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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王管家毕恭毕敬地把账本递到越嘉良手里。

    越嘉良还没翻开,眉头就先皱了起来。

    因为他不用看也知道,回国这半年来没有任何进账,还要维持金额不小的日常开销和人际往来,账户上的钱应该所剩无几了。

    一页一页翻过去,看着余额那栏的数字越来越少,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直到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看着只有短短几位数的余额,越嘉良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样子,撑不到下个月底了,还好萤萤的婚事订得早,把她嫁出去了,总算能安点心......”

    他抬起头,看向正等着自己发话的王管家,明明就在嘴边的话却感觉难以启齿:

    “……老王,你来家多少年了?”

    王管家心中一跳,面上仍旧谦顺地答道:

    “先生,我从泰安老家跟着老太爷来宁市,今年刚好第四十个年头了。”

    越嘉良听罢艰难点头,四十年,可以说王管家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越家也不为过——

    王管家年轻的时候便跟着他父亲做事,深得他父亲信任,后来又把越公馆交给他打理,这一打理就是几十年。

    当他父亲因病离世后,他从海外归来奔完丧又匆匆离开,是王管家带着几个佣人替他守着越公馆,一守又是十几年。

    一个人能有几个四十年呢?更何况是一个人最年轻、精力最充沛的四十年,几乎就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可如今的越家已不是昔日那个仆从成群、风光无限的越家。

    由于他在海外生意失利,早早变卖了国内值钱的资产用于周转却依旧回天乏力,越家的家底已经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些资产,还是王管家在国内一直打理收租的两三个铺面,也被他在最初回国试图东山再起的时候抵押了出去。

    如今除了账本上那点看着可怜的余额,再没有任何进账,只怕到最后作为他栖身之所的越公馆也难逃被变卖的命运。

    越嘉良对此愧疚难堪,可事实上他的确连下个月的人工都发不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老王,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咱们之间跟亲人也没两样,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

    “家里的账你最清楚,只能勉强支撑萤萤办完婚礼,再之后会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所以家里请的人结完这月的工资就都放了吧。”

    “......到时候,你也......”

    “先生!”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管家罕见地出声打断。

    只见王管家一本正经地说道:

    “先生,我正好也想和您谈谈这个问题,可以先听听我的建议吗?”

    越嘉良有些意外,但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其实王管家早在越嘉良回国的第三个月就发现了事情不对,连续三个月没有进账不说,收回来的租金也总是第一时间就被挪作他用,这期间越嘉良参加、举办各种宴会不断,却没有一丝生意往来上的风吹草动。

    王管家早些年也跟在越嘉良父亲身边做过生意,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也曾善意地委婉提醒过越嘉良,可越嘉良总是让他放心,说自己心中有数。

    看样子今天是觉得再拖不下去了,才有了这番对话。

    不过就像越嘉良所说,他是看着越嘉良长大的,在越家生活了几十年,早就把自己当成了越家人。

    他当然知道越嘉良想说什么,不过在他这儿断然行不通。

    “先生,原来老太爷经常说,做生意起起伏伏很正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一时的困境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困境中失去了拼搏的初心。”

    “我知道这几个月以来,家里的账目有些困难,加上家里不必要的开销也比较大,所以我也赞同您的想法,先把其他人都放出去。”

    “这个家里平时就您和小姐两人,等小姐结婚之后搬到祁家,家里就只剩您一个人了,我和我老伴就能把您照顾好,不需要再养着这么多人。”

    越嘉良听完脸色有些尴尬,他不只是想把其他佣人放出去,就连王管家和他媳妇的工资他也无力承担。

    他咂了咂嘴,脑子里思考着用什么样的措辞能让王管家好接受一些,又听王管家接着说道:

    “我可以开车、处理日常事务,我老伴可以做饭、打扫卫生,越公馆有我们俩陪着您就够了,等以后您生意有了起色,需要更多人帮手的时候再请人也不迟。”

    “泰安老家还有一个老铺子,等忙完小姐的婚礼我回去一趟,该收回来就收回来,还有些欠老太爷的旧账也一起收了,估摸着也有个两三千的进账。”

    “我们夫妻俩不领工资,跟着您有口饭吃就行,这么些年我俩也存了些积蓄,实在不行省一省也能再撑个一年半载。”

    其实王管家两口子攒的钱,按他俩现在的生活开销来算,已经足够安安稳稳过好后半辈子了。

    可他知道那两三千的进账对越嘉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能用出去,必须得有人替他管着。

    越嘉良听得万分感动,越发羞愧难当:

    “老王,跟着我只能拖累你们,那铺子也别收了,你们两口子回泰安老家就靠着那老铺子好好过日子,算是我给你们养老。”

    王管家听得心中酸楚又欣慰,越嘉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十八岁留洋求学后,二十多年一直定居海外,可他也一直记挂着越嘉良,愿意替越家守着老宅等他回来,如今听到越嘉良说给他和他媳妇养老,心中怎么能不感动?

    他挺直了身板,扬起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

    “先生,我感觉自己正值壮年,离养老还早着呢!您都说了,咱们是亲人,亲人之间哪有拖累一说,遇到暂时的困难,咱们一起携手共度难关就是!”

    原本出不了门百无聊赖的越飞萤趴在二楼走廊上,听着客厅里两人的对话,心里有些说不上的奇怪滋味。

    第92章

    最漂亮的白雪公主

    虽说从一个真正的富二代穿成了一个破产的负二代,可不得不说这些日子越家上上下下对她好得无可挑剔。

    越父虽然没有做生意的才能,但不妨碍他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儿,哪怕以后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也想给女儿寻门好亲事,安顿好她。

    王管家等人对她更是有求必应,呵护有加,与从前那些领钱办事照看她的管家完全不同,她能感受到对方是发自内心地关心着自己。

    可同时她也很清楚,他们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她是“越飞萤”,并不是因为她本人。

    所以她也一直提醒自己时刻抽离出来,保持清醒,等和祁盛之的半年婚姻结束后,就可以有钱有闲地和韶惊鹊一起开开心心环游世界,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可现在看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小老头”愁作一团,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又听见越嘉良问王管家道:

    “祁家的彩礼送过来了吗?”

    说起彩礼,王管家面露难色:

    “本来说好了周一就送来,结果祁夫人又说婚宴当天要把彩礼摆到迎宾台热闹热闹,一来一去的麻烦,等着摆完喜酒直接送到小姐和姑爷的新房去。”

    听说彩礼没到,越嘉良眉头皱得更紧了。

    越祁两家联姻的喜酒摆在撷芳园,费用自然都由祁家承担,但越飞萤出嫁的一身行头还需要越嘉良替她操心,这对现在的越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虽说他也替越飞萤提前准备了嫁妆,可比起祁家大手笔的彩礼来说实在不够看,他原本想着等彩礼到了,厚着脸皮从彩礼里挑些黄金首饰添妆,让越飞萤出嫁时也能更风光一些。

    眼下彩礼没送过来,他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越嘉良想了想,把自己手上戴的劳力士取下来,递给王管家:

    “你把这个拿去抵了,应该能有个一两千,再给萤萤添置一点黄金首饰,不能让人觉得我们越家女儿出嫁太寒酸。”

    王管家皱起眉头:

    “先生,喜宴当天您也在场,您也得顾着自己的体面。”

    喜宴当天,宁市不少政商名流都要出席,越嘉良要想以后在宁市东山再起,那个时候就更不能在那些人面前掉了面子。

    王管家记得越家老太爷就说过,人靠衣装马靠鞍,做生意的人更是先敬罗裳后敬人,有些门面功夫必须做足了,才有往下谈的机会。

    话虽如此,可越嘉良只要想着别人可能会因此看轻自己女儿,心里就跟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难受。

    再说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看明白了,他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有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都难说,何必再勉强追求这些浮云。

    他摆摆手,把表塞到王管家手里:

    “听我的,拿去抵了,到凤翔楼给萤萤再打几对龙凤镯。”

    “先生,您把表留着,我再想想办法,我家老太婆还有几个旧金镯子......”

    两人正争执不下,忽然听到楼梯口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

    “什么龙凤镯?这么土,我才不要!”

    越嘉良光是听到声音,脸上就扬起了笑容,假装嗔怪道:

    “哪里土了,你小孩子家家不懂,戴得越多才越风光,我们萤萤就是要风风光光地出嫁,做人人都羡慕的新娘子。”

    越飞萤对做人人都羡慕的新娘子没有一点兴趣,她不明白越嘉良都陷入没米下锅的处境了,还要想着给她锦上添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完全不科学!

    她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越嘉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行为让她莫名感到心塞,这才忍不住走下楼制止他这个可笑的想法。

    “我已经决定了,结婚那天穿我妈当年穿的那条白色蕾丝连衣裙,什么配饰也不要,你就是买来我也不戴!”

    这骄纵的话从越飞萤口中说出来,一点也不令人意外,反而让越嘉良红了眼眶,没想到女儿还记得她妈妈的过往点滴。

    他的妻子苏婉青是他在E国求学时认识的华国人,与他富家大少爷的身份不同,苏婉青只是一个被人资助留学的穷学生。

    一次上学路上,他的钱包被小偷偷走,导致他上了公车之后才发现没钱买票,是同为华国人的苏婉青站出来替他买了车票解围,两人也因此相识。

    也正因为如此,苏婉青一直以为越嘉良和她一样是个穷学生,生活中对他多有照顾,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渐渐发展成了校园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甜蜜情侣。

    而在苏婉青参加毕业典礼那天,她特意穿上了一直舍不得穿的白色蕾丝连衣裙,外面披着黑色红边的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站在合影的人群中朝越嘉良挥手示意。

    那张意气风发的柔美笑颜让越嘉良顿时便认定了她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从心中油然而生,甚至连戒指都没有准备,便学着身边外国人求婚的模样,在众人面前径直单膝跪了下去。

    他永远也忘不了苏婉青当时惊讶又喜悦的表情,红着眼眶和鼻头在众人善意的起哄声中点头答应了他的求婚。

    他欣喜若狂地抱起她在草坪上奔跑,那一刻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的满足。

    后来两人毕业后,苏婉青决定留在E国工作,越嘉良当然也陪她一起留了下来,也终于如实告知了她自己的家庭情况,着实把苏婉青吓得不轻。

    再后来,随着越飞萤的出生,他们也组成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苏婉青继续做着她的工作,越嘉良的生意也越做越好。

    原以为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的生活却在越飞萤六岁那年戛然而止,一辆疾驰而过的小汽车失控撞上了走在人行道上的苏婉青,瞬间便夺去了她的生命。

    而老天最不公平的是那个肇事的醉酒司机竟然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而越嘉良和越飞萤则永远失去了他们最爱的妻子和母亲。

    此后,因为妻子曾说过希望孩子以后能留在E国读书,越嘉良便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带着越飞萤在E国生活,直到他的生意破产无法再维持正常生活,才不得不带着女儿回国。

    越嘉良看着面前已经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泪眼模糊间就像看到当年的苏婉青:

    “你小时候就爱偷穿你妈妈的那条白裙子,还把小脚塞进她的高跟鞋里,说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白雪公主......”

    第93章

    小狐狸打算盘

    其实越嘉良说的这些往事,在越飞萤的脑海中印象已经模糊了,即使努力回想也只是像曾经做过的一场梦一般,并没有太多感触。

    只是现在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模样,越飞萤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微微别过头,将视线落到王管家身上,顺手将那块表拿了回来:

    “这表盘磨损得这么厉害,哪里抵得了什么钱,你自己留着戴,省得到时候和人握手都不好意思把手伸出去,不一样落了咱们越家的面子?”

    看着女儿一脸嫌弃地把表重新给自己戴上,越嘉良心中感动万分,明白女儿嘴里虽然一如既往地说着冷漠嫌弃的话,实际手上却做着维护他的动作,不枉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一路呵护着她长大,终于知道心疼她父亲了!

    这时,院里打扫落叶的佣人来传话:

    “先生,祁家大少爷来了,说是要见小姐。”

    越嘉良赶紧擦掉眼角的泪水,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

    “老王,去把人请进来!你看看这离办喜酒也没差几天了,盛之还要巴巴赶着来看你,不过他的心情我懂,想当年我和你妈妈......”

    越飞萤扯了扯嘴角,她和祁盛之的关系可不是越嘉良想的那样,还不知道半年之后当他得知两人离婚的消息时会作何反应。

    可她知道,今天祁盛之来找她,绝不是越嘉良以为的那样迫不及待想见她,肯定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不管他想说什么,越嘉良都不适合在场,越飞萤毫不留情地打断越嘉良滔滔不绝地“忆当年”:

    “爸,我先上去换身衣服,有什么事就让他到房间里来找我吧!”

    虽说两人还没结婚,就让祁盛之进越飞萤的闺房有些不合适,可如今离两人的婚期也没差两天时间,再加上他对自己女儿有信心,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越嘉良只迟疑了几秒就答应下来,毕竟他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思想也不像国人那么守旧。

    祁盛之一身白衣黑裤跟着王管家走进来,容貌俊秀,身材颀长,一表人才的模样让越嘉良越看越满意。

    刚一见面,便热情招呼道:

    “盛之来了!”

    “越叔叔,您好!”

    祁盛之笑容可掬,他自然不会没规矩地空手上门,礼物已经提在了王管家手里,都是外贸商店才能买到的上好补品。

    越嘉良虽然不在意礼物价值,可见祁盛之用心,也觉得是出于对越飞萤的重视,看了自然高兴。

    “你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下次不许再带了啊!”

    祁盛之笑了笑,也没把越嘉良的客气当真,既然要和越飞萤搭档做戏,他该做的礼数自然都会做到,不会无故让越飞萤难堪。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看见越飞萤的身影,大方应道:

    “应该的,越叔叔您别跟我客气才是。”

    与在祁明远面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截然不同,祁盛之在他准岳父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他如果有心想与谁搞好关系,对他来说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来,坐下喝茶。”

    越嘉良招呼祁盛之坐下,总不能人一来就猴急地给他引到越飞萤房里去,省得人家还以为他们越家真是上赶着把女儿嫁给他。

    祁盛之听话坐下,又听到越嘉良问他:

    “今天怎么过来了?是婚宴那边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吗?”

    祁盛之坐得端正,看上去格外谦逊有礼:

    “您放心,婚宴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来是因为之前拍的结婚照洗出来了,就想先拿给萤萤看看。”

    说完脸上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

    越嘉良脸上笑容愈深,这些小年轻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祁盛之找的这个理由不就是想见萤萤一面吗?

    不过一想到女儿过几天就要嫁到别人家去,越嘉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的别扭。

    “是吗?那让我先看看。”

    祁盛之便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里面装了一张三寸和一张五寸的照片:

    “我看着拍的还不错,要是萤萤觉得满意,我就拿去洗张大的裱好挂到新房里。”

    听到祁盛之想得这么周到,话里话外又这么尊重女儿的意见,越嘉良又忍不住点了点头,实在是越看这个未来女婿越顺眼。

    从信封里拿出照片一瞧,只见照片上的两人如同一对璧人般依偎在一起,脸上还洋溢着略显羞涩的笑容,越嘉良眼里又是一热。

    照片上的女儿长得越发像妻子当年的模样,清雅秀丽的白皙脸庞上,一双素净清冷的柳叶眼熠熠生辉,神情柔和却坚定,他仿佛又看到了妻子那年在毕业典礼上朝自己挥手时的模样。

    一时间没忍住,眼泪又涌上了眼眶,心中无限感慨。

    越嘉良张嘴,正想对祁盛之话当年,却听见二楼走廊传来越飞萤不悦的声音:

    “爸,不是让你直接叫他上楼来找我吗?”

    越飞萤换了身衣服,左等右等不见祁盛之上楼,估摸着又被啰嗦的越嘉良拖住了,出门一看果然如此。

    她心里暗自吐槽,上辈子她就没见过像越嘉良这么多愁善感、感情用事的男人,动不动就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心肠这么软怎么可能做得好生意?

    怪不得越家这么大幅家业也不够他折腾的。

    越嘉良一听宝贝女儿发话了,立马止住了倾诉的话头,眨眨眼睛,笑着应道:

    “你看你这急性子,就跟你妈一样,干什么都雷厉风行!”

    “行了,盛之,那咱们爷俩下次喝茶时再慢慢聊,你把照片拿上去给萤萤看看!”

    祁盛之见越嘉良一脸宠溺,连越飞萤的急性子都能被他夸成雷厉风行,便知道他的确是十分疼爱越飞萤,或许是因为自身没体会过这种偏爱,他倒是对越嘉良这种全心全意疼爱子女的父亲增加了一丝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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