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捏了纸符,冲乌行雪道:“城主要问什么?”乌行雪“唔”了一声,说:“这几日,方储有过消息么?”
宁怀衫:“?”
他有一点纳闷,总觉得城主这问话略有一点奇怪。先前回到雀不落的方储是封薛礼套的壳,那真正的方储应该还在过去。他都能想到这一点,没道理城主想不到。要是想知道方储的音信,恐怕还是得往过去探寻,城主和天宿的办法肯定比他多,为何会问他呢?
不过他转而一想,可能是因为方储跟他更亲近一点,再加上这几日是他守的府宅。
宁怀衫没再疑问,摇头道:“没有。”
这么说着,他也露出了担忧之色,说道:“城主,方储迟迟不归,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乌行雪蹙了眉,转头问萧复暄:“你留在那条线上的灵识有找到他吗?”
萧复暄摇了一下头:“有一些踪迹,但迟迟没有找到灵魄。”
先前乌行雪迟迟不醒,他无法分心。这会儿乌行雪恢复不少,他便能腾出手来了。他想了想说:“我再去探一遭。”
话音落下,他便垂了眸,顺着灵识去往了那条乱线。
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还是那副抱剑倚门的模样,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略有出神。
“城主,天宿这是灵识离体了吗,他还能听见周围的动静么?”宁怀衫伸头过去,想试试天宿可有反应。却见乌行雪抬了眸,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静声不要说话。
接着,乌行雪抬手搭住了他的肩。
宁怀衫正有些疑惑,就见城主薄唇未动,传音过来:「我问你一些事。」
宁怀衫张了张口,又猛地反应过来,传音回道:「城主,什么事?为何要用传音说话?是不能让天宿听见吗?」
乌行雪“唔”了一声:「算是吧。」
宁怀衫不解道:「可你们不是都……嗯嗯呜呜了么。」
他一贯毛躁没什么情趣,当初看见其他邪魔渡劫期,回头跟方储提起来,张口就是一句“咬嘴”,然后被方储用看“傻子”的目光嫌弃了好久。他直觉冲着城主这么说有点找死,于是含含糊糊地哼过去了。
结果城主看他的目光依然让他发慌。
宁怀衫当即怂了,道:「我什么也没说,城主你问。」
乌行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还记得二十五年前的事么?」
宁怀衫愣了一下:「记得啊,自然记得。」
乌行雪沉默片刻,问:「记得就好,那我去仙都之前,你和方储在么?」
提起去仙都,宁怀衫神色黯淡了一些。
乌行雪问:「我可曾同你们交代过什么?」
因为梦铃受损,他没能想起所有,恢复的记忆戛然歇止在二百三十多年的节点上。往后又发生了什么,他还是一概不知。他只能凭借已经恢复的记忆略作猜测。
但有些关窍,他怎么也想不通。
诸如……他后来为何会杀上仙都?
他确实想象过无仙无魔的世间,想过如果这世上既没有仙都、也没有魔窟,应当是一番不错的盛景。但仙都众仙大半同他无仇无怨,与世间百姓也无仇无怨,就算仙首花信惹了祸事,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就那样杀到九霄之上,弄得整个仙都崩毁覆灭。
更何况,众仙里还有一个萧复暄呢。
那二百三十余年的往事里,没有任何明显的征兆告诉他,他后来为何会那样做。
他之前从传闻和萧复暄的一些话语里得知,当初他杀上仙都的时候,萧复暄最初是不在的,而当萧复暄赶到时,灵台十二仙已经身死,整个仙都天崩地毁,覆没在即。
他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特地挑了萧复暄不在的时候,还是天道作祟的结果。
若是后者也就罢了,若是前者……
若是前者,天宿大人铁定是要不高兴的。
要命的是,乌行雪过去没少干这种哄骗人的事,就连他自己都拿不准会是哪种。只好趁着萧复暄灵识不在,悄悄问宁怀衫,也好有个数。回头若是需要哄人,也能有些准备。
结果他问完了话,宁怀衫却眨巴着眼睛吞吞吐吐,迟迟不答。
乌行雪没好气道:「说话,支支吾吾的干什么?你要是拖到旁边这位天宿大人灵识归体,你就完了。」
宁怀衫瞬间脸拉得比驴长,终于憋出来一句长的。
他说:“对不起城主你去仙都之前虽然我和方储都在但你有事一贯都更喜欢交代给方储我只知道个半半拉拉您不如直接去找方储问话,还有”
他顿了一下,轻声挤出一句:“天宿正看着你呢……”
乌行雪:“……”
他僵了片刻回过头,默默看向萧复暄,眨了眨眼。
就见萧复暄垂眸看着他,问:“又想骗人?”
他满脸写着“门都没有”,气劲探进乌行雪身体里,将大魔头一并逮进了过去那条乱线。
穿破雾气落到过去那条乱线上时,乌行雪感觉萧复暄牵着他,低低沉沉的嗓音落在他耳里:“猜到你想作什么了,找到方储当面问,别想跑。”
第97章
仙都
大魔头颇有几分自知之明,
听了萧复暄的话不禁心虚起来,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
“天宿大人。”他叫了一声。
萧复暄没应,大约一听他这语气就觉得无甚好事。
大魔头又叫:“萧复暄!”
萧复暄:“……”
萧复暄认命道:“说。”
大魔头空着的那只手伸出小指,
道:“你看这样如何,
过去的事就权当它过去了,
回头见了方储,不论问出些什么,
别生气。”
萧复暄顿了一下步,瞥眼看着那根手指头。
大魔头提前哄上了。他见有戏,趁热打铁又补一句:“只要不生气,
怎样都行。”
萧复暄抬起眸,
似乎在确认他的“怎样都行”是怎么个都行法。
乌行雪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
虽然他刚刚说这话的时候本意不是如此。但如今再往下续,
好像就有点青天白日耍流氓的意思了。
好在没等他再多说,萧复暄已经觑着他支棱的手指开了口:“还要摁印?”
乌行雪:“自然,否则答应了又反悔怎么办。”
萧复暄沉吟。
乌行雪曲了曲手指,
催他。
“过去的权当过去,怎样都行?”萧复暄淡声重复了一遍。
乌行雪:“……”
乌行雪:“你故意的?”
萧复暄:“没有。”
“重点是不生气。”乌行雪没好气地强调了一句,直接上手勾了萧复暄的手指,
在虎口处摁了一下,又将自己的虎口往萧复暄手指上碰了一下。
萧复暄任由他抓着手胡作非为,
三两下便结了一道印。
如此,大魔头总算满意下来,放宽了心。
这次进这条乱线,
与上回不同。上回乌行雪是身灵都在,
这次更像是被萧复暄带着灵识离体。
两人的灵识幻化成了两道身影,都是普通人装扮,
在郊野落地。
刚落地,乌行雪就听到自己身上传来细碎的叮当轻响,乍一听像银铃之类的东西。但他如今只是一抹灵识,身上并没有系铃。
他颇有些纳闷地低头一看,在幻化而成的衣袍间隙里,看到了锁链虚影。
有那么一瞬,他怔愣住了。
他平日身上总挂着不少东西,有当初刚进大悲谷时萧复暄给他系扣的银铃,也有他的白玉梦铃。遮掩之下,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身上还有苍琅北域里带出来的天锁呢。
天锁一贯无形无影、无人能见,如今或许是因为他以灵识来到此处,那无形无影的天锁居然显露出了极为模糊的轮廓。
那锁链在衣袍间若隐若现,穿行交错,就扣在他周身几大关窍处,极细也极轻。
曾经刚出苍琅北域的时候,乌行雪一度觉得这锁链的响声有些恼人,如今他却觉得有些稀奇……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这些锁链虽然一直都在,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否则他也不会忘了它们的存在。
乌行雪看着那些若隐若现的细影,伸手拨弄了一下,道:“萧复暄?”
“嗯。”
乌行雪手指上勾着一根细链,还没开口,就听萧复暄的嗓音沉沉响起:“会疼么?”
“不疼。”乌行雪答道。
萧复暄伸出手来,轻碰了一下那根细链。
确实不疼,这点乌行雪并没有哄骗人。不过他能感觉到细链极轻的晃动,就像细脚伶仃的蚂蚁在扣住锁链的地方爬了几下。
那感觉颇有些不自在。
虽然乌行雪神情没变,但萧复暄敏锐地觉察到了,当即收了手。
乌行雪见他垂着眸,眉心始终轻蹙着,便道:“真的不疼,倘若不是这会儿听见响声,我都忘了这些小玩意儿了。”
普天之下,大概头一回有人用“小玩意儿”形容这东西,萧复暄抬起眸来。
乌行雪又道:“说到这些,我正想问你。苍琅北域的天锁,都是这么乖顺听话的么?不应该啊……”
他越形容越奇怪,萧复暄的神色终于变得复杂起来。
“倘若一直这么乖顺听话,那些邪魔为何会怕?戴上个十年百年也无甚影响。”乌行雪低声说着,“亦或是还没到时机?”
“我所见过的,都已经一并灰飞烟灭了。”萧复暄沉沉的声音响起来。
乌行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也是,苍琅北域里的邪魔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遑论戴着天锁过上十年百年了。更不可能知道它为何毫无动静,又在等什么时机。
不过这念头刚闪过,他就感觉萧复暄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
他抬起眼,见萧复暄看着锁链,沉声说:“乌行雪,会解的。”
他说得沉而笃定,听到的瞬间,乌行雪笑了一下。
就像当年他静坐于屋檐上就能镇住整个仙都煞涡,或是敲一声钟响就能告诉百姓“万事太平”一样……
乌行雪应了一句:“好。”
说完,他见萧复暄眸色还是沉郁,顺口又补一句:“一时半刻解不了也无妨,权当添兴。”
萧复暄:“……”
他静了一刻抬起眼:“权当什么?”
乌行雪“唔”了一声,道:“你若是多撞见一些邪魔的劫期就会发现,有些邪魔身上的锁链比我这天锁唬人多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天宿上仙究竟是什么表情。
乌行雪转过身就开始笑。
他在银白衣袍外面又披了一层薄如山雾的青灰罩衣,将那些锁链若有似无的影子遮掩了。
两人放了寻人用的符,一路找着方储的痕迹。
他们穿行了许多地方,只能找到一些残存的气息,始终不见方储灵魄,如此南北往来了两回。
萧复暄抬手接了寻人归来的符,那符纸在他手指间自燃成了灰烬。
他皱眉道:“依然不对。”
乌行雪沉吟:“一个灵魄而已,这么难找?”
不应该啊。
何止是不应该,简直是离奇,尤其找人的还是他和萧复暄。
萧复暄道:“如此还没有结果,便只有两种可能了。”
乌行雪如今想起了大半的事,不再像之前一样需要事事询问。不用萧复暄说,他也知道是哪两种可能
要么,方储的灵魄已经散了,所以才遍寻无果。
要么就是他的灵魄在一个探寻符去不到的地方。
正常而言,其实是前者占多。
因为方储毕竟是现世之人,在一条过去的乱线上久呆不是妙事,灵魄飞散也不无可能。但若是真的灵魄飞散,他残余在世间的气息就不是如今这样了。
在乌行雪看来,应当是后者他的灵魄在一个探寻符不能探的地方。
他和萧复暄对视一眼,抬头往九霄之上望去。
这条乱线里,仙都还好好地存在着。若说有什么探寻符探不到的地方,那就有且仅有仙都了……
方储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间卧房,入目皆是玉色,卧榻临窗,窗棂宽大,飘着的挡帘如云如烟。还有不知何处的落花顺风而来,在白玉窗台边闲作了堆。
房里的布局倒是让他想起了雀不落,但这里俨然不是。因为能听到依稀的鸟雀声,这是雀不落从未有过的。
他扶着胀痛的头,艰难起身,却有种颇为奇怪的感觉,好像身体并不是自己的。
等他低头仔细看清自己的手和身体,便立刻僵住了这真的不是他的身体,他成年已久,个头也不矮。可如今的身体却像个少年人,说是宁怀衫被他上了身,他都信。
他浑身寒毛都炸起来了,正要一骨碌窜起,余光瞥见旁边有两道身影。
方储猝然抬头,发现那是两个小童,扎着朝天啾,衣袍挂着飘带,手里还一本正经搭着拂尘,颇有几分仙气。
方储怔了一下,面上茫然,心里却咯噔一下。
因为民间神像旁常有这样的仙童作伴,他见得多了,只是每次多看一会儿就会吐,反应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