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子那脾气,也就丞相大人也治一些。第66章
一辆马车入了宫廷。
苏殷敲响了御书房的门:“主子,
丞相大人来了。”
里面传来天子冷哼的一声:“让他出去。”苏殷摸了摸脑袋,主子即便生着气,在丞相大人面前性子都还算好。
若不是沾了丞相大人的光,
此时他如何都要得一个‘滚’走。
谢欲晚垂着眸,
淡淡看了一眼,
转身欲走。
苏殷一边追着,一边大声道:“丞相大人走了。”
御书房的门一下被打开,谢欲晚也止住了脚步,不过半刻,
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咳嗽声。
天子徐允德站在门前,又咳嗽了两声。
谢欲晚一怔,
转身回眸,
平静道:“身体不好,就不要生气了。”
苏殷又摸了摸脑袋,
谢丞相您看这是劝人不生气的话吗。
徐允德面上维持着冷色:“不是你要同朕下棋,
今日若是朕赢了——”
谢欲晚望着许久未见的友人,沉默了一瞬,
声音还是轻了些:“不下棋了,
喝茶吧。我前些日去江南时,路过茶园,采了些茶。”
给了台阶,苏殷立马接上:“丞相大人还特意去江南为陛下采茶,
真是有心啊。丞相大人将茶叶给奴吧,奴去为殿下泡上。”
天子也默许了,
谢欲晚将手中的锦盒递给苏殷,
进了御书房。
入了门,谢欲晚行了礼。
天子坐在龙椅之上,
眸色复杂地望着下面的友人。他生来病弱,逼宫之时中了计,毒箭擦着他的脖颈而过。
从登基那一刻起,他便知晓,他没有今年可活了。
御书房没了其他人,他也没了天子的架子。从前落魄时,他多狼狈的一面,身前的这个人都见过。
徐允德一边咳嗽着,一边轻声道:“雪之,朝廷局势你甚至比朕这个帝王还要清楚。司家的事情,你需给我一个解释。”
谢欲晚望着高座之上的人,他能记起来的,只有几年后那方皇陵。
“没有解释。”
他淡声道。
“雪之!”天子站了起来,声音带了些难隐的怒火:“你知道这件事情若是旁人,此时早已尸首两异。朕需要一个解释。”
谢欲晚望着强撑着身体的天子许久,语气软了一分。
苏殷刚推门进来,就听见前面的丞相大人平静说道:“陛下,何为明君,何为仁君,何为苏殷的手都软了一分,若不是平日练的胆吊着,手中的茶早已摔了下去。他眸色复杂地望着面前的谢欲晚,丞相大人明明知晓只要他认真说,陛下一定会听的。
这般激怒陛下,是因为什么?
苏殷的到来很微妙,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讲话。徐允德手中的砚直接砸了下去,谢欲晚的额角出现一抹红。
“谢欲晚!”
天子脸气得涨红,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谢欲晚淡淡看着,对着旁边的苏殷道:“黑血出来了,去请大夫。”
......
苏殷愣了,恨自己马车上多提了一嘴陛下的病。他颤巍巍望向龙座上呕血的天子,小心道:“那、奴去请太医了,陛下您也别太、太气。”
说完,他放下了茶,转身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又只有他们两人,谢欲晚走上前,谨守着君臣之仪,将干净的帕子递过去。
徐允德接过,一时间怒又怒不得,最后用帕子擦着血,望着谢欲晚额角的伤,挥了挥衣袖。
“雪之——”天子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看着模样也不准备计较司家的事情了。
青年应了一声:“陛下,何为徐允德嘴角沉默了下来,他望着面前的青年,知晓雪之应该是察觉了什么。病弱的天子一下子又虚弱了不少,他坐在龙椅之上,像是一支已经走到终点的蜡烛。
谢欲晚望着垂眸的天子,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当年那一场夜宴中,被残害的寒门学子数十人,四年来无人为其伸冤。前些天臣查到了一些事情,陛下想听吗?”
他语气平淡,天子却垂下了眸。
“雪之,别说了。”
青年淡淡望着曾经同他夜话海晏河清的知己,如今龙椅之上满目颓然的皇,一字一句道:“原来是御史大人长子——司公子司礼。”
“别说了。”徐允德轻声道。
谢欲晚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天子。
天子一直垂着眸,许久都再未说话。那壶茶摆在他们之间,热气缓缓消散。待到再看不见热气,天子望向了台阶下的青年。
“谨玉登基之后,司礼会死于急症。”只是这一句,已经让病弱的天子疲惫地闭上了眼。
谨玉是废太子徐沉礼的字。
谢欲晚沉默了许久,不曾应答。
*
隔日。
司御史家的公子司礼死于急病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在姜府中姜婳听见这一消息时,怔了一瞬。
虽然她厌恶司礼,但是这是她又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间的命,都是这般的渺小。一根白绫,一方湖,一场急病。
正想着,晨莲从从前摆放着杂物如今安置着盎芽的地方走了出来。
晨莲对着姜婳摇了摇头。
姜婳一怔,轻声道:“还是不认识人吗?”
“不认识,只是口中喊着什么‘不要’、‘不要’。”
那日盎芽醒来之后,就不认识人了。见了她和晨莲,就抱紧自己的手臂,向着角落里面躲去。
她暗中寻了大夫,大夫趁盎芽熟睡之际为其诊了脉。
只是大夫说,盎芽脉象一切正常。姜婳没有法子,只能将盎芽暂时安置在从前的杂物房里。
姜婳望着关着的门,叹了口气。
从前她也见过疯傻的人,有些人过几日便好了,有些人一生都疯疯傻傻的。她说不清,也不知晓盎芽陡然不识人的原因。
她静静想着,晨莲眸垂了一瞬。
晚膳时,姜婳去给盎芽送了膳食。她望着躲在角落里面的人,轻声道:“你别怕,吃糖吗?”
她温柔地将一颗饴糖递过去。
不是橘糖的那些,是晨莲在大街上为她买的,也很甜。
盎芽依旧往角落里缩,但是姜婳一直耐心地举着手。盎芽头偷偷往糖的方向看,随后一点一点地爬了过去,手攥紧一点糖纸,很小动作地往外拉动。
从始至终,姜婳一直耐心又温柔地看着她。
盎芽将糖拿到手中之后,立刻捏紧,警惕地望着姜婳。姜婳从怀中又拿出一颗,动作极慢地为盎芽掩饰如何打开糖纸。
纤细灵巧的手指慢慢剥开了糖纸,露出糖黄黄的肚子。
盎芽也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
剥出来之后,姜婳用帕子包着递给她:“两颗都是你的。”
盎芽顿时傻笑了起来。
姜婳温柔看着,有些心疼。
她望着盎芽,轻声道:“好好用膳,明日我再来看你。”
其实只是隔着一道门,但姜婳不太忍心看见盎芽这幅模样,故而只是在晚膳的时候去看一看。
姜婳轻声关上了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原本痴傻的盎芽沉默地看着手心中的糖。她如人前一般,蜷曲在角落,埋住自己所有的神色。
姜婳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深处的一个盒子,拿出了她为谢欲晚写的账本的废稿。
废稿上是一些同商阳无关的账,她一页一页翻着,最后眼眸停留在一行字上。
“七月十五,王尚书之子同静王府长宁郡主成婚,随礼。”
她怔了一瞬,忙在脑海中回忆起关于王尚书的一切。三代老臣,古板守旧,不喜谢欲晚——
但是是个正直的大臣,在她同谢欲晚成婚第五年,另一桩贪污案被在王尚书检举之下被告破,平反了之前被冤死的大臣的冤情。
姜婳眸一凝,手中捏着的一张纸满是皱痕。
她想着那日看见的于陈的侧脸,想起那日纸笔下书写的苦难,她眸沉了沉。
做了决定,姜婳将那方装着姜府罪孽的盒子从柜子底部翻出来,小心地重新检查了一遍字迹——
从头翻到尾之后,她将这一叠纸慎重地放入了木盒之中。
寻到了合适的人,剩下的日子,她便该想想,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将东西交给王尚书了。
......
以她现在的身份,她根本接触不到朝中重臣。
即便因为谢欲晚学生的身份,会有一些宴会邀请她。但是赴宴的大多是些年轻尚未成婚的公子小姐。
她在这种宴会上,如何也不会碰不到王尚书。
麻烦晨莲?
可是王尚书府不比姜府,晨莲若是暴露了,这是通天的罪。姜婳望着面前的木盒,想了许久,到天色全暗了下来,也未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她望着桌上那一方请柬,是静王府的长宁郡主派人送上府的,邀请她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
第67章
之前的两次邀约,
都是宁玉郡主送的请帖。
这一次是前些日才及笄的长宁郡主,说是赏花宴,其实同之前画舫上面的那一场宴会也无不同。
上一世无论是宁玉郡主还是长宁郡主,
她都没怎么接触过。
丞相府的内务已经很繁忙,
几年后谢欲晚早已权势滔天,
她日常所接触到的都是旁的大臣的夫人,她们大多同她长辈一般年纪。
因为谢欲晚的权势也因为辈分,即便从前那些流言在长安城被传的沸沸扬扬,但夫人们明面上待她也算和善。
后来谢欲晚权势更盛些,
除了同谢家深交的大臣的夫人,旁的夫人她都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了。长宁郡主、宁玉郡主这般同她相似年纪的人,
她更是没有缘由去接触。
故而除了橘糖会偶尔给她讲一些城中发生的事情,
她平日最大的消遣也不过是在府中同橘糖一同散散步。
上一世成婚后那几年,谢欲晚特别忙。有时候一月他们才能见一面,
自然也不会有两人一同散步这般闲暇的时光。在她的回忆中,
她每日打理好了府中的事务,便开始望着门前那盏灯。
天色愈暗,
灯越亮。
待到周围已经是浓浓一片黑,
那个被她唤作‘夫君’的青年就从远方回来了。
幸好后来,府中的事务越发繁忙,她没了那些需要用心才能打发的闲暇时间,轻松了不少。
姜婳望着眼前的请帖——长宁郡主。
她对长宁郡主唯一的印象便是过段时间长宁郡主便同王尚书的次子王澜意订了婚,
天子亲赐‘金玉良缘’的牌匾。一年后,两人成婚时仗势惊动全城。此后数年两人都恩爱有加,
被誉为神仙眷侣。
她将请帖闭上,
静静地望着手下的书。
*
丞相府。
蒙着面纱的小姐推开了书房的门。入了书房,她转身,
轻声关上了门。取下自己面上的帷幔,望向书桌前的青年,轻声道:“大人,这是我今日收到的赏花宴的请柬名单。”
徐宁玉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封书信模样的纸,双手将纸呈了上去。
谢欲晚望了一眼,名单上面人选同平日徐宁玉邀约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今日多了五皇子徐为安。
青年的眼眸停了一瞬,淡声道:“如此小事,你无需亲自来。”
徐宁玉弯起眸,轻声道:“五皇子正妻之位悬空,如今来这赏花宴,应当是为了挑选合适的正妃人选。”
一旁的莫怀垂下了眸,宁玉郡主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五皇子此时就是为了姜小姐去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司礼之事,公子并未完全隐藏行踪。
司礼是太子的人,如今公子公然对司礼出手,其实就是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三皇子和五皇子便一定会为了拉拢公子出手了。
昨日三皇子便送来了一女子,只说给公子当奴婢,但讨好意味谁都明了。五皇子倒是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去寻了徐长宁,想借着赏花宴接近姜小姐从而接近公子。
那请柬名单之上没有公子的名字,但其实长宁郡主早已给公子送来了请柬。
谢欲晚抬起眸,望向徐宁玉。
即便额角一片淡淡的红,依旧不影响他如玉的容颜,书房中的烛火不算亮,窗透进来些刺眼的光。
他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平静道了一句:“你不想我去?”
徐宁玉不稀奇自己的想法被猜了个透彻,从她主动向面前这位端方冷漠的青年投诚之际,这一切就都不太重要了。
“宁玉不想。”
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只是这几日徐长宁日日在她面前得意,她想消一消徐长宁的气焰。她还未同王府彻底撕破脸之前,在父亲和哥哥那,还是要有点用处。
她同谢欲晚的交好,便是她在父亲和哥哥那最大的用处。
若是徐长宁也能随意邀请谢欲晚到一场简单的宴会上,父亲和哥哥便会认为她身上最大的用处已经没了,如今她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为了给哥哥和徐长宁铺路,她已经能够想到自己的下场。
虽然谢欲晚应了她,事情结束之后,一切如她所愿。但是她怕聪慧如他也不能想到如此细微的方面,故而今日特意过来。
一个小小的赏花宴,按照平常,面前的青年本来也不会去。
只是因为有姜小姐。
也正是因为有姜小姐,所以她此时有些忐忑,许久之后,她听见青年淡淡说道:“回去吧,我不去。”
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转身离去时,望了前面的青年一眼。
徐宁玉很难形容这一眼。
*
徐宁玉戴上帷幔,出了书房,关上门那一刻。原本半开的窗被风吹开,光一下子全部涌了进来。
烛火被吹得四乱,青年低垂下身子,淡淡地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血不可避免地染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他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沉默地用帕子擦拭唇角。
莫怀在他身后,冷着一张脸。
从昨日开始,公子便又开始吐血了。不过这一次,公子没有同从前一般晕倒,只是整个人都孱弱了不少。
即便如此,公子依旧在书房呆了一整日。从始至终,公子神情淡漠,就好像吐血是和喝茶、饮酒无异的事情一般。
莫怀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不知为何公子的身体就这样了。若是是生了病,他们去寻大夫便好。可每个大夫见了公子都说,公子没有病。
公子面色苍白,时常昏倒,偶尔还会吐血。但是每个大夫都同他说,公子的脉象一切正常。
这一次,公子甚至都没有再让他去请大夫。
热烈的日光下,书房内燃着淡淡的香,神色淡漠脸色苍白的青年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一方木盒。他从里面拿出那本手抄的孤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划过上面的字。
他一眼不发,沉默不语。
便是对着书,他也开始小心翼翼。
*
隔日,姜婳去了宴会。
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这一次长宁郡主举办的赏花宴,也没有邀请姜玉莹。姜婳有些疑惑,姜玉莹尚未同人定下婚约,按照姜府的地位,这般的宴会一定会邀请姜玉莹这个嫡小姐的。
从前也都是如此,外面的宴会从来都只邀请姜玉莹一人。
如今也是一人,只是这一人变成了她。
在宴会上,姜婳依旧同寻常一样,用着糕点。这一次的宴会同上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由上次的荔枝酒换成了青梅酒。
她尝了一口,有些苦,便没有再喝了。
因为是白日,宴会没有设在大堂,而是在花园之中。
宴会过半时,姜婳向着主座上的长宁郡主望了一眼,长宁郡主似乎不太开心,不过又旁的小姐来寻,长宁郡主很快又将情绪掩饰过去。
远处一道窈窕的身影向她走来,她抬眸,发现是宁玉郡主。
“姜三小姐午好。”
旁人都在同友人讲着话,徐宁玉也坐在了她身旁。
不算远,不算近。
从徐宁玉停在她身前,姜婳就有些忐忑。有了司洛水在前,如今她对旁人的亲密开始有些抗拒。
但徐宁玉只是停在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如若真的要说,是稍稍有些亲密的距离,但是又只越线了一点点。
徐宁玉望着她桌上还剩半杯的果酒,轻笑道:“是不是有些苦?”
姜婳点了点头:“有一点。”
徐宁玉望了望她面前的案几,按住衣袖,端了一盘白色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姜小姐试试同竹白糕一起食用。”
姜婳用帕子拿起了一块糕点,竹白糕外面看着寡淡,但用在嘴中,格外地甜。她咬了一口,随后饮了一口青梅酒。
淡淡的苦涩同浓郁的甜在口腔中蔓延开,她怔了一瞬。
“好吃吗?”徐宁玉轻声问道。
姜婳安静地点点头:“好吃的。”
适才为了给她拿糕点,徐宁玉同她近了些,如今距离就有些近了。意识到后,还未等姜婳做什么,徐宁玉已经退回了让她舒适的位置。
像是友人间轻谈一般,徐宁玉轻声说:“昨日在街上,我看见了一对好看的玉镯,是白玉,不过银钱没有带够。”
她轻笑着说着,有些惋惜。
姜婳望着她,轻声道:“那今日待到宴会结束,郡主再去买。是珍宝堂里面的东西吗,若昨日见到了是郡主,应当会为郡主留一日。”
徐宁玉摇了摇头:“只是路边的一个小摊子,就用一块布摆着那些玉镯子。我上前问价,谁知道比珍宝堂里面的玉还贵。”
她弯眸笑笑:“不过很好看。”
姜婳认真听她说着:“有些可惜,不过再去寻寻,应当还是能寻到的。”
徐宁玉同她摇了摇头:“后来我便再去寻了,只是那摊主告诉我,那玉镯已经被人买走了。其他的玉镯也很好看,但是到底不是那一支,我便回府了。”
交谈间,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不少。
姜婳真心为她没有买到自己喜欢的镯子惋惜,轻声道:“那我们以后出门带够银钱。”
她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徐宁玉。
徐宁玉一边轻笑着,一边道:“有道理。不过世间的东西,有舍便有得。若是我昨日哀求老板三分,那镯子可能就留给我了。再比如我昨日胆大一些同谢大人借些钱,可能也可以买了。”
姜婳原本认真听着,闻言眸凝了一瞬,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
徐宁玉弯着眸笑着道:“是回去的路上遇见的,谢大人坐在马车上,看模样应该刚从宫中出来。我原本想打个招呼,但是从马车旁路过时,透着马车的窗,看见谢大人额角流了好多的血,他紧闭着眸,脸色也很苍白。”
这是姜婳自远山寺之后,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见谢欲晚的事情。
第68章
在姜婳一瞬的担忧中,
徐宁玉摇了摇头:“虽然喜爱,但是只是一方镯子。日后若是被父亲和哥哥知晓我因为一方镯子问谢大人借钱,可能我日后都没有银钱买镯子了。”
徐宁玉眼眸轻柔地望着姜婳,
又谈回镯子的事情。
她露出自己的手腕,
轻笑着道:“这两支镯子是不是也很好看?”
姜婳眸垂下,
徐宁玉手腕纤细,上面是两支浅绿的玉镯,若是看成色并不算绝佳,但的确别有一番美,
像是江南三月的新春,盎然却还未浓郁的绿意。
她点着头,
轻声说道:“很好看。”
徐宁玉静静看着她,
看着垂眸思索的少女,不由弯了眸。她又同姜婳说了两句,
便离开了。
姜婳望着徐宁玉离开的方向,
垂了眸。
从宫中出来,额角满是血,
面色苍白——
姜婳其实想不到这样的谢欲晚是什么模样,
她大抵也能猜到,宁玉郡主此番来寻她,才不是为了昨日那方镯子惋惜。
便是惋惜,同她一个并不相熟的人有什么好言说的。
宁玉郡主应当只是想着她是谢欲晚的学生,
想用她昨日看见的一幕,来探探她的口风。只是未曾想到她什么都不知道......
姜婳轻饮了一口酒,
眉心微蹙。
晨莲弯着眸道:“是酒太苦了吗?”
唇中的确苦涩,
姜婳轻点了点头:“嗯。”可能是因为吃了甜的糕点,此时再不吃糕点直接喝青梅酒,
就有些太苦涩了。
待到宴会结束之时,一个侍女走到了她身前:“请问是姜三小姐吗?”
一旁的晨莲弯着眸道:“正是我家小姐,请问是有何事吗?”
侍女从怀中拿出一方锦盒,轻笑着道:“我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大丫鬟雅荷,郡主今日特意邀请了姜三小姐,是想多谢上次姜三小姐出席了郡主的及笄宴。”
说着,雅荷将手中一方锦盒递了过去:“这是郡主让奴送给小姐的见面礼,只是今日宴会开怀,郡主有些喝醉了,不方便见人,便只能麻烦奴送过来,还望小姐见谅。”
姜婳忘了锦盒一眼,是很普通的锦盒。
但她同长宁郡主毫无交集,为何要赠礼给她。雅荷手一直放在她身前,姜婳没有法子,只能让晨莲收下。
待到雅荷走后,姜婳打开了锦盒。
锦盒里面是一方绒布,她掀开绒布,里面是一方繁复华贵的金钗。
......太贵重了。
姜婳不明白为何长宁郡主会送这样一方金钗给自己,思来想去,又觉得只能是因为谢欲晚学生的身份。
毕竟她从前同长宁郡主毫无交集。
今日她赴宴,也只是想寻一寻将手中罪证给王尚书的法子。时下民风开放,男女并未分席。今日高座右边是女眷,左边是男眷。
她寻了一番,看见了王尚书的次子王澜意。
王澜意一身书卷气,甚至来宴会上,都带着一卷书。姜婳眼眸在他书卷上停留了一瞬,发现那不是诗文,而是一卷佛经。
从前她为祖母抄写佛经时,曾经抄写过这一卷。
这卷佛经的大致内容姜婳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向下看,看见了王澜意腰间玉带上绣的佛文。时下有习俗,若是孩子生来孱弱,于腰带间绣上佛文,可以祈求神佛留孩子在世间。
只是一般人都是将佛文绣在腰带内,但是王澜意直接将其露在了外面。
王澜意是那个孩子,所以神佛不仅仅是王澜意的信奉。
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王尚书偏信神佛。
姜婳心中的法子有了些雏形,只是有些冒险,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些思路,看如何能够最大程度地不暴露自己。
她本来只想着这个,思绪却还是飘到了徐宁玉那番话上。
为什么谢欲晚从宫中出来,额头会满是血?
马车上,姜婳垂了眸。
她不知道谢欲晚究竟想做什么,明明前一世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从宫中出来额头满是血,如若不是端方有礼的公子自己摔了,就只能是被天子用砚砸的。
以谢欲晚同天子的情谊,他该做了什么,才能令天子如此生气。
姜婳怔了一瞬,她不懂,为何他明知一切的走向,还是能把自己弄伤。
......明明是她,都知道要避开了。
那方长长的锦盒就静静地摆在那,姜婳茫然地望着。她同长宁郡主毫无交集,长宁郡主今日之举动,应当是因为她身上一个莫须有的丞相大人学生的身份。
可上一次长宁郡主并未如此,是这些日谢欲晚又做了什么吗?
姜婳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心,但她又知晓,她不能再主动向他靠近一分。那日她已经将话说的如此决绝,他亦应了她。
这样就很好了。
姜婳一边在心中对自己说,一边饮了一口杯中的茶。
淡淡的苦涩在她口腔中蔓延开,不知不觉间,她望着杯中的茶,伸手拿了一块平日觉得腻的糕点。
直到一块甜到发腻的糕点盖住了她口中的苦涩,她才垂下了眸。
一旁的晨莲弯着眸,轻声道:“小姐,奴想下车为盎芽姐姐买一包糖。那日小姐不是说盎芽姐姐喜欢,奴今日去多买些。万一......奴是说万一,盎芽姐姐吃够了糖,觉得这日子甜了,可能人就好起来了。”
姜婳心中思绪被打断,望向晨莲,轻声道:“好。”
晨莲叫停了马车,掀开车帘去了一处卖糖的摊子。
姜婳一个人静静坐在马车内,马夫将马车停在了一旁,路边陡然行驶过一辆发疯的马车,风掀起了半开的车帘,巨大的响声之下,姜婳望了一眼——
大街上一锦衣的公子从马车里面摔了出来,那公子闷哼一声,抬起了头。
......是徐宴时。
同他对视间,姜婳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晓,为何每次同徐宴时相见,他都是如此地狼狈。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姜婳透过车帘望向徐宴时,这一次他没有同平日一般像小狗一般冲上来唤她‘神女’,而是茫然地站在大街之上,任由来往的人打量。
他满眸失落,膝盖处的衣服溢出了血,但他浑然不知。
他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晨莲买了一刻钟的糖,马车在路边停了一刻钟,徐宴时在马路中站了一刻钟。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偶尔有马车从他身边驶过,即便马车就要撞上他,他也未移动一步。
晨莲上了马车,将手中的糖放在桌子上:“适才有一匹发疯的马,吓到小姐了吗?”
姜婳摇头,有些犹豫要不要做些什么。
从谢欲晚口中,她已经知晓上一次远山寺的事情是因为徐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