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一下将惠子捉住。惠子看他,眉又挺又浓,鼻梁也很高,有大梁男儿里难寻的英气,手掌里也是尤为粗糙,磨得她有些疼。
安逸尘问她:“你想离开这里么?”
惠子眼里闪过一簇光亮,好奇又惊讶地盯着安逸尘。
安逸尘道:“我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我可以救你,但往后你就得跟在我身边,离一步,我就杀了你。你愿不愿意?”
惠子终于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人跟着你?”
安逸尘戏谑道:“因为他们都被我杀了。”
惠子胆小,怕死,听到这句话不由地后退了两步。比起受人欺辱,她更想活。她曾忧心父亲的彻夜难眠,绣了新枕面儿,往里面塞满了香草与干花,然后父亲就拿着这个枕头,死死埋住了她。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汹涌而至时,她怕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声痛彻心扉。
小雅容在最后关头心软了。他不该心软,不然她现在不会想死,又不敢死。
安逸尘见她不答,又问,“你不愿?”
“我怕死。”惠子诚实道。
安逸尘愣了一会儿,又笑。惠子看着那笑容多少有些落寞,像她父亲最后拔剑时的神情,那是孤立无援、无所依傍,才会如此孤独。
她问:“你也总是一个人么?”
她有确切的答案,毕竟,如果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这些话还能说给另一个人听,而不是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小奴儿,就像你离不开教坊司一样,我也有离不开的地方。要想过独木桥,身边又怎么能容得下第二个人?”
惠子说:“我会离开的。”
安逸尘“恩”了一声,显然没有将孩子的话听进心里去。惠子因他的轻视而愤怒,她尚且不甘,尚且不屈,尚且还算活着,所以才愤怒,愤怒到一把捧住了安逸尘的脸,“你看着罢,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
“惠子!”
方欢夺门而入,一脸惊恐相,直到寻见完好无损的惠子,那惊恐才算一下消散。他几步走过去,将惠子揪着按到地上,跪伏在地,“惠子不懂事,冲撞了王爷,请王爷饶命。”
惠子被他按着脖子,挣扎了几下。又见那本覆在安逸尘眼睛上的腰带垂落在地,生恐他看见自己的脸,也不作反抗,将头埋得更低。
方欢说:“这尚是未熟的雏儿,怕惹王爷的厌,等哪日调教好了,再来送给王爷解闷儿……今儿教坊司里还有其他的姑娘,王爷再瞧瞧罢。”
五千两黄金不知怎就变到了方欢的手中,他弓着腰悉数奉上。
安逸尘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她伺候得很好,就当赏了。”
前来服侍的人为他更了新衣。从头至尾,他没有跟她再多讲一句话,很快就在一干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教坊司。
那长袍沉沉垂落,裁出颀长修拔的身影,在她一片荒凉的眼中,开出灿烂的朱红。
*
冰凉湿冷的玉牌顺着小雅惠子的眉心往下滑,触过鼻尖,嘴唇,颈子和锁骨,最后教方欢拿在手中,隔着衣料,慢捻在乳珠上。
不过几下,两粒小珠就硬了起来。
“喜欢他也罢,”方欢痴痴地笑,“只有义父才能想让你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了……”
小雅惠子身子忽地没了生气般软下去,方欢扳过她雪白的面孔,贴在她耳边,为了掩盖那细柔的声音,便只发低低的气音,“义父今天就替王爷好好教教你,以后要怎么听话。”
「我安承策一言九鼎,从不骗人。」
尽管身体在方欢的狎弄下渐渐有了反应,可这张脸却殊无欢意,泪从她眼里打转儿,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咬着牙,两字啮噬在齿间,“骗子。”
第32章
怨折钗(六)*6
方欢的手掌滚烫,抚着她柔软的小腹,一路下移。
小雅惠子扬手打了方欢一巴掌,方欢偏头,捂着发疼的嘴角呵呵笑起来,“惠子是在拿奴才当王爷打?”
小雅惠子恨得眼睛通红,反手又打了一下。
方欢教她打也舒爽,老实挨了几下,一把捉住小雅惠子的腕子,推着她倚到屏风上,“你打!泄了恨也好。咱们都是贱人贱命,皇城根儿下的烂泥,哪里曾好过一日?若你打了义父就能快活些,义父愿意让你打……我的命都给你……!”
方欢喘息得很急很急。他是个没了根的人,那么些年早就断了男女欢爱的念想,可在教坊司遇见惠子,单单是闻着她青涩的香,他骨子里就能涌动起最原始的欲望。
她让他想起自己还是个男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只有她,仿佛他们两个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方欢舔了舔唇,一下埋到小雅惠子的颈子里,湿滑的舌舔过雪白的肤。
“你欢喜他,可他不把你当作女人,你欢喜他作什么,妄想着他能娶你?!可你从前再是官家小姐,到这等贵人眼里,就是个教坊司千人骑万人睡的荡妇、骚货,连他府上的侍妾都不如!”
小雅惠子满盈的泪一下滚落。
方欢瞧见,抬手给她拂去,忍不住笑道:“惠子,你太傻了……傻丫头,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呀?做了几年的永嘉长公主,就真当自己不是窑子里的货了?惠子,人就得认命。”
方欢太明白她的软弱之处,字字如刀,句句如刃,专往最无力的地方刺去,处处见血,将她多年来支撑起的盔甲砍得七零八落。因为方欢就是在这样的樊笼中发疯的人,他认了命,还要小雅惠子认命。
小雅惠子摇着头不认,一直后退,方欢就追。
屏风“哐当”一下倒在地上,小雅惠子后背一片生疼,那些曾经在深渊里受尽折磨与惩罚的记忆让疼痛唤醒,清晰无匹,小雅惠子唇不住地发颤,腿曲曲伸伸地蹬着往后躲。
方欢掀开袍摆,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来。
那鞭子都是照教坊司旧制,整条麂皮被剪裁成长条,细若蚊须,尽数收在柄中,这物什打在皮肉上,一片细细密密的疼,从中挣扎出若有还无的痒来。寻常妓子挨个七八遭,便要求饶,不是因着多痛苦,实则是受着痛苦与舒爽两重极端,如似冰火折磨,令人难以忍受。
方欢一鞭子打下,小雅惠子扬手躲闪,一鞭子狠抽在她的胳膊上。这一下实在狠,象是将他多年的怒与怨都发了出来,“你还不认!”
小雅惠子压不住汹涌的恐惧,做不出更多的反抗,疼得细叫出声。只这一声未平,方欢第二鞭又打了下来,“认不认?!”
小雅惠子胸前通红,脸颊上也多了一道红痕,她转了身跪起来,挣扎着要跑。方欢一只胳膊就裹挟住她的腰,上手扯烂她的衣裳,玉白的肩膀线条细腻完美,无一处有瑕。可她越是这样,方欢就越乐意弄出些什么,于是低头狠狠咬在她粉白的肉上。
小雅惠子痛呼,“方欢,方欢!”
方欢松开嘴,一鞭子又抽在她的臀上,“教过你规矩,忘了么。你该叫我什么?”说着他手下移去扯她的亵裤,扯了几下没成,又探进手去抚摸那幽处,手指搅了几下沾出黏腻的蜜水来,方欢就笑起来,“有你叫义父的时候。”
可她并不欢愉,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胃中也渐渐觉出尖锐细密的痛,就像毒刀一样绞着,翻江倒海似的直往上涌。
小雅惠子的唇已转至苍白,喉咙压不住阵阵恶心与酸楚。
小雅惠子推他,“放开我,我难受……”
这声音太过无力了些,方欢一下就听出不对,下意识松了松手。小雅惠子挣脱,踉跄着步伐爬起,一手拽紧衣襟,一手扶着一旁搁着琉璃梅树盆的高架,方欢惯是服侍人的,两三步端了盛着清水的盆来。
他伸手去拍小雅惠子的背,很快,她弓腰呕起来。呕出来也没什么东西,独有几口青白酸水,只是那喉头的恶心一直作乱,出不来东西,也不教她好过,直到呕尽了,方欢递来茶水为她漱口,才算缓出这一口气。
方欢又从袖间揪了帕子出来为她擦拭。
小雅惠子摇着头将他的手推开,抚着发紧酸痛的喉咙,满头虚汗,嘶哑着声,决绝又不留一丝余地,说:“方欢,你大可以试上一试,胆敢再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她没有玩笑,彻骨的痛恨从齿间溢出来,尖锐得能刺透人心。方欢对生死无动于衷,只是见她如此果决,竟也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怅然。至少,他还没驯过那只雀儿能像小雅惠子这般,这么久还没有屈从的。
他垂下眉,暗暗想到自己对病雀儿的原则一向是先治好了再驯,在这个方面,他自认更像一个慈和的父亲。
方欢停了一阵儿,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浑身一个激灵,目光从盯着她的脸,下移到她的小腹。
他脸上残存的笑意消退,话语里隐隐发寒,“你怀了他的孩子?”
小雅惠子听到这话,蓦地一蹙眉。
方欢看她一头雾水,显然连自己都不清楚,一声嗤笑里还愠着怒,说:“惠子,你最好祈愿千万不是。当初高后抬你做了长公主,恩宠没了,高家也没了,这已是安氏宗室里最大的荒唐。你若怀上六王爷的孩子……”
方欢轻点了一下她的腹部,窃窃地笑:“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方欢或许到底还是疼她,这一场所谓的教训无疾而终。
他言,尚且要回雁南王府向六王爷复命。
一句话就将小雅惠子推进深渊。四面的窗门紧闭,天已近昏黄,不知何时,天公不美,剪水作花,又开始落了一场肃杀的雨。
小雅惠子扯着衣裳蜷缩在地上,身下纵然铺陈着暗金花纹的毡毯,也挡不住寒意侵袭,一双白鹿似的腿曲着,深深的乌瞳无光无色,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送入了耳中。
当年,她父亲小雅容主持变法,说是“天纵大儒”、民心所向,可若无有权有势的人在后支持,终大功难成。而当年支持小雅容的就是高家。
小雅容变法失败,高后失宠,高家没落,皆是环环相扣,谁也逃不脱。
可高家不甘。
因着高后当年陪皇上去寺中为国祈天时,曾诞下一凤女;凤女先天不足,生而夭折,遗骨就埋在寺中的碑下,以求往生超度。
高家借此为由,将她从教坊司带到寺中去。
高家对外声称,当年说是公主夭折,实则是隐姓埋名,以避黑白无常勾画生死簿,逃过这一命劫。现如今公主已满十二,侥幸逃过此灾,当明珠还掌,送回宫中悉心教养。
高后为其取名“小雅惠子”。
这个孩子是高家插在安氏宗室心脏上的一把刀。他们要让安氏永远记着,这是高家的恨,高家的怨,也是高家对安氏最后的尽忠——变则通,不变则死。
凡是知道当年秘情的人皆为高家灭口,只有方欢还活着,也只有方欢知道,她此行受了高家的恩,就得为高家而死。
第33章
意迟迟(一)*6
薄烟绣在水波,潇潇雨阑珊。渡口,船近。一将士执墨伞相迎,低头以敬,“王爷。”
安逸尘两鬓辫发,以红翎束髻,轩眉英挺,眸似深漆,端得一副天神模样。安逸尘接了伞来,翻身上马,命令道:“边走边讲罢。”
安逸尘对着身后的侍从打了个手势,那领在最前的人受命,一声哨响,带着人先行回城整顿。
安逸尘与那将士驾马齐驱,那将士偏向他,颔首道:“王爷不在这半月,军中一切如常。倒有几位叔公派人托了话来,要见您一见,属下按照吩咐皆以抱恙拒了。”
“怎么,这是教赵行谦那群人整治得没法子了么。”
将士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恰恰相反。昨天朝堂上刚生了乱,此事涉及长公主殿下……”
安逸尘蹙眉,“永嘉?”
“这些时日,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言,长公主身份成疑,或许、或许不是安氏血脉……”他言辞闪烁,不知该从何处谈起此事,“前天几位宗室老臣从文官队伍里揪出来一个人,那人指认科举革新一事是有长公主在背后推动,越俎代庖,牝鸡司晨。这倒不是关切,关切在于民间传言长公主原是罪臣之后,当年曾被发往教坊司充妓,伺机以花言巧语迷惑高家,使出偷天换日的手段,草鸡变凤凰,其目的就是为了向安氏复仇,如今更是借革新一事,试图搅乱国政……”
他声音越来越低,那“教坊司”三字一出,安逸尘的怒火随即烧起,烈得灼人,几乎从他身体的每一处脉络中燃烧出来。将士战战兢兢,不敢再说了。
安逸尘握紧缰绳,怒火一时冲得他的额头发痛,低骂了一句:“该死。”
他一夹马腹,扬鞭策马,一路泥泞间或水花,直往长公主府奔去。
侍从已在长公主府门前候命,见是安逸尘,一干人皆跪地请安。安逸尘下了马就进了府门,其中有两名侍从一前一后,各自捧着覆着红布的物什,随着安逸尘一同进府。
安逸尘步似流星,撑伞的奴才们小跑都赶不及,寒风冷雨待人又何其平等,转眼间墨青色的衣袍濡湿了大片,颜色愈深。
守在门前的婢子见是安逸尘,颤颤巍巍地跪下磕头,“王爷,殿下抱病……”
朱门紧闭,安逸尘近了才闻得几声雉鸟惊叫,抬头见那廊上被打得形似落汤鸡的白雉,眉头拧起,上前将鸟笼拎了下来,又去捶门,“小雅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