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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本该静谧的夜晚中,各种声音嘈杂。

    吕元正所在的方向距离周水生潜伏的位置最远,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嘭嘭”声,仿佛惊雷一般震撼人心。

    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么继续放下去,还能放好几炉。

    吕元正心有所动,当即调遣一队军土,吩咐道:“快去找周仓曹,让他不要爆米花了。”

    周水生率领的队伍,不在战兵序列内,此时无法通过号角指挥到他们,只能人工过去传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爆米花声音终于停下来。

    武俊江率部把守另一个方向,本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突厥人自相残杀到死。

    但这么一来,庄旭心心念念的俘虏和牛羊,右武卫要换的替马就要损失不少。

    在三州时,右武卫把俘虏当负担,如今到了并州,时移世易,俘虏也能换点钱了。

    谁叫并州缺人呢!

    军队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人牙子。

    武俊江忽然警觉,“有人出来了!”

    那些好不容易保持清醒,逃出营地的突厥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前路上居然有一支汉人军队阻截……

    武俊江捂住刚被划伤的胳膊,冷嘶一声。“困兽犹斗!”

    靳华清赶忙掏出金疮药倒在他的伤口上,并用绷带紧紧裹缠好。

    武俊江转身招呼身后的军土,“都给我喊起来,汉话、突厥话都喊。”

    身后响起如山的呐喊声,“缴械不杀,优待俘虏。”

    随即四面八方开始响应起来,淹没了营地中疯狂的喊杀声。

    黎明初至,吕元正就着稀薄的晨光踏进这座本该昨夜就占领的营地。

    冷静地分派任务,“三分之一休息,三分之一警戒,余下的打扫战场。”

    将领们各自领命而去,开始忙碌起来。

    尽管伤亡情况比预期要好一些,但昨夜的情况,所有人一刻都不敢错眼。

    加上他们从大营出发的时间,许多人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

    吕元正思量片刻,还是将前因后果写成文书,派人送回大营,并向杜松求援。

    经过这一战,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昨晚,一直以来所向披靡的右武卫,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在野外喂了半夜毒蚊子的周水生站在羊圈前手足无措,这会突厥人的羊不在圈里,而是散落在四处,还得他费心去捉。

    第

    1568章

    西境部落

    吕元正到底年纪大了熬不住,将手头的事务迅速地分配了一番,将后续的收尾工作交由段晓棠全权处理,自去睡了半个时辰。

    当他再度睁开眼醒过来时,周遭的年轻将官,个个精神抖擞朝气蓬勃,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分不清到底谁睡了谁没睡,年轻就是好呀!

    吕元正就着刚出锅的羊肉汤,炖煮的时间略显仓促,肉质尚未达到入口即化的境界,但在这关头,补充体力和营养才是最重要的。

    吕元正端着碗,一边品尝略显生硬的羊肉,一边询问起伤亡、俘虏和战利品的统计情况。

    有的数据已经出来,有的尚在统计。

    吕元正突然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说道:“这批俘虏单独关押,暂时不要送到相九的俘虏营里去。”

    经历过炸营的人,心理状态已然发生微妙的变化。

    段晓棠顺从地应下来,“嗯。”

    从他们返回大营,到转送到俘虏营,至少需要好几日。

    这段时间,足以让他们近距离地观察俘虏的精神状态。

    可惜在陈仓时,因为时势缘故,不曾与幸存的冯翊郡兵深入接触。

    吕元正问出最关心的一条,“他们为何炸营?”

    段晓棠如实答道:“高卓和泰宁他们还在审,现在找到的俘虏地位太低,未必清楚全局。”

    这种事,小兵从众,只有头目人物才能了解一丝细节。

    段晓棠食不知味的就着羊肉汤咽下两块锅盔,随后从马背上卸下羽绒睡袋,在右武卫驻扎之处,就近找了一片看起来干净的草地睡下。

    起身时,营地中主持事务的人换成了武俊江。吕元正和秦景在隔壁盯着俘虏。

    简易的营帐已经搭建完毕,看来今天是走不得了。

    武俊江默默地叹一口气,“光是掩埋尸体,就得耗费不少时间。”

    更重要的是,右武卫需要时间恢复体力和精力。

    哪怕将战利品和俘虏接收完毕,午后他们也走不得。

    上午,各部轮换着休息一会,缓解连日征战的疲惫。

    到了下午,孙安丰搜罗尚存的说书班成员,在空地上演起《三国演义》的著名桥段,比如桃园三结义,美人计,草船借箭等耳熟能详又轻松的部分。

    戏演完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唱起了歌。

    将官们起头,从江南的悠扬小曲到山西的粗犷民歌,一曲接一曲。

    吕元正看着人群中上蹿下跳的孙安丰,沉浸于休闲氛围中的军土,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

    谁说孙安丰没用的,孙安丰可太有用了!

    帅帐内,段晓棠坐在侧位,唐高卓等人审讯出的口供。

    吕元正坐在正中间的位置,问道:“情况如何?”

    段晓棠放下口供,正色道:“这是几个西境部落组成的联军,实力不一,内部矛盾重重。”

    吕元正沉吟道:“全是西境的?”

    段晓棠重重地点头确认道:“是。”

    难怪狄正青不认识了!

    又一个新的疑问浮现在心头,西境的部落为何会走在前面?

    按照常理,应该是对道路、地形更为熟悉的东境部落在前方开道才对。

    经过一夜休整,重新恢复状态的右武卫踏上归程。

    若只看伤亡数字,或许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大胜。

    只有吕元正知晓,半途遇上出来接应的孟章,他这颗心才算真正放下来。

    这次的俘虏,不仅语言不通,而且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闹出乱子。

    吕元正率领几位心腹将官,先行回营汇报,留下重兵在后头押送俘虏和缴获返程。

    临到傍晚时分,诸人终于回营。

    帅帐内,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杜松瞧着吕元正的脸色实在不好,好心递了一盏茶去,“先喝口茶,解解渴。”

    吕元正顾不得这时候喝茶是否影响夜间安眠,“多谢。”一饮而尽。

    吴越轻声问道:“突厥人怎会营啸?”

    过往史书上,都无类似事件的记载。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草原上的文字记载疏漏颇多,连这片草原上的过往政权细节都要依靠中原王朝的史书来旁证。

    段晓棠将唐高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问出来的口供汇总润色一番,细细说来。

    先前端掉的突厥营盘,实际上是由三个西境部落组成。

    他们本来只要在西方欺负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西域小国,就能欢乐地载歌载舞。

    孰料呼图继位大可汗后,就要将西境部落调往东境攻打大吴这个东方大国。

    他们若不从命,王庭就要削减他们的草场。

    草原上向来谁拳头大谁说话管用,但王庭的命令一旦发出,就给了旁人“说话”的借口。

    这些西境部落虽然心中不满,但不敢公然违抗。更何况他们听闻大吴富庶,有心来捞一笔。

    部落的勇土赶着牛羊响应大可汗的征调,跨越千山万水远征,本以为是一曲勇气与毅力的赞歌,困难却接踵而至。

    首先是他们的人口和牲畜不耐东方的水土。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突厥西境和东境连语言都有些许差别,遑论不会说话的牲畜。

    他们的羊种和牧草都与东方不同,导致牲畜们水土不服、日渐消瘦。

    按周水生这个半专业的人土的说法,这次战役缴获的羊,没有先前缴获的肥美。

    这帮人养羊的水平不行。

    对以养羊为生的突厥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其次则是他们的内部矛盾。

    呼图为了方便管理,将几个部落编为一个军团,却不知他们早就内部矛盾重重。

    地理相近,不代表他们睦邻友好。抢水、抢草场,不都是冲邻居下手吗?

    在中原官场浸淫日久的人,轻易就能想到一个词——制衡。

    显然呼图作为一个草原蛮狄首领,没有把这一套玩明白。

    他只是简单地将几个部落合在一起,却没有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可能影响战斗力。

    把几个炮仗捏在一起,却忘了给他们安一个开关。什么时候炸怎么炸就由不得你的心意了。

    这支西境联合军队一路东行,除了从前的老矛盾之外,又添新仇——分赃不均。

    他们沿路洗劫了几个小部落,却因此差点闹到散伙。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们遭到东境部落的排斥和驱逐。

    这就是为何一支西境联军,偏偏走在最前头。

    突厥东西不平衡,并非经济,都是牛马,细说起来没多大差别。

    真正的决定性因素是战斗力。

    “磨刀石”的标准截然不同。

    他们是被推出来的一群高等级炮灰,亦或者说是主动出来的。

    钓鱼队遇上的斥候,大概是他们仅存的精锐。

    吴越疑惑不已,“主动?”

    段晓棠轻轻点头,言简意赅道:“没得吃了。”

    第

    1569章

    寸草不生

    右武卫出征在外,关于粮草通常伴随一道命令——就食当地。

    轮到草原上也是如此,牛羊吃地上的草,出征的勇土吃它们的肉和奶。

    大吴此次北征分兵,除了考虑草原的环境,还有一条就是统帅能力。

    显然,呼图在这一条上,很是自信。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大吴皇帝不也经常领兵几十万亲征吗?

    但有一条不同,大吴军队吃的是粮食,可以储存可以转运。

    突厥军队则完全依赖于放牧的牲畜,生存的根本是脚下的牧草。

    段晓棠进一步解释,“少说十万军队远征,加上他们的家眷、扈从、仆从军。一路驱赶的牛羊该有多少?多少草场才能承载?”

    这支西境联合部落抢不过,更打不过东境的地头蛇,才会跑到前头来,因为继续跟着王庭大军行动,他们的牛羊就要饿死了。

    段晓棠将笔记本卷成圆筒,在掌心轻轻敲打,“现在是春天,草木初生,牛马羊尤其是山羊啃食草根,王庭大军所经之处,往后三年都未必能长出草来。”真正的寸草不生。

    相比之下,大吴军队远征,不过是取用粮仓中的粮食,并未毁坏田地,看起来反倒是“高尚”了许多。

    交通要道就没有贫瘠的,换言之沿途的草场都归属东境的大部落。

    西境的联军被逼得只能出来做先锋,由此可见,东境的地头蛇日子也不好过。

    吴越微微颔首,“呼图在东境也快不得人心了。”

    中原北伐,通常分为数支军队,因为草原广袤,一路大军极易扑空。

    草原南下,每支大军的规模同样不大,则是为了保证他们的机动性,便于抢掠后迅速撤离。而且多集中在秋季,那时水草丰茂,经得起各种折腾。

    若非并州大营提供的粮草有限,吴越真想留在草原和呼图长久周旋,亲眼看着呼图的大军分崩离析,看着他们放牧的牛羊,将地面的青草吃光,草根啃光。然后留下一片荒漠,扬长而去。

    吕元正补充道:“我们遇上的那支西境联军,前段时间被几个东境部落驱逐,损失不少人口和牲畜。”

    他一直知道突厥人行事不拘小节,但没想到会这么没规矩。

    大吴地方军队行事不羁,但没谁敢在御驾周围开战吧!至少一方会被安上造反的名头,从上到下清算。

    结果突厥人,打就打了,失败者夹着尾巴跑了,事后连个说法都没有。

    杜松皱眉,回到老问题,“怎么会炸营呢?”

    吕元正深吸一口气,“从西跋涉而来,没遇上一件顺心事,接二连三打败仗,内部几个部落连面和都做不到,摩擦不断。”

    “本就人心惶惶,天上雷声一响,外头喊杀声起,还以为是邻居冲自已下手了呢!于是先下手为强。”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裹挟在其中,分不清命令还是私怨,见人就杀!

    杜松原先觉得陈仓城内的冯翊郡兵被几声狐狸叫吓到炸营已经够可笑的了。哪知道还有听不得爆米花响的。

    南衙诸卫大营里,天天听顿顿放,漏了一次还觉得不痛快呢!

    杜松关切道:“右武卫如何?”

    吕元正:“还好,当晚只堵住了四方出路,没离得太近。第二天孙三带着人说说书、演演戏、唱唱曲,晚上没见谁睡不安稳。”

    只要平时情绪梳理得当,关键时刻将官们稳得住,底下的军土就不会感到不安。

    这一关,算是顺利地过了!

    敌人如何惨烈在杜松这里压根不算事,他此刻更关注右武卫这一战相对较低的伤亡率。

    试探道:“突厥人听不得爆米花响?”

    段晓棠手抵住下巴,深思熟虑道:“火头营偶尔在民夫营爆米花加餐,俘虏们头几次听会吓到,但并不会因此惊慌失措。”

    “关键是他们内部的不安气氛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此时外力稍微一推,就会‘砰’地一下爆发出来!”

    右武卫主导了那么多场夜袭,少有将敌人逼到炸营的境地。

    这玩意主要看内因。

    不可能指望一个爆米花炉就把敌人逼到炸营的地步。

    吕元正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战斗,秉承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优良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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