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1章

    少年清润的声音仿佛在他耳旁。

    那时他对雪之言:“若我为帝,雪之为相。”

    少年如朗月一般高洁,闻此言,一双凤眸神色平静,许久之后淡声应了他:“是,殿下。”

    第76章

    马车行至城内。

    姜婳轻声让马夫停了下来,

    晨莲掀开车帘,两人下了马车。姜婳望向自己腰间栀子色的荷包,犹豫了一瞬,

    从晨莲手中接过绣着姜府字样的荷包。

    她从里面拿了些碎银,

    递给马夫。

    马夫忙道谢,

    也明白这两位小姐无需他再跟随了。想着昨日那位公子的吩咐,马夫道完谢就安静地驾车离开了。

    待到马车离开后,姜婳同晨莲一同漫步在大街上。

    没了昨日那场扰人心的雨,街上的一切都安静了许多。她细细听了许久,

    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关于谢欲晚的事情。

    但比起之前,流言蜚语已经少了许多。

    似乎是长安城内出了新的乐子,

    哪家的夫人同小厮有了私情,

    还愿意一同赴死......

    姜婳静静地听着,大街其实很吵扰,

    但是她的心却无比地安静。听着听着,

    大街上似乎也开始有为谢欲晚说话的人。

    未明真相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昨日随着风雨,

    关于谢欲晚的事情,

    城中风雨了一日一夜。如今天晴了,该出摊的出摊,该逛街的逛街,也就‘安静’了不少。

    但姜婳自然知晓,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夜之间流言满天飞,背后定是有人。如今流言悄然止住,

    背后也是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知几方势力在博弈。

    她上一世虽然不了解朝政之事,但也明白谢欲晚手中权利之大。即便现在不是十年后,

    他并未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但是也不该因为一个司礼就能下狱。

    故而她慌乱过后,才能直接想到,这件事背后唯一能这般对谢欲晚动手的人——

    只有皇位上的天子。

    这是在谢欲晚刻入骨的规矩和礼仪之中,他唯一不会反抗的人。

    上一世天子驾崩,按照天子遗愿,谢欲晚扶持太子登基。

    太子无用,朝中大多事务都丢给了谢欲晚,但谢欲晚十年间不曾言说一句,平静地为太子打理着这个天下。

    因为君臣,也因为如今的天子。

    她不曾问,但是明白在谢欲晚心中,天子是不同的。

    天下谁会同天子为友?

    谢欲晚会。

    姜婳心生出一股沉闷,如今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不过是天子在用司礼之事同谢欲晚博弈。

    但即便博弈,为什么要对谢欲晚动刑?

    这天下几分是谢欲晚为天子谋夺来的,天子难道不知吗?

    姜婳垂下了眸,想起面色苍白衣袍染血的青年,心中有些疼。她踏入一旁的茶楼,想听一些关于司礼事情的消息。

    入了包房,一室茶香,她的心安静了些。

    她望着茶盏,想着住持口中那颗舍利子,还是未想明白。

    谢欲晚知晓司礼背后的利害关系,为何要在如何尴尬的时间点去动司礼。即便司礼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有不得不动的理由,也应该先从司家下手。

    想了许久,姜婳知晓自己应当是想不明白了。

    想起青年身上那一身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垂眸掩住了神色。

    她其实从来不在意什么司礼,司礼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如何死,因何死,同她并没有半分干系。

    她只是看不得谢欲晚那般在牢中。

    茶楼向来是消息散播最快的地方,说书人也经常会按照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编写话本。姜婳望着屏风外的说书人,耐心听着他口中的话。

    她足足听了一个时辰,说书人都要下堂了,都未提到谢欲晚一句。

    她抬起眸,环顾四周,适才她倒是从周围宾客的耳中听见了一些东西。例如昨夜天子咳了血,怕是时日无多。

    姜婳又饮了一口茶,眸色淡淡,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此后几年天子都是‘时日无多’。知晓今日从茶楼听不见什么,她饮完了这一杯茶,便同晨莲离开了。

    走出茶楼时,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她抬眸望了望天,天很蓝,很亮。她抬起头望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再垂下眸时,手中突然多了什么。

    她将手掌心打开,是一颗白色的月牙糖。

    晨莲在她身后,依旧是往日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小姐,今日的糖。”

    其实最近有些忙,她已经几日未吃糖了。当初晨莲来丞相府,橘糖拖晨莲带来的那些月牙糖,算着应该也没剩多少。

    姜婳垂着眸,轻声道:“晨莲,橘糖给我的糖是不是要没了。”

    晨莲弯起了眸,将手中四五颗月牙糖全部藏到身后,认真道:“奴算一算,是没了,当初橘糖说,如若糖吃完了,让奴去府中寻她要。”

    两人心照不宣。

    又走了一段路,姜婳看见了从前那家酒楼。

    酒楼旁有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卖篮子前的花。比起从前,小女孩唤人的声音大了些。

    她本来绕过,再让晨莲去给些银子,但那小女孩似乎也看见了她,忙提着一篮子花追了上来。

    追上来的时候,小女孩的眼睛还是泛红的,看着刚刚哭过不久的模样。

    见她追上来了,姜婳也就没有动,只是浅浅笑道:“许久未见。”

    小女孩一双眸红红的,从花篮最深处拿了一枝花递给姜婳。

    “小姐,这是最漂亮的一朵野栀子,很香的。”

    小女孩不擅表达,她望着面前这位漂亮的小姐,未曾说,自从那日之后,她每日都会将在城外采到的最好的一支花单独放在一旁。

    每日小女孩都在想,要是今日能够遇见那位好心的小姐,一定要将最美好的一朵给她。

    晨莲用帕子包着,递给了姜婳。

    姜婳望着手中的野栀子,轻轻嗅了一下,很香。她从荷包中拿出银子要给小女孩,小女孩却红着眸对她摇了摇头。

    “不用了,小姐,娘亲几日前已经走了。因着小姐给的银子,娘亲走的时候有一顶好好的棺材。”

    姜婳一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后只是轻声问道:“每日卖花能养活自己吗?”

    小女孩点点头:“能养活自己的。”

    姜婳看着小女孩纤细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头。她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衣衫处处打着补丁,但是洗得很干净。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女孩的模样,她提着一篮花在酒楼前,怯生生同她道。

    “小姐,请问需要花吗?”

    姜婳认真地看了小女孩许久,轻声问道:“你娘亲走了,如今一个人在街上卖花,姐姐担心你,你愿意同姐姐回家吗?”

    她神情温柔,就好像是很自然就说出了这些话。

    但只有她身后的晨莲知道,小姐其实犹豫了许久。她们在马车之上时,小姐就看见了这个卖花的小女孩,她随口提了一嘴小女孩的眼睛是红的,小姐在车上只是轻声应了一声,但是下车后还是向着小女孩在的方向走过来了。

    晨莲望着面前的小姐,又看向小姐身前的小女孩。晨莲没有说话,脸上的疤痕有些发烫。

    姜婳温柔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花很香。”

    原本还垂着眸故作镇定的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姜婳轻轻摸着她的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寒蝉从远处出来,悄无声息到了两人旁边。

    姜婳同小女孩说了一两声,将小女孩交给了寒蝉。同她们告别的那一瞬,小女孩眼中的泪很快就止住了,她回望了姜婳一眼,随后安静地寒蝉走了。

    姜府的事情尚未解决,她暂时不能将人带到身边。等到谢欲晚此次事情的风波过去之后,她想将人送到姨娘身边。

    姜府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小女孩在姨娘身边,也能陪伴姨娘一些。至于小女孩,她的确担忧。

    还未长大,浑身灰扑扑的,一张脸却很是白净。再长大些,一介孤女,她有些怕。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够做些什么,姜婳是愿意的。

    大街上依旧吵吵嚷嚷。

    晨莲笑着道:“小姐有开心一些吗?”

    姜婳望了望小女孩的方向,轻声道:“姨娘会很开心的。”

    许久之后,她又轻声补了一句:“晨莲,我也很开心。”

    她望着手中被帕子包着的野栀子,白色的花瓣上面满是露珠,看得出来小女孩一直将这株花保护得很好。

    姜婳停下了脚步,望向了面前的府邸——谢府。

    今日未下雨,晨莲上前敲响了丞相府的大门。同上次不一样,大门很快开了。

    开门的人是姜婳和晨莲都不熟的侍卫。

    见到是他们,有些疑惑:“请问小姐是哪家的小姐,拜访是为何事,我好进去通报给我家主子。”

    谢欲晚在牢狱之中,丞相府中哪里还有什么主子。

    姜婳眸一瞬间变淡了。

    那侍卫见她们不说话,原本的恭敬态度也没了,眉宇之间带了些不耐烦:“小姐?”

    似乎一夜之间,丞相府发生了些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这不是丞相府的人有的礼数。倒像是......

    姜婳望向丞相府内熟悉的一切,也没在意侍卫的态度,轻声问道:“请问府内如今是哪个主子?”

    侍卫神色僵硬了一瞬,许久也未说出主子的名号。

    姜婳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侍卫的衣衫出发现了‘谢’字样。只是这‘谢’,同丞相府一般用的‘谢’的样式,并不太相同。

    是商阳那边的字样。

    果然,下一刻侍卫就道:“我们主子是谢家一族的长老,便是丞相大人也要让三分。”

    姜婳望着侍卫,侍卫突然觉得有些发寒,直接将门闭上了。

    姜婳望着紧闭的门,望向手中的野栀子。

    此时,莫怀从府外向她们走来,平静道:“小姐,先同我走吧。”

    第77章

    姜婳没再问什么,

    听见‘谢家长老’四个字,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从前因为橘糖的事情,她有了解过一些关于商阳谢家的事情。在前世这个时间点,

    商阳谢家对于谢欲晚的钳制还是很深的。

    甚至连暗卫营,

    都是在她同他成婚一年后,

    才彻底到了谢欲晚手中。

    如若刻薄一些,谢欲晚前半生都只能算是家族的棋子。谢家那些长辈和小辈,都如水蛭一般,趴在他身上吸血。

    这些是她很久以后才了解到的事情,

    那时谢欲晚已经权倾朝野,谢家也早已不算什么。即便她曾经暗中问过一两句,

    他也只是垂着眸轻描淡写。

    她随着莫怀到了一旁的一处酒楼,

    莫怀未说什么,先是同小二点了一些菜。待到同小二交涉完,

    他脸上没有什么神情说道。

    “已经过了日午,

    小姐先用膳吧。”

    姜婳望着莫怀,轻声应了一声。

    过了日午,

    酒楼的人并不多。小二很快就将菜端了上来,

    姜婳看着一桌子的菜,都是甜口。

    她用筷子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放入嘴中,垂下了眸。

    吃的没有什么滋味,

    她怔了一瞬,放下了筷子,

    望向对面的莫怀:“丞相府是怎么回事?”

    莫怀垂下眸,

    许久之后才道:“如小姐所见。昨日那几位长老匆匆忙忙赶来,说既然公子出了事,

    府中需要他们来主持事务。”

    姜婳蹙眉:“消息从长安传到商阳,最少需要两日。长老们从商阳到长安,最少也要两日。只是这般算,长老们从知晓消息到赶到长安,如何也需要四日时间。如今距谢欲晚入狱不过两日,长老们是如何知晓消息并到长安的?”

    莫怀摇头,诚实道:“我不知。”

    姜婳眉心微蹙,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许久之后轻声骂了一句:“欺人太甚。”

    她如何想,这件事情也只能是天子的手笔。

    *

    皇宫内。

    徐沉礼跪在大殿之中,望着皇位之上的天子。

    “父皇。”只这一声,一方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你怎可打断宴时的腿,那是你的亲弟?”天子一边咳嗽,一边怒斥。只是因为声音虚弱,听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慑力。

    太子没有避开,任由砚台砸在自己头上。

    但天子用的力道并不重,砚台到太子身前便落了下去。徐沉礼抬起眸,望向天子:“父皇,宴时坏了我们的计划。”

    “那你也不可打断他的腿,他是皇子,是你母后怀胎十月——”

    徐沉礼直接开口打断了这话:“父皇,是因为他母后才会死!”

    天子想说什么,却又失去了力气:“他是皇子,尚未婚配,你打断了他的腿,他日后要如何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看见天子如此孱弱,徐沉礼知晓自己在这场同父皇的战役中,终于取得了一点先机。

    他望着父皇,近乎残忍地说:“他只是皇子,也封了王,父皇你为他赐个封地,再赐一门婚,将他赶出京城就是了。至于断腿的事情,便说是因为狩猎掉进了陷阱之中,被机关夹断了腿。”

    语气仿佛在处理一个牲畜,而不是自己嫡亲的弟弟。

    天子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太子。

    这是他同柔意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为他取名徐沉礼,希望他一生能沉心静气,温和有礼。

    他同柔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对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嫡长子,他们自然也宠爱万分。

    还在东宫时,他和柔意便在想,日后要将打下来的天下交到沉礼的手中。

    那时先皇待他并不好,即便身为皇太子,亦会受到许多地方的克扣与针对。柔意生下沉礼之时,恰逢父皇听信旁人谗言对他忌讳莫深之时,他们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柔意因此坏了身体,后来生宴时之时,才不幸难产去世。

    那时沉礼不记事,他也就没有将这些事情同沉礼讲。按照沉礼的性子,若是知晓柔意难产有他三分的责任,沉礼定会被自责所困。

    至于宴时,柔意也的确因为生宴时所去世。即便他告诉自己,稚子无辜,但是看见宴时,他便会想起柔意去世之时那双痛苦的眼。

    故而他没有办法像爱沉礼一般去□□时,他将宴时给了柔意从前的乳母养育,可他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乳母苛待宴时,待到他知晓之时,宴时已经长大了。

    万幸,宴时眼中并没有任何不满。

    ......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抵是那一日沉礼实在无礼,他生气之余对沉礼道了一句:“徐沉礼,且不说朕可以有继后,即便是嫡子,也还有宴时。你若是再如此不学无术——”

    那日他话未说完,因为一向同他顶撞的徐沉礼直接跪了下来认错。

    “父皇,我错了......”

    一向固执的沉礼竟然直接哭了。

    他那时叹了口气,却没有看见这个孩子眼中的阴鸷神情。

    从那以后,沉礼对宴时的针对便开始铺天盖地了。他也说了几次,但是没有什么成效。渐渐地他发现,只要有宴时,沉礼在许多事情上便会用功许多。

    他便放纵了......

    能够成为下一任天子的磨刀石,也是宴时之幸。左右沉礼一直也很有分寸,只是这一次太过分了些。

    天子沉声片刻,蹙眉道:“沉礼,那是你的亲弟,不是你的仇敌。”

    徐沉礼没有说话,只是神情依旧有一分不满。

    天子叹了口气,宴时的事情并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他望向下面的徐沉礼,脸上原本的怒火也褪去了大半。

    “司家同丞相的事情你准备如何?”

    说道徐宴时的事情,徐沉礼都没有太大的情绪,但听到这句话,徐沉礼整个人眉心都蹙了起来:“是司礼做下的事情牵连到了我。只是被那小姐摔了一方玉,何至于要那位小姐的命。那小姐偏偏又救过丞相的命,是丞相唯一的学生。”

    说到这,徐沉礼望向天子:“父皇你知道的,我对丞相没有半分嫌隙之心。”

    天子不曾点破,但他知晓,沉礼的确对雪之没有半分嫌隙之心。沉礼无论是登基,还是登基后,都要依仗雪之。

    以沉礼的才能如今绝不足够打理好一个国家,但只要有雪之在,这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雪之虽然从不曾站队,但是以他同雪之的关系,和他对雪之的了解,雪之那般的君子,待到沉礼上位之后定是会细心辅佐。

    以雪之的才能,当初能够为他夺得这个天下。

    如今即便是辅佐一个心智有缺的人,亦足够了。更何况沉礼并不是心智有缺的人。只要沉礼能够上位,一切其实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要沉礼日后不是昏庸到雪之所不能容忍,都能够安稳在皇位上坐一生。

    即便沉礼昏庸到雪之所不能容忍,以雪之的性子,亦只会从宗族之中寻一位适合上位的人,取代沉礼。

    雪之是万万不会以臣身上君位的。

    天子叹了口气,望向下面跪着的沉礼:“昨日雪之送来了一件血衣和一封请辞书,沉礼,你手下的人,对雪之动了刑。”

    徐沉礼怔了一瞬,望向龙座上的天子。

    他吩咐过手下人,一定不能对丞相有半分苛责。他犹豫道:“是不是老三或者老五的人他们做的,他们希望丞相同我心生嫌隙——”

    说到一半,徐沉礼止住了,他突然想起来从司礼的事情开始,他同丞相之间就已经有了嫌隙了。

    他疑惑地望向高座上的父皇,轻声道:“父皇,在司家和丞相之间,父皇为何要选择司家?便是司家满门,如何抵得上丞相一人。”

    天子怔了许久,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宫殿。

    许久之后,徐沉礼听到父皇哑着声音的那一句:“因为雪之是君子。”

    雪之这般的君子,受世间礼法的束缚。

    故而即便雪之手中有足够推翻皇位的权势,但他还是会安静地抓入大牢。就像待到雪之从牢狱之中出去之后,看见丞相府已经被谢府的长老们占据,依旧会安静地接受。

    在君臣之间,在家族之间,像雪之那般的君子只会接受。

    待到雪之的势力被一步步蚕食,彼时他再去同雪之详谈。

    毕竟,他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打压雪之。如若雪之能够心甘情愿地辅佐沉礼上位,一切又都好说了。

    但是司家就不同了,那日他如若没有应下司御史的请求,司御史转身就会去投奔三皇子或者五皇子背后的母族。

    彼时,沉礼的登基之路只会变得更艰难。

    孱弱的天子咳出了一口血,望着白帕之上的血迹,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留下了一滴泪。

    是他对不住雪之。

    *

    大牢内。

    姜婳看着莫怀上去同狱卒交涉,莫怀塞了许多银两,又说了许多话,狱卒们才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待他们走过时,狱卒还低声道:“只能在牢房外,半个时辰。”

    莫怀低声应了一声,姜婳望了狱卒一眼,发现就是上次徐宴时带她进来时守门的那个狱卒。徐宴时带她来时,狱卒直接恭敬地将钥匙塞到徐宴时手中。

    姜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眸垂了垂。

    谢欲晚的牢狱在最深处,三人一同走了许久才到。昏暗的长道,泛着一股血腥味,已经第二次来了,姜婳还是有些不太能适应。

    到了牢狱深处时,晨莲和莫怀守在拐角处,姜婳一人上前。

    她手中拿着一盏烛火,只能映亮眼前的路。待到到了谢欲晚牢门前时,她透着烛火,望向谢欲晚。

    因为狱卒没有将钥匙给她们,这一次她只能隔着牢门望着里面的谢欲晚。

    他面色依旧很苍白,雪衣上还是沾了些血迹。雪衣上的血迹比起上次要浅了些,想必是换了一身。

    她垂下眸,从身后拿出包裹,将里面干净的衣裳递了进去。烛火映出少女窈窕纤细的影,恰好在青年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们隔着一道木门,少女的手从木门之中穿过,将干净的衣裳放在了青年的身旁。

    青年从始至终看着她,轻声道:“如何又来了?”

    她垂着头,声音也很轻:“想来告诉你,你同我说的事情我做完了。”说完,她抬起眸,望向对面的青年。

    她翻开另一个包裹,将里面的野栀子拿了出来。

    青年望着她,直到那朵野栀子被递到他身前。

    少女的声音很轻,一双眸认真地看着他:“谢欲晚,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第78章

    野栀子很白。

    散发着一种浓郁的香,

    未曾被细致修剪的枝叶上面有微小的刺。

    昏暗的牢狱之中,青年一身雪袍染着淡淡的血,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持着那一支盛放的野栀子。

    姜婳静静地同他对视着。

    许久之后,

    听见青年轻声道了一句:“很香。”

    的确很香。

    那股浓郁的香,

    甚至一瞬间掩过了这间牢狱之中浓厚的血的腥甜味。像是不经意间,

    春雪恍惚化为冰,刺入他的心脏。

    在温热的血液流动之中,冰再化为一滩温热的水。

    青年垂着眸,望着手中的野栀子。

    昏暗的烛火之下,

    野栀子上映着少女俯身的倒影。他抬起手,沉默地想要触碰那一片倒影,

    却又不太敢用力。

    已经颠簸了一路的野栀子,

    沿边的花瓣已经快要掉落了。

    他手中的力道已经用的很轻了,却还是不可控地,

    让一片白色的花瓣从外沿脱落。

    花瓣坠落在两人之间。

    姜婳蹲下身,

    望着地上的花瓣,轻声道:“谢欲晚,

    你为什么要杀司礼?”

    她抬起眸,

    望向对面的青年。

    她们之间曾有无数的无视和逃避,上一世的一切最终淹没在一场深冬的水里。这一世他们之间一直隔着她无数的惶恐与畏惧,在这半年的光阴之中,她们各自发生了许多事情。

    但如若真正算起,

    她们两人甚至从未真正地交谈过一次。

    她不如他聪慧,不如他了解这朝中的形势,

    但是起码在司家这件事情之上,

    她认为他做的不够完善。

    谢欲晚将手中的野栀子放在她为他带来的那件干净的雪袍上。

    对于司礼,他无从谈起。

    为什么要杀了司礼?

    因为那从寒门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数十位学子,

    死在人生最得意之时,尚未金榜题名,已成毒下鬼魂。

    可即便如此,他亦可以再谋划一番。

    司家对于天子而言,只是一柄刀。虽算助力,但并非无可替代。只要他为天子寻到一把更好用的刀,司家便是天子能够随意放弃的存在。

    他的确也寻得到。

    甚至,他本身,对于天子而言,就是最好的一把刀。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他长身玉立,抬头遥望皇座之上的天子。天子苍白着脸,浑身都透着日日殚心竭虑的孱弱。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想起从前。想起天子还不是天子,他还不是丞相之时,想起那日宫殿的屋顶之上,繁星璀璨,万家灯火。

    上一世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发现了有一些事情的端倪。

    只是那时一些事情已经只剩蛛丝马迹,他日日处理朝中事务,实在繁忙。直至这一世,当那些端倪重现在眼前。

    他才恍若他对友人曾付诸的信任,不过云烟。

    他那日望着金碧辉煌的大殿,看着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势的龙椅。在这如出一辙的宏伟和浩瀚之中,龙座上孱弱的身影是如此渺小。

    所以他杀司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远山寺那柄射|向少女的寒箭。

    司礼是一个不同于姜禹的疯子,只是因为她砸了那一方玉,他便能够下如此狠手。在司礼眼中,她只如蜉蝣。

    他不能放任司礼这样的人在她身边。

    司礼死的那一刻,他正在皇宫之中,同天子遥望着。

    他忍耐了许久,才在上马车的那一刻,屈身呕吐。马车颠簸起来,毛毯很快就被血染红了,他垂眸休憩了许久。

    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身体越发孱弱了。

    那一场漫天的大雪似乎又开始埋葬他的身体,世间因果不停不息,瞬息的每一刻,他都在缓慢地赴死。

    可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

    她要如何面对巍峨的礼制,要如何面对浩瀚的皇权。她已经掺入了这些纷争之中,她一介女子如孤萍,要如何全身而退。

    她什么都不懂。

    即便还有莫怀,还有晨莲,还有他暗中留给她的那些势力。但似乎还是不够,只要太子如上一世般登上皇位,她独身一人便只会如鱼俎。

    他要如何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这世间。

    姜家、司家都是太子的爪牙,如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太子仍旧会登基。

    他的小婳应该还未明白,她想要对付姜家,所要对付便从来不止姜家。她所要面对的是能够压的她再也喘不过气来的皇权。

    仅凭一个姜家要如何犯下如此多的错事。

    正如于家只是姜家的爪牙,姜家于皇家亦是。这些年姜家所做的事情,得到的利益,大部分其实都流入了皇家。

    上一世太子登基之后,姜禹在朝中的势力被大幅度削弱,姜家失去了作用。故而当他寻出姜禹贪污的证据,一并交给当时的天子时。

    天子惶恐被发现从前他同先帝做的那些事情,故而很快处理了姜家。上一世他虽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但彼时太子已经登基,又有先帝离世前的嘱托。

    太子那片黑暗,远比她想象的所要浓。

    故而他想为她铺一条无虞的路。

    这条路不知从哪里开始,亦不知从哪里结束,但是必定会改变上一世的轨迹。例如他不能让太子再登基了,彼时没有他,姜家和司家的势力只会更加猖獗,且不谈天下,他只谈她。

    他不舍。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