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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自廖远停出事,他就再也没有微笑过了。

    刘学问他:“有事吗?”

    誊微微颔首,像在思考。

    他还是扎着马尾,穿着唐装,戴着那副褐色的墨镜。

    “希望我能帮到您。”他说。

    刘学心里软软的,勉强地冲他笑笑:“我……我知道这样翻他的东西不对,但我……我没办法了。”

    誊问:“您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刘学摇摇头,垂头丧气,“我真的不知道。”

    他毫无头绪,只知道先找,找一切有可能,再努力思考,等李单好点了,再一点一点问。

    可李单虽在普通病房,又有安全气囊,那根钢筋也几乎将他贯穿。

    他们没有那么快恢复,但他们受伤的真相一刻都不能耽误。

    放纵凶手逍遥法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们心如刀割。

    两个人相顾无言。

    忽然,刘学想起什么,问他:“李单和你说过什么吗?有关廖远停?或者有关他们在做什么什么的。”

    誊陷入沉默。

    刘学叹气,握着手里冰凉的钢笔。

    誊却突然开口:“根据主人授意,任务由我和李单共同执行。第一项任务,跟踪车牌号是7728的汽车主人;第二项任务,拍汽车主人与美容院女老板的偷情证据;第三项任务,通过美容院女老板获知更多信息。”

    刘学呆了两秒,迅速查看廖远停留下的名单,“美容院女主人……王珊美?”

    “是。”

    “偷情……跟她偷情……是……”他又看向第二张人物关系图,微微眯眼,“张枫,县水利局局长。”

    他直起腰。

    廖远停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名单和人物关系图标注的都很准确。

    上面清楚地记着很多人的名字。张枫右侧指向许兴亿,许兴亿右侧却是空白。

    廖远停前不久刚和他说过有件事查的很难,就证明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也并没有结束。

    还有那段女声录音,也提到张枫和许兴亿。

    这么看,那段录音应该就是美容院女老板的。

    断,应该就断在这儿。

    刘学一点一点的捋清思路,首先就是李单在他手心里写的报复。这是奠定这场车祸是人为的根本。

    而他之所以想到翻廖远停的书房,是因为除了这儿,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找。再加上廖远停经常在这里工作,谈话,如果真有什么,肯定会留下线索。

    其次就是他刚和自己说过,事情很麻烦,结果没多久,他就出事了。

    最后,目前只有这条线索,还得到誊的证实。

    刘学不知道凶手是谁,一个,又或者两个,很多个。他只知道他踏入廖远停的书房,像踏进他的世界,一片刘学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他不知道的太多,不懂的也太多。

    他不知道廖远停查这些人跟他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廖远停查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他只知道在没有其他证据之前,这些事情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或者说,他怀疑廖远停身边所有人。

    是凶手,就不能放过。

    可是不放过,又能做些什么。

    他盯着那几个人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到底要怎么办。

    他不由自主握紧手里的钢笔,反应过来时顿然一怔。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如果设想是真的,廖远停是因为查这些东西遭到报复,那肯定有原因。无论什么原因,起码是一个致人死地的原因。

    所以与其想方设法抓凶手,不如将廖远停知道的原因揪出来,这样凶手,应该就会很清晰了。

    刘学将钢笔放下。

    他不知道廖远停到底查到了什么,导致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但无论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刘学都清楚,要想介入整件事。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廖远停。

    131.

    有了目标就需要实施方案。刘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柔软的黑发遮了些眉眼,眼睛清澈却无神。他十七岁,是有着独属意气风发的少年,像生长的藤条,柔软有韧劲。

    他买了一个黑色的棒球帽,帽子侧面印着白色英文单词。

    戴上帽子,戴上口罩,只露一双黑色的眼。

    这就像打仗,已经有前车之鉴知道战场有多残酷,一旦掉以轻心,分分钟丢失的都是生命。他没有第二次机会,必须零失败。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够强大,不会有人听他说话。以前在村里,他总看到瘦弱的人对身形高大的人唯唯诺诺。他自己想说什么,也会被一巴掌扇飞。没有人听你说话。人就是这样的,只会惧怕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人,只有这样才会学会尊重。

    如果他没有奋起反抗当初扔他书本的同学,他就会一直扔他的东西。如果他一直是倒数第一,班里的同学就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人总是这样,一直这样。

    村里的人对韩书德点头哈腰,韩书德对廖远停卑躬屈膝。

    动物世界,就是人类社会。弱肉强食是世界运转下去的本质。如果你弱小,你就会一直被欺负。物竞天择,不是他死,就是别人死,他不想死,就必须是对方死。

    因为廖远停知道了什么,会让对方死,所以对方就要他死。

    停课后,他还是六点起床,是家里起的最早的。他站在厨房,试了两次,给自己煎了个蛋,夹了两片面包,拿盒牛奶,就算早餐。

    之前饭量大得很,随着个子蹭蹭往上窜,现在不行了,能吃下这些已经是他强迫自己的。

    吃完早餐,他就去医院。

    他不会开车,就借了周姨家的自行车。每天迎着一天的清晨奔向爱人的方向,站在门外看他,再离开。这是刘学一天的支撑。八点的时候去廖远停给他报的拳击馆。自上次被跟踪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教练不只教他自己,通常都是他学到什么后自己练,练姿势,练力量,练速度。练的可以了教练会来找他切磋。

    太热太热,也太累太累,他跪在地上,汗滴在橡胶毯上,像一滴泪。

    大部分时间刘学都在这里,练的筋疲力尽,将自己掏空,再爬不起来。

    然后去医院,看李单。

    李单一天中也会醒个几次,但他太疼了,一醒就脸色煞白,轻微颤抖。医生说这是麻药在慢慢褪去,避免不了。

    他只能喝些流食。医院的饭的确清淡,但到底不是慢工。周梅每天都在前一天晚上准备好食材,开小火慢炖,第二天继续熬,下非常大的功夫,到小婴儿都能喝的地步。

    实际上买食材的钱都是她自己垫的。廖远停负责家里的大小事,刘学不清楚。现在廖远停重症监护,什么时候脱离危险都不确定,她这一垫付,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连工资都悬。

    雇主家出了这事儿,聪明的早就结工资跑了。谁都知道这医院是吃人的地方,不拿钱当钱,指不定前眼还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后眼就倾家荡产,家徒四壁。长﹕腿老阿姨<证﹐理〉

    真是世事无常。她买着菜感慨,给儿子打电话,儿子一听,就让她赶快换地方。周梅推着小推车,没答应,儿子生气,说真不知道她执拗什么,乐意白干,既然不拿钱,还不如回家干,在哪儿干不是干。周梅一听这话火就往头顶冒,不乐意了,她掐着腰道:“我老了,我想在哪儿干就在哪儿干,我就是倒贴钱我也乐意,你们一个两个哪个不是我培养出来的,不是我干大半辈子拿钱供出来的?还觉得少了?”

    不等儿子回话,她就挂了电话。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儿子可能没有这个意思,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她也没读过几年书,没什么学问,不会组织语言,思来想去,又手写短信发过去。

    :儿子,妈刚才的话说重了,别跟妈计较。妈是想啊,妈也老了,不想跑趟了,就在这家挺好。再干干啊,等这家把这茬困难度过去,妈这腿不是下雨天老疼么,就歇歇不干了。

    她想了想,又眯着眼。

    :你们老是跟妈说要自由,要过的舒坦,别主张你们干什么,也别催婚。妈一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想出去闯荡,那多危险啊,又不安全,还不在妈身边。但妈现在明白了,有些东西,说不清楚,就觉得,你干吧,可能有点傻,但你不干吧,哪儿都不得劲。那有啥办法呢?还是想让自己舒坦点儿。所以白干妈也认了,妈自愿的,别担心哈。

    发送完短信,她推着小推车去结账,一听好几百,愣了一下。还是掏了。收了小票,一边看一边皱眉。贵了,物价又贵了。

    但李单是个男人,现在无法自主行动,排泄就是个问题。

    刘忠莫名接下了这个任务。

    李单醒过一次,看到刘忠给他处理污秽,眼一眨,又晕过去。

    按道理说俩人的接触五次都不到。最主要是刘忠太孤僻不合群。誊起码还参与正常的家庭活动,比如吃饭。刘忠却是整日戴着面具,连饭也不和他们一起吃。你这谁受得了?一个屋檐下,还没有小白小灰出现的频繁。

    因此这个人,神秘度拉满。

    刘忠安静地坐在病床前,不嫌苦,不嫌脏,也耐得住寂寞。除了他的面具偶尔让医院其他人感到奇怪,但很快大家就接受了。毕竟是医院,什么病都有,遑论人了。

    隔壁病房不知道住着谁,但应该是哪一家有一个女儿,五六岁的样子,扎着双马尾,眼睛大大的,经常搬着小马扎坐在走廊里看绘画。

    有一次刘忠去水房接热水,正好和她遇上。

    小女孩儿看着他,歪了歪脑袋,笑开,放下书就冲过来抱住他。

    刘忠面具下的神情错愕万分,僵在原地不敢动,咽唾沫都是迟缓的。

    “找到你了!”小女孩儿笑眯眯的,语气里透着愉悦,“无脸男!”

    刘忠眨眨眼。

    恰好,隔壁病房的一个中年妇女推门出来,看小女孩儿抱着他,哎呀一声,连忙怀着歉意地过来牵着小女孩儿的手向他道歉,“囡囡!快给叔叔道歉!”

    小女孩儿纯真道:“无脸男!是姐姐带我看的无脸男!”

    “什么无脸男!你这孩子!”

    中年妇女向刘忠道歉,刘忠说:“没关系。”

    女人笑笑,就拉着小女孩儿走了,道:“不许再说些乱七八糟的……”

    “可是……”

    “还说。”

    刘忠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面具。

    无脸男,好像也没说错。

    后来,他经常在走廊遇到那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也经常瞪大眼睛看他,看样子还是认定他是无脸男,眼神非常坚定,但受了妈妈的批评,不敢再乱说。

    直到刘忠进病房的时候,才听到她小声道:“无脸男,你好呀。”

    刘忠停下脚步。

    他转身半蹲下来,问她:“谁是无脸男?”

    “你呀。”

    刘忠沉默。

    小女孩儿用手捂着嘴巴,说悄悄话似的:“你等我一下。”

    然后她就费劲地要推病房门,刘忠起身帮她推了一下,她扭头朝他笑,像一条小鱼窜到河里。

    两分钟后,她又出来了,拿出一个画本,坐在椅子上,“看。”

    她翻了好几页,翻到一张画上。

    像是用蜡笔画的,一个黑色的椭圆,白色面具,黑黑的两只眼睛,下面一道弧形,是微笑的唇形。

    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一撇,但元素一模一样。刘忠问:“他就是无脸男?”

    小女孩儿点头,“这是姐姐给我画的,他可厉害了,像哆啦A梦一样。”

    “哆啦A梦?”

    “对啊,你不知道哆啦A梦?”

    小女孩儿惊讶,一张一张翻给他看,全是一些卡通人物,每一个都色彩丰富,很可爱。

    “每一个都是姐姐给你画的?”

    “嗯!”

    小女孩儿重重点头,又小声地和他窃窃私语,“你可以见我姐姐吗?帮她把疼痛都飞飞,头发长长。”

    刘忠看着她干净的眼睛,微微垂眸,“病房里的是你姐姐?”

    “嗯!”

    “她怎么了?”

    “不知道……”小女孩儿把画本抱在怀里,撇嘴。

    刘忠站起身,小女孩儿跟着抬头看他,他说:“好。”

    以至于刘学来的时候,他还在思考,看起来像发呆。

    刘学以为他累了。他说不是。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刘学张张嘴,笑笑,刘忠也笑笑。

    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撑起这个突然被厄运降临的家,连誊都没闲着。但显然他的任务不是那么重,因为他只负责喂猫喂狗喂鸟喂鱼,再给刚开苞的排骨、馒头、米饭等的浇水。

    李单种下的那棵树叶子都多大了,每天都在往下落。他还得扫扫地。

    期间小白很不合时宜的开始发情,他问刘学,刘学盯着小灰看了会儿,又看看他,誊懂了。

    第二天小白就瘫在沙发上思考猫生了。

    一天结束,刘学洗漱完后会去廖远停的书房写日记。

    写一天发生的事,很琐碎,也并不连贯。基本都是几段,写不满一页。但每章结尾,他都会写下一个英文单词,是他帽子上的英文单词。

    写完后就看着桌子上的钢笔发呆。

    他有好几次,都直接推门进来。廖远停就坐在桌子前,闻声抬眸,眉眼温柔,等他说话。

    他还在这儿抱着刘学,调侃他怀宝宝。

    也是在这儿,两个人做完,答应刘学戒烟。

    刘学抽抽鼻子,低头缓着,等情绪过去。

    密密麻麻的回忆,甜蜜,恩爱,刺的他生疼,宛如在冷风中踩在雪山逆流而行。

    一步步,看似攀到山顶,一扭头,所有脚印都被风吹散,被雪花覆盖。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宛如一片大雾。

    除了他自己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们之间承载的感情。

    回到卧室,他将窗帘拉开,让月光全部照进来。

    他和廖远停在同一轮月光下,他的月亮就是廖远停。

    这让他感到心安,幻想依然是像从前那样躺在他的怀里,被他搂着,慢慢抚摸。

    过了两天,苏婧找到刘学,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寺庙祈祷。

    刘学答应了。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信鬼神。这世界上没有神,他无数次都想让神告诉他,为什么他活的这么悲惨,这么困难?

    为什么不能施舍他一点点善良?

    为什么让他被救,又把救他的人推入火坑?

    神一个都不回答。

    苏婧从他的神情看出来他并不信,但也不怪。只是很虔诚地对佛祖跪拜。

    “远停过的太顺风顺水了。”

    苏婧很淡地笑,“刘学,你相信因果吗?”

    刘学缓慢摇头。

    苏婧便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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