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于是,厅堂里一片沉默,竟没有一人愿意给白旻出谋划策。白旻满脸无奈,自言自语般问道:“我该先向谁解释呢?”
依旧无人回应。
白旻将话头指向一旁看戏看得正热闹的范成明,“范将军,三娘从你这儿听到的消息。你我是何关系,为何不能提早知会我一声。”
“要是你早说,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副局面,那些敛财的奸商也就不会逃之夭夭。”
众人万万没想到,向白秀然告密的竟然是范成明。
吃瓜群众一下变成被吃的“瓜”,范成明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杜乔。
告密的明明是杜乔,只是借用他的通信渠道。
白旻为何将矛盾指向自已,白秀然的信里到底是怎么说的?
再者,他俩除了同生共死一回,还能有何特殊关系?
范成明故作镇定,轻描淡写道:“我本就是好酒之人,在给亲友的信件中提了一嘴并州也有地瓜烧,哪能想到会传到白三娘耳朵里。”
若没有杜乔横插一手,他本就打算这么做。最后的结果大概也会演变至此。
谁能想到,此事的异常,长安比并州先发现。怪只怪这封信来的太迟了。
白旻一脑门官司,率先去王家,请姑姑白宪英出面写一封信送去长安,希望能先把暴躁的妹妹安抚下来。
官吏们四散离去。
柳琬从头到尾旁观整场闹剧,心中的违和感愈发强烈,可却无人能倾诉。
他知晓杜乔品行纯良,是白湛的朋友,明面上和白旻并无往来。
待走到避人处,柳琬将心中的结论说出,“白大公子大约在说谎。”
杜乔心中一惊,没想到柳琬率先发现不对劲。
不得不昧着良心说话,“你我皆知,白大公子虽眼高于顶,到底不失为一正直君子。他怎么会说谎呢!”
这一遭,他和白旻都把自已的节操赌进去了。
柳琬这般的人才,正是白旻所喜爱的。在张句谋反案中表现亮眼,一举入了他的眼。
白旻私下约见过两次,也算相谈甚欢,可惜仅止于此。
柳琬的根基在河东,白旻将在战后返回长安,两人只当结个善缘。
柳琬无法将察觉到的异常之处一一清晰道出。
比如,并州酒肆售卖的地瓜烧他喝过,和长安杏花村的滋味别无二致,酿酒极其依赖工艺和原料。换一种水,少一道程序,滋味都将大不一样。在并州售卖的,就是换了包装的长安杏花村出品的正宗地瓜烧。
再比如,白旻说他不事稼穑,却读过农书;他不认识红薯,却能条理清晰地解释红薯的特性……
没人会认为白智宸时常在山上捡红薯,他的侄子就必须对此知之甚详。
又比如,何人会对豪门密辛知之甚详?荥阳郑氏天下闻名,但即便是从小背诵氏族谱系的世家子弟,能说清楚它的支脉房头,又如何能精确地说出其中某个不知名的子弟呢!
一切都太过矛盾,太过巧合!
柳琬实在想不通白旻的动机,直接吩咐亲随,“去城外买一株红薯回来,种在花盆里养着看看。”
杜乔赶忙劝道:“少琰,不必如此,白大公子不是说了吗?红薯有毒!”
柳琬不以为然,“我又不吃它!”
这都挡不住柳琬的求知心,杜乔只能琢磨一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以往只想着如何把红薯养得又肥又大,现在却得思考怎么把它养死。
实在是罪过,罪过!
古阳华乘坐肩舆回到县衙,作为全程经办人,他同样察觉到其中隐隐的违和之处。
白旻将自已洗得干干净净,好似一朵遭受无妄之灾,被家事烦扰的小白花。
在刺史府的激动情绪褪去之后,古阳华冷静下来,发现这件事里所有人的动机都十分可疑。
酒肆图钱,可每家每户不过一二百文。哪怕种植范围扩大,光是闹市中的那间铺面就值不少钱帛,按理说不可能赔偿不起。
古阳华将带回来的地瓜藤扔给亲随,交代道:“给我种在大堂外面。”
他要让那些趋炎附势的衙差书吏日日进出都看见,这就是他们助纣为虐的后果。
到最后,没有任何人为这场民间财产纠纷买单。
酒肆上下的人都跑了,白家白白被人借了名声,远在千里外的荥阳郑氏尚不知情……无非是百姓房前屋后多了几陇绿叶。
事后,白旻特意遣人送来锦缎安抚古阳华,感谢他理清案件,还白家以清白。
甚至在追查嫌疑人这件事上,白旻表现得比官府还积极,时时敦促进度,出人出力毫不含糊。
真真是一个诚恳君子。
古阳华收到锦缎时,心中却在嘀咕,这件事若传出去,该不会有人再打着白家的旗号,兴办绸缎铺子吧!
杜乔此来并州最大的任务完成,心中大石落下,一阵轻松。
忙碌一天后,就这么牵着他的驴,从刺史府返回李宅。
经过冯睿达的外宅时,看见里头出来一个灰衣男人。
杜乔只瞧见他的背影,看衣着打扮,并不像伺候的仆役。
第
1609章
下乡实践
前线战火纷飞,长安依旧歌舞升平,好似外面的战火与这里毫无关联。
祝明月从杜乔假借南衙渠道送回来的信中,敏锐地品读出暗语。不得不将白秀然找来,一同商量弥补措施。
毕竟范成明此人,不走寻常路,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当他站在我方时,只需承担部分名誉损失;但若他站在对立面,产生杀伤力难以想象。
于是,便有了白秀然那封尽显骄纵和暴躁的质问信,这封信其实是专门在某些时候,用来给白旻洗脱嫌疑的。
不管是为了白家的安全,还是自已那点可怜的兼济天下的善心,祝明月都不允许红薯当下在官方层面暴露。
吴杲若当真是明君,当初白家就不会选择私下培育红薯,而是会将良种献上,不论图名还是图利,他们总归是不亏的。
白家处在那样的高位,觉得不安全还能说一句高处不胜寒。杜乔一个微末小官,为何曲线救国,以禁酒之法推广红薯?
所有人都凭借自已的方式,感知到潜藏在暗处、尚不明确的风险。
自从大军出塞后,段晓棠的平安信越来越少。一来前线战事紧张,二就是老问题,该死的通讯方式实在太落后。
祝明月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段晓棠刚寄回来的一封信,按照信上的日期,这封信从寄出到收到,已经过去半个多月。
而这,已经算快的了!
林婉婉在旁边的摇椅上坐下,背部轻轻一用力,椅子晃晃悠悠地前后摆动起来。脚尖翘起,好不自在。
提议道:“若是担心晓棠,不如我们找个时间出门拜拜佛。”
祝明月白了她一眼,“拜斗战胜佛才是正经的。”
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只猴子。
林婉婉警惕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见仆役们都离得远远的,不用担心有人听到。
小声问道:“那两加起来一百多岁的男人,没给你一点惊喜吗?”
祝明月从不白给男人花钱,但对五庄观上下保持最高的容忍度。
“有没有惊喜,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暂时定下规矩,每月至少要实地去检查一次工作。
林婉婉估算一下时间,“是该去了。”
祝明月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只能让有一丁点相近学科实验经历的林婉婉前去。
林婉婉早和徒弟们说好,即将要下乡实践。
不同于四野庄当天往返,花果山活计多、路程远,至少得在那儿待上五日。
林婉婉提前和徒弟们交代,“这次时间长,花果山初创,准备得不齐全,大家自带铺盖行李,可以带一两个家人或仆役随行!”
徒弟们正值妙龄,林婉婉一下把她们带走那么长时间,若是有家人随行,大家都会更放心些。
林婉婉留下一道口子,“若是家里有事去不成的,跟我说一声就行。”
离开前甩下一句话,“如果决定去,随从的身份、有无交通工具等,都在金业那儿登记一下。我好安排交通食宿。”
待林婉婉离开后,丘寻桃等人立刻围着赵金业打听具体情况。
她们早从林婉婉口中听说过花果山,却一直不知晓具体是做什么的,总归是一座山罢了。
女孩爱俏,赵金业看着几个衣着尽可能利落,但在细微处,依旧竭力做出一点装饰的小师妹。
衷心建议道:“花果山上活多,穿你们家最脏、最破、最丑的衣裳。”
廖金仙瞧着自已刚上身的红衣,自从被诊断为晕血症后,她所有的物品都尽可能往红色靠,越接近鲜血的颜色越好,为的就是能逐渐适应。
疑惑道:“上次去四野庄穿的那件可以吗?”
当时轮值大师姐的建议就是穿的越埋汰越好。
她和齐蔓菁虽然入门不过数月,但经历不可谓不精彩。
参加过义诊,在四野庄上种过药,还旁观过劁猪……虽然大多数时候只能打下手。
廖金仙看劁猪时,实在受不得那般刺激的场面,只能用手掌挡在眼前,通过指缝观察。齐蔓菁则是有些难以接受这般粗鄙的事情。
赵金业中肯道:“再稍微破点也行!”
从这句金玉良言就知道,此行不是为了踏青游玩。
徒弟们家中早知,林婉婉在四野庄上试验人工种植药材。既然特意嘱咐穿得埋汰点,想必也是为了种植药材。
这可是当今长安医学界,最为人瞩目的话题之一。
据说最先种下的一批药材,今年就能收获。好些人都在观望,林婉婉究竟是闹个笑话,还是砸穿长安生药行的底盘。
丘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但从丘寻桃口中也只得到长势不错四个字。
到了出发的日子,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济生堂门前站了一排“灰麻雀”,叽叽喳喳说着闲话。
除了朱淑顺和姚南星,其他人要么带着乳母要么带上丫鬟。林婉婉索性将她们安排在一辆车上。
林婉婉盯着众人将行李放在赵金业的车上,拍了拍手,说道:“路上预计花半日时间,到了之后,你们全听赵大夫的吩咐。”
着重交代一句,“山里有野狼,千万别落单。哪怕是方便,也得两个人一起。”
这话其实有点恐吓的意味,实际上,花果山经过多次清理,大型野兽几乎已经绝迹。
现在参与建设的人太多,人员构成复杂,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
外界无法提供足够的安全感,就只能自已多留意一些了。
徒弟们分两辆车坐,林婉婉索性去和顾盼儿作伴。
顾盼儿玩弄着臂间的披帛,感慨道:“祝娘子买山,何时是个头?”
若非长安周边没有大片平地出售,祝明月何至于一直买山,还要花费大力气整治。
林婉婉轻声道:“这次又不要你出策划案,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顾盼儿斜睨一眼,“那么好的山头,种些花该多好呀!”
祝明月又买山了,就在花果山附近。但不是用来种花,而是种茶的。
强调一遍,茶树和茶花不是一种东西。
从段晓棠信中,祝明月得知出塞军队对炒茶的高度赞扬,敏锐地发现一条商机。
茶叶,大有可为,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关中地区也产茶,只是几千年来没有特别响亮的名声,要么是包装宣传不行,要么就是——它本身不行。
谁不知道南方盛产好茶,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祝明月连在武功购置田庄,都要多方权衡利弊。何况千里外的南方,局势变幻莫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别家姓
。
财产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更安心。
第
1610章
落脚田庄
好在三人中,段晓棠和林婉婉日子过得糙,向来是牛饮。在金钱面前,祝明月可以降低一二要求。
她现在发动商队,满关中收集新鲜茶叶运回长安炒制。
茶叶一年四季都可以采摘,只是不同时节采摘的茶叶滋味略有差异。
眼下茶叶工艺除了炒制之外,暂时没有更大的突破,但买主和市场已经浮出水面。
感谢出塞大军亲身评测、实力带货。
茶树种下三五年后方才能收获,到那时初步的消费市场也该培育完成了。
闷在车厢里,林婉婉只能和顾盼儿说些身边的八卦。
弟子效其师,徒弟们却是掀开车窗,和在外头骑马前行的姚南星搭话。
姚南星骑的是一匹枣红色的温顺母马,她从前会骑马,却从未长时间骑行。路程近半,大腿有些受不住,只能回车厢和师姐妹作伴。
怪不得年前去并州时,林婉婉断言她们骑马赶不上大部队。
谢静徽满怀憧憬地畅想道:“花果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又是花又是果,光是名字就令人心生向往,难以抗拒。可惜现在正值春天,不到结果的时节。
杜若昭回忆起从平日只言片语中拼凑起来的信息,“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谢静徽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质疑道:“怎么可能!”
杜若昭:“就像四野庄刚开始那样,什么都没有。”
她们也算见证四野庄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最开始的确没什么东西。屋舍、工坊等建筑,都是后来才逐步建设起来的。
齐蔓菁去过四野庄,简直是她梦想中的庄园模样,阡陌纵横、屋舍俨然。若说数年之前,只是一片普通的田地,她是万万不敢信的。
别管是下乡实践还是出门游玩,徒弟们的心情都十分雀跃,她们少有能出城透气的时候。
一般人无事不会往城外走,更何况她们背负繁重的课业。
很快这种小雀跃就在漫长的旅程中逐渐消磨殆尽。
谢静徽无奈地掀开窗户,看了看日头,叹道:“半日时间啊!”实在有些难熬。
杜若昭从车厢抽屉里取出点心匣子,拿出张法音准备的小零食,“尝尝,我母亲做的糖瓜。”
谢静徽打量一眼外表呈现浅黄色,形状类似小瓜的糖瓜。
说道:“这不是瓜吧!”
杜若昭嘴角微微翘起,“糖做的瓜。”
糖糖人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