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茶叶大战(六)◎十万火急,争分夺秒!
帝姬居然来了,她来做什么?种家军想破头也想不出她三更半夜跑出南郑的理由。
这群山贼是有预谋的,这一点他们已经陆陆续续得到一点眉目了,几个从俘虏身边走过的士兵就很得意地挺挺胸:
“我就说他们不像贼!”那个西军士兵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愚笨的贼!”
“人虽然笨,”另一个士兵就说,“竟还拿着厢军的吃饭家伙!”
有预谋,且不专业,专门来烧粮,还拿了厢军的武器,阴谋的味道就昭然若揭,必定是兴元府有人在作妖,才搞了这一出。
这样一想,灵应军怕他们打不过贼人,因此连夜赶过来救援也是能理解的。
但他们还是不能理解朝真帝姬怎么就来了呢?
她不是只有十三四岁?种家子也有一群年纪不等的姐姐妹妹甚至是小闺女,但她们都不负责上战场,更不会连夜奔袭来援啊!
哥哥和侄子们就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联想,看自家团宠十五郎的眼神就有点担忧。
十五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他稀里糊涂被拉扯下了山坡,有人飞快地给他拎来半桶水,盆是别想要了,热水更是想得美,赶紧洗洗脸洗洗手,换一身新衣服,再倒扯一下那个因为戴着盔而松散打结的头发——快着点儿啊!郎君是打算让帝姬干等着你?
那边小兵就飞快地又跑去灵应军那边回话了。
两军中间相隔不足十里,帝姬连夜赶路这么久,辛苦非常,还是停下来歇一歇,让种家军的这位指挥使整一整衣冠后,过来亲迎帝姬才是。
小兵很机灵,甚至还添了几句,“我们指使鏖战彻夜,矢集如猬,而愈战愈勇!因而须得更换衣甲后再来,以免血气惊扰帝姬。”
周围就是一片倒吸冷气,纷纷看向李世辅,高四果急得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父伤情如何?!”
小兵就懵了:“我们指使尚未及冠,还不曾娶亲,与郎君年纪相仿……”
周围的一片冷气就变成了一些尴尬的,类似“额额额”的无意义单音节词。
李世辅向这一片鹅声环视一圈,鹅们是收了声,但他也是彻底懵了:
“你们不是鄜延军士兵?”
小兵“噗嗤”就是一乐,“原来是李虞侯的郎君!小人亦属西军,在种家军效力!”
骑在马上的帝姬吸了一口冷气!
得知贼人都被打爆了,灵应军也可以就地休息了。
其实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如再走一段路,同种家军汇合比较好,但没办法,种家的指使既然暂时不能来,她就得在军营外等着。
等人家收拾完,规规矩矩地跑到她面前来,告罪行礼自报家门一套场面话都走完后,她在种家军出营十里的隆重迎接下再至军营,这就比较符合“君”的身份。
非常没用的礼仪,她完全可以更平易近人一点,表示不用迎接,她是去救援的,所以她直接去就是了。
但赵鹿鸣没有。
她奋力从马上爬下来,在三五个内侍和宫女的帮助下站稳了自己,并且努力让两条腿不那么哆嗦:“他既有心,咱们就在这歇一歇吧,有帷帐吗?”
他们赶夜路,轻装便行,几乎没带什么辎重,但还是带了几辆车,车上自然备了油布,而今帝姬一发话,立刻有人飞快地用油布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帷帐,请帝姬进去。
帝姬进了帷帐后,抓住佩兰,“有手镜没有!”
佩兰慌慌张张地从腰间的皮囊里摸出来一柄递给她。
她上下左右地看了一会儿,“口脂铅粉眉黛呢?”
佩兰就吓了一跳,“帝姬从来不化妆的!”
帝姬从镜子前分出一个诡异的眼神给她,“从来不化,今天是‘从来’么?”
李永奇跟在种十五郎的身后,有点委屈。
论官职,他是世袭苏尾九族巡检,种十五郎只是个白身;论年纪,他儿子和种十五郎一样大;论资历,他在军中摸爬滚打时,种十五郎还在襁褓里努力学翻身。
但论出身,论兄弟,论祖上的功业,种十五郎就全面秒杀他了——这种秒杀甚至不是汴京那种达官显贵纨绔衙内型的秒杀,而是一种能够得到士兵们认可的秒杀!
哪个西军士兵没听过种家军?哪个西军士兵讲不出一段种家军的传奇?
人家一个个死战殉国,才给子孙留下这样高的威望:你李永奇想比一比也行,你家出过几个忠烈?
不说那些远的,就说昨天夜里,是不是种家军替你打了这一仗呢?
想到这里,李永奇的心境就平和了很多,可以跟在后面看被一群哥哥侄子众星拱月推出来的种十五郎,以及对面那个坐在车上的帝姬。
帝姬很漂亮,虽然看着只是个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少女,身形也有些娇小,但她的皮肤白皙,眼睛明亮,微笑时的目光如同山泉一般清澈,这就很难不让人心中升起些好感。
尤其帝姬赶了一夜的路,气色还是那样红润,姿态还是那样端庄,甚至连发丝都一丝不乱,这就不仅让人有好感,还必须恭敬对待,不能起丝毫轻视之心。
顺带也让这一群种家子悄悄吁了一口气。
一个能连夜赶路(还是山路),且明显对一支军队有掌控力的帝姬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没办法将自家姊妹或是闺女代入进去,就只能从西军士兵的女眷们中间寻找一个接近的形象——比如说那种高大健壮,声音洪亮,一双臂膀能稳稳地拎起两桶水,也能扇自家吃喝嫖赌的丈夫两个大耳光,再飞踹一记窝心脚的妇人。
虽说他们对自家幼弟的品行是很有信心的,但还是在听说帝姬连夜过来支援后,还是感到了一点小小的不安。
现在看看帝姬清澈柔和的目光,以及不被俗尘所污染的纯洁微笑,十五郎的哥哥和侄子们都悄悄地将目光向下一寸,掩盖住他们的内疚与羞愧。
“小子种冽,参见帝姬!”
帝姬轻轻睁大了眼睛,“指使年少有为,何以如此自谦?听说指使亲冒矢石,铠甲如猬……”
种冽就懵了,“谁说的?昨夜我只跟着射了两箭,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哥哥当中冒出了很大的一声咳嗽。
帝姬那一瞬似乎很想笑,但忍住了,于是那个笑脸几乎就没人注意到,除了躲后面偷偷吃瓜的李永奇。
“指使不曾受伤吗?那我就放心了。”她声音很甜美地说,“兴元府有歹人作乱,全赖诸位忠贞之士出力,百姓们才得粮米解救,待入城时,灵应宫当为诸位洗尘……”
她这样抑扬顿挫地说话,那个十五六岁的指使似乎很恭敬地听,但偶尔还轻微地扭动一下身体。
再扭动一下身体。
他的圆领锦袍很显然有扣子没扣对,锢得他有些不舒服,因此才会这样动作。
他身边的某个种家子发现了,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腰带,让他且忍一忍。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又扭了一下,于是那个种家子就有点尴尬地偷偷看了一眼帝姬。
帝姬仍然是一脸甜美的微笑。
打的那些粉,涂的那些口脂,还有熬了一夜的黑眼圈,像是全部都在晨风中散去了,剩下的只有朝阳下熠熠生辉,连发丝都被阳光勾勒出一层金边的朝真帝姬。
帝姬身后的宫女和内侍悄悄地交换一个眼神。
一个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傻小子!
一个伪装得让人无法察觉的狡猾帝姬!
就算种家军有一点送傻小子来相亲的意图,灵应军连夜赶过来也不是为了相亲,场面话说完,他们有更严肃的事务需要处理;那群贼人,包括活着的和死了的,以及逃了的。
活着的有,但是其中没有真正的头目,都是一些打手和高级打手;
死了的有,尸体被种家军一具具翻找出来,其中一具单独扔在一边的,被指认是那个茶老大;逃了的也有,比如说跟他们一起出发的“高人”,夜里混乱,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帝姬没有去认尸,她只是静静地听,偶尔发出一声轻叹。
看起来更像心怀悲悯,清净修道之人了。
茶老大死了,她想,有点讨厌,而且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他按说是主将,这群贼人大半是他的手下,他无论如何也该保护好自己,全身而退,给她留点口供的。
但他仍然是死了,死于他的细心。
他想着带着这几百号人去夜袭粮队,为了能稳住阵线,他准备了一面旗,自己站在旗下指挥,要勇士们跟着旗走。
就这个军纪严明的风范,至少是半步禁军了。奈何大晚上的火光一照,大旗一挥,西军弓手见了就大喜,不止一个人对着旗下就射,旗倒了,他盖在下面好大一团,等早上士兵走过来一掀旗,真正的一只刺猬。
回去的路上,车马很安静。
灵应军留下一些人处理战场和尸体,原本李世辅也应该留下,但他坚持着要和帝姬同行,于是留下的就变成了王善。
心地纯良的人理解是:毕竟亲爹失而复得,肯定要多看看。
心地不纯良的人理解是:毕竟种家军送来了一个漂亮小伙子,李家小郎君说不定是有了危机感。
真实答案是:高四果和他爹说了几句话后,就奋力钻进种家军的队伍里了。
虽然这一圈种家子看他的眼神有点微妙,但兴奋的高四果不在乎,他对十五郎一见如故,十五郎的哥哥就是他的哥哥——当然侄子不能是他侄子,来的侄子都比他年岁大——反正他对着哥哥们有一堆问题想问,比如说种家军怎么训练?那个弓兵占据高地相互支援的战术又是如何布置的?弓手互相距离多远比较好?射箭是直射还是抛射?
有两个哥哥经不住他缠,就同他讲起了种家军的一些作战心得,还有个心眼多的侄子使劲咳嗽,直咳得走在帝姬车驾旁的种十五郎返回来看他是不是呛到了。
气得侄子狠狠推了他一把。
春日晴空下的帝姬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
尽忠骑着小骡子凑了过来,“要不要派几个人回去,守住城门?”
“不必,”她小声说,“他能跑,宇文先生也跑不得。”
尽忠就没明白,“与宇文相公有什么相干?”
“未必相干,”赵鹿鸣道,“但咱们要是只咬着他,他自然得给咱们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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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茶叶大战(七)◎
对于南郑城的许多人而言,这是狂乱的一天。
比如说那些有钱人,听说帝姬带着种家军和粮食一起来了兴元府,天就突然塌了!
完啦!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办法捂住盖子,他们扎不住这口袋,物价是一定要回落了,可他们囤了那许多的米粮是要发霉的!
可他们也不是最倒霉的人,因为还有许多倚门而望的茶商在等待勇士凯旋,等着等着竟然等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他们忙忙地开始收拾家里的金银细软,那里有珠宝首饰,有大量的铜钱,有布匹,有田契,还有逃难路上一定要带的粮食——东西太多,就必须一样样装在马车上。
从卧室仓库书房各处寻觅这些东西是一件很费时费力的事,因此有人出逃就慢了一步,马车还没备好,县尉已经找上门了。
还有人倒是很机灵,早早就将车马备好,一溜烟地狂奔出了南郑城。
当然,机灵也没有什么用。
往东北去关中的道路是不能走的,灵应军正从那边过来。
往西南去蜀中的道路也是走不通的,三泉还不知道这些事儿,那路继续堵着呢!
任凭商人大吵大闹,堵路的是成都府那边的小吏,根本不听你这些的——你说你是自己人,你要走这路,那你和我们上官说去,跟我们这些斗食小吏说的着吗?
一个圆乎乎的老爷,趴在山路上涕泪横流,竟成了一副奇景,好在没奇太久就被通判的人客客气气“请”了回去。
当然这些人都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漕官。
他素白着一张脸儿,坐在书房里,煮了一壶热茶,慢慢地喝。
衣服是换了新的,茶也是上好的建茶,自有清香。琴师在隔壁弹琴,琴音幽幽传过来,高山白雪,不染尘埃,听一听,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进了这琴曲之中,飘飘忽忽成了仙人。
墙上又挂出了那幅黄家富贵的画,他飘起来,就奔着画里去,整个人像是又回了少年,回了汴京,唉,他也是科举得的官,他年少时,父母族亲是多么地以他为傲。
有人在廊下走过,突然将他惊醒,拽回这烦恼的世间。
他是不乐意去海南的,可他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他伸手向着案上整齐摆着的白绫而去。
“然后呢?”帝姬坐在马车里,很有兴致地问,“他死了?”
“倒没有,”尽忠说,“宗翁登门时,他还在那哭呢。”
小内侍的语气里就很有些揶揄,不过帝姬倒很宽容,她说,“也不过是本朝官员的平均水准罢了。”
有钱有权的人在出逃,在寻死,但没钱没权的人却开心得很。
百姓们纷纷跑出家门,指指点点着护送粮食进城的军队,当他们看到种家军的大旗后,就更加吃惊了。
种家军!虽说他们在蜀中,可也听说过种家军的威名,快仔细看看,这些关西大汉多么魁梧!一看那张国字脸就知道各个都是保家卫国的勇士嘛!
接手了帝姬防卫工作的灵应宫禁军就有点不高兴,尤其是花蝴蝶,瞥了一眼种家军,有点服气,又有点不服气,但总归还是矜持地将自己鬓边那朵鲜花推了推。
有两个种家哥哥见了,很想笑,但忍住了,转过头看看自己弟弟。
弟弟还是傻弟弟,路上虽说已抽空将锦袍的扣子扣好,但一点也没有挺胸抬头目不斜视迎接南郑城百姓目光洗礼的准备,依旧傻乎乎地睁着大眼睛四处看,看兴元府离终南山不过几百里,却这样温暖,百花盛开,墙头上,阁楼上,女郎的鬓发间,到处都是芸薹花。那花蕊弯弯曲曲,花瓣又自然生出许多纹路。
一片片明艳的黄花,像梦一样。
他再看看前面那辆马车,并为这梦一样美好的场景找到了一个充分的理由。
种十五郎赞叹道:“帝姬真是个小神仙啊!”
一旁的侄子就差点没摔下马。
小叔父有点傻,没办法,大家宠着,在老种相公身边长大,好的是都教了,坏的他也没经过见过,有点憨气,但还正好。
一群看他长大的叔伯兄长侄子就没想过让他也进军中,也去当一个忠烈,那要是起了尚主的心思,他憨一点,不是正好吗?再精也精不过汴京那些人精,更精不过尤擅权谋心术的官家,憨一点,但是个品行正直的好孩子,让人放心,还更讨喜。
至于需要他精明的地方,那自然也有这一群娘家人——呸!这一群叔伯兄弟帮衬着他,必不教他受了委屈!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现下进了城,安排住下后,还是得先沐浴一下,再去赴宴。
赵鹿鸣也应该这么着,但她的车子在灵应宫前拐了个弯,跟着宇文时中的马车就过去了。
有仆役见了,就轻声对车内的安抚使说了一句。
“无事,”宇文时中声音很平静,“帝姬亲临,我候着就是。”
宇文老师的声音很平静。
能选进资善堂当皇子帝姬们的老师,他的外貌风仪都是极佳的,说话从容不迫,举止风度凝远。
这似乎是他的一门手艺,靠着这门手艺,他现在还能在帝姬面前撑住架子。
但帝姬今天心情很放松,稍稍将那颗小巧的头凑近了一点。
宇文老师身体一僵。
帝姬就是一乐,“先生看着很是愁苦,是不是家中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宇文老师的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那个不速之客。
但这话说不出来。
于是他换了一句,“帝姬说笑了。”
“我不曾说笑,”她说,“要是先生不安排一份奏表,那就换我来安排了。”
这次架子没撑住,宇文老师眼中透出的不仅是平静,还有一股凄然的味道。
凄然老师。
凄然老师很凄然,整个人像是被龙卷风摧毁的停车场,可他又一次强撑着打起精神,“而今关中的道路已经通了,两三日内,三泉必定也能打开,民生安泰,物价平抑。”
她不吭声。
凄然老师说,“惩治奸商之事,臣当从严从快,转运判官的过失,臣也当递交朝廷议罪。”
他这样说,话里话外都是“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凄然,眼里则满是“这锅为什么让我背”的凄然。
她沉默一会儿,“先生,值得吗?”
老师也沉默一会儿,“国之根基,自来如此。”
……果然石锤是太子这边搞的鬼!
好事没有宇文时中的,但现在屁股擦不干净就把他拉出来了:你是太子党,你为太子尽忠的时刻到了。
宇文时中就很憔悴了。
“先生既如此说,”她说,“灵应宫既是苦主,又施恩于兴元府百姓,先生当何报?”
宇文时中用一双凄然的眼睛看着她。
“这三日间抄没的奸商家产,尽皆补偿给灵应宫,供帝姬修行,如何?”
她轻轻一笑,“我岂是那样贪婪的人呢?这些家产待我变卖后,供灵应军添补军需就是。”
“帝姬大义。”凄然老师用仍然很憔悴的声调干巴巴夸了一句。
她眼睛眨一眨,“还有一点小事。”
“何事?”
“兴元府忠勇之士甚多,每每前来投效报国,我不忍他们失望而归,所以也暂收进了道门。”她说,“若是有奸佞者从中生事,先生得还我清白。”
凄然老师不凄然了,目光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
大宋自来有吃空饷的爱好,比方说一个营满编制五百人,实际人数有二三百就不错。至于另外那二三百的饷金都去哪了,这就是不上称三两重的小事了,大家都不说。
但帝姬的灵应军就很奇葩,她一个营原来实打实五百人,已经给新来监管灵应军的宗泽老爷爷感动够呛,简直不能理解不能相信兴元府这遗世而独立的小地方怎么冒出来这么多忠君爱国的武人——黄口孺子,都思为国奉献,这是知州的功劳啊!
老爷爷很感动,面见知州时使劲地夸了一次,给宇文老师懵了半天,寻思这老爷子也不是想象中那么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
现在想想,和老爷子有什么相干,都是帝姬搞的鬼!
五百人的营拿五百人的饷金就很勉强了,她竟然还要往里塞些编外人员!
帝姬接收到他难以置信的目光,就很自然地说,“我这个营是加强营。”
宇文老师听不懂什么叫加强营,但他忍不住了,“帝姬何必如此?”
“我不如此,”她说,“靠国之根基就能退敌于汴京城下吗?”
宇文老师又凄然了。
漕官是下狱了,还有个坏家伙藏了起来,看宇文老师这样儿,八成是被他安排了,找是找不出的。
她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只问一句,“到底是谁?”
宇文老师低着头,叹了一口气,“帝姬长日在兴元府清修,何必……”
“这是我的事了,与先生无干。”她说。
宇文老师又使劲叹了一口气。
“他是太子之师,不比旁人……”
她恍然大悟。
“耿南仲。”
宇文老师就很吃惊地抬起头,但是眼睛告诉她,他一点都不吃惊。
南郑城的天色渐渐暗下去,晚宴将开,知州府的大厅里就渐渐起了热闹人声。
她的袍服已从灵应宫送到了知州府,宇文夫人和家中女眷正等着为她更衣后,再送她去赴宴。
长廊里有婢女在前面带路,尽忠在她身边,声音就细若蚊蚋。
“宇文相公也是个位高权重的人,今日竟摄于帝姬威仪,一退再退。”
她轻轻瞟了他一眼。
可不是如此。
宇文时中不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他今日这样退让,只是因为他保底只在乎太子的名誉,至于那位罪魁祸首,说不准他也很想提刀捅死——
后世多少人也是如此想!宋钦宗这位老师别的本事没有,就两个本事:一是阻挠李纲等人备战,二是疯狂向金人求和。
虽说可能只是党争的心有点强,未必铁了心要当精神女真人——但打他一个卖国叛国的罪名是绝对不冤的。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尽忠听进去了。
两个坏东西就暂时都不吭声,一起开始想怎么整死这家伙。
直到了后院为帝姬收拾准备出来的房间,尽忠忽然悄悄上前一步:
“那漕官招认说,那人是打着童帅的名头来兴元府搅事的。”
她脚步忽然一住,眼睛就是一亮,嘴角邪恶的微笑也止不住了!
“童帅吗?”
【作者有话说】
童帅:童贯,一个握兵二十年,权倾一时的大宦官,汴京六贼之一,为人……不太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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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茶叶大战(八)◎
有馥郁的香气渐浓,仔细辨别,里面掺了许多香辛料的热气。
那些调料也许是覆在烤羊的表面上,也许是藏在蒸鹅的肚腹里,还可能已经慢慢熬进鱼汤中,与汉水鱼肉的鲜美化为一体。
闻着这香气的人就会忍不住咽一口口水,他们都已经忙碌很久,都很期待一顿美餐犒劳自己这一日的辛劳。
他们都能用自己的办法得到这顿美餐。
比如厨子,厨子总归是最能尝到鲜的;但往来的杂役也有办法偷吃一口,只要同厨子打好关系,总能在厨下分享人家偷偷藏起来的边角料;婢女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办法,她们知道哪一位客人的胃口总比别人小一点,夹菜也比别人更慢些,等撤菜时,总要先去端那位客人的。
但偌大的知州府里,也总有人饥肠辘辘,一肚子空空荡荡,只有火气。
比如说那位“高人”,他就没有这样的丰盛的饭菜吃,不知道是宇文时中故意怠慢,还是府里的女使看人下菜碟,只给他端来了一碗素面,没了。
“听说出兴元府的路上死了不少人,那血流得满山满谷都是,”女使将碗筷放下,瞥他一眼,“先生既有要务,须臾便要出城,是该吃些素净的。”
死了不少人。
高人心里突突了一下,但又镇定地举起竹箸,吃完了那碗面。
干他什么事?
吃过面,他就要拿着知州的文书出城啦!
趁着那□□贼正大吃大喝之际!谁也想不到他的神机妙算!
呸!
一间又一间的屋子被点亮,照得知州府辉辉煌煌。
将神霄派全套大礼服穿在身上的朝真帝姬也是这般辉辉煌煌,她自灯火后缓缓走出,像是一位真正的神女。
所有人向她见礼,但表情各不相同。
有人很规矩,有人很大方;有人见了她,立刻就将目光转开,不敢直视;有人见了她,就无端地叹了一口气。
朝真帝姬很是敏锐,一眼就扫了过去,待看见叹气的是通判宗泽,眼神又立刻柔和了下来。
“铜钱可备好了?”她悄悄问尽忠。
“都备好了,”尽忠小声道,“还有一匣现抄的金银。”
她原来只想着找李永奇买点粮,李永奇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从陕西运了粮过来,准备在她这换些铜钱去买马。
但现在种家军突然冲进来了……这是个机遇,但还有点麻烦。
种家军不差钱,人家世代将门,家大业大,还是边境线上的王牌军,一代代的官家指着他们和另外两三家有限的将门平定西夏,因此待遇比她这种小女孩打闹搞出来的军队是好得多的多。
不差钱,就得试探一下他们为啥会来。
帝姬侧过头,同自己的内侍嘀嘀咕咕,偶尔飘出几个词,附近的宇文老师听见了,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没听见,但整个人像是绷着似的。
身边有人为他倒了一盏酒。
宇文时中转过头,就看见老通判笑呵呵地,“为这班奸商之故,帝姬与知州都清减了许多,好在今日蒙诸位将军襄助,贼首已除,兴元府终于是太平了!”
宇文老师心里就是扑通一声,又扑通一声。
远处隐隐响起了鼓声,他忽然就轻松了下来。
戌时鼓已经敲过了,城门关了,哪怕再如何,这一夜也够那人跑出个百十里地。
只要跑出兴元府,宇文老师心想,哪怕是被大鹏鸟叼了去呢,与他什么相干!
帝姬的目光就轻轻地扫过来了。
但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缓缓地也举起了手中的酒盏。
出了城,就算是官道,就算有车马,这路也是极难行的。
它白日里颠簸,夜里看不清前路,颠簸就加了倍,直令人骂了一句又吐了一回,最后骂也骂不动,吐也吐不动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那简陋的小马车里,祈祷这段路程赶紧过去,只要近了渭水,换了船,他就得救了!
可渭水太远了,像是永远也不会来。
马蹄声一声接一声,听的久了,渐渐像是消了音,周遭的山却被马蹄催得越来越高,在苍茫的夜里,黑黝黝地一起看着他。
他躲在车里,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那一圈又一圈的山却穿过了他的眼皮,离他越来越近。他起初以为是他向着山而去,而后才知道是山向着他追来。
周围除了马蹄声声,车轮哑哑,就只有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山的黑暗。
那黑暗悄悄透过车的缝隙,钻了进来!
他猛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正好撞在了车壁上!
车停下来了。
“先生,前面的路被灵应军封了。”仆役说,“咱们要不要取了文书给他?”
他脸色惨白地坐在车里,额头上渐渐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与他闻到的某种焦糊而黏腻的铁锈味混在了一起。
那山的黑暗中走出许多红色的人,悄无声息,围着他的车一圈圈地转,问他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问他害死他们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庇护他们妻儿老小都做不到?
他们的家业已经被抄没了,他们的家人永远背负着这份耻辱与痛苦——不错,这都是他们贪心,他们咎由自取,可先生是说过的,不论成败,有童帅为他们做主!
先生的冷汗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整个人颤抖得像是痉挛了一般。
忽然有火光扯住了他,将他扯回了生者的世界里。
“是知州府的信使么?”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说道,“在下灵应军虞侯王善,信使还请下车核查过文书身份。”
商人们的家业还在抄,连夜抄,抄得热火朝天。
差役们简直无法理解——那个被刺了面的贼配军也就罢了,一看就是个穷酸人,自有锱铢必较的习气——可那个女官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个相貌端丽的少女,搜起宅邸比李素还要仔细!房梁上也要搜一搜!瓦片下也要摸一摸!那些桌子!那些卧榻!那些他们想都想不到,看都看不见的地方,她照旧能摸出一把把的金子,一粒粒的珍珠。
“论藏钱,”她说,“宫中哪个不比他们会藏!”
差役们就恍然并敬服了!
季兰将一粒粒的珍珠检查又擦拭干净,贴了个小封条后才递给身旁的小内侍,“立刻送去帝姬处,要是迟了,封条丢了,帝姬不管,我也要亲自逐了你!”
明珠熠熠生辉,触手尚温热。
帝姬看过之后,微笑着冲小内侍点点头。
“感念诸位高义,”她说,“灵应宫寒素,并无珍奇,这些不过是兴元府百姓的心意,望诸位切勿推辞。”
“帝姬尚未及笄,便有如胆识,又以百姓为念,知教好仁,无怪官家如此疼宠!”种家军的三哥就出来负责赞叹了一下,“但我们非为财货,而为解兴元府百姓困厄而来,若受此礼,恐不相当。”
她再三地强调,种家军就再四地推辞,最后推辞不过虽然收下,但又表示原本这些粮食是白送的,既然她赠了珍珠,就算用珍珠抵了就行。
旁边吃饭的李永奇脸色就是一白,孝顺儿子见了,赶紧悄悄说:“爹爹,不要紧,种家军家大业大,他们论他们的,帝姬还是得给你钱!”
穷酸鄜延军虞侯长吁了一口气,又将碗端了起来,刚想吃,转头忽然又很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
李世辅有点懵,对爹爹露出一个迷茫的微笑。
爹爹就又叹了一口气。
种家军不要钱,那是为什么而来呢?
看看他们推出来那个十五六岁,尚未订亲的指挥还不明白吗?
可他都看出来了,他这机灵儿子居然还没看出来吗?
不确定,再看看。
李世辅劝完爹,又溜回去同种十五郎说话了。
一群半大小子凑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话聊的,尤其这里有几个看起来就很憨,丝毫没意识到彼此可能是竞争对手的,他们的友谊就暂时还能保持住。
说起来党项人不似宋人,对男女关系是没那么看重的。
就比如说,如果女方的身份地位太高,他儿子实在不能成,但又很受女方器重,还很能同女方的驸马搞好关系,那就……就不要名分混几年也倒不要紧。
忧郁大叔忽然被自己这个奇葩的想法呛到了!
不说帝姬想不想,就说种家世代将门也不能不要脸面!
况且帝姬清清白白,修道中人!必定一心一意都是官家的道果,怎么可能有这些心思!
帝姬清清白白,扫了种十五郎一眼,又扫了种家军一眼。
她就好像又站在德音族姬面前了。
得想个办法,她心想,给种十五郎留下来。
还好这憨憨不专心吃饭,和李世辅聊过天之后,时不时就瞟她一眼。
帝姬琢磨琢磨,觉得有戏,就柔声开腔了:
“种十五郎……”
种十五郎立刻蹦起来,抱拳,“小子在。”
差点掀翻了面前的杯盏,就有点慌张。
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今日还要多谢你。”
“小子只杀了几个贼,比不得哥哥们!”他大声说,“小子当不得谢!”
帝姬就沉默了一会儿,赶在哥哥们想替他开口前,决定打一个直球:
“我很想谢谢你,”她说,“你来兴元府,可有什么想要的?”
比如说想留下吗?留下一起修个道?跟同学们在一起?或者每天听一听帝姬的洗脑?
种十五郎想了一会儿,很期待地望着她,“兴元府都说帝姬是神仙下凡,符水是极灵验的,帝姬能赐一张仙符给我伯父么?一张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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