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仗归打仗,还不许老百姓之间做个生意么?”晏听潮一副“小孩子不懂”的表情,淡淡说了句:“人心难测,君威难测。”
当今皇上的龙椅原本是老贤王的,虽然先皇和皇上都对贤王府恩宠有加,可越是如此,贤王府的人越是要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单雪洲虽是老太傅单报云的养子,一旦出了事,有心之人必定会把责任往贤王府上按。众口铄金,谁又能自证清白。
所以他特烦和人打交道,尤其是权贵和官员,免不了的勾心斗角,鸡零狗碎。
两日后到了扬州,周小山兴致勃勃的打量着晏家新宅。
京城晏府,古朴清冷,扬州这边的天目阁却是一派雍容气象,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府中奴仆成群,人气很旺。
晏听潮喝茶颇有讲究,一定要好茶配好水。从扬州去泉城,一来一回,在外头折腾了将近两个月,没喝上一口好茶。管家晏江是晏七的父亲,知道他的喜好,一见二公子的面,立刻吩咐丫鬟上茶。
晏听潮未来得及喝茶,先交代他派人把玲珑阁收拾出来给周小山住。
八面玲珑的晏管家,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惊一乍又悄悄窃喜的丰富表情。
无秘楼的东西两侧分别是水光阁和玲珑阁。晏听潮喜欢清静,就住在水光阁里。
在晏江眼中,晏家这位二公子是朵奇葩,年纪轻轻,却没一点年轻人的样子,不爱动弹,不爱交友,什么风花雪月全都绝缘,跟个老头子似的不喜欢闹腾,屋内别说侍女,下人都不要,就只使唤晏七一个人。
这一趟出门,突然带回来个姑娘不说,还安排这位姑娘和自己住的这么近,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晏管家欣慰的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老爷夫人保佑,但愿今年晏府能办个喜事。
无秘楼就建在一池碧水之上,中间高,两侧低,成一山字型。
池水不深,玲珑秀巧,水边种着层层叠叠的花草树木。周小山推窗看着外面的景致,目光落到几棵桂花树上,心里不由一动。
晏府老宅种有桂花,玲珑阁外也种着桂花,莫非是因为她娘喜欢?再一想,晏长安当真是她父亲么?她直觉不是。
否则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寻找自己,而且他临终前也没有告诉晏听潮他还有个女儿。
出神之际,视野中出现了晏听潮的高挑身影。
朗朗秋日,碧波粼粼。或许是周遭景致清幽,再加上水光潋滟,光影如霰,尤显桥上的男人清傲不羁,风姿独绝,让人难以移目。
周小山背过身去,捂着心口暗道:这人当她叔叔太不合适了。
原因呢?是太年轻,太抠门,还是太爱骗人?仿佛又都不是……总之是不适合做叔叔。她内心这么告诉自己。
“这里可还喜欢?”
晏听潮悠悠闲闲的走进来,眼中仿佛沾了湖中的水气,莫名有种柔波漾漾之感。
这抠门精的眼神怎么勾人起来了?
周小山假装摸刘海,盖了一下自己的眼皮,然后又假装看风景,转头看向窗外。
“挺好,比我住过的所有地方都好。”
“这里我原本打算做书房用的,后来懒得两头跑,就把书房设置在卧房隔壁。”
周小山听见书房,想起来一件大事,“对了,我给你写香雪膏的方子。”
晏听潮挑了挑眉,故意道:“你还真打算写给我?”
周小山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打算给你。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敢情好,我给阿宁磨墨。”晏听潮说着,当真挽起了袖子。
阿宁这个名字,怎么从他嘴里出来,如此甜软?像是沾了蜜汁一样,黏黏的沾到了耳廓上,小山下意识的摸着耳朵,整个人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磨墨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手背的肌肤比别的男人都白。
她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还想到了红袖添香这个词,呸呸呸啊,什么鬼嘛。玲珑阁是有什么邪气么,怎么他人站在这屋里,气息都不对了。
她闭着眼睛定定神,开始提笔写配方。
香雪膏的配料和比例,都是烂熟于心,一口气默写完毕。
身边的晏听潮居然毫无反应,只是低头盯着她的字,若有所思。
小山还以为他怀疑自己写的不对,气道:“你放心,一个字、一钱剂量都不会错。”
“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晏听潮正色道:“我在想,李美娘有没有对你说过,香雪膏这方子是怎么来的?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倒没有提过。”
小山在神剑庄的那几年,李美娘到了泉城,做起了丹华铺的老板娘,还假成亲了一回,至于开店铺的资金,香雪膏的方子,这些她都未曾对小山提过,莫非是来自晏长安。
晏听潮微微皱眉,“你不觉得奇怪么?陆海商行怎么知道泉城的香雪膏?”
不等周小山回答,他接着又说,“既然你和你娘曾经在晏家住过,那你干娘和我大哥必定认识。”
小山一点就透,“所以,你怀疑是你大哥从中牵线搭桥,让我干娘做成的这笔生意?”
“猜测罢了。不过,天目阁是丹华铺最大的客户,每年丹华铺的收入七成来自天目阁,这是不争的事实。”
晏听潮目光略带不满的扫过周小山的纤细腰身,“李美娘赚了钱也不舍得给你喂胖一些,自己倒是吃的膀大腰圆。”
周小山替干娘辩护,“她那是故意把自己装扮的膀大腰圆。”
晏听潮收起方子,说:“你跟我来。”
两人走出玲珑阁,走进正中间的无秘楼。
一楼的架子上放了很多古玩,字画。二楼却四壁空空如也,只有一排排的空架子。
周小山惊讶,“怎么都是空的?”
“大哥临终前交代我把天目阁败掉,我本来就懒得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索性都烧了。”
晏听潮一脸平静,完全也不心疼。周小山倒是肉疼不已,“你大哥也真是奇怪,辛辛苦苦建立了天目阁,为什么要毁掉呢?他拉拢那些能人异士,可都费了不少钱财和心血。”
“我也觉得蹊跷,但大哥既然不肯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说到嘴紧这一点,他倒是和你干娘有一拼。也不知道那个防火匣里有没有秘密。”
小山眼睛一亮,“既然战傀有个空匣,说明他肯定收集过资料。说不定会把战傀的资料放进防火密匣里?”
晏听潮看着她,“如果是你,你会把密匣藏在那里?”
“一旦发火,密匣放在门口的位置,最方便被取走。”
周小山四处看了看,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看大门包着铁皮,会不会藏在门里?”
晏听潮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两人下楼仔细查看那两扇门。
小山这几天闲着没事便看那本机关秘钥,已经算是入了门。她发现那个锁眼的地方有些奇怪,于是从头上拔下来一根发簪,插进锁眼,然后轻轻拨动,听见咔哒一声,果然有机关。
等她把门锁卸下来后,果真在铁皮里找到一个比门板略薄的扁匣。
小山激动不已,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这一定是天目阁最为机密的东西,晏长安才会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晏听潮小心翼翼的打开匣子,里面用油纸包着一个纸卷。展开是一份名单,还有一张地图。
“奇怪,这是什么?”周小山没看见战傀的字眼,未免有些失望。
晏听潮仔细数了数,这份名单上共有二十六人,地图上写了扁舟岛三个字。
这些人,究竟是谁?扁舟岛又是哪里?
晏听潮仔细的把人名一个一个看完,发现名单上的二十六人都姓单。
周小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从脖子里掏出师父交给她的项链,递给晏听潮,“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项链。”
晏听潮凝神一看,一叶小舟,上面刻着一个单字。
小舟,暗示扁舟岛?
这么巧,这项链和这密匣里的东西,居然包含着同一种寓意,指向同一个地方。
晏听潮思忖半晌,也没想透其中的蹊跷,先把地图放回防火匣,密匣塞回原处,然后让周小山去抄一份名单。
周小山抄好之后递给他,“你是不是要派人调查这些人的来历?”
“这份名单被我大哥藏得如此隐秘,必定有原因。贸然拿这份名单出去寻人,绝对不是明智之举。这事不能由天目阁的人出面,得去找一个人。”
“谁?”
“地草帮的大蝠。他原本是丐帮的人,后来自成一派做了头目,打听本地的各种消息是一绝。这人爱财,只要给钱,没有不肯做的事。”
“和阁主一个爱好啊。”
晏听潮瞪了她一眼,立刻去叫晏七备车,带着周小山出门。
马车疾驰出城,经过一处枫叶红遍的山林,周小山刚想说这里景色不错,突然就被闸住了嗓子眼。
晏七也猛地喝停马车。
从对面冲过来一辆失了火的马车,车门被铁链捆住,锁了一把大锁。
马车后紧跟几个手持刀剑的男人。
其中一人纵身飞起,挥起长剑斩断了马缰绳,受惊的马紧挨着晏听潮的马车旁飞驰而过,失火马车总算停住。
赶车的车夫摔到地上,连着翻了几个滚,口吐乌血,已经气绝身亡。
几个人神色惊慌的追到马车旁,急的面色苍白,刀剑齐上去砍马车的车厢和铁链,那细链和锁却不知道什么打造的,竟然纹丝不动。
周小山原本不知道马车里有人,眼看这几个人疯了一般的去砍马车和锁链,才明白车里还有人。
放眼一看,这四周都是树林,根本没水,无法救火,若是打不开车门,马车里的人就要被活活烧死。
晏七也急了,跳到车厢上想看看四周可有水坑。
晏听潮抽成尺八中的长剑,喊了声,“你们让开。”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身跃过去,双手持剑,凌空而下,一招断流分海,劈向马车。
轰的一声巨响,头顶如同云雷滚过,地面都在震动。
所有人都吃惊到面目失色,哑然无声。
包括周小山。
天以说他内力绝世,无人能敌,她并没有质疑。因为他自身天赋过人,又得了晏长安的全部功力,武功自然高到不可比拟。
只是那四个字,单单听说,并未觉得惊悚,直到此刻眼见为实,亲眼见到他有开山破石的功力,她才体会到那四个字的遥不可及。
从浓烟滚滚的马车车厢里滚出来一个男人。
质地精良的衣衫已经着了火,他连着滚了几个滚,才扑灭身上的火,只是不巧的是,刚好滚到了那个车夫的尸体旁。
受惊之下,男人腾一下子坐起来,刚好正面对着周小山。
周小山这下看清了他的脸。
晏听潮已经算是男人中长的顶顶好看的那一类,而这个男人是另外一种的顶顶好看,比晏听潮年轻几岁,别有一番清贵纯净气质,一张干净到不染尘埃般的清俊面孔,明明是个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会让人联想到莲花。
第32章
四位侍从齐齐跪下,为首的一位诚惶诚恐,伏地叩首,“属下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晏听潮将长剑抛给晏七,弯腰行礼,“殿下受惊了。”
周小山感觉到自己也受惊了,因为扬州城能被称为殿下的成年男子,应该只有一位,就是贤王。
晏七用唇语对周小山说了两个字,贤王,肯定了她的猜测。
真是想不到贤王如此年轻,更想不到他会出现在城郊的一片树林之中。在她的认知中,王侯出行自有大队人马前呼后拥,护卫周全,如此这般轻车简行,只带了四名侍从的情况实属罕见。
劫后余生的李瓒,除了衣装有些狼狈,容色还算镇定,有临危不乱的气度,不愧是皇室贵胄。
“真是巧,遇见了晏表哥。”
晏表哥?
周小山吃惊的看着两人,贤王和晏听潮是亲戚?晏听潮居然从没提过!
李瓒突然感觉身体虚弱,腿脚无力,抬手想让安远扶他起来,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指尖发乌,手臂僵硬。他心里一惊,本欲开口说话,还没吐出一个字,先喷了一口乌血出来。
跪在地上的侍从慌了神,大惊失色的喊着殿下,殿下。
安远也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
晏听潮见状不对,迅速出手点了李瓒几处要穴。
李瓒身边的这四位侍从都是懿德太后从神机营选出来的高手,跟在李瓒身边已有十年之久,曾见过晏听潮数面,也知道晏家和贤王府的关系,所以未加阻拦。战战兢兢的看着李瓒,第一反应就是中了毒,但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毒。
晏听潮端详着李瓒的指尖,表情严肃,“若我猜的没错,殿下这是中了苗神谷的乌木魂。”
安远只听到苗神谷三个字就慌了,急道:“请晏公子用车将殿下火速送回城里救治。”
晏听潮:“恐怕来不及,中了乌木魂,身体慢慢发乌僵硬,等到了城里找到大夫,即便保住性命,也从此成为废人,不能动弹。”
安远一听魂都吓没了。
李瓒居然还能面带笑容的问道:“就像失去灵魂的一块乌木?
”
晏听潮好气又好笑,扭脸叫了声阿宁。
周小山明白他的意思,立刻把天以给她的解药拿了出来。
晏听潮对李瓒道:“阿宁这儿有国师赠与的三颗解药,据说只要是苗神谷制出的毒都可以解。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便先服一颗解药。”
安远只认得晏听潮,并不知周小山的来历,见她从药瓶里倒出来一颗其貌不扬的药丸,心里恨不得纠结出一个秤砣。
这解药若有问题,李瓒吃了一命呼呼,那他们四人也别想活命。若是不吃,李瓒成了废人,他们四个也是死路一条。
李瓒却压根没有质疑,笑微微的看着周小山,抱歉道:“我手动不了,麻烦姑娘喂我。”
周小山也没多想,抬手就要给他喂药,手指尚未碰到李瓒的唇,晏听潮把药丸截过去,放进了李瓒的口中。
李瓒松了口气,微微笑道:“我真是福大命大,居然遇见了晏表哥和这位姑娘。如若不然,我就不是一块没有灵魂的乌木头,而是一块烧焦的黑木头。”
晏听潮蹲在他面前,笑叹道:“殿下此刻还有心思开玩笑。”
李瓒一脸的云淡风轻,“我知道晏表哥神通广大。既然晏表哥一点都不担心,那说明我没有危险。”
晏听潮笑着揉揉眉心,这位殿下可真是心大。
四位侍从一瞬不瞬的盯着李瓒,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生怕这解药有问题,李瓒出了什么意外,大家全都别想活命。
李瓒反而跟个没事人似的,和晏听潮叙旧起来,“晏表哥近来可好?我记得上次见到晏表哥,还是三年前李含章成亲的时候。”
晏听潮点头,“殿下好记性。不知殿下是何时回扬州的?”
因自小养在太后身边,深得圣眷,这位小贤王自从离宫建府后便一直久居京城王府,极少回扬州来。
李瓒道:“半个月前,母亲催着我回来准备婚事。”
晏听潮扫了一眼周围,确认除了这四个侍卫,并无别的暗卫,便问道:“殿下出行为何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李瓒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有些私事,不便人知。所以只带了几个亲信侍从出来,没惊动府里的护卫。”
晏听潮又问:“是谁锁了马车的门?”
李瓒朝着地上的尸体努了下嘴巴,“就是那个车夫。我上车之后就觉得不对,马车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这车夫是哪里人?”
“是王府的老人儿。所以没有提防他会趁着我们不在对马车动手脚。”
晏听潮走到车夫跟前,弯腰仔细看了看,很笃定此人是自己服了毒。
他回头看着李瓒,毫不避讳的问:“这人报了必死之心,以命相搏,不知道和殿下有何仇怨?”
李瓒眉眼一弯,笑得十分无奈,“我哪里知道。我从京城回到扬州不过半月,和这个车夫何来仇怨。”
晏听潮一想也对,李瓒在金陵的时间远远大于扬州,王府的车夫,按道理说,不会和李瓒产生什么仇怨。但他为何不惜自己搭进去一条命,也要和李瓒同归于尽?
“既无仇怨,那他显然是受人指使了。殿下出行都有谁知晓?”
李瓒:“我是临时起意要出门,除了安远,没人知道我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