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
范成达引领着大军,快速通过这片“不毛之地”。这里没有现成的草场,大军携带的牲畜,只能通过喂食干草来保存体力。再往前走一段路,情况就会好起来。
段晓棠悠然骑在马上,身姿随着马的步伐微微起伏。目光不经意地垂向地面,在这片曾被战火肆虐的草原上,时间已悄然走过一月有余。
远离了战火硝烟的纷扰,枯黄的大地正以一种无声却坚韧的姿态,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奇迹。
在一片荒芜的泥土之间,一朵娇俏的黄色小花,倔强地破土而出。花瓣呈现出明艳的金黄,在周遭略显黯淡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夺目。几片嫩绿的叶子,像是忠诚的卫土,紧紧地簇拥在小花身旁。
这朵不知名的黄色小花,就这般傲然地挺立在路边。不畏惧周遭的空旷与寂静,也不在意是否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微风吹过,它轻轻摇曳。
段晓棠望着这朵小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无需凑近去闻,便笃定这朵小花必然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在她的想象中,那股香气必定是清新而淡雅的,带着一丝泥土的质朴与草原的灵动。
这股香气,不仅仅是花的气息,更是重生的象征。
生命自有其出路。
战地黄花分外香,早有“先贤”如此说过。
第
1606章
当堂质问
大军大胜班师的消息如一阵疾风,迅速传遍并州,整座城市瞬间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在这喜悦的氛围里,却夹杂着阵阵悲戚的哭声。
现在传回的只有各部牺牲将官的名单,而且大部分高阶将官才有被记录在这份名单中的
“荣幸”,至于那些低阶将官的阵亡信息,只能等战后慢慢整理统计。
并州城中关系网错综复杂,人托人总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前线消息。
具体的名姓难以打听,但大军的损失总有一个估量,尤其是那些底层的将土。
名声和荣誉都是属于达官贵人的,底层将土及其家眷图的只有平安二字。
此次北征,虽然大获全胜,但相应的损失也着实不小。
并州城中的纸钱、纸童、白布、明器等丧葬用品,接连迎来了一波涨价潮。
除了这点在大局上可以忽略不计的市场波动,总体还算平稳。
以并州空虚的姿态,死水一般毫无波动,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连曾经被烧毁大半的刺史衙门,白旻也带着一众东拼西凑的小官吏修缮起来了。
官员为表清廉,通常不会主动修缮官衙。但并州刺史衙门的情况实在特殊,不得不修。
总不能让所有官员都挤在晋阳县衙办公吧。
若忽略一些不甚明显的新旧交错痕迹,谁能想到它曾遭受过祝融之灾呢!
至于为何是东拼西凑的小官吏,自然是因为张句在并州深耕多年,上下勾结,关系错综复杂,连累了一大批原有的并州官员。
大半年下来,几番折腾,并州刺史府成为远超京兆府的官场第一凶险地。
雍修远行事有瑕,被白旻捉住把柄,成了推到台前的傀儡。
临时从长安补官,远水解不了近渴。
白旻借用雍修远的名义,征辟了一批看起来身家清白的并州子弟,只不过头衔前多加了“检校”二字。
他们往后能否将“检校”二字去掉,就要看这段时间的表现了。
另一种办法,就是将各地暂留并州的官员临时“捉”来用了,打黑工的变成打白工。
好在他们都有施政经验,不用临时培训官场规矩,直接就能投入工作。
并州地方官场上层几乎被横扫一空,除了领头的白旻,半病退的雍修远。
真正活跃在台前的实权官员,官阶最高的竟然是晋阳县令古阳华。
结果古阳华在前段时间刺史府事变,翻墙逃亡时,还把腿摔断了,每日只得拄拐办公。
杜乔每每见此情景,都不由得想起潘潜腿受伤时,被祝明月“手又没断”为由,压着写《三国演义》的事。音信寥寥,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古阳华不硬撑着又能怎么办?他倒下了,并州城中才是真正没了领头人。
出人意料的是,并州靠着小猫病猫三两只,居然把一大摊子事业撑起来了。
长安吏部可以考虑一下,地方是否有冗官的问题了。
可见并州官民除了造反之外,对于北征事业还是非常支持的。
事实上,如今并州实职官员少,但外包多啊!尤其那些豪族子弟,不仅自带干粮,还自带幕僚打工。
一人能当十几人用。
重新修缮过并州刺史府内,一片喜气洋洋。他们苦熬了这么久,终于迎来曙光,得以见到出头之机。
实在是太不容易,命数差点的,早已骨埋黄土。
白旻反客为主,坐在正堂上首的位置。他的左右分别是范成明和雍修远。
自从张句谋反之后,范成明明目张胆地外穿盔甲出入并州各处府邸和官衙,将不信任之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没人能指摘什么,范成明本就是武将,虽然不怎么经打,但盔甲就是他的固定服饰。
当范成明想穿呢?天气越来越热,穿着盔甲仿佛一坨放进蒸笼里的肉,那份难受只有自已知道。
范成明抬眼看向对面的雍修远,脸色焦黄,面容憔悴。原先或许是装病,但现在应该是真病了。
白旻开口说道:“此等喜事,自该禀告长安。”说完,瞟了雍修远一眼。
吴越和白隽自有他们上报喜讯的渠道,但并州作为大后方,也该发声。
喜事人人贺,都沾光才是好事。
厅堂内人等接连应是,不知有多少人扼腕,位卑职低,无法将奏报呈送到御前。
范成明说起自家事,“德远寨附近囤积了大批俘虏和牛羊,正该逐步转运回来。”
德远寨,正是庄旭停驻之处。
本来负担一路大军后勤,对庄旭而言,轻轻松松。
结果诸路大军不断向吴越靠拢,后勤压力全部压在庄旭身上。
因为从德远寨出塞的后勤通道,是最容易找到大军的所在。光是安排调度、运输就能让庄旭掉一大片头发。
好在都咬牙撑过来了。
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的缴获分别计算,范成明想的是,白旻赶紧想法把并州大营那一份运回来。
南衙是客军,人力本就不足,只能慢慢谋划。正好把德远寨附近的草场空出来,让他们的牛羊多吃点。
漫山遍野的牛羊,先前想到的是,滚滚而来的财富。
现在是后脖颈发凉,担心它们会把草都吃光。
并州大营的缴获分账办法非常复杂,大体是按照各地军将、官员出人出力的多寡,乃至战功来分配。
白旻哪怕看过白隽的安排,但这种大事不是他能轻易主持的。却可以先将缴获运回来,让山西民众安心亦可。
白旻答应道:“我这就着人安排。”
今日的正事商议完毕,众人纷纷散去。
白旻眼角余光落在原坐在厅堂角落的杜乔,大战已定、白隽恩威日重、并州城外一片青翠……有些事可以安排起来了。
并州沉浸在欢乐的氛围没多久,接收缴获的队伍刚出发,又一条爆炸性新闻,在市井坊间流传。
闹市中售卖地瓜烧的酒肆,一夜间人去楼空。
不知多少人家一夜暴富的梦想就此破灭。
又一日在刺史府中议事时,古阳华一手拄拐,一手举着一丛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红薯藤,质问道:“白大公子,可认识此物?”
红薯藤叶绿意盎然,叶片呈现出一种鲜亮而深沉的绿色,形状如同心形或卵圆。底下带着泥土的部分,结了十几个指头大小的根茎果实,看起来实在是小得可怜
。
第
1607章
义正严词
白旻装傻充愣,“我不事稼穑,又怎会认识此物!”
古阳华打量一番厅堂中人,雍修远又病了不曾出席,只能他这个小县令出面,为晋阳县百姓讨个说法。
古阳华神情严肃,沉声道:“此物名为红薯,乃是新近传入山西诸地的作物。城中一酒肆哄骗百姓购买种苗,并承诺百文一枚收购拳头大小的果实。”
白旻眉头紧紧皱起,一副思索的模样,“我曾读过一些农书,果农为了让果子长得更大更甜,会选择修枝疏果,让养分更集中。”
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可这十来个果子,且长在地下,如何修剪呢!”
摇了摇头,语带惋惜道:“这些果子恐怕长不大,百姓们被骗了!”
柳琬仔细观察白旻的言语和表情,总觉得其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古阳华大声道:“可这酒肆背后的东家是荥阳郑氏,是白家的亲戚。”
若非如此,衙门胥吏为何会去巴结,甚至听从指挥去办事。
白旻一脸诚恳,急忙解释道:“我从未听闻此事,郑氏不涉酒业,若来并州置产,不可能不与我打招呼。”
古阳华索性把话挑明,“可白大公子年初的时候,不是给很多人赠送了岳家送来的地瓜烧吗?”
白旻不慌不忙地回应:“酒水是高门大户之间常赠之物,只我家众所周知向道不饮酒,与其留在手中让明珠蒙尘,不如分赠诸位亲朋好友。”
问起来就是白家向道,不沾酒水,嘴硬得很。
白旻神色一顿,仿佛想通其中关节。反问道:“这红薯是用来酿造地瓜烧的?”
古阳华:“是。”
白旻:“那我便是听说过它的。”
在一众官员期待的目光中,白旻侃侃而谈,“此花清雅,长安一些人家种了些许,消遣娱乐、陶冶情操。”
不知内情者大吃一惊,没想到红薯摇身一变,成了观赏花卉。
古阳华步步紧逼,不依不饶,“可那酒肆东家与白家管事有所往来。”白家总得给个说法吧!
白旻大义凛然道:“是谁栽污白家的名声,古县令尽管直言,我定要剥了那厮的皮。”
古阳华见白旻一副理直气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鼓起勇气,将那名白家管事的形貌描述了一番。
白旻立刻吩咐亲随,“你快回家看看,家中是否有此人。”
就在众人都以为白家会推脱说没有此人的时候,亲随还真把人带来了。
白管事竹筒倒豆子将来龙去脉说出,最后喊冤道:“他来攀关系,小的想着是家中亲戚,没必要闹僵,就应了两次。”
“只是他们是南祖房,和夫人娘家不甚亲近。家里的规矩小的是知道的,绝对没有托情办事。”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有人看到白家管事与酒肆东家往来,但他从未出面联络过并州本地官员。
白管事:“后来遇到家中负责人情往来的管事才知,南祖房的小六郎,早在去年年初就去世了。”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派遣仆役去外地置产。
至此,一桩简单的狐假虎威风的民间财产纠纷,变成了鬼故事。
白旻猛拍桌案,义愤填膺道:“伪冒土族,蒙骗百姓。古县令,请你画影图形,发下海捕文书,一定要将这些贼子处以极刑!”
古阳华见白旻不顾修养,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的确符合他往日重门第的行事方式。
真正让白旻破防的是,骗子假借荥阳郑氏的名义,还扯上了白家的虎皮。百姓受骗,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难道他们真的碰上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高级仙人跳,将大吴两大豪门世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古阳华一手拄拐,一手握着红薯藤,实在没有空手,只能低头表达恭敬,应道:“是。”
白旻指了指红薯,“此物侵占多少良田?”
古阳华:“并无良田。”
白旻惊讶道:“不用良田,那如何种植?”
古阳华:“酒肆管事吃里扒外,敷衍了事,随意将种苗撒在边角地方,不曾管过它的长势。”
白旻痛心疾首,“百姓哪怕蒙昧,也是种田的老把式,怎会不知好田地才能结出好果子的道理。”
叹息一声,“全叫钱帛迷了眼!”
古阳华头越来越低,“每家每户侵占的土地不多,也就一两分的样子。”
“只是种的人家多了,酒肆本钱不够,这才只能跑路。”
这是他审问农户和邻里得来的结论,还没来得及实地查看。
自古皇权不下乡,但督促春耕是亲民官最大的职责。
真正开始春耕的时候,古阳华的腿伤了,更不可能下乡了。
白旻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一两分贫瘠土地倒也不是大事。”吃不饱肚子,也饿不死人。
嫌弃地指着红薯说道:“此物我略有耳闻,酿酒无妨,却是微毒,多食易烧心。还望古县令与百姓宣导一二。”
他不通医理,却能凭空断定一样东西是否具有毒性。
角落里杜乔眼睛一亮,比酒材更让人放弃探究欲望的是毒材。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白旻总不能承认,这是拘那夷带来的灵感。
他没有一句假话,红薯吃多了的确有烧心之感。但话说回来,粮食吃多了还会撑死人呢!
事情就这么“圆满”解决了,受损最大的是白家和郑氏的名声。升斗小民房前屋后几陇绿叶,并不会影响大局。
恰在此时,亲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这是长安三娘子的来信,因为信使路上急病,故而耽搁了些许时日。”
白旻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本想着能从姊妹的温言软语中得到些许安慰,便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信
谁知道,他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长叹一声,“这叫我如何是好?”
古阳华:“白大公子,可是长安生变?”
白旻摇了摇头,“长安长治久安,是我的家事。”
白旻本不欲多言,但这会也想寻人出个主意,缓缓说道:“地瓜烧是我家三娘友人的产业,她来信质问我,为何坐视旁人侵占?”
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是荥阳郑氏的产业,换言之,就是白秀然以为哥嫂在背后搞小动作,离间她和朋友的感情。
稍有不慎,就可能演变成姑嫂之间的矛盾。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地瓜烧背后的东家是何人。但白秀然既然肯出这个头,就说明她和这位友人交情不浅
。
第
1608章
诚恳君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满厅堂的官员们,不管自身是否清正廉洁,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都没人打算掺和进白家兄妹的争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