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远吓得脸色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属下未曾告知任何人。就算借属下十万个胆子,属下也不敢谋害殿下啊。”李瓒笑了,“我没说是你啊,我只是说你知道我要去哪儿。你慌什么,起来吧。”
安远一脸怨恨,“回去之后,属下要将这车夫的祖宗三代都查的底朝天。”
李瓒忙道:“回去之后悄悄的查,千万别让王太妃知晓。”说罢,又扭脸恳求晏听潮道:“晏表哥也千万别对任何人提及我来过这里。”
晏听潮虽点头答应,心里却纳罕,李瓒遇刺为何要瞒着所有人,甚至他母亲?
皇族遇刺,那可是天大的事,不仅官府要严查刺客,神机营也会亲自介入。
此刻,李瓒身体的僵硬之感已经渐渐淡去,手指尖也恢复正常肤色。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笑吟吟道:“这药果真有效,看来我不用当木头了。”
周小山莞尔失笑。安远等人这才松一口气,放下悬着的心。
李瓒站起身来,先谢了晏听潮,又对小山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周小山赶紧屈膝回礼,“殿下不用谢我。解药是国师所赠,殿下将这份人情记在国师身上就行。”
晏听潮顺口道:“她是国师新收的弟子。”
李瓒目光一闪,“原来是国师的弟子,想必姑娘也是苗神谷的人?”
晏听潮替她回答:“不是。她原本是神剑庄的弟子。”
“怎么称呼姑娘?”李瓒双目清澄,笑容暖的像是春日的风,丝毫没有王爷的架子,倒像是一位谦谦君子。
周小山脸色微红,“我叫周小山。”
李瓒夸了句,“真是好名字。”
“好名字?”
小山心说这名字可从没人夸过好,再普通不过了。
李瓒随口吟出一句诗,“小山幽彻,遍地堆香雪。”
周小山听见“小山”和“香雪”不由一愣。
香雪膏是米黄色膏脂,和雪沾不上半点关系,甚至也不香。加了桂花之后才能勉强盖住一股怪味儿。
她原本以为香雪膏这个名字是李美娘顺口取的,可此刻听到李瓒随口吟的这句诗,忽然想到她娘曾经叫谢小山,莫非香雪膏是由此而取名?
那取名的人,应该不会是李美娘,因为她对诗词歌赋一无所知。
晏听潮看李瓒已恢复自如,便道:“殿下的马车已经毁了,不如乘坐我的马车回去。”
李瓒:“那晏表哥怎么回去?”
“殿下安全要紧,不用担心我。”晏听潮顿了顿,“请殿下移步,我有点私事想要拜托殿下帮忙。”
李瓒跟着晏听潮走到一旁。
晏听潮压低声道:“殿下回去之后,把身边的人好好查一查。除了车夫,今日这四位侍从,嫌疑最大。”
李瓒道:“这四位侍从是皇祖母从神机营选出来的高手,在我身边已待了十几年。说实话,王府中除了母亲,我最为信任的就是这四人。”
“总之,殿下要多多小心。”
“多谢晏表哥。”
李瓒拱了拱手,登上晏家的马车,启程回程。
晏听潮目送马车离开,带着周小山和晏七,步行前往大蝠的居处福寿庄。
周小山憋了半天,眼看李瓒走远,忍不住好奇问道:“阁主,贤王为何称呼你为表哥?”
晏听潮也没隐瞒,“因为老贤王的生母懿德太后和我祖母是同胞姐妹。”
懿德太后娘家姓沈,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恰好先帝忌惮外戚当权,加上沈氏生了长子李英,深得圣眷,于是便立为皇后。
周小山惊的呀了一声,“怎么从未听你提过啊?”
晏听潮波澜不惊的说道:“权贵之家和平民百姓不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过往甚密,便有结党之嫌。家父在军中任职,老贤王长居扬州,两家极少来往。后来大哥搬去扬州,这才和贤王府走动的密切起来。我自小就被送出家门,在外面四处飘零,李瓒打小就养在宫里,我也是因为李含章的缘故,和他见过几面。这种表了又表的亲戚,有什么可炫耀的,挂在嘴边上反被人耻笑攀龙附凤。”
还有些话,他不便多说,先帝最忌外戚,他父亲若不是沈皇后的外甥,在军中也不会只是个四品官。
小山若有所思道:“我以为贤王会和你大哥年岁差不多,没想到他如此年轻。”
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还未婚。
“老贤王去世后,袭位的是长子李琨,人称大贤王。他和我长兄年纪差不多。”
小山一怔,“难道李琨也死了?”
晏听潮点头,“他原本身体就不好,后来又遇过刺,一直深居简出在王府养病。刚年满十八,老王妃便迫不及待的给他娶了王妃和三位侧妃开枝散叶。可惜还是早早病故,于是这贤王之位就传给了老贤王的次子李瓒。”
“李琨难道没有儿子么?”
“膝下也有两个儿子。”
“那为何没有让儿子袭位?”
“这个说来话长了。当今圣上即位后,沈太后被封为懿德太后,皇帝对她比对待生母圣德太后更为敬重。老贤王子嗣艰难,膝下只有二子。世子李琨一直病病歪歪,小儿子李瓒便尤显金贵。懿德太后把小孙子接到宫里亲自抚养,当成心尖宝贝,当今圣上也喜欢他。李琨死时,两个儿子都还年幼,懿德太后坚持让李瓒袭位,圣上的皇位原本也是兄长的,索性顺水推舟成全了太后。”
自然,皇帝这么做也有私心,刚好可以封住有心人之口。
周小山听完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拢着嘴巴小声道:“贤王这封号是不是被人下了咒?今日李瓒要不是碰见阁主和我,这贤王之位恐怕又要易主了。”
晏听潮笑:“李瓒应该会长命百岁。”
“为何?”
“民间有个说法,男娃当女娃养,可保平安。他从小就被太后打扮成女娃,还给他取了乳名,叫莲花奴。”
周小山眼睛一亮,“这名字好听,殿下长的还真像一朵花。”
听见她夸李瓒,晏听潮莫名不爽,不咸不淡的说:“好听什么,和老百姓给儿子取名狗剩一个意思。”
周小山想笑又不敢笑,低声道:“阁主你真是胆大包天,被人听见你就完了。”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胆子没比我小多少。”
晏听潮边走,边留意看着地上的车痕。走出树林,就是开阔平坦之地,车痕也断了。而前方不远,便是福寿庄。
莫非,李瓒方才也是来福寿庄,所以把马车停到了树林外的道旁?
李瓒这样的身份,绝不可能和福寿庄扯上关系,他轻车简从的来福寿庄,显然也是为了打听消息。
他正在心里琢磨,周小山也看出来了,好奇道:“贤王也是来找地草帮的吗?”
“你看这车痕到此为止,他要是去远地方,不会在这儿就下车。显然也是去福寿庄。”
晏听潮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这就很奇怪了,贤王府那么多下人侍卫都可以帮李瓒打探消息,甚至单雪洲也是八面玲珑之人,手下耳目众多,他为何绕过单雪洲和贤王府,自己悄悄来找江湖人士?
地草帮是晏长安一手扶持起来的,大蝠看在晏孟尝的份上,对晏听潮十分客气。
晏听潮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把银票交给大蝠,托词也想到很周到。
“有人托天目阁调查这些人的来历,因我兄长交代以后天目阁不再接生意,所以这生意转给你。”
大蝠一看银票两眼放光,拍着胸脯道:“阁主你放心,这事我替你办好,日后天目阁若是再有这样的生意,阁主不妨都交给我去做。”
晏听潮微微含笑,“蝠兄今日可谓是财源滚滚,除我这笔生意之外,还发了一笔大财吧。”
大蝠洋洋自得的笑道:“方才的确是有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来找我打听件事。”
晏听潮不动声色的问:“什么事?”
大蝠为难道:“这,阁主也知道,受人所托,我得保密,不方便说。”
晏听潮笑了笑,又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蝠兄放心,我绝对不会外传。我就是刚巧碰见了他们,十分好奇罢了。”
大蝠看在钱的份上,忍不住就透了底。
那位贵公子找他打听一个名叫林香云的女人。
这个回答着实让人意外。李瓒成亲在即,居然私下里悄悄打听一个女人。
晏听潮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多问,向大蝠借了一辆马车回到天目阁。
走进大门,管家晏江迎上来禀报,“陆海商行的单大人把公子的马车送了过来,说有事要和阁主商议,正在松鹤堂等候公子。”
怎么是单雪洲送回的马车?
晏听潮略有点意外,绕过影壁,不紧不慢的跨入松鹤堂。
周小山站在回廊上,好奇的朝着厅内瞄了几眼。
窗下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容貌清俊,气质文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商人。
单雪洲正在喝茶,见到晏听潮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迎他。
晏听潮抱了抱拳,“让单大人久等了。怎么还劳单大人大驾亲自送马车过来。”
这位陆海商行的主人原本是单太傅创办的慧庐书院里收留的孤儿,因天资过人,才干出众,被单太傅收为养子。后来他背靠贤王府,将生意做的四通八达,直通海外,渐渐成为扬州首富。
这人生的儒雅清俊,丝毫没有一丝铜臭气,平素也喜做读书人打扮,还在朝中捐了一个功名,所以晏听潮也就投其所好的称呼他单大人。
单雪洲笑吟吟的解释,“说来也巧,我在王府门口,恰巧碰见殿下交代下人给公子送马车,我刚好有事要来找晏公子,这就顺便送来了。”
“单大人请坐吧。”
单雪洲重新落了座,好奇问道:“殿下怎么用上了公子的马车?”
晏听潮为难道:“这……还是请单大人回去问殿下吧。我不方便讲。”
李瓒交代了遇刺的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晏听潮推给李瓒,是担心和李瓒那边编的故事对不上。
单雪洲略有点尴尬,转而问起今年的香雪膏怎么只有两车。
晏听潮叹口气,解释了缘由。
单雪洲听到李美娘被火烧死,急得变了脸色,“你是说,香雪膏就只有两车,再也没有了?”
晏听潮点头,“对,丹华铺里仅有的两车香雪膏,我从官府手里高价买下全都运了过来。”
单雪洲急得脸色发白,额头出汗,“这如何是好,我和北戎那边定好的条约。”
单雪洲忙道:“单大人也不必焦虑。宽限一个月,我会把剩下的香雪膏做出来。我有香雪膏的方子。”
单雪洲又惊又喜,“当真?”
“自然是真的。”
“如此甚好。那两车香雪膏我先让人运走。等余下的凑齐了你再送来。”
送走单雪洲,晏听潮叫了晏七,悄声吩咐:“你派人跟着那两车香雪膏。我感觉单雪洲的反应有点不正常,做不成买卖,退钱便是。北戎人又不会吃了他,为何他一听没有香雪膏就急得面目失色,像天塌了一样。”
晏七道:“公子,其实我早就觉得这事不对劲。但是大公子吩咐的差事,我也不敢多问。你想,北戎和大周交恶多年,老贤王还被北戎人砍断一臂,单雪洲身为老太傅的养子,实在不该再和北戎人做生意。陆海商行的生意做的四通八达,他家财万贯,不至于还惦记着这点钱吧?”
晏听潮眸光渐沉,“不仅他和北戎人做生意很奇怪,我大哥帮着他掩耳盗铃也很奇怪。所以你派人去盯着,看看这香雪膏,到底是不是卖给了北戎人。”
第33章
晏听潮回到水光阁正要安生的喝口茶,晏七又跑进来叫他,说贤王的侍卫安远求见。
马车已由单雪洲亲自送回,安远找他还有什么事?
晏听潮放下杯子,不情不愿的晃到松鹤堂。
安远正坐立不安的等着他,见面就迫不及待道:“晏公子,有件事很蹊跷,王爷无法出面,迫不得已让属下来请公子帮忙。”
晏听潮一看他这表情就是有要紧事要谈的样子,便挥挥手屏退了丫鬟下人,问他什么事。
安远道:“王爷怕太妃担心,回府之后不曾提及遇刺之事,让我私下去查那个车夫。诡异的是,那个车夫他居然没死!还好端端的在府中,有数人可以作证他未曾出府。”
晏听潮闻言一怔,“没死?死的那个人只是和王府车夫长的一样?”
安远摇头,“属下目前也不清楚。那车夫的尸体还在树林中,王爷想请公子派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听潮最烦管闲事,更不想掺和贤王府的事。但转念一想,谁让他倒霉刚好碰见。李瓒除了找他,似乎也没别人可找,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安远欲言又止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晏听潮耐着性子道:“安侍卫直说便是。”
“王爷才回来半月便出了这种事,属下实在担忧王爷的安危。属下以为,这事当禀明王太妃,让王太妃仔细彻查。属下只是个侍卫,在王府中又没有根系,有心无力,根本查不出来个名堂。若是晏公子见到王爷,能否劝劝王爷。”
晏听潮点头,“我自当尽力劝说。安侍卫先回去等我消息。”
安远一走,晏听潮立刻带了周小山和晏七重新前往福寿庄附近的那片林子。
马车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那具尸体还在原处。
当时李瓒一口咬定死者是王府车夫,晏听潮本来就不想多管闲事,也没细看。此刻仔细观察那具尸体,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人死去多时,全身僵硬如一根木棍,肌肤发乌,唯独面部颜色灰白,和脖子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晏听潮第一直觉便是他带了面具,否则不应该脸色不变,弯腰看了看,果然从他耳后揭下来一张面具。
死者露出真正的容貌,大约三十多岁,眉间有个痦子,嘴角长了颗黑痣,除此之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周小山胆子贼大,也不怕死人,好奇的去摸那张面具,“这面具用的材质不错,和阁主做的那张面具挺像的。”
晏听潮瞟了她一眼。
“就是阁主在许家给我戴的那张丫鬟的面具。阁主的易容术是哪里学的?”
晏听潮没有回答,查看那人的右手,发现隐隐有个白色图形,仔细一看,是个“地”字。
周小山也看见了,惊讶道:“是苗神谷的人。”
晏听潮点点头,“地字派的,难怪他用的是苗神谷的毒。”
“如果不是贤王命大碰见我们,必死无疑。这人到底和他有何仇怨,非要置贤王于死地?”
“我哪里知道。”晏听潮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让晏七拿铁锨过来,挖个坑把尸体埋了。
周小山偏头看着他,一副看穿他的表情,“阁主的易容术是从苗神谷学的吧?”
晏听潮倒也没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为什么想到要去查看他的手心?自然是因为你的易容术学自苗神谷,所以猜测他也学自苗神谷。”
晏听潮笑笑,“你这么聪明,那你觉得谁会刺杀贤王?”
“会不会是,”周小山不敢明说,手指朝天指了指,意思是天子。
晏听潮默然不语。这种传闻一直都有,自古以来,皇位之争都是血雨腥风,当今圣上堪称明君,可究竟也是凡人,当年先皇曾御赐免死金牌给老贤王,有了这块金牌,在位的贤王即便谋逆也可免除一死。圣上会不会忌惮这块免死金牌的存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到城中,晏听潮亲自去了一趟王府交差。
安远把他迎进李瓒的居处。
李瓒一见面也顾不得虚礼,迫不及待问:“怎么样?”
“王爷,死的那人的确不是车夫,他带了一张□□。”晏听潮把面具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人眉间有个痦子,嘴角长了颗黑痣,是苗神谷地字派的人,王爷不妨请神机营的沈统领去查问苗神谷的谷主段九尊,应该能查到这人的来历。”
李瓒连连点头,“晏表哥果然厉害,我这就修书一封给沈统领。”
晏听潮又道:“这面具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王爷出行是临时起意,显然这人早有预谋,提前备好这张面具,坐等一个王爷外出的机会动手。之前他应当就潜伏在王府中,或者在王府里有内应。王府这么多人,单凭安远几个人恐怕查不出个名堂,最好由王太妃出面彻查。”
李瓒面露难色,“父王和大哥先后过世,母亲这些年已经受了不少惊吓,实在不敢再让她提心吊胆为我操心。”
“那王爷小心。”
晏听潮言尽于此,也不再啰嗦,正要告辞离开。
门外侍女高声禀告,说王太妃来了。
李瓒慌里慌张的赶紧把面具塞进袖子里,带着晏听潮去门口迎接。
晏听潮幼年时曾见过这位王太妃数面,李瓒正想开口介绍,王太妃已经认出他来,“这是晏家的二公子吧。”
晏听潮上前行礼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