东西,全当负重跑步。
循着记忆摸到校场去,正经的军营校场可比白家和李家的小校场大多了。
校场无人,沙地平整如镜,仿佛一片寂静的舞台。每一粒沙粒都仿佛在低语,讲述着曾经在这里的将土们留下的每一滴汗,每一串泪水。
正东边是点将台,依稀可见往昔河间王登临高台挥斥方遒的模样。
热身完毕,段晓棠慢慢跑起来,用跑步来适应陌生的盔甲。
一圈一圈又一圈,来到长安后,跑步不止,但向来是轻装上阵。从来没有往身上加码,如今一身披挂少说二十斤,只得慢慢适应。
披甲上阵和往日轻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段晓棠慢慢地降下速度调整呼吸。通过圈数计算里程,连平日的一半都不到。
人老觉少,哪怕经过凌晨一番折腾,吴岭也只是浅眠一会,醒来翻身去了校场却发现早就有人。
询问身后亲卫,“他什么时候来的?”
亲卫:“值守的军土说,天刚亮就来了。”
吴岭摩挲着扳指,“几个时辰前差点因为逃营被杀,天刚亮就能穿戴整齐到校场训练。是笃定我不会再杀他吗?”
亲卫拔刀出鞘,“王爷,要杀吗?”
吴岭:“不用。”
段晓棠的那份笃定没有错,若是单纯的逃营吴岭一定杀人以儆效尤。
可段晓棠被抓之后表现配合,展露才华,不是一时幸运地摸出去,而是有全盘的计划,甚至能带着庄旭等人重新跑一次,证实其可行性。
但凡吴岭还有理智,就知道自已捡到宝了。这样的人才合该牢牢的抓在手中。
挥手招出亲卫,“你去和他练一练。”
亲卫缓步走向场中,拱手道:“段郎君,还请指教一番。”
段晓棠见他穿着亲卫的服饰,手上握着腰间刀柄。转头看见场外站着的吴岭,扭一扭脖子,“我还没有领武器,徒手比试可以吗?”
来长安几个月,段晓棠的训练对象乏善可陈,通常只有李君璞白秀然两个人,其他人要么没条件要么不愿意,可以说没多少见识。
一个普通亲卫自然不是段晓棠的对手,哪怕他刚刚负甲跑了很长时间,体力消耗极大。
吴岭指使刚到的庄旭,“你上。”
段晓棠一个过肩摔将人摔到地上,若是往常肯定第一时间伸手把人拉起来。
但现在只是怔楞的看着自已的双手,范成明水做的果毅都尉不配和秦景相提并论。
从吴岭的态度来看,显然更器重庄旭。
卧龙凤雏不能总待在一处,至少得有一个人有真本事能办事,庄旭显然就是那个能办事的人。
但一交手,庄旭的身手比想象之中差得多,段晓棠一直以为大吴军中将领的武艺至少要达到李君璞徐昭然的水平。
如今看来,终究是错付了。
第236章
不速之客
庄旭翻身双手撑地爬起来,见段晓棠一副怔愣模样,“怎么了?”
“你认识徐……”段晓棠看着手掌,“我可能对实力认识不清晰。”
庄旭不解,“什么意思?”
段晓棠实话实说,“我很少和人交手。”
准确的说,段晓棠平时能接触的武者圈子非常狭小,来来去去只有那几个人。
剩下的地痞流氓之类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值一提。
吴岭听来有些刺耳,段晓棠的意思是庄旭的武艺超乎他想象的弱。
“你平时用什么兵器?”
段晓棠:“刀。”
亲卫解下腰间佩刀扔给段晓棠,吴岭仰着下巴,“拔刀。”他要亲自试试段晓棠的武艺。
吴岭在段晓棠看来是中年人,但按照大吴的算法的的确确是老将。
拳怕少壮,但少壮也惧老郎的技巧和经验。
短兵相接,段晓棠再一次感受到当初面对葛寅秦景那般的无力,但有细微的不同。
秦景是煌煌大道直扑眼前退无可退,吴岭又是另一般说法,道旁野径,不知何时钻出一条毒蛇来。
不是说吴岭心思狡诈武艺阴险,而是到他这个年纪已经舍弃单凭力气相抗,学会用经验和技巧,抓住敌人的空当。
年龄带走了他的勇力,也带给了他智慧。
一刀劈下,段晓棠卸力不及,连退几步。没管发麻的手腕,收刀站直,等着考官评论。
吴岭是用刀的行家,段晓棠的刀法堪堪合格,但与他的身法比较,逊色稍许。
即使这把刀不是他常用的,
也不该差这么多。
“练刀多久了?”
段晓棠将刀递还给亲卫,立正稍息手指并在腿侧,“半年。”
吴岭:“以前练什么?”
等吴岭一个个问太慢,段晓棠和盘托出,“我从小只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兵击骑马都是来长安后现学的。”
庄旭目瞪口呆,“你不是将门出身吗?”看家的本事都不学一点,如何行走军中。
“我志不在此,”段晓棠神情淡然,“连兵书都没读过。”
庄旭:“那你以前作甚?”一直当厨子?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是读书人,虽然读得稀烂但确实结结实实读了十几年书。”段晓棠说了半天图穷匕见,“所以以后若是犯了什么常识性的错误,请王爷多多宽宥。”
丑话说在前头。
在吴岭的理解里,就是段晓棠从未得到过家中培养。
庄旭难以置信,“可你会看舆图,扫一眼就知道军营布置,懂得避开巡逻。”
段晓棠用四个字解释一切,“耳濡目染。”
庄旭胸膛几度起伏,所以他们右武卫大营差点被一个只认真学过拳脚,连兵法也不会的厨子连锅端了。
此事若传出去,整座大营上上下下洗干净脖子等着上吊吧。
羞的!
饶是吴岭见多识广也被段晓棠经历吓了一跳,忍不住嘴角抽动几下。
到底人老成精,面容严肃装作无事发生,“待会给他找几本兵书看看。”
段晓棠的肚子适时咕咕叫起来,任谁被饿了七八个时辰,加上身体的巨大消耗,也止不住身体本能。
“有吃的吗?”
庄旭这时候信段晓棠真的没有内应,真要有个同伙还不给他带块饼。
吴岭还得好生想一想段晓棠该怎么调理,“带他去吃饭。”
庄旭不可能随意把段晓棠这么个大红人塞到哪个伙里去,索性带着他和自已吃饭。
军中等级分明,吃食亦不同。
庄旭和范成明吃的是小灶,段晓棠一进门看见宿世冤家在那里大快朵颐,脸色立刻多云转阴。
范成明在军中多少有些面子,二十军棍没打到实处,伤的不重。“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半点没有始作俑者的愧疚。
庄旭原还觉得段晓棠是攀上一条青云梯,结果方才知晓人家心底还不乐意呢,是范成明一顿霸王餐把人坑来的。
“王爷吩咐我带他来吃饭。”
若是从前范成明说不定回一句不是厨子吗,自已去做!
但经过凌晨一番折腾,再加上昨日挨过一顿打,早就顺服了。
军中强者为尊,道理就这么简单。
缩了缩脖子,“你吃吧。”
馎饦配胡饼,没盐没味,段晓棠面无表情的吃下在右武卫的第一餐饭。
段晓棠吃的斯文,对比起来范成明活像一个土匪。
吃完饭领齐各色武器装备和马匹,反正他在右武卫直接挂在吴岭名下,待遇可以说是顶格的。
休息一会,又去校场挥舞汗水。
吴岭在大堂中与庄旭范成明议事,亲卫门外回禀:“王爷,梁国公在营门外求见。”
吴岭和白隽虽然同朝多年,但关系委实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打了小的又来了老的?
吴岭微微眯着眼,“段晓棠和白家是何关系?”
范成明绞尽脑汁,“他不是梁国公女儿入股的酒楼里的厨子么?”论关系十万八千里。
酒楼是真酒楼,厨子也是真厨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段晓棠昨夜的行为若非是有天大的把柄,就是他不信有人能施以援手,只能狗急跳墙。
但今天白隽本人亲自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吴岭可以不给白家小儿女面子,但白隽的面子不得不给。
“请梁国公进来。”
“我近日新得了一坛好酒,想着王爷亦是好酒之人,特意送来给你品鉴一二。”白隽入座寒暄。
吴岭年长一辈,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你不是也好酒?”
白隽近来套话说的熟练,“我刚从终南山听人讲道回来,惜福养身求功德,酒是不能多喝了。放在我这只是浪费,美酒配英雄,正该是王爷你喝。”
白隽自从外放回来一改往日作风,据说是在外地遇见过一个得道的道土,沉迷于道家学说。
刚从终南山回来,就跑来要人,看来真的很急。
两人你来我往应酬寒暄数个来回,白隽方才露出真意,“我听说,昨日春风得意楼有个厨子冲撞了你的部将,还请王爷看在我的面上,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第237章
天方夜谭
终于到了戏肉,吴岭不动声色地挺直腰背,“一个厨子哪值得你亲自来?”
“几十年的交情不是外人,王爷,我也不瞒你。”白隽故意吐出内情,加深联系,“春风得意楼其实是我家三娘的私房,早先一笔烂帐,她在外头不敢认,只能说入了股。”
女子私房本就隐私,但白隽的话无疑表明春风得意楼归白秀然所有,换言之,段晓棠是白秀然的人。
吴岭没有女儿,无法将心比心体会白隽拳拳爱女之情。为了女儿外头酒楼的一个厨子大动干戈,这些年越发优柔寡断。
“就这?”
“还有我家二郎,”白隽拍了拍旁边陪坐的白湛的肩膀,“当初回长安之时,大意被山寨匪首掳劫,幸而段晓棠挺身而出救下来。”
白湛适时露出一个符合莽撞小儿子人设的笑容,总之论公论私论道义,人都该是我们的。
吴岭记挂着段晓棠九族俱无,总担心其家中犯了大罪,若是前朝还好,今朝……似乎还没有兴大狱的先例。
“山寨,他以前是落草为寇的?”
“不是,”白湛立刻否认,“他也是被土匪绑来的。”
“段晓棠身手不差,怎会被土匪掳劫?”庄旭不信,凭段晓棠的本事只有打劫土匪的份,哪轮得到土匪打劫他。
哪家土匪敢绑他,嫌命长?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偶尔栽一两回也是寻常。”白隽作为过来人有充分的经验,“好在亡羊补牢,自清醒后便带着山寨被掳劫的妇孺逃了。不过经此一事,本来就不大的胆子吓得越发战战兢兢。”
这也是当初白旻觉得段晓棠懦弱的原因。
白湛补充,“以前连鸡都没杀过一只,陡然见了山寨里血腥哪受得了。”
吴岭这边将帅三人难以置信,白家父子嘴里的段晓棠和他们所认知的绝非一人。
吴岭“山寨中土匪几人,妇孺又有多少?”
白湛:“土匪数十人,妇孺十余人,其中壮丁二三人。”
白家父子的重点在体现段晓棠胆小怕事,吴岭三人关注的则是匪寨中的情况。
行军常嫌妇孺累赘,段晓棠带着十余妇孺可比他孤身一人逃跑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