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薛曲和林婉婉非亲,故也不深,能拉她一把已经是极限。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便再有过多的肢体接触。林婉婉不在乎,但薛曲在乎。林婉婉只能做着人类驯服四肢的初级运功,艰难地挪动着重新恢复知觉的双腿,七拐八拐地跟在后头走着,心中默念,出了大殿就好了,就能和郑鹏池等人汇合了。
突然,薛曲猛地跨出一步,横身挡在林婉婉身前。他面前,是双目圆睁、满脸怒容的吴愔,原来他还没有离开。
薛曲神色冷峻,沉声道:“齐王,这里是皇宫!”
第
1649章
上门致哀
吴愔根本不理会眼前的薛曲,可面对这位久经沙场的宿将的阻拦,他也无法绕过去。只能嘶哑着声音,愤怒地质问林婉婉:“你为何要害我?”
林婉婉被吴愔的奇葩脑回路惊得目瞪口呆,我俩之间到底谁害谁啊!你医闹杀人,还想随意把我嫁给一个癞蛤蟆!
林婉婉现在都想不起来江锡的具体模样,既然想不起来,大概就是歪瓜劣枣,不值得记住。
林婉婉嘴里有三千句国骂等待发射,但大殿之中还有不曾离开的官员和内侍、宫婢,她只要开了口,再占理也是对吴愔不敬。
林婉婉强忍着怒火,操控着自已那刚恢复知觉、还不太听使唤的腿脚,七拐八拐地往外走,速度甚至比韩腾还快了几分。
徐昭然刚赶到殿外,见林婉婉平安出来,大松一口气,连忙嘱咐道:“快出宫!”
郑鹏池和郭景辉听到这话,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林婉婉的胳膊。
他们虽然也跪了一会,但到底比林婉婉强一些。
林婉婉转头对韩腾、薛曲致意,“多谢!”他俩出面,是顶了天大的干系。
这两天趁着空闲,一定要去这些帮了大忙的人家,一家一家地登门致谢。
没有宫籍的大夫们离开皇城,自然也是由监门卫土押送,毕竟皇宫重地,可不能任由他们随意闲逛。
却不知,实在是误会了大夫们的心理,此刻他们满心只盼着能平安归家,再无他念。
徐昭然正好下值,便顺道同行,还找机会与薛恒攀谈起来。
谢大夫凑近林婉婉,小声问道:“林娘子,这事算是了结了吗?”
他实在没想到事情发展会如此变幻莫测,皇孙中毒,最后竟然成了他母家下毒。
难怪在齐王府时,林婉婉一直揪着安神丹的事情追问,恐怕那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至于她为何不在齐王府就说出真相,以吴愔的狠辣性情,定会将所有知情人灭口。
林婉婉同样压低声音回应,“天知道,最近夹着尾巴做人吧!”
吴杲、吴愔、天水赵氏……想把他们这群无辜的大夫重新拖进浑水的人太多了。
谢大夫顺从地应了一声,“嗯。”他待会和相熟的大夫们交代此事。
想当初,朱大夫一直腹诽林婉婉行事太过谨慎小心,如今看来,大夫这行风险颇高,还真是小心才能保命。
薛曲和韩腾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四周无人,不必担心交谈被旁人听见。
薛曲满脸愁容,头疼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人蠢笨些倒也罢了,只要听话就行,吴愔偏偏既蠢又不听劝。照理说这种人被林婉婉一记安神铅丹按下去,该是皆大欢喜的事。
但时局变换得太快,让人难以捉摸,更何况吴越还在班师回朝的途中。
之前嘱咐他们好好留意长安局势,谁能料到等他回来,局势早已面目全非。
从前有吴愔像个靶子一样竖在那儿,吸引各方明枪暗箭,现在各路大小王都要下场了。
韩腾长叹一口气,“我们稳住就行。”
他年纪大,是真正经历过乱世的人。这世上,皇权和军权到底谁大,还真不好说。
祝明月在皇城门口,远远瞧见林婉婉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着出来,心急如焚,却怎么也冲不破监门卫的封锁。
婉婉隔着人群挥手打招呼:“别担心,我没事。”
随后快步走出,一头扑进祝明月怀里,说道:“我没事,就是跪得太久,腿有点麻!”3731
祝明月心疼不已,“没事就好。”这么久都没恢复过来,想必在里头是一直跪着的。
白秀然看林婉婉的状态,觉得这时候打听八卦不太合适,便说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说的是顺便护送林婉婉出宫,正准备下值回家的徐昭然。
徐昭然点点头,负手道:“回家跨个盆、洒洒水,再烧烧香,好生睡一觉,就全都过去了。”
林婉婉缓缓点头,“嗯。”
落后一步的李君璠小声说道:“你们先走,我在后面跟着。”
林婉婉迟疑道:“我还得去一趟其他地方。”
李君璠爽快道:“没事,我也不急着回家。”
其他官员忙着回家对账,自已孩子有没有吃过天水赵氏的安神丹,李君璠又不需要担心,他儿子有自已独特的安神药。
将门人家从不担心孩子调皮捣蛋,当然头疼也是真头疼,他们怕的是像李弘业那种过于乖巧的孩子,乖得让人心里发怵。
长安各大医馆的马车都聚集在皇城之外,就算有一两个落单的,顺路也能捎上。
祝明月派人将郑、郭二人送回家或医馆。
林婉婉担惊受怕一天,终于回到自已的领地上,迫不及待地从匣子里翻出两粒糖塞进嘴里,试图平复内心的慌张。随后问道:“齐家怎么样了?”
祝明月叹道:“已经挂白了。”
上位者一时的任性妄为,自以为是的驭下之术,就是无数条鲜活的性命。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齐广白的天分,连祝明月都有所耳闻。
这样一个天才,竟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而陨落。
祝明月从未操办过白事,在细节上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留下几个人帮齐白敛将兄长的遗体送回家中,顺便跑跑腿。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但去齐家探望一番时间还来得及。
果然如祝明月所说,齐府内外已经挂满了白色的丧幡。
林婉婉的腿脚已经恢复了些,便缓缓向里走去,这是她第一次来齐家。
她常常和家长交流,但少有家访过。
齐蔓菁早已换上孝衣,戴着孝帕,双目红肿地迎了出来,哭喊道:“师父!”
林婉婉摸摸她的小脸,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齐蔓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怎么能不怕,大哥不明不白地死了,父亲又下落不明。
齐白敛赶上来,问候道:“林娘子、祝娘子。”
他比平日里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稳重多了,但这样的成熟,谁都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换来的。
第
1650章
平安归家
林婉婉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看向齐白敛,问道:“你们父亲回来了吗?”
太医和他们出宫,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齐白敛面容憔悴,强打起精神回应道:“父亲尚未出宫,但已经传了平安信回来。”
林婉婉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那就好。”
齐家已经向四方报丧,可时间太过仓促,上门吊唁致哀的人并不多。灵堂内,气氛沉重压抑,那具乌黑的棺木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
林婉婉和祝明月竟成了来得较早的一批人。论辈分,她们是齐广白的长辈,按照习俗,连孝带都不用扎,只需在灵前恭恭敬敬地上三炷清香便可。
两人面对这样的场合,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学不来时人复杂且悲痛的哭丧习俗,只能木然地完成每一项仪式,动作中带着几分生涩与无奈。
与她们类似表现的,是齐广白年轻的妻子,眼神空洞,哀莫大于心死。只有身边一双小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嚎,才能偶尔让她找回些许神智,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两人离开的时候,正遇上归家的齐和昶。他已经穿上斩衰孝服,没有最初的仓惶。看起来神色平静,甚至平静地有些过分。
齐和昶步伐沉稳,缓缓走到林婉婉面前,郑重地行礼道:“此番多谢林娘子。”
他没想到林婉婉所说的让吴愔付出代价,是将整个齐王一系拉下马。
林婉婉转头望向灵堂内的乌黑棺木,心中满是无奈与不甘,轻叹道:“我们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在强权面前,他们都太无力,渺小如蝼蚁,连一命偿一命这样简单的诉求都难以实现。
齐和昶面露悲伤之色,缓缓说道:“已经很好了。”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似乎在这残酷的现实中,他已然学会了接受。
林婉婉安慰道:“还请节哀。”
齐和昶微微点头,犹豫片刻后说道:“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婉婉:“你尽管直言,能帮的我一定帮。”
齐和昶先问一个看似与之无关的问题,“经此一番风波,不知济生堂作何处置?”
林婉婉叹口气,神色有些黯淡,说道:“先歇业三天,缓一缓吧!”
不止济生堂,连带隔壁的花想容同样关门。
齐和昶缓缓说道:“我家人口单薄,可否请菁娘的几位师姐妹来家里帮帮忙?”
林婉婉神色一顿,她虽不太懂丧仪,但也知道请小娘子来葬礼上帮忙不太符合常理。可齐和昶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想必其中自有他的考量。
勉强应道:“明儿我给她们传消息,至于来不来得成,还得看她们家里的意思。”
齐和昶微微颔首,“多谢。”
林婉婉随口问道:“太医署那边是何安排?”
齐和昶缓缓说道:“同僚们拟了两个方子,金钱草汤和参苓白术散。”一个针对重症,一个对应轻症。“暂且看看效果吧!”
林婉婉脑子里将两个方子过了一遍,又是不功不过的处置办法。太医署如今的谨慎姿态,也是无奈之举。评价道:“尚且对症。”
现在太医署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们只有温养的方子,再往下就是会治死人的猛药。
齐和昶轻声应道:“嗯。”
祝明月不懂药方,但她懂人。离开齐府登上马车后,直言道:“齐太医的情况很不好。”
林婉婉试探道:“会不会太医署考虑到他的家庭变故,特意关照不让他动心劳神?”
但更有可能是让他避嫌,林婉婉忘不了,齐和昶看向吴愔那充满恨意的眼神。
祝明月劳累一天,头靠在车壁上放松,疲惫地说道:“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暮鼓即将敲响时,马车回到胜业坊。
陈娘子早在门口摆上一个火盆,林婉婉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跨过,仿佛要将这一天的晦气都留在火盆里。
杜若昭看到林婉婉,立刻飞奔过来,一把扑到她身上,带着哭腔说道:“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顾盼儿催促道:“别急,还要洒水呢!”这可是她新折的柳枝,嫩绿欲滴,和往常的大葱不是一路货色。
杜若昭连忙放开林婉婉,顾盼儿拿着柳枝从瓷瓶中沾出清水,轻轻洒在林婉婉身上,动作轻柔而虔诚。
洒完水,顾盼儿松了一口气,说道:“看见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花想容和济生堂挨着做生意,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然瞒不过顾盼儿的耳目。
可惜她人微言轻,寻不着门路,想打听消息却四处碰壁。哪怕去齐王府外探听,也只能在外围打转,压根挤不进去。
后来听说所有大夫都被带进皇宫,她心里稍安,好歹是从齐王府的虎狼窝里逃出来了。
可皇宫那地方,顾盼儿更加挤不进去,还不如回小院守株待兔呢!
水洒完,顾盼儿将柳枝和瓷瓶塞到赵璎珞怀里,迫不及待道:“我得回家了。”
再不走,等暮鼓敲完,坊门关闭,她可就走不得了。
林婉婉拉住她的胳膊,诚恳地挽留道:“要不别走了,今晚留下吧!”
段晓棠不在家,小院正好可以留客。
顾盼儿考虑片刻,点头道:“好。”立刻让仆役回家给父母报个信。
顾家父母都认识林婉婉,而且她夜间留宿小院,和住在舅舅家没什么两样。
左右邻居听说林婉婉平安归来,都忙不迭地过来道贺。
秦本柔看到林婉婉,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庆幸道:“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差点不敢信!”
她听到的消息,还不是济生堂和林婉婉出事,而是在亲友家,听到另一家医馆出事。
秦本柔:“康乐堂谢家,知道吧?急昏头了!”
张法音补充道:“幼娘有个师姐,就是谢家的。”
林婉婉这时候已经能够轻松地说出来,“都被一锅端了。”
秦本柔后怕不已,“真是作孽哦!”
王宝琼的月份已经大了,最是听不得这些惨事,“听说齐王府内都被血染透了?”
第
1651章
皇后赏赐
原本坐在门口,守着孩子玩的李君璠,连忙否认道:“那倒没有。”对着数双炯炯有神的眼神,进一步解释,“但也不轻松。”
他可没有给吴愔洗白的意思。
秦本柔这一支远离朝堂多年,说起话来便有些无所顾忌,“若是其他豪门,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但齐王府的架势,实在是太骇人了。”
自古只有求医的,哪有抢医甚至杀医的道理。
似柳恪从小多病,秦本柔对那些能救儿子命的大夫,向来是好言好语好吃好喝招待着,哪敢有丝毫怠慢。
死了那么些大夫,不说性命可贵,他们的存在就能为好些人缓解病痛,拯救生命。
王宝琼后怕不已,“铅当真有毒?”
他们夫妻俩身强体健,向来少有吃药。李弘安能跑能跳,更用不上什么安神丹。如此寻常的东西,竟是毒物,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林婉婉点头道:“嗯。”
顾盼儿:“我过往涂铅粉,只觉得上妆后光鲜亮丽,卸妆后脸色枯黄,实在不雅。这才自已制水粉。”
她从来没想到铅有毒这件事上。
林婉婉轻声道:“美白是美白,催命也是真催命。”
林婉婉撇了撇嘴,满脸嫌弃地吐槽道:“这件事里最让人崩溃的,居然是有人把龙涎香做成酥饼,还吃进肚子里了,想想都觉得离谱!”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摆摆手,仿佛要把那股怪异感挥散。
最该追究光禄寺厨子的罪名不是疑似下毒,而是亵渎圣体。
顾盼儿一脸茫然,眨着眼睛不解道:“龙涎香不好吗?”
林婉婉反问道:“你以为龙涎香是什么?”
身为屋里屋外唯一会调香的人,顾盼儿一本正经、义正严词道:“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采之,以为至宝。”
简单说来,龙的口水。
林婉婉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微微下拉,“准确地说,那玩意其实是海中鲸鱼的粪便。”
“啊?”
顾盼儿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嘴巴,仿佛这样就能把刚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