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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也是我妻主前日告诉我的,我本想挑个没人的时候告诉你,可这几日你那妻主一直在家,我寻不到机会,昨儿又亲眼看着她把你带走了,急死我了!”

    “钰哥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砚宁脸色顿时僵了下来。

    “之前我妻主去丁家庄的财主家里做帮工,说有个清河村的女人赌输了,把自己的夫郎输给她了,我妻主便打听了句是谁家,说那女人姓薛。”

    整个清河村,姓薛的就薛婵一个。

    “砚宁,你可不能去那财主家,我妻主说了,那个丁财主似乎是有什么怪癖,娶给她的正夫早就死了,后来又续了两房小侍,也接连死了!收尸的人说死状惨得很,下面都不能看了......”

    崔钰还在说着,裴砚宁却觉得脑中嗡嗡,脸色越来越白,几日来莫名其妙的怪异也好似有了答案——

    怪不得!怪不得薛婵这几日突然转了性一般,也不打他骂他了,还对他好了起来,想必是怕他身上留下疤痕,到时候不好收货罢?

    还让他洗了澡,还给他买了布匹做衣服......无非就是想让他漂亮点儿,好顺利给她把债全抵了!

    眼看着裴砚宁的面目愈发狰狞起来,崔钰被吓了一跳,忍不住问:“砚宁你没事罢?”

    “我知道了,多谢哥哥了。”裴砚宁咬了咬牙,还是坚持从手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塞给了崔钰,转身便走,身后崔钰再唤他,他也没有回头。

    难怪,难怪啊。

    他就说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就转了性,原道是薛婵将他的命赌给了别人!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坏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突然对他好呢?

    横竖都是一死,横竖都是一死啊......

    裴砚宁的眼神愈发地阴沉起来,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女人,还能有几分好?

    祖父因她而死,薛父薛母因她而死,现在她来图谋他的命了......

    第8章

    厨房内,薛婵正在处理木料,忽然一道阴影投下,遮住了亮光。

    薛婵回头,见是裴砚宁,怀中还抱着一个石臼,道:“没吃?”

    裴砚宁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会是话不投机吵架了罢?薛婵不再理会,又低头摆弄着木头,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忽然道:“今夜我来做饭罢,妻主。”

    “嗯。”薛婵扫了眼地面,将灶台周围的东西都拿开了。

    “炸米糕吃,好吗?”裴砚宁询问。

    “嗯。”薛婵略微思量了下米糕的做法,转而道,“要我帮忙便开口。”

    “不用。”裴砚宁看了过来,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我有力气。”

    “嗯。”薛婵回过头,不再理会裴砚宁的事。

    厨房顶上破了两个窟窿,亏得最近没有下雨,不然厨房早就被淹了。

    这原来的房子便是木头混着茅草做的屋顶,怎么看都不是一副长久之相,是原身花钱雇人修的,她给的钱少,工匠做得也敷衍。

    从厨房到主屋,都像是拿来将就一般,若外人来看,一眼便觉得这家主人只是临时住在这里,并不预备长居。

    眼下薛婵只能照原有的模样修补一番,但若长久考虑,迟早得拆了重建。

    炸米糕要用黏性好的糯米来做,需要先将糯米蒸熟,再击打结实,用少量的油将外表炸酥。

    自打搬到清河村以来,裴砚宁就没怎么沾过油腥了,这还是第一次做炸米糕,平头百姓家中没有那么多开荤腥的机会,炸米糕简单又好吃,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来解馋。

    厨房顶上传来“笃笃”的击打声,裴砚宁没有抬头,只是垂眸注视着自己手中石杵,看着那些软白的米粒被碾打成整合的一块。

    家里新添置了菜刀,刚开过刃的,用起来颇为锋利,裴砚宁做完这些,便生火倒油,待油烧热后便把切好的米糕一块块放入。

    炸到一半,薛婵修完了房顶,正从外面进来,她吸了吸鼻子,心道好香。

    打米糕可是很费力的,她瞥了眼裴砚宁的手,道:“我出去一趟。”

    “妻主!”裴砚宁叫住了她,声音有些急切,“饭...就好了。”

    “马上回来。”薛婵没回头,而是直接去了山脚,上回她在半山腰瞧见一些半边莲,可以采一些回来用。

    夕阳已沉,山顶上只剩下一抹薄薄的余晖,天色很快暗了下去。

    裴砚宁独自站在灶台旁,望着远去的那抹身影,双目乌沉沉的。

    熟悉了路线后,薛婵便没再耽搁太多时间,她拿了一个布袋子将半边莲包好就回来了,裴砚宁正端了炸米糕放在桌上。

    “妻主,来吃罢。”他弯起一双俊美的眉目,在泠泠的月光之下显得漂亮又温柔。

    薛婵看了他一眼,道:“点灯罢。”

    现在家里什么都有了,不必再像之前那般摸黑过日子,不过薛婵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别人家都是靠种地过日子,家里那点小地方能自给自足就不错了,更莫说有余地拿出去卖。

    灯烛点亮,映在裴砚宁俊秀的面容上,他原就是生得妖俏勾人的,一双眸子水灵灵的,只是来清河村后被饿瘦了许多,许是原身磋磨他太过,渐渐地连眼睛里的光也黯淡了。

    薛婵心中微叹,以后还是要给他找个好人家托付才行。

    不再多想,她夹起一块炸米糕放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里弹软,做得很是不错......

    薛婵皱紧了眉,然后迅速放下筷子,把嘴里那块炸米糕吐了出来。

    裴砚宁吓了一跳,轻声问:“怎、怎么了,妻主?”

    薛婵一双眼睛情绪莫测,盯得裴砚宁心里直发虚。

    半晌,薛婵开口:“我走之后,可有什么人来过?”

    裴砚宁张了张口,“崔钰来取他家的石臼。”

    “那个石臼,是她们干什么使的?”

    “啊......就是做吃的罢,上回崔钰就是拿它教我捣米糕的。”裴砚宁浑身都发起抖来。

    薛婵面无表情地盯了裴砚宁一阵,然后又问:“米糕里有耗子药,你知道么?”

    话音未落,裴砚宁面上惨白一片。

    “什、什么?”裴砚宁觉得自己都快要发不出声音了,昏黄的烛光下,他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薛婵好像一匹狼,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住他的喉咙,将他杀死。

    薛婵不说话了,崔钰有可能害她们吗?难不成这二人方才真的起了什么矛盾?但因此杀人,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嫌疑最大的,仍然是裴砚宁。

    薛婵有些不确定,裴砚宁似乎很喜欢他的妻主,即便原身对他那个样子。

    难道还有别人?

    她来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有可能吗?

    薛婵一下站起身,裴砚宁整个人便本能地一抖,他吓坏了。

    薛婵只是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去做饭,盘子里的米糕都不要吃了。”

    说完,她便大步出了门往厨房去了。

    裴砚宁一个人呆呆坐在屋子里,那股莫大的恐惧感令他浑身发抖,薛婵怎么会知道米糕里拌了耗子药?尝出来的?可是耗子药没有味道啊......

    裴砚宁一点点握紧自己的手,目光聚在装着炸米糕的盘子上不曾离开过。

    横竖都是一死,薛婵不会放过他的,崔钰说的话是真的,若搁在别人身上,自己的夫郎要下毒害死自己,寻常人会这么冷静吗?

    她就是要把他卖了,就是要让他去送死......

    横竖都是一死,与其死状不堪地惨死在女人的床上,还不如......

    裴砚宁缓缓将手伸向那盘炸米糕。

    “裴砚宁。”

    薛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得裴砚宁又是一抖,他甚至下意识跪在地上然后迅速抱起了自己的头。

    他是不是想和薛婵同归于尽?

    薛婵挑眉,好没道理,纵是之前那个薛婵令裴砚宁绝望至极无可奈何出此下策,可今天家里添置了这么多东西,情况不是好起来了吗?他怎会还想着要寻死?

    也许原身实在太过烂泥扶不上墙,裴砚宁已经对她失去信心,并不相信她会变好。

    薛婵注视着吓得发抖的裴砚宁,觉得他真是可怜又善良,若有人像原身似的那么对她,她早就杀了此人自去逍遥了。

    裴砚宁却还想陪着她一起死,看来他对原身实在感情至深。

    也是,毕竟青梅竹马,哪里有那么容易割舍,就像她与无心,也是从小便在一起,离开无心的每一日,薛婵都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微叹一声,薛婵走入房中,拿走了那盘炸米糕,将它们都丢进了燃烧的柴火堆里,做饭的时候,薛婵暗想,现在裴砚宁这个样子,恐怕不适合告诉他她已不是原身的真相,万一他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尚未可知。还是再等一等,待裴砚宁情绪稳定一些,她再坦白不迟。

    薛婵熬了些粥,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裴砚宁对面,盯着他吃。

    裴砚宁被看得浑身别扭、如坐针毡,满脑子都在想,薛婵到底会不会找他算账?

    她是因为欠了债才咽下那口气的罢?卖五步蛇十几两银子她都没拿去抵债,她到底欠了多少?几十两?还是几百两?

    他这一条命能抵多少银子?裴砚宁没有概念。

    “我...我去洗碗。”裴砚宁吃完,主动道。

    “嗯。”薛婵看了他一眼,“洗完来屋里。”

    洗完来屋里。

    这几个字让裴砚宁如坠冰窟,薛婵要打他了!她要找他算账了!谋杀自己的妻主会被怎么样?她必然不会要了他的命,那她会怎么折磨他?

    裴砚宁腿都软了,碗是怎么洗完的,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洗得足够慢了,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裴砚宁想跑,他以为今夜便能将薛婵了结,他总是寻不到自己的卖身契,可是薛家已经没有人了,只要他离开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他被卖给了薛家。

    他面色惨白,望着天边惨淡的月色发怔。

    “还没好吗?”

    薛婵的声音忽然在厨房门口响起,裴砚宁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绝望地想,今夜一定不会好过的。

    “好、好了。”裴砚宁飞快地回答。

    “过来。”薛婵交代完,便进了屋,裴砚宁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门,心跳得飞快。

    在这个屋子里,他被打过无数次,薛婵没有哪次对他手下留情,有时候用脚踹他,有时候用力扇他巴掌,有时候撕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被打的时候,裴砚宁什么都不会说,他既不会去求情,也不会去躲,只是抱着自己的头一声不吭地等薛婵发泄完。

    但是这一次,裴砚宁怕极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从院子到屋里,十几步的路程,裴砚宁走了很久,他心头都在发颤,他低着头,都不敢去看薛婵的眼睛。

    “坐这儿。”薛婵指着床。

    那张床有些窄,两个人睡在一起时有些勉强,平日里薛婵睡在上面时,裴砚宁就趴在桌子上将就一夜,有时候薛婵不回来,他才能在床上睡觉。

    在薛婵靠过来的那一瞬,裴砚宁再也忍耐不住,禁不住哭出了声。

    “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眼角都湿了,声音也发着颤,可是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

    裴砚宁抖了下,睁开眼睛,看见薛婵拿着什么东西,正往他虎口处涂抹着。

    “这是半边莲。”薛婵道,“可以消肿化瘀。”

    她涂得很快,裴砚宁还没看清她就又转身,去拿了多完整的半边莲过来,“长这个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也可以采来用。”

    裴砚宁怔怔地看着那朵粉白的小花。

    他想起,晚饭前,薛婵说要出去一趟,她就是去采这个的吗?

    作者有话说:

    我的评论好少哦,我要枯萎了

    第9章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跳跃浮动的火光将薛婵本就修长的身形拉得更加英挺,裴砚宁低着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话。

    薛婵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道:“下毒的事,我没放在心上。”

    裴砚宁根本不敢说话,他浑身抖得厉害,好像刚刚死里逃生一般,却并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他知道,只要薛婵在,悬在他头顶的刀迟早都要落下来。

    薛婵顿了顿,又道,“耗子药虽然无色无味,但是加热后会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很淡,寻常人尝不出。”

    裴砚宁呆呆看着薛婵,他不知道薛婵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

    末了,薛婵道:“有空让你尝尝。”

    “啊???”裴砚宁愣住。

    “时候不早,早些睡罢。”交代完,薛婵就出去了。

    裴砚宁没敢问她要去哪儿,也许是出去赌钱......

    可是很快,他听见桌子那边传来响动,裴砚宁坐着半天,鼓足勇气探头看了一眼,才见薛婵睡在桌子上了。

    她们二人睡觉的地方,竟然反了过来。

    就算薛婵是要拿他去抵债,有必要对他这么好吗?薛婵如此反常,难道就不怕他起疑心?

    她是不是真的不记得她做的那件事了?还是薛婵也在试探他?人怎么可能全凭味觉就尝出饭里面有耗子药呢?是薛婵一开始就不信任他罢?

    她也在跟他演戏,对不对?怕他跑了,就没人替她还债了。

    长桌上,薛婵枕着自己的手臂出神,不知道丁全什么时候来拿她的钱,原身还欠她五两银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这茬了不成?

    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区区五两银子,就能买下一个男人的命。

    翌日寅时,薛婵便起身了,比起之前,她已怠懒许多,要加紧练习才是。

    她素来都是合衣睡的,起身后率先去听泉打水顺便洗个澡,然后借飞瀑之势练剑,这样对她剑术的精进大有裨益。

    不过薛婵眼下用的不是剑,只是一根柳枝,若他日她能用柳枝劈开飞瀑、斩碎岩石,再换回铁剑时,就会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无心。”薛婵轻声呢喃,她只身立于飞瀑之下,胸中只激发出更加高昂的斗志。

    早晚有一日,她必会重回武林之巅!

    ·

    裴砚宁起身时,薛婵刚从外面回来,她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快意。

    “拿着洗漱。”薛婵将水桶递给裴砚宁,二话不说就进了厨房生火做饭。

    薛婵这么早就出去打水了?裴砚宁惊叹之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起得太晚了,可是现在卯时才刚过......

    “愣着干什么?”薛婵看他一眼,“不洗干净不许上桌。”

    “......”裴砚宁听着薛婵说这些话,心中有些莫名,他以前从没听过薛婵对他说除了侮辱和谩骂以外的话,这些天她们两个好像正常的妻夫一般过着日子。

    无端地,让他对妻夫的生活生出一点点向往来。深想之后,裴砚宁觉得自己可笑,他这辈子唯一尝到的一点甜头,竟然全都建立在自己被卖掉的基础上。

    第一次是卖了他这个人,第二次是卖他的命。

    裴砚宁不想死,他心里还是期盼着的,从小,他的阿娘和阿父将他卖给了别人,裴砚宁没有自己生身父母的记忆,他想大约是她们嫌他是个男儿身,就将他卖掉了。

    好在那个时候的薛家是个好人家,他过去也没有吃什么苦,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在薛婵败光了家业,带着他来清河村后,他好像突然坠入地狱一般,永远都活得暗无天日。

    但是他已经知道人这辈子也可以过得很美好,薛家妇夫虽不说待他如亲子,但她们至少和蔼可亲,没有苛待过他。

    裴砚宁想,也许只是他运气不好,遇人不淑,崔钰嫁的人家里也并不富裕,但是崔钰活得很正常,她们每天都会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妻夫之间也会好好说话的。

    只要薛婵死了,他便有机会过上正常的日子。

    这样的念头,裴砚宁有过无数次,从第一次薛婵打他后,就出现过。后来随着薛婵的打骂越来越频繁,裴砚宁的这个想法也出现得更为频繁。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念在薛婵父母的养育之恩上,劝自己不要抱有那么坏的想法,若是薛母薛父知道她们买来的男人要杀死她们的女儿,她们一定会后悔养了他。

    但是这个想法被薛婵一次次的打骂和侮辱消磨了,伤得严重时,裴砚宁甚至会半夜吐血,然而薛婵从来没带他看过大夫。

    裴砚宁不知道自己就算正常活着,还能够活多久,他只知道在他剩下的日子里,他再也不想如蝼蚁一般被薛婵捏扁肉圆。

    这个想法日复一日地坚定起来,他是人,不是任人打骂的猪狗牛羊,明知自己要被喝血吃肉,他凭什么不能反抗呢?

    待裴砚宁满怀心思地梳洗完,薛婵已经将早饭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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