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东西终于装完了,戚兰娘细心地将布袋顶端的最后一针缝好。祝明月拎着两个角向上一提,险些没能提起来。长吐一口气,“行,就这样吧!”
转头吩咐家丁,“抬上马车,去范府。”
祝明月到时,只见陈灵芝站在院子门前,大声同人说道:“这里有针线,在包裹显眼处绣上标记。”
她只负责招呼人,余者琐碎繁重的登记、分类工作,自有俞丽华派出的管事嬷嬷接手。
祝明月找了个空当上前问道:“大夫人今日可好?”
陈灵芝快人快语,“精神头不错,正和一些相熟的夫人娘子说话呢!”
祝明月试探道:“我能去拜见她吗?”
陈灵芝指了一个婢女带路,“去吧,姐姐这阵正在家无聊呢,多个人说说话也好。”
祝明月随着婢女转去隔壁府邸,瞧着比范成明家里清净许多。
俞丽华歪靠在正堂榻上,和一群人说说笑笑,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是强撑精神。
祝明月向众人行礼后,默默地坐在最后一个位置。
已经生育过夫人们说起各种顺产的偏方,这个说把头发烧成灰和水喝下去。那个说要请一尊药师佛,生产之时家人长跪佛前祈求平安……
俞丽华已经生育过两胎,对生育没那般恐惧,但有些“成功经验”听听也无妨。
靳梅英转过头问祝明月,“你送了些什么去?”
祝明月淡定道:“不过一些吃食日用,”在对方的探究眼神中败下阵来,扑哧一笑,“晓棠说,有些佐料并州没得卖。”
靳梅英感慨道:“倒不担心她在并州饿瘦了!”转头问另一边的王玉耶,“你家送了什么?”
王玉耶玩笑道:“我给他送个锤子,冯四在并州不缺人缝衣做饭。”
靳梅英打趣道:“那你来作甚?”
王玉耶也是能胡扯的,“受三嫂所托,打听三伯何时归来。冯家满门妇孺,冯四赶不回来,可不得指望他哥回来过年主祭吗?”
总不能真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顶门立户吧!
提起冯睿晋,靳梅英有话说:“新蔡郡公当真武艺高强,一人能杀穿千军万马?”
王玉耶回避道:“我又不懂武艺哪知道呢,说不定是那些矿工瘦弱不堪一击!”
王玉耶自从和冯家订亲后,家里便把冯家所有近亲都打听了个遍,冯睿晋脑门上仿佛刻了四个字——资质平平。
嫁进门后两房别府而居,王玉耶对冯睿晋了解不深,只瞧着是个温和懂事理的。
后来相处久了,才逐渐看出些端倪。冯睿达再如何无法无天,连冯睿业的面子都敢驳,却不敢真惹毛了他惯来温和的三哥。
因为冯睿晋一旦发起火来,真会把他拎去祠堂行家法!
同辈兄弟之间,冯睿达也就能欺负欺负李君璠这个老实人了。
第
1366章
生育难产
俞丽华正待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身下有一股热流涌下,轻轻按住腹部,对身旁人道:“怕是要生了。”
武兰薇猛地站起,声音洪亮地吩咐:“快扶范夫人去产房!”
原本轻松愉悦的交谈氛围瞬间被打破,众人纷纷站起,面露紧张之色。
祝明月一脸愕然,脱口而出,“叫大夫?”
靳梅英连忙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拍了两下,“这这时候叫大夫有何用,应叫稳婆才是。”
随即唤来一个范家的婢女,急促道:“还不快去隔壁,把你家二夫人请来!”
武兰惠轻声道:“叫她过来作甚?”
陈灵芝没有生育过,过来岂不是添乱。
靳梅英无奈叹息,“如今范家就只有她们两妯娌,场面总得有人撑住。”
话音未落,陈灵芝慌慌张张跑来,只见产房大门紧闭,便要往里冲,却被靳梅英及时拉住。
武兰薇连忙劝道:“范二夫人,你还是快去小厨房盯着人熬鸡汤、烧热水。”
又补充道,“再派人去俞家报个信。”
按世道风俗,生产时无需娘家派人守着,孩子出生后派人报个喜讯便是,但现在不是情况特殊么!
陈灵芝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自然对武兰薇言听计从,“嗯嗯。”
俞丽华作为经产妇,深知如何保存体力。众人坐在厢房内,除了偶尔听到对面传来几声痛苦的呼喊,便只有稳婆那冷静而坚定的指令:“呼”、“吸”、“用力”。
祝明月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这得多久才能生下来?”
靳梅英猛然扭头,这才发现她们中间有一个“异类”,祝明月二十有余,面容成熟、性情又稳重,装起来比那些世家贵妇还有派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未婚女子。
靳梅英连忙推她两下,催促道:“快去和范二夫人一起烧水。”
祝明月不动如山,轻轻点头,似乎想增加自已的可信度。“我以前见过生孩子。”电视上演的。
靳梅英想起林婉婉帮人接生,同一个屋檐下,或许祝明月也懂一二,便不再多言。
祝明月再次追问:“究竟需要多久?”
王玉耶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缓缓道:“天黑前能生下来就算快了。”
祝明月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这还才上午啊!
她们既然刚好赶上这件事,就不可能此刻撒手离去,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隔壁范成明府上,前来送行囊的人家听说俞丽华临盆,也只能将东西交给对接的仆役,道一声平安生产便匆匆离去,以免添乱。
武兰薇见半天没有动静,心中焦急,站起身来道:“我去里头看看。”
众人担忧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产房门后。
不一会儿,武兰薇返回,面色稍缓:“吃了一碗鸡汤汤饼,看起来精神还好。”
靳梅英久坐身体僵硬,换了个姿势,和王玉耶小声闲聊起来,“我刚成亲那会,听人说生孩子简单得很,一撇腿一个……”
说到此处,不禁苦笑,到后头真怀孕生产的时候才知道厉害。
靳梅英微微抬头,时间过去太久,她也记不清当初说这些哄骗话的人中是否包括武兰薇姐妹几个。
王玉耶同样感慨万千,“我生的时候痛了两天,当时活剐冯四的心都有了。”
靳梅英深有同感,“谁不是呢!”
临近正午时分,俞家人终于赶到。
祝明月也分不清到底是俞丽华的嫂子还是弟妹,只默默坐在角落里发呆。
可惜生育这件事,外人再多的支持都无能为力,只能由俞丽华本人承担。
众人午食只能用些简单的糕饼汤面填肚子。醇香的鸡汤汤饼入口,让人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
祝明月猜想,这鸡汤或许和俞丽华喝的是同一锅。
祝明月见透花糍实在模样可爱,本想再吃一块,还没放入口中。
产房里突然跑出一个稳婆,她看着眼前的众多贵妇人,一时分不清哪个是能做主的人,大声喊道:“孩子脚先出来了!”
祝明月将透花糍放回团花瓷碟中,虽然不明白这句话具体含义,但明白背后的意思——难产!
武兰薇一脸质疑:“先前胎位不是正的吗?”
稳婆面露难色,“可孩子就是脚先出来了!”生产中什么事都可能遇见。
武兰薇面容染上怒气,本想吼一句“那就塞回去啊”!却被武兰惠一把按住手心打断。
武兰惠转身挡住武兰薇,言语温柔却坚定地对稳婆道:“若能保范大夫人母子平安,必有重赏!”
稳婆连连点头,“小的们必定尽心!”
武兰惠催促道:“快去吧!”
此刻也顾不得让陈灵芝回避了,只有她才熟悉范家的人事,能指挥得动一众仆婢。
俞家的妯娌们连忙道:“快让家里和小姑属相合的仆婢都去送子娘娘、碧霞元君像前祈福!”
靳梅英支招道:“去取一碗盐一包针,置于产房门外。”
陈灵芝通通接下,急忙吩咐仆婢去办理。
祝明月站在远处,目光紧锁着那扇紧闭的产房门扉,俞丽华在她熟悉的女人里,论“彪悍”程度,可以排到前十,可现在因为一场生产,或许殒命。
靳梅英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道:“快去请林娘子来!”
怎么把她忘了,实在不行,还有剖腹取子一条路。
王玉耶叹口气,“她去并州了。”
时间过了这么久,林婉婉的去向在小范围人里,早已不是秘密。
王玉耶灵光一闪,“她不是有几个徒弟吗?”
祝明月解释道:“她们只做过助手……”但若是到最糟的情况,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赌这一条路了。
叹息一声,“我派人去把她们叫来。”
陈灵芝谢道:“麻烦祝娘子了!”
经过一阵兵荒马乱后,屋内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王玉耶好奇道:“产房门口放针、盐是什么意思?”
靳梅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只听人提过一嘴,具体缘故倒不知晓。”
甚至连是谁告诉她的,她都记不清了。
武兰薇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淡淡地说道:“脚先出来不算最糟糕的情况,只要稳婆手法娴熟,可以将孩子重新塞回去。”
“盐和针那一法叫饿老生,恐吓胎儿若不收回手脚,就会用针扎或用盐抹。”
第
1367章
为母则刚
武兰薇之所以清楚,是因为她曾亲眼目睹过类似场景。那个产妇,正是武兰菱,而她所生的孩子,便是应嘉德。果不其然是来讨债的。
王玉耶听后,微微颔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最好是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
祝明月坐在座位上,身体僵硬如铁,直到朱淑顺和谢静徽提着沉甸甸的药箱匆匆赶来。
急忙将情况向二人说明,“你们先歇一会,随时准备着。”
陈灵芝这会也顾不得吉不吉利了,稳婆回报说孩子的脚已经缩回去了,但过去这么久,却迟迟未能顺利降生。
焦急地问道:“两位小娘子,若事有万一,该准备什么?”
朱淑顺冷静道:“将产房隔壁的屋子搬空,只留一张榻,再用苍术熏屋子。”
陈灵芝点头,“我立刻吩咐人去办。”
金乌不断向西坠,众人的心情也愈发沉重,甚至有一种错觉,产房内俞丽华呼痛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武兰惠的眼中充满了忧虑,低声说道:“刚才正胎位,许是伤了她的元气。”
王玉耶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家有好参,我立刻派人回去取来!”
陈灵芝躬身道:“多谢!”
范家也有人参,但成色年份比不过王玉耶的,这时候给俞丽华补充气血,自然要用最好的药材。
王玉耶叹道:“都是女人。”
天色渐暗,众人在屋内再也坐不住了。裹紧了披风,站在院子里,目光紧紧锁定着那扇紧闭的产房大门。
哪怕只隔着一扇门,声音也渐渐微弱。
而作为最后手段的剖腹产手术,也需要足够的光线。
蜡烛提供的那点光亮,微无其微。
稳婆拉开门,冲门外众人急切地说道:“夫人失力了!”
一个曾经能挽弓的女人,因为生产失力了。
陈灵芝大声吼回去,“保我姐姐!”
身后一众范家下属亦或姻亲的女眷,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这“大逆”之言。
这时候已经等不及冯家的人参,范家准备的也不顶用了。
陈灵芝再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跨门而入,呼唤道:“姐姐!”
紧紧握住俞丽华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已的力气输送给她一般。
武兰薇疾行几步,跟着进去,“范夫人,再加把劲,孩子马上就生出来了。”
暮色中,有两个矮小的身影挪进来。口唤道:“母亲,二婶!”
他们都快一天没见过了!
俞家妯娌见状,立刻呵斥奴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大娘、大郎带回去!”
靳梅英吞吞吐吐,“这,万一……”
她担心的是,万一俞丽华当真情况不好,母子三人还能见最后一面。
王玉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几步将个头更大的范静仪提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产房前。故意提高嗓音,怒喝道:“不孝女,你母亲在里头拼死拼活为你生弟弟妹妹,你却在这里无动于衷,看我不教训你!”
同时在孩子身上狠揪一下,范静仪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被王玉耶狠厉的态度吓住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范彝见状,连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安慰道:“不打!不哭!”
王玉耶同样在他身上拍打几下,“你也给我哭!”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哭在孩身,痛在娘心!
俞家妯娌看穿王玉耶的用意,急忙蹲在两个外甥旁边,鼓励道:“哭大声些,哭给你母亲听!”
姐弟俩内心茫然,家里来了好些陌生人,母亲和二婶都不在,连唯一熟悉的舅母也不帮他们。
王玉耶继续道:“你们母亲这番若不能平安,往后新妇进门,定视你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虐待,苦不堪言。”
“你们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哪还顾得上家里,说不定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以后你们就是路边的野草,连后娘生的孩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大娘子往后哪来的头花戴,成天灰头土脸,吃不饱穿不暖,十二三岁嫁个癞痢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声声入耳,皆是对这两个孩子未来命运的残酷设想。
两个孩子吓得面如土色,泪眼婆娑,他们虽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到恐惧和颤抖。
屋内俞丽华闻此变故,心如刀绞,泪水与汗水交织,痛苦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胸中涌动。
为了自已,为了孩子,绝不能就此放弃。
王玉耶假意的威胁,如同一剂强心针,唤醒了她求生的渴望。
刹那间,仿佛有神明相助,俞丽华汇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新生命终于安然降临,母子均安。
门外众人,听得婴儿啼哭,无不欢呼雀跃,感激涕零。
“终于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