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刘学坚定地点点头。晚上,刘学睡熟后,廖远停去了书房。
下午,韩书德和他说,有关刘学的身世,他知道内幕,但要求,是要廖远停隐瞒他杀了彭虎的真相。
廖远停:“韩书记的话没有可信度。”
“我没有必要骗你。”韩书德笑的很绝望,“这个时候了,廖书记,我们之间,就不要端着掖着了,怎么选,看你。”
“还有,廖书记,你有大好前途,您的父亲廖市长如日中天……你知道刘学未满十八岁吧?”
“廖书记,得饶人处且饶人。”
廖远停站在落地窗前抽烟,静默的像一尊雕像。
94.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能够威胁廖远停。
连他爸廖华恩都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跟他对着来,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是必定的结果。
但韩书德不知道。
韩书德惶惶不可终日,为了他儿子能否进体制操碎心,虚以委蛇,甚至觉得自己如勾践般卧薪尝胆,就要那一日登天,结果栽在彭虎这个恶棍上。
他甚至走火入魔。
他成宿成宿睡不着,吃不下饭,脑海里全是那天晚上,仿佛下一秒,警察就会登门将他拷走,他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但有人知道了,还将他攥的死死的——廖远停。
韩书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睁只眼闭只眼不好吗?他敢说他真的没想要彭虎的命吗?就因为打了刘学一顿,他把彭虎的腿都敲断了,现在又装什么好人?难道彭虎这种人也在他所谓好官的同情范围内吗?!
连续几天,廖远停毫无动静,却离他儿子面试的日子越来越近,韩书德坐不住了,他给廖远停打电话。
“廖书记,你考虑的怎么样了?”韩书德强装镇定,语气中藏着按捺的癫狂。
廖远停坐在沙发上抽烟,漫不经心地看着刘学逗小白。
车找代驾开回来了,刘学没再出过门。
他让廖远停给他请一个星期的假,廖远停也正有此意。
只有不明真相的周梅偷偷问过李单几次,刘学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李单说没有,让她放心。他们两个躲在厨房偷偷摸摸说话,李单忽然感觉很有意思,有种场景穿梭的幻视,仿佛他还不明白廖远停和刘学关系的时候,周梅把他拉到厨房,嘱咐他,让他不要瞎看。
虽然没有上学,刘学的学习却没落下,他严格按照早上上学的时间起床,起来的时候廖远停都没醒。
他蹑手蹑脚的穿衣服,被人揽着腰压在床上亲,一亲就亲半小时,刘学挣脱他,不满意:“迟到了!”
廖远停懒洋洋地眯眼看他,上下打量他。
“抱歉,年级第一。”他没有一丝道歉的诚意,“下次少亲两分钟。”
刘学不和他计较,去桌边学习。
没过一会儿,廖远停也起了。
他光脚走在地毯上,只穿条内裤去洗澡洗漱。
他每天早上都会冲冷水澡,能瞬间清醒,再裹着一身冷意开始一天的工作。临走时,他会来到刘学身旁,弯腰看看他的题,亲亲他的耳垂,再离开。
他中午不回来,忙完了下午会提前回来。
他开着那辆被跟踪的车。
李单担心地提过,让他换一辆,廖远停没换。
他不仅没换,还大肆招摇,从市区开到县区,循环往复。
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有车开始跟他。
廖远停看眼倒车镜,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单手打方向盘,越开越偏。
身后跟着他的面包车有一瞬的迟疑。
很快,他们反应过来,自己被发现了。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们选择相反的方向。
廖远停神色淡淡,右打方向,调头。
面包车的后车镜里,黑轿车咬着他们,穷追不舍,像条甩不掉的疯狗。
“怎么办啊老大?!”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慌了,“甩不掉啊我靠。”
“甩不掉你也得给我甩!想不想拿钱了!”叫老大的男人频频向后看,“靠,妈的,老子头次见这号,什么人我靠。”
他们干跟踪十几年,头次见反跟他们的。
车越开越偏郊区。廖远停叼着烟,微微眯眼,看准时机,从左超车,到了面包车后。
他没有减速,踩死油门。
车上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巨响,惯性让他们猛然向前弹,剧烈的震颤让整个车发出轰鸣,车玻璃破碎的声音仿佛有子弹穿过,安全气囊瞬间弹出。
人烟稀少的宽阔马路上,两辆车停在正中间。
黑色轿车冒着强人刺鼻的烟,猛烈地冲撞让车头变形,把前方面包车车尾撞进一个坑。
片刻后,黑轿车门打开,一只脚踏在地上,廖远停甩甩脑袋,将指尖夹的烟扔在地上,走到面包车旁,拉开车门,把里面的人拖出来。
副驾驶的男人晕过去了,开车的年轻小伙头脑发胀,昏昏沉沉地瘫在地上,试图手脚发软地爬起来。
廖远停半蹲下来揪住他的领子,声音喑哑,“谁派你们来的。”
“说话。”
年轻小伙清醒些了,紧紧绷着唇,不准备回答。
廖远停朝他伸手:“东西。”
“什么……”
廖远停扔下他,去车里找,在副驾驶男人脚下找到相机。
他一张张翻,不多,全是他和刘学,他按耐住戾气,找相机插内存卡的地方。
突然,他感到一阵疾风,猛然偏头,棒球棍砸在面包车上,年轻男孩儿死死地盯着他。
刘学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他跑下楼,问周梅,廖远停还没回来吗。
周梅摇摇头,“没呢。”
刘学抿抿唇,上楼,给廖远停打电话。
没人接。
他又打。
还是没人接。
刘学跑下楼找李单,问他廖远停在什么情况下会不接电话。
李单挠挠头,说开会的时候。
不会,开会的时候,廖远停看到是他的电话也会接。
刘学心跳很快。
他跑到院子里看,果然是开那辆车走了。
“我们能去找找他吗?”刘学下意识捂住心口,“我很慌。”长腿,老阿姨,后,续追更
李单看着他:“你……”
他站起身,思索片刻,拿起外套,“你别去,我去。”
刘学跟着他:“我想去。”
“书记没事儿。”李单沉着心安抚,“相信我。”
但他去,别廖远停没事儿,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李单还不如直接噶了。
刘学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他犹豫片刻,也怕自己掉链子拖后腿,“那你注意安全,随时和我联系。”
“放心。”
李单走到门口,又折返,从厨房抽把水果刀揣怀里。
周梅看着他俩这样,知道出事了。
她安抚刘学,“别慌,没事,相信廖先生,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刘学点头,给廖远停打电话。
还是没人接。
人被逼到一定份儿上,什么都做得出来,挡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那是钱。年轻男孩儿看着廖远停手里的相机。这是他们这么多天来跟踪的结果,雇主见不到成果不给钱,那全是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毁了,不然全部都白干了。
“我问你最后一遍。”廖远停调整姿态,戒备又警惕,“你们是谁派来的。”
年轻男孩儿沉默,眼神透露着阴狠。
正僵持,廖远停突然被人抱住,副驾驶的男人使出全身的力气钳制他,大吼:“相机!”
廖远停挣了挣,竟没挣动,他狠狠踩男人的脚,瞬间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可就算如此,男人也没有松手,反而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麻绳,勒着廖远停的脖子,廖远停面色涨红,微微眯眼,沉着一口气,猛然弯腰,自己也被带倒,相机砸在地上,清脆的镜头破碎声让年轻男孩儿暴怒,他挥起棒球棒砸向廖远停,廖远停拿相机挡,依旧敲到他的小臂,阵痛伴随着麻木,廖远停从地上站起来,男人抱着他的脚,猛然将他撂倒,棒球棍也再次落下,击中他的后背,一直隐忍克制的戾气终于爆发,廖远停一脚踹向男人头顶,将他踹偏,用胳膊挡下第三次棍子,一拳揍到男孩儿脸上,男孩儿踉跄着后退好几步,鼻血流出,廖远停抓住他的衣领,又挥一拳,他是练拳击的,手下力道没轻重,两拳把男孩儿打的昏死过去,棒球棍掉在地上,廖远停捡起来,一棍挥到刚爬起起来男人的膝盖上,男人应声跪下,站都站不起来,廖远停抓住他的头发,砸向面包车车门,一下,又一下,直到他血流满面,廖远停松手,任由他砸在地上,踩着他的胸膛,摸出兜里的烟低头点上,居高临下,语气很淡,口齿不清地说,“再看见你,我弄死你。”
他弯腰捡起相机,将里面的内存卡抽出,掰成两半,扔在男人身上。
烟抽完,他拍拍身上的土,坐回车里,从座底下摸出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拨回去。
刘学的声音很急切,很关心,他听着心里舒坦,嘶哑地应了一声,音连着音,“没事,现在回去,嗯。”
电话挂断,他看着冒烟的车头,打下方向盘,给李单发定位。
偏偏这时,韩书德给他打电话,威逼利诱。
廖远停接了。
一个字都没听。
他低低地笑,带着恶劣因子,仿佛今天这场冲突再次激起他骨子里的乖张,“韩书记,视频不在我这里。”
韩书德错错愕:“什么意思?!你把他给谁了!”
廖远停挂断电话。
没多久,就有人敲韩书德家的门。
韩书德惊恐地看着,他儿子过去开门,进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
他们指着韩书德,怒不可遏:“是你……是你把我侄子弄死的!”
是彭虎在县里的亲戚。
“爸?”儿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韩书德,“他们说什么啊?”
韩书德颤抖着唇:“我……我……”
他大脑混乱成一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报警,还是不报警,都由彭虎的亲人决定。
天黑,刘学终于把廖远停等来了。
廖远停摸摸他的脑袋,说车坏路上了,忙着修车,就没看到电话。刘学抱着他摇头,说没事。
廖远停笑笑,去浴室洗澡,刚脱衣服,门就拉开了,他错愕地在镜子里与身后的刘学对视。
刘学走到他身后,食指顺着青紫色的伤痕向下。
“疼吗。”他问。
廖远停垂眸,“不疼。”
刘学眼眶湿润地看着他,“疼吗。”
廖远停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才说,“疼。”
刘学嗯了一声,亲他的伤,柔软的唇落在肌肤上,他按着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好奇怪,廖远停,我感到不安,就知道是你有麻烦了,你疼,我也会跟着疼。”
廖远停转身抱住他,闭着眼,深深地闻他的味道。
“他们为什么打你?谁打的你?”刘学挣脱他,坚决地看着他,“你要告诉我,我想知道。”他抿唇,强调,“我应该知道。”
时间好像突然退回到刘学倒在村室那一天,他坐在病床前,问刘学,谁打的你,为什么打你。
廖远停一时感慨万千,看着他小大人的模样,捏捏他的脸,笑了,“小傻子长大了。”
刘学重新抱住他。
“廖远停。”
“我记得所有事,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不是小傻子了,我是刘学。”
他松开廖远停,眨了下眼。
95.
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都在赌,赌当下的抉择能否赢一个未来。
该不该告诉刘学自己所坚持的一切和他不被人理解的执拗,对廖远停是一个挑战。他从没有想过在今后的纷争中将刘学牵扯进来,他才十几岁的年纪,拥有大把美好的将来,他不想让他看到这世间满目苍夷的伤疤,不想让他了解蓝天下真切的遗憾,就如徐喜枝离世的真相是自杀一样,只会带给他无穷的痛苦。他想保护刘学,用一种愚笨的,不太理智和清醒的方式,让他平安快乐,这是廖远停对他最真挚,最低也是最高的希望。
刘学看出他的犹豫和不愿,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逼问,只是选择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抱着小白,坐在沙发上和廖远停聊天。
聊他自己。
他说,我是刘学,刘是利刀旁一个文,学是学习的学,今年17岁,就读于第二实验中学,高二。
“自我记事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
廖远停听到这第一句话,心就疼了。
但刘学神色如常,甚至是温柔恬静的,笑着,很平淡地说:“嗯……这种不喜欢表现在,我走在村子里,会有很多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总让我觉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他们给其他孩子分糖的时候,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偶尔会扔到我身上。只不过我捡起来了,就被他们打掉了,他们会踩两脚,再让我吃。”
“他们牵着大黑狗撵我,用碎石头砸我,把树上掉的毛毛虫塞到我的脖子里,吓唬我,说把我推到河里淹死,让我给他们下跪,说我错了,我罪该万死……”刘学挠挠脑袋,“我上学的时候,他们撕我的作业本,让其他同学孤立我,说我身上有蛆,有跳蚤,在我的书上写丑八怪,傻逼,推我到男厕所,逼我喝尿。”
“我感觉活着太难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学校的时候,走在那条路上,阳光特别好,我很开心,我远远地往着那个红红的,有些破旧的一角,那是教学楼。”
“我想时间倒流,我会死在那一天。”
“从桥上跳下去,虽然那条河快干了,但也能摔死,死的时候,嘴角一定是带着笑的,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开心,开心到感觉幸福,我要死在最幸福的那一天。”
廖远停猛的抱住他,眼眶通红。
小白挤在两人中间,呜咽一声。
刘学拍拍他的背,嘴角下撇,眼尾湿湿的,诉说自己曾经的遭遇,仿佛在揭开还未愈合的伤疤,一字一句,都是要血与肉的分离,疼的他痛彻心扉,难以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这些都过去了。”
“我当时想,我不能死,我死了,奶奶怎么办,他们会欺负奶奶,所以我不能死。我一次又一次给自己鼓气,只是廖远停,我很坏。”
廖远停松开他,摸摸他的眼角。
“我很早就知道人会死,因为我很早就想死,我从自己身上,感受到死亡。”他握着廖远停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所以奶奶去世,我不该怪你,只是在那一刻,我太无助了,我陷入巨大的痛苦,我没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但是我想活,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无法接受奶奶离开,所以我怪你,我不该怪你,对不起。”
廖远停摇头,刘学笑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当我崩溃与绝望,我开始反击,我甚至想,我会放一把火,烧了整个彭怀村,我要让村室前的池塘里堆满尸体,我要把他们扔到旷野地里,要让他们被猎狗吃掉,被老鼠啃噬,真真正正的腐烂,生蛆。”
“可是我做不到。”刘学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好恨啊,我看到他们开心快乐,哪怕是最讨厌的人,他们的笑也会感染我,让我也会跟着笑,如果他们死了,我连这个笑的理由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