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狗。’‘……’
‘汪。’
廖远停。
……廖远停。
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不爱你了。
雨下了很久。很久很久。天泛起鱼肚白,亮的红灯都不显了。陆陆续续的嘈杂声开始,又是新的一天了。
忽然,那盏亮了一夜的灯啪的就灭了。
刘学的心提到嗓子眼,堵的他说不上话。哭了一夜的眼红肿胀痛,甚至都看不清面容。门被推开,护士们推着两辆病床车快速往走廊跑,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苏婧和刘学追赶不及,连忙拦住后出来的医生,急切地问怎么了。
医生做了一夜的手术,腰都直不起来,他喘息着摘掉手术装备,安慰地笑:“活了,终于救活了。”
苏婧激动地雀跃,就差蹦起来了,疯狂感谢医生。刘学后退一步,苍白的面容满是红疹,很轻地笑了下,缓慢地眨两下眼,腿一折,就软绵绵地晕倒在地。刘忠赶忙扶着他。
医生上前两步看看他,表示是情绪过于激动,并无大碍,嘱咐道:“有一个稍好些,应该是出事的时候安全气囊挡了一下。但另一个,大出血,碎片扎穿大半胸膛,离心脏只有一丁点的距离,需要重症观察,如果出现供血不足或缺氧的情况,需要二次手术,但二次手术的风险更大,所以……”
他抿抿唇,点点头便走了。
苏婧张张嘴,看着不远处的廖华恩。
廖华恩微微垂眸,瞬间老了几十岁。刘忠也看向他,发现他竟一夜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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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男人头上像落满了白灰。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依旧穿着整齐,站姿笔挺,仿佛只是一个纵观全局的局外人。
他没有接受任何人的目光,再次离开大众视野。
129.
刘学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廖远停。
但是重症监护室,他只能透过泛着细纹的玻璃看向里面的爱人。他看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他安静地躺着,旁边放着他看不懂的仪器,他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他一直看着,仿佛下一秒廖远停就会起来和他打招呼,眉眼带笑地问你怎么来了。
刘学的喉头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压下难平的心绪。
恰好这时苏婧走过来了,站在他身边。
刘学抽了下鼻子,问:“阿姨……他……怎么样了。”
苏婧叹口气摇摇头,“不太好,但没关系。”她努力地笑了一下,像重振旗鼓,打起精神,“总归命捡回来了。”
是啊,命捡回来了。
刘学茫然地看着床上的人,感觉这一刻他离自己好远,好远好远。他不由自主地摸着玻璃,仿佛这样也能摸到他。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让自己等他,等他,却等来噩耗。好难过啊,他又低下头,嘴角不由自主下撇,要是自己和他在一辆车上就好了,是不是还能护他一下?
想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李单,“李单呢?他怎么样了?”
苏婧说:“在普通病房,还没醒。”
刘学点点头,失魂落魄的。两个人无言地站着,都一动不动地看向病房里的廖远停,没一会儿,廖华恩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苏婧看眼刘学,发现他没注意,便悄悄同廖华恩离开。
地下车库,两个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苏婧先开口,打破沉默:“查出来了吗?”
她侧目看着廖华恩,面色苍白,仿佛生着重病。往日的雍容华贵全部消失了,去掉了那些繁重的装饰,像褪去一层外壳,用最原本的真面目示人。
廖华恩沉默片刻,才说:“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儿。”
“?”
苏婧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气笑了一声,“你确定?”
廖华恩道:“警察根据电子眼追踪到的,不等我的人过去他就已经被抓认罪,理由是报复社会。”
他剧烈地咳嗽几声,苏婧盯着他,忽然问:“你不是一直跟踪他的吗?”
廖华恩一顿,“你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苏婧冷笑一声,从包里抽出几张照片甩给他,“当初拿你保险柜里的卡的时候,我看到了这几张照片。”
全部是廖远停和刘学,均是偷拍视角。
廖华恩冷笑,“你怀疑是我?”
两个人四目相对,苏婧针锋相对:“事故现场的照片我看了,不是正常的追尾或者交通事故,什么人有目的地从侧面撞车,直奔车上的人?报复社会?你信?就赶的这么巧,雨天,半夜,就正好报复到我儿子身上?”
廖华恩将几张照片握成垃圾,盯着苏婧,一字一顿,“我不会伤害我的儿子。”
“你是不会伤害他。你大概想伤害的不是他。”
“是刘学。”
廖华恩闭闭眼,苏婧道:“今年一过远停就该回市里了,到时你还能容忍刘学的存在吗?何况之前远停还因为刘学和你发生过争执,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让我劝他参加饭局的时候,他应该就和你撕破脸过吧?”
廖华恩没说话,苏婧情绪激动,猛然拍打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畜牲!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我杀了你!”
“够了!”
廖华恩气的脑袋发懵,他低吼一声,捶两下方向盘,后靠着座椅。
廖远停是他们的独子,是他们的重心,发生这样的事就像家里的承重墙突然断了,什么碎砖瓦砾都开始往下掉,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家陷入崩塌。
“你的心太狠了……太狠了……”苏婧捂着脸啜泣,几十年的委屈在看到床上的儿子时倾泻而来,她后悔,她太后悔了,她当初就应该勇敢一点,誓死也不要逆来顺受,让廖远停摊上这样的爹,遭这样的罪,她自责的要死,她太傻了。懊悔、痛哭、绝望,一时全压在这个瘦弱的女人身上,让她无法喘息,崩溃至极,“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自我为中心,全天下的人都要听你的,可不会的,不会有人永远听你的!远停那么聪明、有主见……他不会听你的……”
深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廖华恩深吸好几次空气,才压住自己的情绪。他们都有权利哭泣,无论是谁,无论是苏婧还是刘学,任何一个关心廖远停的人都可以,唯独他不行,他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他的痛苦是虚假的痛苦。
“我跟踪他,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疲惫地揉揉眉心,“被远停发现后,我就停止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声,“雇的人和我说,远停开车从后面撞他们,冲下来和他们打架,把相机砸了,让他们滚远点。”
他叹了口气,“他的性子不像你,也不像我,不知道像谁。太烈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派人跟踪过他。”
苏婧慢慢回头看他,他冷笑一声,眼底充满轻蔑,“我想让刘学死,太简单了,根本不用大费周折,苏婧,你太小看我了。”
苏婧慢慢缓下来,问:“那是谁。”
廖华恩摇头,“我不知道。”
苏婧急道:“这很明显就是报复啊,你市委书记都查不出来吗?那个小孩儿呢?问了吗?”
廖华恩道:“问了,他一口咬定是他做的。”
苏婧感觉再待下去只会窒息。
她推开车门要走,廖华恩道:“这件事我会查下去的。”
苏婧停了一秒,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她仔细想了想,知道廖华恩说的有道理。他们夫妻之间无论什么事,都不可能算到孩子头上,何况廖华恩对廖远停抱着很高的期望。
她回去时刘学已经去看李单了。李单在普通病房,但身上的插的管子一点不比谁少。他中间似乎醒了一次,但很快又晕了过去,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再等等就好了。
刘忠和周梅守在他的床边,誊负责看家。
周梅本就多愁善感,坐在病床前红着眼,哎呦着说李单多好个小伙。她看完李单还要去看廖远停,刘学想了想廖远停的模样,指不定她得哭成什么样,就先把她拦下了。
三个人坐在床边相顾无言,刘学望着窗外的天。
他真傻,他傻的时候实在是太傻了。
他怎么会说喜欢医院,怎么会说廖远停是医院里的人,他现在想想,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这里太可怕了。
这里断断续续,颤颤巍巍的续着多少人的生命,一缕缕,一丝丝,那么脆弱,渺小,不堪一击的背后,却是一个又一个千斤重的家庭。
一根线断了,一个沉甸甸的家庭也就陷入海底了。
他抿抿唇,还是想再去看看他,尽管他今天似乎已经不能再去了,但就算是站在走廊上,他心里也是舒服的。他想离廖远停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像两个人初遇时,廖远停坐在太师椅上晒太阳,他悄悄地凑过去,想离他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忽然,床上的人指尖动了一下。
刘学一顿,紧接着,刘忠和周梅也都反应过来,李单醒了。
周梅激动的欢呼一声,连忙去叫医生,刘忠问他感觉怎么样,刘学站在床边,关切地想握着他的手,最终只能看着,不敢碰他。
李单却望着他,很快红了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他情绪激动,导致想要咳嗽,却无法做到,憋的脸红脖子粗,仿佛要窒息。刘学吓一跳,连忙安抚他不要激动,李单的指尖非常轻地碰到他的手腕,张着嘴说不出话,就在他的手腕上缓慢滑动,书。
刘学的眼瞬间就红了,他抽抽鼻子,说没事,廖远停还活着。李单明显喘口气,整个人都慢了下来,半闭着眼。忽然,他像是强制自己睁眼,看起来非常痛苦地掀起上眼皮,努力张嘴想说话,刘学碰着他的指尖,安抚道:“你写,写。”
他将手掌递给他,李单刚写一半,医生就来了,要给他做检查,病人也要休息,让其他人都出去。
刘学看着紧闭的病房门,低头看看自己的掌心。
然后看眼刘忠,嘱咐他在这里好好照顾李单,转身就往家里跑。
刘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喊都喊不及。
刘学几乎是一口气跑到家的,到家时腿都是软的,跪在地上几乎往前爬,他强撑着一口气摁响门铃,誊很快就开了门,看到他手脚发软的模样连忙把他扶起来,刘学挣脱他,直奔廖远停的书房。
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温暖和煦的风,这里开着窗,很清爽。
他环顾四周,走到桌子边,开始翻找。
但什么都没有,全是什么资料文件,他什么都看不懂。
视线停留在过年时廖远停带他来看的保险柜。
他蹲下去,回想廖远停输入的密码。
一个键一个键地摁下去,滴的一声,保险柜开了。
黄金一根不少,全在里面放着,和上次没区别,但最上面,放了几张纸,和一个奇怪的东西。
他摁了一下,那东西竟然发出了声音,先是滋了一下,随后是清晰可见的女声。
“我以前只是个给人洗脚的技师……”
他又看那几张纸。
为首是一份名单,每个名字旁都列着这个人犯的罪,后是一张名单上的人物关系图,最后是一张照片。
一个中年男人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儿,身后的背景是福来孤儿院。
刘学微微皱眉,拿起那些东西看。
他好像突然知道,廖远停说遇到的困难是什么了。
也明白了李单在他手心里没有写完的报复是什么意思了。
是因为这些吗。
他轻轻摸着名单上的名字,低垂的眸看不清任何情绪。
是这些人吗。
130.
刘学自己去学校找老师办了退学。老师看他眼底乌青,面色苍白,问他为什么。他没说。好像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廖远停出车祸,没有人知道廖远停出事,他就没有受伤。班主任知道他的关系,就把这事给陶京平陶校长说了。陶校长有些惊讶,亲自去找刘学问情况。
刘学沉默不语,陶京平沉吟片刻,说:“这样,退学这件事太大了,当初是廖远停带你来的,你真想退,还让他带你来。但如果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希望你寻求一下帮助,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同学,老师,我,社会,都会帮你。如果真觉得最近学不进去,就先停课,等状态好了再回来。”
刘学朝他鞠了个躬,说声谢谢。
陶京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这小孩儿跟之前不一样了。
出学校的时候,李峻几乎从楼上飞到校门口。他气喘吁吁地拦着刘学,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停课了,发生什么事了。他抓着刘学的胳膊,眼里全是关切,“告诉我,刘学,告诉我,我能帮你,我一定能帮你。”
刘学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很淡地笑了下,推开他的手,转身走了。长′腿]老阿姨后,续追更
没有人能帮他。他突然感到很无助和委屈,替廖远停。廖远停在他心里无所不能,非常强大。他可以打倒村里的彭虎,可以把他从吃人的村里带出来,可以让他上学,可以安排奶奶的后事,可以给予他新生,可以很多很多,仿佛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只要刘学开口,他就一定能帮他。
他几乎替刘学扫平了一切所有的障碍,就为了让他开心快乐,平安长大。
但刘学什么都帮不了他。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疲惫的时候,想要寻求帮助的时候,他是那么孤立无援。之前刘学还想,为什么廖远停不告诉自己他都在忙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要他怎么说?他说了自己就会理解了吗?说了就有能力帮助他了吗?就像李峻,他和李峻说廖远停出车祸了,李峻又能做什么呢?连他自己都毫无办法,其他人又能做什么呢?甚至是奶奶,奶奶。刘学蹲在马路边的树下,将头埋在胳膊里。
奶奶。他的泪浸湿袖子。
我好想你啊。
我要怎么办啊。
他好难过好难过。有没有人来告诉他,他要怎么办啊。
他好想廖远停,他想一直站在玻璃外看着他。他想听他的心跳。可他知道旁边的白色仪器是什么了,那个一直有波动线条的,叫心电图机。它记录着廖远停的心跳频率,证明他还活着。他还活着,那个会抱他,亲他,陪伴他的人需要靠一台冰冷的机器证明还活着。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在玻璃外看着。他甚至不敢闭眼,无法睡觉。他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病房里的廖远停,梦到那根波动线突然变成直线,在他眼前无限拉长。他数次失眠,从噩梦中惊醒,在黑夜中出一身的冷汗。
他太紧张、太崩溃、太焦虑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盯着地面上的蚂蚁。
他看到熊熊烈火,橘红色的火光里,有他坐在床上,廖远停温柔地抬眸和他说话,有他陪自己玩拼图,有和他一起种花,有他站在船上,朝他伸手,还有他支着脑袋,安静地看着自己。
是他的问题吗,是他命犯煞星吗,是像村里人说的一样吗,靠近他的人都会变得不幸吗。
他擦下泪,缓慢地站起身。
他不想自怨自艾,不想陷入无边的痛苦,不想逃避,可他实在接受不了,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他的理智告诉他要振作,要坚强,要勇敢,但他的感情轰然决堤,每一次流泪都像在放他心头的血,里面全是对廖远停的爱,憋的他胀痛,窒息。
他掏出手机,看着备忘录里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打出来的人名,赤红的眼底泛着红血丝。最后一点眼泪也被指尖抹去,他安静地离开。
或许他是被诅咒的。所以自小就不被人喜欢,在村里挨的谩骂殴打,嘲讽冷漠,每一次的欺辱与恶意都让他遍体鳞伤,苟延残喘。或许就是因为他,他的亲人,父亲,母亲,哥哥,都没有好下场。
他不想带来伤害,他只想带来爱。
他只想廖远停开心,快乐,平安,他只想看着他,远远地看着他,看他过得好,知道他过得好,哪怕不和他在一起。
他也就不配和他在一起。
他是被唾弃的人,就适合在角落,沉默地凝望。
不要说话,不要表达,不要有喜怒哀乐。
不要贪图,贪图关怀,贪图温柔,贪图拥有。
可是他也是人,他也有与生俱来爱的能力,他也有想爱的人。
他不是机器,不是冷血动物,不是发霉潮湿的蘑菇。
不是怪物。
不是怪物。
回到别墅,刘学再次来到廖远停的书房,仔仔细细地看有可能与廖远停出车祸有关的任何细节。
李单一直跟着他,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既然在他掌心里写了报复,就一定有猫腻。
他知道的太少,不敢轻易下定论,只能再尽力找出更多的证据。
听苏婧说对方是十五岁的男生,她只那么提了一嘴,但刘学看她的微表情,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婧又知道多少,但她既然选择搪塞,就证明她不想让他知道,或者参与。
可是怎么可能,不会有人轻易接受对方带给爱人的伤害。
刘学仔仔细细地翻找,意识到什么,找到廖远停写材料的稿子,用他放在书房的钢笔写,微表情。
观察一个人的微表情还是他为了防止廖远停不开心才学会的。这让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口是心非。之前一种凭本能感觉对方好坏的根本,其实追丝马迹,就是对方的肢体、语言、行为正常不正常的大概。
写完他一抬头,誊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