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对不起了太子殿下。桑窈迅速的走出了门,房门阖上,天色在此时已经暗了下来。
面前是一片不规则的石子路,其余房间皆灯火通明,房门紧闭。
桑窈不敢在这里多待,随便走了个方向逃离了这儿。
夏季的夜晚徐徐吹来凉风,一轮圆月高挂枝头,远处隐约有说话声。
桑窈搓了搓手臂,她刚才饿了,只吃了一块糯米糕,还没吃饱呢就被赶了出来。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她今夜估计是回不去了,也不知这寺庙里有没有多余的禅房,不然她就真的得去诵经了。
走了约莫有小半刻钟,桑窈听见一阵低低的对话声,其中有谢韫的声音。
桑窈顿住脚步,循声望去。
月色下,墨绿色的枝叶重重叠叠,黄粉月季开的正艳,在花叶空隙中,桑窈看见了谢韫的脸。
他站在屋檐前,身上穿着身黑色长袍,金色暗纹的对襟,让他整个人显得矜贵无比,他正略微低着头,面前是个看不清脸的大臣。
两人似乎是在商讨着什么。
桑窈借繁盛的枝叶掩住身形,静静的看向他。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跟谢韫已经熟悉了很多,可她仍不知道谢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给她的印象好像从未改变。
哪怕是她曾三番两次找到他爱慕她的证明,这个人在她心里却依旧是冷漠又高高在上的。
所以她就算对他生气也没什么底气,因为很多时候,谢韫都让她觉得,她怎样想对他来说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
两人的话似乎说完了。
那位大臣转身离开,谢韫站直了身子。
桑窈心神一紧,料想她躲在这里谢韫应该看不着。
她缩着身体,然后慢吞吞的回头,争取不碰到花枝,谁知才转了身,身后便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站住。”
桑窈脚步顿了顿,不会是在跟她说话吧?
她不理他,继续向前走了两步。
“桑窈。”
声音冷冽,流淌在月色中,听不出情绪。
这好像是谢韫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喊她名字,总感觉有点奇怪。
桑窈停了下来,然后慢吞吞的转了身。
身后的月季遮了她大半个身形,黄粉的花朵在夜色中越发娇艳,不抵少女半分姿色。
她看向谢韫的目光仍带着点点哀怨。
谢韫道:“过来。”
桑窈抿住唇,万分不愿。
但片刻后,还是老老实实的挪了过去。
她站在谢韫面前,低头道:“你有什么事?”
谢韫垂眸看向她,道:“谁准你偷看我的。”
偷看被发现,桑窈多点尴尬,但她嘴硬道:“……谁偷看你了?”
谢韫道:“所以方才是在偷看陈大人?”
桑窈知道谢韫同大学士陈坷交好,没想到刚才那个就是他,她顺着道:“怎么,不可以吗?”
“听说陈大人博学多闻,乃当代大儒,我方才路过,就想瞻仰一番陈大人的风采,才不是在看你。”
谢韫嗯了一声。
随即又道:“只不过方才那位,他其实是我父亲。”
桑窈:“……”
看吧看吧,她就说这个男人很讨厌!
桑窈被气的失语,她瞪着眼眸看着谢韫,气的说不出话来。
桑窈生了一双天生的含情目,尤其是像现在,含着淡淡的雾气,直勾勾的盯着谁时,像是会夺人心魄一般。
她毫无杀伤力的愤怒仿佛一捏就碎,就算是生气了,也会很乖。
谢韫看着她,目光并不遮掩。
想碰一下。
桑窈气的索性别开脸,自暴自弃道:“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她又道:“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少女光洁的面庞在月色中像铺了一层霜华。
她今天不太开心。
她本就不想来这样的活动。
今天舟车劳顿了一路,晚上她原本以为可以好好睡觉,却被莫名赶了出来。
今天一天她只吃了两块糕点,现在真的好饿啊。
她也不知道她晚上能不能睡觉,难道真的要去彻夜诵经吗?可诵经的话还要先找到大殿在哪,她以前没接触,也不知道没有没什么规矩,会不会有人怀疑她。
夏天蚊子好多,真的好烦。
刚才路过,偷看了眼谢韫,居然还被他发现了。
但她刚才其实什么也没想,就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所以好奇来看看而已。
“你去哪?”
他提起了桑窈的伤心事,她不想回答,便道:“你能跟我说说大殿在哪个方向吗?”
谢韫没出声。
寂静之中,桑窈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她默默捂住,避开谢韫的目光,尴尬的想找个地缝。
“你要去大殿找东西吃?”
桑窈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本来就不开心,跟他说话只会越来越气。
她气的转过身,道:“你管我干什么。”
结果步子才迈出去,肩膀便被男人宽厚的手掌按住,谢韫扣着她的肩膀,轻易就让她重新转了过来。
桑窈觉得自己在他手中像个娃娃,她推着他的手臂,道:“你松手,你好烦……”
谢韫的手却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扫了眼桑窈皱巴的小脸,道:“饿了?”
桑窈很不想承认。
但真的好饿,而且他的语调听起来有点温柔。
桑窈不知道为什么,委屈突然开始泛滥,她憋住眼泪,嗯了一声。
……完蛋了,她这是被饿哭了吗。
这辈子在谢韫面前抬不起头了。
第46章
被窝
夜晚中的寺院偶尔会传来几声鸟鸣,远山雾气缭绕,人声稀疏,两边的花枝伸的太长,以至于桑窈从中有过时,衣袖总能碰到碧绿的叶尖儿。
谢韫拉着她的手腕走在前面,脚步徐缓,可大概是因为他腿长的缘故,桑窈还是得加快些脚步才能跟上他。
她试图挣扎了下,但谢韫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这寺院里到处都住的有人,桑窈不想惊动别人,索性就由他去了。
她在后面花了一会才憋住眼泪,然后趁谢韫没看她,迅速的抬起衣袖抹了抹脸颊,呼出一口气后,才开口轻声道:“你要带我去哪啊?”
桑窈说话时语调总是有种天然的轻软,这会还带着点委屈劲儿,融在夜色里,有点像在撒娇。
从声音,到那具柔软的身体,甚至早已被他习惯的茉莉香,都有些惹人探寻。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碰了一下还想碰,听了一下还想听,十分怪异。
谢韫没理她。
桑窈鼓着脸颊,心想这人为什么动不动就不理人,她被拉着手腕,多少有几分被动,她又道:“谢韫。”
“你要带我去哪?我还要去诵经呢。”
一样都语调。
谢韫终于开口,他头也没回道:“首先,你看的懂经书吗?”
看不懂。
他问的随意,可这话又戳到了桑窈痛处,她憋了口气,打算给谢韫一个机会听他把话说完,忍住怒火,继续问:“其次是什么?”
两人已经走出枝叶混杂的小径,来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庭院,石灯里燃着跳跃的灯火。
他们一路没碰见什么人,只有偶尔经过的忙碌小沙弥,并不在意他们。
谢韫踏上台阶,道:“其次,请你别跟我撒娇。”
桑窈:“……”
谢韫推开房门,带桑窈走进去。
桑窈挣脱开谢韫的手,她实在是无语极了,道:“谁跟你撒娇了?”
房门被阖上,谢韫高大的身形笼罩住桑窈的身体。
密闭的房间让桑窈有几分害怕,她仰着脑袋看谢韫的脸,他神色如常,看着有点冷淡。
他惯来如此。
桑窈扫了眼房间,连窗户也没开,她心想,这人该不会是想把她关起来然后为所欲为吧,不然大半夜把她带这来干什么?
谢韫又道:“想吃什么?”
她的害怕瞬间被饥饿覆盖,桑窈不确定的询问道:“……我还能点菜吗?”
谢韫点了点头,道:“当然。”
桑窈心想,像谢韫这种有特权的人就是不一样,都来庙里了,居然还能点菜?
她咽了咽口水,满怀期待道:“都有什么?”
谢韫:“什么都有。”
桑窈道:“那我想吃鸡腿有吗?”
想必是没有的,寺庙不沾荤腥。
谢韫却嗯了一声。
桑窈惊喜的睁大双眸,但她想了想,觉得就算有,在寺庙里吃鸡腿也多少有些不太好,她朝谢韫道:“我想吃八宝豆腐,还有糯米糕。”
顿了顿,她软下目光,试探道:“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谢韫温和道:“不过分。”
桑窈开心极了,她感激的看向谢韫,道:“谢韫,你真好。”
但是就算这样,她待会也不会允许他为所欲为的,她严肃的想。
谢韫颔首,坐在了太师椅上。
没过一会儿,送饭的小沙弥便走了进来。
他低头,将手中的瓷碗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桑窈欢欢喜喜的走过去,只见桌面上并不是她想要的八宝豆腐和糯米糕,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清汤见底,旁边浮着几根翠绿的青菜。
虽然素,但很香,桑窈第一回
闻这么香的素面。
这对于饿了半天的桑窈来说,十分有吸引力。
但她刚才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看了看谢韫,又看了看眼前的素面,终于后知后觉出方才谢韫是在戏弄她。
虽然她也很想吃这碗面,可是这个男人他怎么那么讨厌,明明只有面还偏偏要问问她。
她恼羞成怒指着谢韫,道:“你刚才是不是在骗我?”
谢韫否认道:“圣上带了御厨,他那儿确实什么都有。”
他看了眼桑窈面前的面,又继续道:“你不喜欢吗?”
桑窈憋住气愤,慢慢的坐了下来,捧着面碗低声道:“……喜欢。”
她低头吃着面,谢韫一言不发的坐在她的对面。
桑窈一开始因为饿吃了有点快,后来突然间意识到谢韫好像在看她,便放缓了速度。
她一边小口的吃着,一边想,她的吃相应该还可以吧。
吃了一小半,桑窈终于没忍住偷偷瞥了眼谢韫。
结果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
桑窈心脏停了一瞬。
现在避开总显得她像是偷看似的,她强行控制住自己跟他对视,然后放下筷子,由衷道谢:“谢谢你。”
其实她还想说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他尽管说,但是因为说过太多次,于是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谢韫看起来不像是会有什么找她帮忙的样子。
谢韫嗯了一声,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谢。
桑窈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托陆荔问他的事,直到现在,陆荔都没给她答复,桑窈怀疑陆荔可能是忘了。
其实答案也不重要,她一点也不关心。
而且这事听起来太假了,真的不值得去问。
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她现在就得考虑端着饭碗出去吃了。
要不还是问问吧,又不会掉块肉。
她试图引入话题,但她实在是不会聊天,一点也不懂得说话的艺术,开口突兀的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样啊?”
问的什么鬼东西?
怎么那么奇怪。
谢韫道:“挺好。”
桑窈哦了一声,又捏起了筷子,她垂下目光,道:“那……你跟太子殿下最近说话了吗?”
谢韫道:“说了。”
桑窈又哦了一声,继续道:“那殿下可有问你什么?”
谢韫沉默了会,然后明知故问道:“你指的是哪方面?”
桑窈又开始心虚了,她挑起一根面条,声音很低道:“就比如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打算啊,就比如……定亲之类的。”
顿了顿,她又开始给自己找补道:“你不要多想,其实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因为那天我堂姐提起了这件事,她特别好奇。”
谢韫双腿交叠,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
“你堂姐为什么好奇?”他道
桑窈被问住了,她夹面条的手轻轻一顿。
片刻后,她灵机一动,慢声道:“大概是因为……她喜欢你?”
偷偷喜欢谢韫的人那么多,多她堂姐一个也没什么。这样说简直合理的不能再合理了。
谢韫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只是她扯谎的迹象太过明显,心虚简直写在脸上,这样还不如对他说实话。
是她就是她,非要扯出一个堂姐来。
谢韫望向面前这个小口吃面的少女,隔了一会才道:“那请你转告你堂姐,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她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
桑窈咽下口中的面条,道:“哦。”
沉默间,房门被敲响,陈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叙白,你睡下了吗?”
“我这边有些事想要同你商讨一番。”
桑窈一惊,瞪大双眸,她倏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急声道:“怎么办?”
谢韫站起身来,瞥她一眼,浑不在意道:“不怎么办。”
他只是让桑窈进来吃个饭,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但桑窈不这么认为,他俩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这要是传出去她还嫁不嫁人了。
谢韫走上前去开门,全然没有要让桑窈藏起来的意思。
桑窈都要急坏了,她匆忙站起身来,甚至带落了瓷碗上的筷子。
可这禅房不比皇宫,房内简直一览无遗。
想钻个桌底都没桌帔给她挡着。
而此时,谢韫已经走到了门前。
他打开门,陈坷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邸报。
桌前的瓷碗以及掉落的木筷率先映入眼帘,陈坷诧异道:“叙白,你还没用晚膳吗?”
谢韫回头,原本应该坐在桌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了,房内空空荡荡,唯一的异常,是他的榻。
原本叠放整齐的被褥被堆在一起,中间轻轻隆起一块。
真的很难不注意到。
亏那个苹果想的出来。
谢韫面色复杂,多少有几分无语,他并未解释,直接道:“怎么了。”
陈坷行至桌前,将邸报按在桌上,叹息道:“还能是什么!上回你跟我说要注意李之书那个人,碰巧我有个得意门生不久前外派到那,我便让他顺手查了查,结果你猜怎么?”
“李之书一开始入仕根本就不是因为才德出众被地方官举荐,而是花钱跟人买的官。职位不大,油水不少,这些年不断升迁,暗中竟也开始卖官了,虽都是些小地方小职位,但你说他这若是成了风气,这不是霍乱朝堂吗!”
他一口气说了一堆,等着谢韫跟他一起商量怎么对付这人呢,结果就发现谢韫好像没怎么听他说话。
“你怎么了?”
谢韫道:“没怎么。”
陈坷扫了眼房间,目光触及到那凌乱的床铺,被褥被堆放在一起,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被子隆的好像有点高。
但这不重要,他了然道:“叙白,你今日睡那么早啊?”
谢韫绷着唇角,嗯了一声。
陈坷向前走了两步,行至榻前,他道:“时辰还早,你今日是累了?”
他又道:“对了叙白,我听净敛道你这几日睡得不好,杞泱寺的枕头里有夜交藤和和绿豆壳研磨出的粉,倒是有利于入睡。”
他看了眼床榻,咦了一声。
“你的枕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