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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不信。

    他抬手扯下一片竹叶,屈指一弹,叶箭射向窗户。

    满墙竹影,惊飞寒意。

    小山听见窗棂上叮的一声,放下书走出屋子。

    晏听潮负手站在流霜之中,像是水墨画中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28章

    “青鸟坊”这名字听上去干净飘逸,从外面看,是白墙青瓦的一座江南庭院,夜风卷着袅袅乐声,徐徐送到耳畔。

    周小山还以为晏听潮带她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的必定是个好地方,谁知道一进去,就傻眼了。

    那玲珑艳丽的楼阁,香氛四飘的空气,还有娇声燕语,艳光四射的姑娘,她再傻也知道这是个风月之地了。

    好嘛,她原以为晏听潮只是抠门而已,好歹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没想到还喜欢光顾烟花之地!心里像是堵上了一块石头,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痛快。

    “阁主来这儿快活,我跟着岂不是煞风景。阁主自己玩吧,我回去了。”

    她无法想象一会儿见到他左拥右抱,环肥燕瘦,自己会是什么感受,索性眼不见为净算了。刚要转身,手腕被晏听潮一把抓住。

    他柔声轻笑:“我好心带你来吃饭听曲儿,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她不想被他看出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唇角一弯,强行挤笑,“我没生气啊,只是不想让阁主不自在。”

    晏听潮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没生气?眉头皱的都能夹住蚊子。”

    “你来这儿只是吃饭听曲儿?”

    不管怎么掩饰,她的眼神里还是隐隐露出了酸意和不快。

    “不然你以为呢?”晏听潮望着她的眼睛,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我若是为了来找姑娘寻欢作乐,我还带你来煞风景?”

    说的也是。

    她转念一想,他就算来寻欢作乐关我屁事啊,我干嘛要失望生气。反正又不花我的钱,只管吃,只管喝,只管过眼瘾看美人。

    一位娇媚的美人引着两人进了雅间,晏听潮吩咐了几道菜,接着又叫了一位美人来弹曲儿。

    一曲未毕,菜已经上齐,还有一壶酒和一壶茶。

    晏听潮十分周到的将两盘菜调换到周小山面前,慢悠悠道:“这是茭白猪舌和芙蓉鸭舌,你尝尝味道。”

    一个动不动就说拔了舌头喂猪的男人,专门点了两道带“舌”的菜,还特意让她尝尝。周小山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个男人今天有点不对劲。

    晏听潮又提壶斟了两杯茶,“这是雀舌茶。”

    又是“舌”,用意很明显了。

    小山定了定神,索性先问:“阁主,你今天点的这菜和这茶,怎么都带个舌字?”

    “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和舌头有关。”

    “什么好日子?”

    晏听潮笑了笑,“黄历上写,今日宜老实做人,不宜撒谎。否则就要像这些舌头一样,没有好下场。”

    小山差点没被茶呛住,连那弹琵琶的美人都忍俊不禁噗嗤笑了一声。

    晏听潮难得正经的样子,“今日你随便问我一件事,我都会如实相告。”

    “真的?”

    晏听潮点头,“问吧。”

    小山好奇的看看他,“你小时候为何四处飘零?”

    晏听潮抿了一口茶,“这个说来话长。我大哥比我大了十几岁,因父亲常年在军中,对大哥疏于管教,我祖母和母亲将他宠的无法无天,成了金陵城中著名的风流公子,二傻子。”

    那美人没忍住,又噗嗤笑了一声。

    小山憋着笑,继续往下听。

    “他随我父亲,喜欢舞刀弄剑,金陵城打架没输过。文不成武不就,最大的长处便是人缘好,天生的吸人气。出手大方,动不动送人礼物,我爹气得指着他鼻子尖骂败家玩意儿。”

    小山心说,出手大方的人,当然人缘好啊!抠成晏貔貅这样的要是人缘好那才是出了鬼了。

    “父亲眼看大哥这样,生怕我再被养废了。我刚满四岁便被送到慧庐书院,后来父亲去世,我大哥又将我送到神剑庄,孤绝岛,苗神谷,所以称四处、飘零。”

    原来是这么个四处、飘零。

    小山又想笑,又觉得这男人也挺可怜。

    父母双亡,长兄也不管他,一直流落在外,还不如她呢。

    她虽然东躲西藏,不能见光,好歹还有师傅和干娘疼爱。

    吃完饭,那美人婷婷袅袅的抱着琵琶告退,晏听潮吩咐外面的人进来结账,顺便去把老板娘叫来。

    不多时,一位中年美妇笑靥如花的走了进来。

    晏听潮不吝夸赞:“你这里的菜做的不错。”

    老板娘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公子呀,我们青鸟坊不仅菜做得好,那姑娘也是一顶一的好,金陵城最好看,最有才情,最会侍候人的姑娘,可全在我们这儿了呀。”

    “不必了,最好看的姑娘我已经有了。”晏听潮横了一眼小山。

    不言而喻就是她。

    小山忽一下红了脸,他怎么突然不正经起来。

    “我想向你打听个人。”晏听潮拿出一锭银子。

    “什么人啊?”老板娘一看银子,笑得更甜更殷勤。

    “有个叫纪柔嘉的姑娘,你还记得么?”

    周小山吓得心里噗通一惊,这不是干娘在周家用的名字么?

    老板娘眨巴眨巴眼睛,“纪柔嘉?我青鸟坊没有这个人呀。”

    晏听潮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忘了,她大约二十年前在青鸟坊待过。”

    老板娘斩钉截铁道:“那我更不可能忘,那时候我才接手青鸟坊,手底下只有六位姑娘,个个我都记得清楚,没有叫纪柔嘉的。”

    晏听潮没再继续追问,示意她拿着银子出去。

    老板娘看晏听潮衣着不凡,出手大方,那舍得放过他,娇声细气的说:“公子,我们这儿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貌美如花,还有淸倌儿。”

    晏听潮淡淡一笑,“我只是来吃个饭而已,喝完这壶茶就走了。”

    老板娘不大甘心的扭着腰离开。

    屋内静若空谷,晏听潮蹲起茶杯,撇开茶沫儿,忽又放下盖碗。

    随着瓷器相碰的那一声轻响,小山的心也是怦然一声震动。

    他向老板娘打听纪柔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晏听潮不动声色的拿着筷子敲了一下她手背,“纪柔嘉这个名字你熟不熟?”

    周小山已经□□娘训出了习惯,只要被东西碰到,就啊的一声喊疼。

    晏听潮微微挑眉,“很疼?”

    周小山面不改色的瞪着他,“当然很疼啊!要不我敲你一下试试。”

    晏听潮盯着她的眼睛,停了片刻才道:“你演的挺像的,不过有个地方,还是不对劲。”

    周小山有点慌,“什么意思?”

    “你嘴上喊疼,但是瞳孔一点没变,眉梢也不动。”

    周小山装傻道:“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晏听潮平静的看着她,“你明明不怕疼,没有痛感,为什么要一直装作怕疼?”

    周小山心里像是被扔了一块巨石,惊涛翻涌,浑身的血仿佛都涌到了头顶。

    此时此刻,甚至比被天以识破这个秘密,还要紧张恐慌!

    晏听潮盯着她,“还有,你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干娘?”

    周小山脸色剧变,难以置信的问:“国师告诉你了?”

    晏听潮摇头,“天以单独把你叫走,我担心他对你不利,所以跟了过去,结果听见了你们的对话。”

    枯元心法可以完全控制气息,即便是天以也根本觉察不到室外有人。

    小山一开始还抱着侥幸,此刻却连一个狡辩的词都想不到了。因为,他从头到尾,全都听见了。

    晏听潮微微俯身,一字一顿的问:“你到底有多少事瞒了我?”

    周小山方寸大乱,只能继续装傻,“我哪有?”

    “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已经对你说过。”

    晏听潮步步紧逼,“你可从来没提过你还有一个干娘。她是谁?”

    “干娘就是教我易容功夫的人,我离开神剑庄后,机缘巧合认识她。”

    晏听潮呵呵:“她根本就不是你离开神剑庄后才认识的。因为你在神剑庄时有两件事出了名,一个挑嘴,一个怕疼。可你对天以说,你怕疼是你干娘让你装的,这说明你去神剑庄之前就已经有了这位干娘。”

    周小山无言以对。

    晏听潮接着道:“你师父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绰号谢菩萨,当年掌门一怒之下让几位徒弟送走门下女弟子,你小小年纪,无父无母,若你没有去处,他怎么忍心将你赶出去,流落江湖?必定有人来接你,他知道你有个安全去处,才会让你离开。”

    “还有,你到了神剑庄,谢云深见你第一句话,可不是师徒之间数年不见的样子。你们若真是数年不见,他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得出你?”

    “我还听说,你师父每年都会离开神剑庄一个月出门访友。这友人是谁?”

    周小山已经节节挫败,毫无反手之力,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借口来解释这些。晏听潮比她想象中更为聪明,也更为难缠。

    晏听潮眸光深深,“你怕天以说出你的秘密,就不怕我说?”

    她定了定神,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追问我的身世?”

    晏听潮道:“老实说,原本我对你的身世根本毫无兴趣,答应帮你找沈如寄也是随口敷衍,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追问清楚。”

    “为什么?”

    “因为大嫂说你是我大哥的女儿。”

    周小山震惊的看着他,心里只觉得无比荒谬。

    晏听潮:“我大哥无后,大嫂早就和大哥貌合神离,就等着守孝期满回娘家改嫁。如果大哥突然多了个女儿,我岂不是要分给她一半家产。”

    周小山没心思想钱,完全被晏听潮从师叔变成亲叔的这件事给震到七魂六魄都不齐整了。

    “大嫂偷看你洗澡,给你下蒙汗药,就是想看看你胳膊上是否有个伤疤。”

    周小山:“她怎么知道我胳膊上有伤疤?”

    晏听潮道:“因为她亲眼见过你被人刺伤。伤口就在胳膊上。那个摇篮是你睡过的。那间屋子,也是你娘和你住过的。”

    周小山呆若木鸡,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我曾经让晏七派人查过周家锦。据周家的街坊邻居说你娘叫纪柔嘉,是你爹当年在金陵城的青鸟坊留下的风流债,她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你祖母看在你的份上,迫不得已只好接纳她。可方才你也亲耳听见,青鸟坊压根就没纪柔嘉这个人。”

    晏听潮略带嘲讽的笑了笑,“我看你娘嘴里就没一句话实话,也不知道是她骗了你爹,还是你爹娘一起骗了你祖母。”

    周小山脑子乱成一团。

    晏听潮垂目看着她,慢慢道:“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逼你说出实话,但是我不想这么做。你问我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礼尚往来,你也该对我以诚相待。”

    周小山回视他犀利眼神,“我不是存心要隐瞒,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说。

    “我一直以为周家锦是我爹,纪柔嘉是我娘,我在神剑庄拼命练功,就为了有朝一日替我家人报仇,可我娘来接我离开神剑庄的时候却告诉我,周家锦根本不是我爹,她也只是我娘的结义姐妹,让我以后叫她干娘。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她从未告诉过我。”

    “所以你的身世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周小山点头。

    “那你干娘到底是谁?”

    周小山权衡利弊,思索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一个名字。

    “李美娘。”

    第29章

    晏听潮自诩聪明过人,可听到李美娘的名字,也震惊到失语。

    他原先没意识到李美娘是个关键人物,直到许春音的诈死中出现了李美娘,以及许春音说李美娘和许员外是朋友,他才开始怀疑这个女人不简单。

    她易容成丑女,造出克夫的名声,让小山易容女扮男装,且一直逼着她演戏怕疼,这中间显然有隐情。

    脑子里一推敲,他立刻意识到李美娘的死有蹊跷,当即问:“她是不是没死?”

    周小山直言不讳的承认了,并主动说出,丹华铺失火是李美娘提前安排好的。

    “她为什么要假死?”

    晏听潮实在不解,在他这种爱财如命的人眼中,丹华铺的生意那么好,放弃这个铺子就是砍掉一棵摇钱树,简直不可思议,和失心疯差不多。

    “她说,她受我娘之托照顾我,如今我长大成人,她任务完成,余生要为自己好好打算,寻个好地方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她让我把香雪膏的方子卖给你,然后拿着钱去找我师父,让师父给我安排一门亲事,算是把我这辈子安排的妥妥当当,对我娘有了交代。”

    晏听潮听完,十分好笑的叹了口气,“你干娘这人吧,特爱扯谎,但每次编的谎话都是漏洞百出,经不住推敲,我也是服了。”

    就算如她所述,想甩开周小山这个拖油瓶,去过逍遥日子,根本没必要放火假死,更没必要要卖掉香雪膏的方子。她这么做,显然是想要换张面孔,再换个身份。去做周小山不知道,也不打算让她参与的事。

    周小山打小就精灵,所以李美娘的话,她一个字也没信。

    李美娘若当真是个自私自利之人,怎么可能会为了结义姐妹的一句托付就照顾她这么多年,而且临走前,还把这些年攒的私房钱都给了周小山做嫁妆。

    晏听潮问:“她现在在哪儿你知道么?”

    周小山十二分笃定的说,“扬州。”

    “为什么?”

    “晏七来买香雪膏的时候,她有几次给晏七灌酒,套晏七的话,问天目阁买这么多香雪膏是不是送到了贤王府,还问贤王府的老太妃死了没有。这些都和扬州有关,所以我猜她一定会去扬州。”

    晏听潮忍不住好奇,“扬州人海茫茫,她又擅长易容术,你怎么找到她?”

    周小山成竹在胸,“我让她来找我。我帮你开店卖香雪膏,她知道后肯定会来找我。”

    “你倒是挺聪明的。”晏听潮哼道:“所以你说替天目阁效劳三年,都是骗我的。”

    周小山毫无愧意的看着他,“你也骗了我,大家扯平。”

    晏听潮瞪了她一眼,“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彼此都说实话。”

    周小山反驳道:“你大嫂说的未必是真的,等我找到干娘问过她再说。”

    “你师父每年去拜访的友人就是李美娘吧?”

    周小山点头,“我离开神剑庄后这些年,师父每年都去泉城传授我武功剑法。”

    晏听潮又问:“你师父当真一点不知道你的身世?”

    “他只知道一些。”周小山把谢云深说过的话,系数说了一遍。

    晏听潮听罢,拿出从摇篮里找到的香包,递给周小山,“沈夫人应当是按掌门的托付把两人安排去了绣坊。你看这香包绣工极好,不像是出自普通人之手,没个几年功夫绣不成这样。”

    的确如此,香包上的飞燕绣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另一面绣着一个“宁”字。

    周小山的乳名就叫阿宁。干娘说她娘给她取名宁兮,就是希望她一生平顺安宁。晏,燕同音,这香包绣着飞燕,是否暗示她姓晏?

    晏听潮当真是她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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