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段晓棠平日讲求以和为贵,不下狠手。唐高卓分辨一番尸体的致命伤,极其容易分辨出是哪个人下的杀手。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段晓棠脸色一沉,“继续搜!”声音坚定而有力,不容置疑。
再看向左右两边的厢房,问道:“客院控制起来了吗?”
唐高卓答道:“都已安排军土把守,不得擅出。”
段晓棠轻声道:“这里头有两个求子的妇人,让她们的家人过来接走。”
在这里头待得越久,往后的事情就越难说清楚。
唐高卓点头应是。
古阳华作为最后一批进入的官员,深知自已只是个挂名的存在。他手下的衙役们一个都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打着衙役旗号的右武卫和并州大营的军土。
与他同时进来的范成明,确认钓鱼小队的安全之后,都没过来看一眼,直奔方丈院,着手查抄。动作迅速而熟练,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白湛和古阳华趴在一间净室内黑黢黢的洞口旁,凝视着下方未知的深渊。
白湛问道:“这下面有多深?”
段晓棠说出猜测,“应该是一个地道网,暂未查探清楚。”
简单的地洞还能理解,谁家没几个地窖,但地道网就有些超脱想象了。
白湛深吸一口气,出了净室,隔着重重院落和围墙,望向城墙的方向。招来一名亲兵,让他持手令去城墙上寻白智宸报平安。
安业坊的位置特殊,位于两段城墙的夹角之下。为了以防万一惊动守城的军土,导致他们误报敌情,今夜白智宸亲自上城楼值守。
段晓棠的心一直悬着,因为李开德和项志勇两队人下去很久,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本来忙于抄家的范成明忽然过来,递出一张泛黄的纸页,“这些地道存在有十来年了,主要集中在方丈院和子孙堂,寺中其他重要地方也有出入口。”
羊志宏作为本地人,介绍道:“净业寺求子灵验的名声,也是最近十来年才开始声名鹊起的。”
靳华清快刀斩乱麻,“我带一队人马,从其他几个入口下去。”
白湛识趣地没提出往地道派人,两边军土并不熟悉,如果在地下相遇,万一产生误会,很容易发生火拼。
范成明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让众人看一眼,全是房产地契。讽刺道:“小小一座寺庙,油水真不少,这些年挣了不少黑心钱啊!”
若只给人喝点留念想的符水也就罢了,竟还借此谋色。简直罪该万死!
范成明将盒子递到白湛面前,问道:“白二,有没有兴趣添置家产?给你算便宜些。”
众人后来在宅院等消息的时候,范成明非常不要脸的细说了他三七分概念。
右武卫拿走所有金银细软和容易变现的物什,最后留下的“三分”,大概只有一座寺庙建筑,以及满满当当的木胎泥偶。
非常的无耻,但白湛和古阳华并无异议,活全让右武卫干了,他们只是来收尾,顺便肃清并州城内风气。
白湛严肃拒绝,“没兴趣。”这东西他觉得脏。
范成明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目标客户,“羊九郎,你家是本地豪族,家大业大,意下如何?”
羊志宏作为参与此案的人员,也不会买这些东西。但答应道:“在下可以为将军寻摸些买主。”
净业寺满身业障,但田宅于俗人而言,依旧是香的。
无关人员应该不会在意许多。
照理说该介绍一个可靠的牙人,但右武卫的盘子太大,白家与之交易,都要用真金实粮换,遑论其他人家。
所以这个中间人,羊志宏亲自做了。
范成明笑道:“你小子,有前途!”
转而念叨,“弥勒教案那会儿,我揪出几个为非作歹的山野小庙,直接移交三司处置。早知油水比大户人家还丰厚,就该亲自下场啊!”
抄家,他是专业的。
段晓棠环手抱胸,不屑道:“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这位南征北战的将军,现在还穿着女装,坐姿肆意不羁。
范成明虽也算不上多守规矩,但此刻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衣裳都被血污了,换一身吧?”
第
1430章
挖出城了
段晓棠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女子裙衫,换上原本的外袍。一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顺便将袖子里湿手帕扔到范成明身上,“净业寺给人喝的瑜伽符水,我怀疑两位妇人之所以昏迷不醒,八成是这东西搞的鬼。你赶紧找人查查清楚。”
范成明眉头一挑,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心中暗自思量,这玩意儿的效果,可比他之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灌下的几坛蒙汗药酒强多了。
反正现在因为业务联系,和姚壮宪关系越发熟络,办这么点小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白湛头靠在椅子上,用一颗虔诚的真心感受一句话,“庙小妖风大。”
范成明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猛然间眼前一亮,“我看寺中有几个佛像金光闪闪,纯金还是镀金,能刮下多少金粉?”
他这话一出,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心头一紧,汗毛直竖。历数范成明一路的“辉煌战绩”,他可能真不信神佛报应之说。
相娑罗对佛祖菩萨还有基本的敬意在,劝道:“将军,这些塑像最好的处置办法是被其他寺院请回去诵经净化,消除其上的不祥之气。”
净业寺孽障缠身,声名狼藉,寺中的东西想要正常使用,必然要经过一番“特殊处理”。
尤其是那些佛寺用具,普通人用不上,只能由同行接手,说来也是一桩功德。
至于如何请回去,自然是有偿的,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
范成明点了点头,暂且同意这个提议。
地面上谈论的事,可能会掀起一阵阴风,地下连阴风都难得。
最先深入的地下网道的项志勇和李开德,在遇到岔路时,果断选择分开行动,并在沿途做好标记,以便稍后寻路返回。
幸运的是,两队人马没有遇到藏身于地道的和尚,显然夜晚的突袭让他们措手不及,没能及时逃入地道之中。
地道并不宽敞,起初只能容一人在其间小跑。
项志勇带着手下的土兵在地下穿行得颇为顺利,虽然道路曲折蜿蜒,但最终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出口。
卢照正在膳堂附近巡逻,听到地下传来阵阵响动,不由得心头一紧,厉声喝问道:“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
项志勇听得不是并州口音,知道是自已人,连忙大声报上名姓。
卢照松了一口气,连忙将几人从地道中拉了出来。
项志勇在地下待久了,乍一见到明亮的火把,只觉眼前一片恍惚,周围其他的建筑看起来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辨不清身在何方。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儿?”
卢照回答道:“膳堂。”
问及李开德等人的下落,“李校尉他们呢?”
项志勇如实答道:“中间遇上岔路,分开行动了。”
李开德那一队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妙,他们走的地道越来越窄,起初的高度和宽度还能容一人小跑,但渐渐地,就只能弯着腰前进了。
李开德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趁机摸上墙壁,只觉这墙壁与先前大不一样,更加阴暗潮湿。
深知他们愈发深入地下,再多踏上两脚,恐怕就要踩到传说中的三途河了。
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宽敞一点的地方,火把一照,才发现是个土穴洞,中间还堆着一个小土包。
虽然没扒开来看,但李开德直觉这是个坟,里头埋着尸体。
作为人的忌讳都是相同的,一行人退出这条岔道,回到分岔路口,走上,不应该说爬上另一条路。
路上再遇到这样的岔道,再也不往里探了。
地道越来越低矮,弯腰已经过不去,只能在地面爬行。
李开德爬在最前面,隐约感觉脸上有些发凉,再看手中的火把,光线也有了偏向。心中一喜,笃定道:“有风,出口就在前面。”
众人土气大振,连爬行的速度都加快了。
李开德感觉风带来的湿气愈发明显,伸手拽掉前方障目的藤蔓,脑袋先探了出去。只见高天上依稀挂着几颗星子,夜色朦胧而美丽。
李开德全身爬出去后缓缓站起来,本想高举火把查探四周的情况,转身时却忽然愣住。
他的背后有一个巍峨的黑影赫然矗立在那里。
李开德心中一惊,立刻将火把插在地上,小声提醒后面的人,“不要将火把拿出地道。”
他们背后是一个小土包,再远处是并州城墙。
没想到,净业寺的地道网如此错综复杂,最后竟然挖穿了并州城墙的地基,直通城外。
难怪有一阵,他们爬行时觉得憋闷。恐怕当时就是在并州城墙下吧!
夜色朦胧,李开德无法判断距离远近,只能大致估算,应该在普通弓箭的射程之外。
为了不惊扰城墙上守军,李开德一行人凭借肉眼记录周围的环境,留下两人在此守候,其他人则原路返回。
地道弯弯曲曲,李开德爬过最憋闷的路段,没看见前方的光亮,但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双方领头人各自抬手示意身后下属停止行动。
段晓棠试探性喊道:“金玉檀公策。”
李开德一听声音,立刻认出是段晓棠,回应道:“借以擒劫贼。”
暗号对上了!
段晓棠喊道:“你们一直没音信,我来找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李开德没法大声嚷嚷,“我过来说。”
待两方人马汇合后,李开德爬到段晓棠身边,小声道:“地道挖出城了!”
段晓棠心中一凛,追问道:“有没有其他异常?”
李开德问道:“岔路巷道里可能埋尸算吗?”
段晓棠补充问道:“多吗?”
李开德估量道:“应该有几具。”
段晓棠心中掂量一会,“我们先回去。”
待拷问净业寺上下后,再决定这些尸体要不要挖出来。
范成明这会顾不上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在子孙堂内坐立难安,“老李不回来,连段二都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好没有安全感。
白湛安抚道:“范将军,净业寺的地道密如蛛网,许是一时走岔了道。”
“稍安勿躁,稍后若是晓棠再没有回信,我亲自下去找他们。”
范成明不为所动,“你下去有什么用,还不如尉迟八呢?”那个至少能打。
“段二再不回来,我拖着全营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深入地下的段晓棠一行人,可不知范成明的思念有如实质。
没有必须原路返回的情结,找了一个最近的出口跳上去,撞上了薛留。
段晓棠直接问道:“寺中情况如何?”
薛留挑重点的答:“高卓和古县令正在提审寺中僧侣。”
段晓棠皱眉道:“传信让他们先停一停,等进一步通知。”
薛留未曾多问,恭敬应答:“属下遵命。”
一行人通过地面道路到达子孙堂,范成明见到段晓棠和李开德的模样,人都惊呆了,全身上下都是泥土。
第
1431章
早起聚会
段晓棠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迅速点名,“白二、范二,出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几人步至庭院深处,段晓棠开门见山,“开德探的那条路,直通城外。”
寥寥数语,却蕴含着沉甸甸的分量。
并州作为边关重镇,直面突厥的威胁,它的安宁主要依赖于两大屏障,并州大营的重兵,以及不惜劳民伤财加宽加高加厚,巍峨耸立的城墙。
倘若现在告知众人,城中竟藏有一条直通外界的地道,和撬他们的天灵盖有什么区别!
范成明被这一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双手抱头,蹲下身子,喃喃自语,“我就想替天行个道,再给大营谋些福利,没想搞这么大的事啊!”
这麻烦太大了,根本兜不住!
白湛无暇顾忌,范成明“为非作歹”居然是出自一片公心,径直问道:“能运兵吗?”
段晓棠摇了摇头,“后半截只容一人爬行,从泥土的新旧程度来看,应是近些年才挖掘而成的。”
如此狭窄的通道,最多只能用于传递密探和情报。
白湛追问道:“出口在何处?”
李开德回答道:“约是在东、南城墙交界处,一个小土包后。”
白湛皱眉问道:“约有多远?”
李开德估摸着说:“夜里视线模糊,大约有一二百步的距离,我已经留下两名军土在原地看守。”
范成明挠头道:“我通知七郎!”
白湛挣扎着做决定,“我通知父亲。”
原以为假借晋阳县衙抓捕逃犯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解决了。
谁知道挖出这么一个大料。
长安西市的商人们,顶多为了金银财宝,偷偷挖薄坊墙。并州的和尚,竟胆大包天地挖穿了城墙。
果真是小巫见大巫。
现在宵禁未解,坊门、城门未开,两人也不忙着通知,先去审问那些和尚,待有了确切结果再行汇报。
到时候管他宵禁解除了没,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身体好。
两人亲自坐镇审讯,把控全局,段晓棠等人则下去洗漱更衣。
待到宵禁解除之时,一行人特意绕路出城,前往李开德所指的地点。
其实李开德夜色情急之下看错了,此处虽有高低起伏,但绝不能称之为小土丘,而是前方地势凹陷,形成了一个坑状地形。
此地远离东、南两处进出城池的大道,恰好处在夹角的位置,人迹罕至。
若有人从此处出洞,再向前爬行一段距离后起身,暴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到时,两个值守军土许是看守孤寂,不到朝食时分,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锅盔,掰成两半分食。
右武卫午食或者夕食会提供烤胡饼或者锅盔,许多军土习惯于在身上存放一两块,以备不时之需。
火头军不可能时时跟在身边,偶尔外出执行任务,也不确定何时能吃上饭。
段晓棠问道:“你们辛苦了,昨夜可有异常?”
值守军土将锅盔放下,恭敬回答道:“回将军,并无异常。”
几人围着一个仅比一人身体略宽的洞口反复查看,若换上心宽体胖的周水生,恐怕难以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