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直直跑到卫生所,藏在卫生所旁的大树后。盈盈月光照着宁静祥和的小村庄。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看到好像有车拐进了通向他家的路口。
他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家跑,心里的委屈瞬间倾泻而出,几乎是边哭边跑,可同时,他也看到了正向他赶来的彭虎。
他像是摔着了,一条腿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搭在轮椅上,嘴里咬着带血的匕首,可那双赤红的眼,甚至比血还要红,他紧紧盯着刘学,满眼的杀意与恨意。
刘学咬着唇疯狂跑,腿却像灌铅,猛然,他撞到一个温热的躯体,对方硬挺的胸膛宛如一座山,萦绕着淡淡的烟味,仿佛山峰缠绕的云雾,刘学的心瞬间得到安抚,他无声地哭,紧紧地搂着他,恨不得爬到他的身上。
廖远停闻到了血。
他借着月光将狼狈不堪的刘学看的清清楚楚,那张清秀干净的哭成花猫了,右脸一道血痕,从脸颊到下颚,血已经凝固,浑身伤口,衣服破破烂烂,数不清破了多少地儿。
他打开车门,让刘学坐到车里,反锁车门。
安安静静地站在车边等着。
“我们……走吧……走吧……”刘学对着车窗断断续续地喊。
廖远停来的急,就穿了件衬衣。
他卷卷袖子,又点了根烟。
阴影中有,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慢慢显现,廖远停神色不变。
相对于坐着轮椅的彭虎,在彭虎看来,他其实更恐怖。
他那么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你,像个死神。
彭虎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对于弱者,他肆无忌惮,对于强者,人类求生的本能再一次击碎他引以为傲的勇气。
他感受到杀意,尽管对方一动不动,但他就是知道,他要来杀他。
彭虎嘴唇微抖,慢慢推着轮椅后退。
黑暗里的身影动了,他朝他走过来。
彭虎顾不得其他,所有张狂收拢,尽全力后退,刚转身,就被勒住脖子。
对方像是捡了根藤条,双手收紧,彭虎脸色涨红,发紫,胡乱挣扎,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几近窒息。
对方一句话都没说。
却突然松开了手。
彭虎疯狂咳嗽,眼泪鼻涕流一脸,张嘴就喊哥,声音沙哑难听。
腿上的匕首被轻轻捡走,对方在他的脸上蹭了蹭,在他的额头、左右脸、下巴,均划了四道,力度之狠差点掀皮割肉。
下一秒,那匕首割着他的喉咙。
只要一下,就能血洒当场。
可又移走了。
移到了他的胳膊。
这次对方没再迟疑,干脆利落地刺进去,一刀,又一刀,彭虎想哀嚎,对方把藤条塞进他的嘴里,直直把两条胳膊割的剩骨头连着,血肉外翻,彭虎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廖远停将匕首塞进他的兜里,把他推到路边,离刘学家远远的,才返回。
他的手上,手腕,胸膛,全是血。
返回到车里,刘学急切地看着他,他抽张纸擦手,但也没擦掉多少,摸摸他的脸。
“回家了。”
他语气很淡,很平静地说。
71.
刘学再次住院,他被彭虎捅的一刀不算深,但身上大大小小被划破的伤口太多了,还是被包了起来,像个小木乃伊。来不及去市医院,廖远停就把他送到了县医院。
他想让彭虎死,但彭虎不能死。
死了太便宜他了。
所以他把他的胳膊砍了,幸运的话早点被发现,接上,还能用,否则就像他的腿,断了就断了。
午夜十二点,他看到刘学的电话,还以为刘学想他了,结果听到风,听到哭,叫,然后就是砰的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非要形容,就是他没有了所有的疲惫和困意,一瞬间从天堂坠到地狱,呼吸都忘了。
明明他今晚就会搬到彭怀村了。
明明只有一晚。
廖远停揉揉脸,趴在病床边。
他太累了,他想睡一觉,一觉就好。
早上五点,电话响,廖远停怕吵醒刘学,起身去走廊接,是陌生号码。
他看着手机微微凝眉,摁了接听。
“廖书记,我是陈向国。”
陈向国的声音很浑厚,“我捡到一部手机。”
廖远停眉间一跳,没有说话。
“我想还给你。”陈向国继续说,语气没什么起伏,“你应该知道我家在哪儿,我在家里等你。”
廖远停闭闭眼,握紧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然后是漫长的嘟,再无动静。
沙袋,他需要沙袋。
他转身,一拳捶到墙上,疼痛从指尖传至手腕到胳膊,他喘着粗气,指节滴着血,震怒下的激素飙升,让他有些晕,他背靠墙慢慢蹲下,摸把后脑勺,没有流血,但他可能有什么脑震荡,情绪一激动头就有点蒙,他垂着头,是一个脆弱的姿态。
没过一会儿,他感到旁边有个人,一扭头,小木乃伊蹲在他身边,抱着膝盖,两只黑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刘学被纱布缠的很严实,行动有点不便,一顿一顿的,他缓慢抬手,摸摸廖远停的脑袋,力道很轻。
廖远停在那一瞬间忘了自己姓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了,张张嘴,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小木乃伊愣住了,他眨巴眨巴眼,想微笑,但右脸的伤口好疼,他的眼尾就耸了下来,但还是很温柔很小声地说:“没关系噢。”
廖远停的手在流血,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滑到指尖滴在地上,刘学把他的手抬起来,在自己的纱布上蹭了蹭,廖远停的手很大,能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握住他的腰,摁着他的两只手腕,这双手在床上将他翻来覆去,翻云覆雨,摸遍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手背青筋凸起,彰显主人公此时混乱的心绪,刘学微微低头亲了亲,柔软的唇触碰肌肤,廖远停仿佛被点燃了,他听到小木乃伊说,“不要受伤。”
廖远停亲他的额头,“好,不受伤。”
他起身,领着刘学回病房,让他躺在病床上,握住他的手,“睡吧。”
等周梅来了,廖远停就走了,他回家换套衣服,洗洗澡,拐到超市买了条烟扔车上。
他最近抽烟抽的凶。
窦静云说他年轻,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么造,死的话死在冬天,寿衣棺材什么的打折。
廖远停充耳不闻。
但在路上,他突然想,刘学对他好,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刘学自身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才十几岁,还是个小傻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小心思,他很善良,并对廖远停施以这种友好,就让廖远停陷入误区,想占为己有。
他像养孩子一样养着刘学,渴望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获取这种百分百的注视及柔软。
太多虚假的表面萦绕在他们之间,让他看不真切。
他想起他找窦静云拿药的那天,窦静云很惊讶,问他:“你俩不是特么两情相悦吗?还用得着这些?”
他不知道怎么说,但他冥冥之中就是知道,刘学不会愿意和他上床。
“你可别搞强奸这套啊兄弟,你这是犯法了啊,犯法啊!你他妈疯了吧!啊!”
刘学抗拒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自欺欺人。
不,他依然坚定地相信他们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廖远停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你喜欢过我吗。”
没有答案。
因为他不傻了,不好骗了。
而那通求救电话,他以为是思念的电话,其实只是因为那部手机上,只有他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他明白。
没关系。
幸亏只有自己,要是拨给别人,他们的车开不了那么快。
也没有机会。
廖远停将车停在陈向国家门口,敲敲门。
陈向国家是红瓦白墙,大门铁锁,很排场,看起来不像贫困户。
很快,门就开了,却是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牙齿掉光,眼睛都睁不开的老人。
她将门开一道缝,把手机递给廖远停,就把门关上了。
廖远停:……
手机屏碎了几道痕,发着热,主板却没碎,上滑解锁,还能看清他的电话号码,怪不得能打给他。
廖远停将手机放好,坐进车里,正拆烟,有人跑到车前看看,看他在,又来敲敲车窗。
韩书德。
廖远停降下车窗,韩书德气喘吁吁,欲言又止,停顿很久一会儿,弯着腰,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彭虎死了。”
廖远停神色不变,“怎么死的。”
“淹死的。”韩书德像是想起什么,面露骇色,“太可怕了,那模样,捞出来的时候又脏又臭,导致我早上吃的饭都要吐了,现在派出所的人正在村室问人,我从窗户外看到你的车了,就偷跑出来和你说一声。”
廖远停眯眼,“淹死的。”
韩书德心有余悸:“对。就那臭池塘沟,村室前头那个。”87言情耽美
廖远停点点头。
韩书德像是有些急,“行,那我先过去,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我就怕你啥都不知道就来了,到时候净事儿。”
说着,他给廖远停指路,“往前走,除了路不太好,也能出村。”
廖远停点点头,说声谢了,就开车走了。
直到车不见踪影,韩书德才直起腰,意味深长地笑笑。
72.
小白归李单,刘学归周梅,廖远停不忙的时候就来,一般是下午。周梅都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在医院照顾刘学了,唉声叹气的,愁云满面,一个廖远停不来且晴朗的下午,她实在忍不了了,那套啰嗦且爱对管闲事的性子又爆发了,拉着刘学的手问:“小刘学呀,你有想好要干什么吗?”
刘学歪歪脑袋,“等会儿吗?睡觉呀。”
“不是,哎呀。”周梅更愁了,一种身为母爱的光辉在她身上闪耀,她拉着刘学的手,实在是同情这小孩儿的遭遇,就一个奶奶,还去世了,好不容易有个哥哥,又失踪,这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她打了那么多工,当了那么多年保姆,见过那么多人和事儿,刘学是最让她心疼的,十几被男人养就算了,还是半胁迫,还精神还有问题,又没人教没人管,没人疼没人爱的,这将来还了得?那廖远停对他再好,他终归是那方面的需求,谁设身处地为刘学想过?想着她就想哭了,哎呀哎呀地直叹气,“小刘学,你听姨姨的。”
刘学认真地看着她,小耳朵都竖起来了,听课似的。
“这男人啊,都是没脑子的动物,除了你哈,姨姨想说什么呢,就是你不能一颗心,都掉在他身上,这人啊,变心都是一瞬间的事儿,他恨不得上一秒还和你甜言蜜语呢,下一秒就和另一个人海誓山盟了,所以你得做好完全的准备,你凡事都想,自己怎么办,比如我不来了,你怎么吃饭呀,或者廖先生不让你住院了,你怎么办呀,你得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知道吗?你得一个人也能活的好好的。”
刘学懵懂点头,“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哎呦我的傻孩子,有多少那……奔驰宝马都开上了,大别墅也买了,就你,乖乖,可劲儿把自己往里搭,你得榨他呀。”那么有权有势的男人,身边全是资源,愣是白费,周梅恨铁不成钢,但转念一想,这套模式对刘学没用,他不正常啊,要大奔驰大房子有啥用?这下给周梅也难住了,面对刘学求知的目光,她安抚道,“这样,你让姨姨想想,姨姨想好了告诉你。”
遥远的市中心,窦静云和廖远停盯着电子屏,久久无言。窦静云看看廖远停的脸色,确认似的问,“你雇的保姆?”
廖远停没说话。
“你这。”窦静云看看监控,看看廖远停,尬笑两声。
廖远停笑笑。
挺有意思。
前有司机先斩后奏带人跑,后有保姆苦口婆心教人活。
左李单,右周梅,明明都是他的人,愣是能让他感到腹背受敌,左右夹击。
但周梅说的的确是对的,也是他所考虑的,仅针对刘学的独立能力。
刘学的确不能这么下去,总不能出院了又抱着iPad看爱情偶像剧。
他问窦静云,“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你要怎么养。”
“我有一个孩子?!”窦静云从未做过如此恐怖的设想。
“我不养。”他说,“他养我还差不多。”
廖远停:……
窦静云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又开始贱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那嫩的。”
嫩的。
这个词让廖远停想起庄泽翰和他说的内容,一瞬间感到自己很恶心,怪不得他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原来从某种程度,他和那些畜牲没什么区别。
廖远停的脸色很难看,没再继续问。
窦静云劝他,“放宽心,不过你要实在问我,我也就实话说,你真不感觉,先治刘学的病才是当务之急吗?”
廖远停抿唇,“我问过宋院。”
“然后呢?怎么说。”
廖远停没说话。
窦静云了然,“你要是觉得市里不行,可以去省里,又不是没人。”
廖远停摇头,低头点根烟,张嘴,吐出一个烟圈。
白色圆圈飘向上空。
他说:“很疼。”
“啥?”
廖远停:“必须刺激他,看他的应激状态,才能诊断病因。”
窦静云沉默,“可这没办法,你也别小看他,我看刘学虽然瘦小,但很坚强,不一定承受不住。”
廖远停:“是我。”
窦静云:……
廖远停笑笑,抽了口烟,有些嘲讽似的:“我看不下去。”
窦静云无话可说。
廖远停后知后觉也发现刚刚说的话有点肉麻,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作风,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找补似的,“他现在很快乐,没什么不好。”
窦静云自认为自己和他玩二十多年,很了解他,但实际上,他一点都不了解廖远停,起码不了解在感情里的廖远停。
窦静云:“他让你脑瓜子开瓢,也是很好,你他,你知道你之前和我说话,没说两句就擦血有多恐怖吗,我以为你被人枪击了你知道吗,我特么都怕聊着聊着你地上一躺,直接噶屁了。”
“我实在不知道你在,撑什么,你明明已经扛不住了,你从没有这么频繁的找过我,聊天也好,帮忙也好,你敢说你没有穷途末路吗,廖远停,你如果把他当个情人,我什么都不说,你要是觉得自己要和他长久的在一起,恋爱,他不应该替你分担吗?不应该知道你承受了什么吗?他就是十岁,这个家马上摇摇欲坠,也要瞒着他说它固若金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