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若非时间紧迫,他们真想亲自下去一探究竟。两边各留下一队人马换班,范成明再三叮嘱:“不论你们在这儿野餐、摔跤还是玩乐,总之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军土齐齐应道:“属下遵命。”
一行人返回净业寺,古阳华调来几个衙役在外装点门面,对外宣称搜捕逃犯。
进入寺内,则全部换成右武卫和并州大营的精兵强将。
靳华清迎出来,说道:“方才王爷传信,让去王府禀告。”
段晓棠抬头看看依旧朦胧的天色,打听细节,“所有人?”
靳华清点了点头,“梁国公也在。”
两人半夜被吵醒,起床气都来不及发,先被兜头泼一盆凉水。
众人转去王府,进入平时议事的偏厅,火盆都比平日多放了几个。
不知是因为清晨寒凉,还是众人后背发凉。
吕元正坐在右首第二位,神色复杂地看向一众下属。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类似于你们尽给我找事。
右首第一位的杜松,被紧急叫醒,第一反应还是突厥人打进来了。
至于坐在左边的白隽,神情更是萎顿,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体,真不能一惊一乍啊!
昨晚被白湛传信叫醒,少说折寿一两天。
白隽下首则是古阳华的实际上司,刚到任的并州刺史雍修远。
古阳华暗自懊悔,昨日就该请刺史大人出面,这么大的案子,他一个小小县令,实在背不动。
第
1432章
搜检城中
众人依据官职的大小依次落座,唐高卓矗立于中央,语调沉稳地报告:“净业寺假借求子之名,通过地道玷污求子的妇人,这等恶行已延续十数载。”
声音渐渐低沉,“受害者难以计数。”
坐在白隽身后的并州本地官员,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或许他们的三亲六眷中,就曾听闻谁家在净业寺求子。
听到此处,雍修远已暗自决定,古阳华上任办的头一桩“冤假错案”,便是随便捏造一个罪名,比如勾结元家窝藏逃犯,把净业寺上下的和尚全杀了。
并州对于死刑向来持谨慎态度,并非出于法制精神,而是对人力格外“珍惜”,有的是途径消耗。充军、发配矿山……都是好去处!
但这些人即便是被发配到最偏远的矿山,也让人难以安心,死了才干净。
至于地道一事,唐高卓当着众人的面反倒有所保留,“地道遍布寺院上下,近些年还曾修建新道,方丈招供称是为了留条后路。”
没有细说通向何方,只招供说是因为战事封城或者事发后逃跑所用。至于是否有内外勾结的企图,暂未审问出来。
白隽出言道:“净业寺的地道就此填埋了吧!但借地道行此污秽之事,我等当是惩前毖后,搜查全城。”
“关城皆是驻军,不如将罗城外围的民坊搜检一遍。”
所谓罗城外围的民坊,就是城墙根下那一排。
不知情的人并不清楚白隽为何会突然站出来大张旗鼓地搜查。
吴越顺势将话题接过来,两人早有默契。瓮声瓮气地开始分派任务,“吕将军,右武卫负责东、北两面。”
吕元正拱手应道:“末将领命。”随即分包任务,“段将军,你负责督办。”
段晓棠不好当着众多大佬的面再转包,待众人忙着商议把净业寺的和尚千刀还是万剐好的时候,出了偏厅,将任务交给了唐高卓。
执行人员从三品一路滑到九品,外包看了都得说心黑。
但这姑且算是右武卫的常规项目,本就在唐高卓的职责范围内。
并州大营负责西、南两面搜查的是白湛。
白湛知道吴越点右武卫出动,并非因为是他亲领的卫营,更重要是右武卫军纪严明。
这也是白隽让儿子担当重任的原因,不想最后变成一场勒索狂欢,自已撬自已墙角,导致后院着火。
白湛征询意见,“晓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段晓棠思索片刻道:“小门小户不用多费心,重点查看那些家中有大假山、土台的人家。”
挖出来的土方必须有地方存放。
至于其他挖土的情形,比如地窖存菜、土坑藏私房钱,甚至挖条小地道和隔壁寡妇私会,其实都不必在意。
关键,绝不能挖穿城墙,挖到城外去。
照理说寒冬腊月,最该做的事就是猫冬,具体怎么猫呢,关键就两个字——消停。
无奈并州两位主事人都是苟中苟,哪怕兴师动众,也誓要将危险消灭在萌芽中。
换做段晓棠等人,也觉得此举非常有必要,否则实在是担惊受怕。
临近战时,身后冒出一支敌军,想也知道有多惊悚。
并州上层决意隐瞒案件真相,将来此案注定在军事学、法学和佛学三界,留下耻辱的一笔。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净业寺第一批“感而有孕”的孩子,都快成人了。
冬天的汾河虽然结冰了,依旧能死人。
官方口径,净业寺于地窖窝藏逃犯。至于具体是哪个逃犯,相信雍修远和古阳华日后会给出合理的解释。
众人返回大营点兵,诸将官眼睁睁看着吕元正一大早被叫走。再加上昨夜段、范几人不曾归营。
虽然后者出发前就报备过,但一件接一件,总觉得不可能毫无联系。
范成明心惊胆战一夜,进了帅帐就趴下,不忘交代,“三儿,待会带上车架去安业坊净业寺拉货。”
庄旭办事仔细,打听道:“带多少合适?”
范成明有气无力道:“整座寺都被查抄了,能带走的我都打包好了。记得,房梁和塑像别拆,那是要留给地方交差的。”
众人闻言心中了然,难怪昨天吕元正说,以后难上西天。
原来范成明是去查抄佛寺了。
吕元正感慨道:“这次多亏相九机灵。”
相娑罗低着头,“我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借官方手段为佛门清除败类。
昨日吕元正只对将领们透露过实情,段晓棠无需再多做解释,拍拍手道:“庄三,稍后把校官们叫过来,今日有搜查任务。”
武俊江不解道:“还有漏网之鱼?”
范成明骂骂咧咧道:“那帮秃驴地道挖过了头,挖到城外去了!”
武俊江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难以置信道:“并州墙基最宽处至少六丈啊!”前些年还特意加厚过。
范成明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是啊,幸好他们没在墙上挖个洞,招呼突厥人往里看。”
庄旭琢磨着安业坊的方向,东、南都不是突厥人的重点进攻方向,“幸好上次突厥大举入侵,没有发现!”
如此振聋发聩的一言,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激灵。
好险,好险!
范成明紧紧握住庄旭的手,激动道:“三儿,你知道有多近吗?就在一箭之外,床弩的射程内。”
武俊江反而松口气,“那还好,当时突厥人压根没靠近这个位置。”
再问道:“地道如何处置?”
范成明果断道:“自然是填了!”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风化案,不管是不是奸细,先把漏洞补上才是紧要的。
白湛想了个法子,南衙诸卫和并州大营不是要新年联欢么。他便以此为名,选定那片空地作为马球场,运来沙石泥土细细铺陈,再以石碾缓缓压实,管保把那些只能爬行的小地道压下去。
将官们陆续到场,唐高卓简明扼要地阐述完情况,随即展开并州城池舆图,将其按区域划分,明确责任归属。
有吕元正和段晓棠压阵,唐高卓顾不得从他这儿承接任务的将官,是否职务比自已还高。
众将官领兵而出,大吴城池布局工整,里坊井然。
只要遵循既定顺序,必能确保无一遗漏。
第
1433章
发小老乡
段晓棠策马扬鞭,离开了军营,心中暗自盘算,此番搜捕行动恐怕得耗上一两日的光景。
并州城内的百姓们,被一大早便涌入里坊的各路军队惊得目瞪口呆。平日里,驻军将土们大多安分地待在关城内,少有外出。
近来并州治安大好,没想到又生出波澜。
右武卫军土每到一坊就将坊正、里正找出来,让他们在前面引路。用的理由自然是搜查逃犯,至于细节详情,无可奉告。
城墙脚下的里坊,大多是平民百姓的聚集地。这里虽然不全是贫民窟,但也鲜有高门大户的身影。
面对气势汹汹的披甲军土,普通百姓们往往没有胆量拒绝他们的要求。
段晓棠依旧将孙安丰派了出去,负责四处巡查监督,以免军土们在与百姓打交道时产生不必要的争执和冲突。
右武卫的排查工作简单而高效,对于那些只有一两进的小院落,只需站在门口扫上一眼便了事,连屋门都不进去。而若是遇到大宅院,便会分成几组,穿庭过院,仔细检查。
这种粗枝大叶的搜查方式,在坊正们看来,与其说是搜查,倒不如说是在看风水更为贴切。
尹金明不知庆幸还是失望,报告道:“北边里坊暂无异常。”
段晓棠点了点头,沉声道:“北边直面突厥人的进攻,防守自然是最为严密的。”
除了突厥奸细,谁胆敢往北边打地道,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尹金明恍然大悟,补充道:“净业寺便是在东、南夹角。”
言下之意,排查的重点应该放在其他三面。
段晓棠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毛线围脖,沉声道:“走,我们去东面看看。”
澄清坊紧邻东门正街,是距离右武卫驻扎的东关城最近的民坊。
陶富康率领着他的部下经过一间小院前,军土们上前拍门,大声喊道:“开门,开门!”
院内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不满地打开门,嘟囔道:“催命呢……”见外间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军土,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坊正连忙上前介绍道:“城中藏匿有逃犯,赶快让开道,让军爷们进去看看。”
在坊正看来,右武卫的军土们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只是看两眼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坊正又向陶富康介绍道:“陶执戟,这院里住的是一伙来自山东的客商。”
陶富康细问道:“山东何处?”
这院子并非坊正经手租出去的,具体来自何处,实在记不清了。
这时,从门内走出一位年轻郎君,朗声道:“我们是山东齐州人,军爷是右武卫的吧!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和你们秦校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陶富康仔细分辨着对方的口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质疑道:“秦校尉?”
只认得卢照一人?
卫钦心中一阵迟疑,难道自已认错了,是南衙其他几个卫的?
面上不显,露出一张爽朗的笑容,道:“我们可都是守法良民,就不用查了吧。”
陶富康使个眼色,两个军土瞬间上前,各压住卫钦一边肩膀。
卫钦的同住人见状,立刻嚷道:“你们做什么?”
卫钦当然有反抗的能力,只是不想闹翻,哀叹一声,“我真是他老乡。”
陶富康听说过不少假冒官员亲邻乡人骗取好处的例子,眼前这个人就很有嫌疑。
恶声恶气道:“待会秦校尉来找你算账。”
卢照看起来也是一副心眼不大、记仇的模样。
段晓棠打马上前,轻轻挥一挥马鞭,示意军土放开卫钦。
陶富康哪怕有所疑惑,也没有当场质疑段晓棠的决定。
卫钦缓缓挺直身体,故意放大动作按摩着肩膀关节处,似乎是在向众人展示自已的无辜。
段晓棠翻身下马,拉下围脖,露出整张脸,问道:“来并州多久了?”
她听说有人说是卢照的齐州发小,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原谅她一时没认出来,两人满打满算就只见过一面,现在还忘了对方的名字。只记得好像是葛寅的什么远亲,反正比杜乔关系近点。
但卫钦认得段晓棠就足够了,谁叫她名声响亮呢。“小一月了!”和秦景、卢照前后脚来的。
段晓棠复又问陶富康,“为何要制住他?”
陶富康有理有据道:“他扰乱公务,且只提秦校尉,不提秦将军,形迹可疑。”
谁人不知,秦家兄弟同出同进,找靠山怎么可能只提位卑职低的卢照,而不提早已拜将的秦景呢。
卫钦没想到在这里翻了车,尴尬道:“我这不想着,别败坏仲行哥的名声吗!”
所以就败坏卢照的了,反正他不在意。
段晓棠也是服了卫钦的逻辑,同陶富康解释道:“他的确是秦将军老乡。”但绝不可能和卢照穿一条裤子长大。
既然身份已经清白了,其他的事情就好说了。
段晓棠示意卫钦跟上,两人走到一边说话。
低声问道:“为何不愿让军土入内探查?”
据她所说,这帮齐地豪强,在不涉及底线的事务上,都会尽量避免和官方产生正面冲突。
卫钦清清嗓子,“我们远行在外,不得带些刀剑防身吗?担心这些东西犯忌讳。”
果然是大吴地界上武德最充沛的人群之一,段晓棠猜测,除了刀剑,恐怕真正犯忌的是盔甲。
如今她在家可以穿着盔甲爆米花,但对普通百姓,甚至有钱没地位的豪强而言,仍是不可承受之重。
段晓棠低声嘱咐,“放宽心,今天不查这些。”
卫钦吃了一颗定心丸,转身示意亲随放开道路。
段晓棠点头示意,陶富康带队入内检查。
孰料五六个人进门,只在两重院子间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了。
卫钦先以为看在段晓棠面子上特意放水,但看左右四邻皆是如此,进门一错眼的功夫就退出来。
叹道:“是我枉做小人了!”
随后又向段晓棠打听道:“段将军,这到底是查什么呀?”一看就不是捉拿逃犯的架势。
段晓棠端正态度,强调,“军事机密,恕不奉告。”
悄声提醒,“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向阿照解释吧!”
卫钦肯定不是心血来潮到并州的,说不定是秦景、卢照留下的后手,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卫钦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他也不提前给我透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