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李开德摇头,“不用了。”在水缸里舀小半瓢水,直接泼到脸上,人彻底清醒。从厨房的柴火堆里摸了一根细木条,走到院里,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召集到一起。
李家人如今不用照料田地,忙来忙去只有一些家务活,顶多在墙角种上几垄菜改善口味。
长安热闹是热闹,但人生地不熟,李家人远道而来,少有在各个坊市街巷中行走,大多数时候要几个人一块才敢出坊门。
李开德撂起袍子下摆,蹲在沙地旁,用树枝写下几个字,“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他学认字时,最开始是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后来换成内容更丰富的《五字经》,但这些都不适合教给家人。
好在还有《论语》。
李开德的学习办法就是野路子,尹金明等人教的时候在沙地上写,他跟着画。
对,不是写字,而是“画”字。
好在尹金明教导得认真,说笔画有先后,先上后下,先左后右,不能胡乱写。
但习惯了沙地和木棒的李开德,后头再用毛笔,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李开荣兴奋道:“二哥,我认识第二个字,日,是太阳。”
李开德抬起头,木棍指着,“这个字读‘曰’,说话的意思。”
“跟我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其他人哪怕摸不着头脑,慑于李开德的威信,鹦鹉学舌般念道。
李开德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其意,唯独李开荣挠挠头,“怎么会有人因为读书而高兴呢。”
“以前听人说,读书要把头吊在房梁上,屁股底下放锥子,不能坐实了,天底下一等一的苦差事。”
旁听李四海一巴掌拍过去,“富贵人家都读书,当然是好事!”
他就说不能一股脑送去读书,入学前的考校必须有。
有些瘟猪儿,他不配!
这不,第一个出局者,有了!
李开德等老爹出够了气,慢悠悠说道:“那叫头悬梁锥刺股。”
教了半下午,总算让每个人都记住这一句话,也学会了描画。
不知道睡一觉起来,还记得多少。
王翠翠和刘兰芳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硬菜中午都吃了,晚上随便吃点就成。
李开德中午吃饭时就发现了,家里人虽然用铁锅,但烹饪办法还是老一套,吃的多是水煮的软烂糊糊。
李开德主动请缨,“我来吧!”
刘兰芳:“你会做饭?”
以前在家时,油瓶倒了不扶不符合庄户人家节俭惜物的作风,但李开德照料田地,身体疲惫不已。厨房里的事一概不管。
李开德点头道:“我在营里做过饭菜。”
第一次出去剿匪时,没有专门的火头军,都是轮流做饭备菜,谁没去搅过勺。
只是李开德手艺一般,火头营无情地对他关闭了大门。
火头营包括段晓棠做饭,多在露天,打下手那么多回,看也看会了。
李开德对烧火的刘兰芳说道:“大火。”
待锅烧热,“狠心”地用锅铲在油罐里头舀了半勺油倒锅里,看得王翠翠眼角直抽抽。
亲娘才敢这么数落,“你这一勺,顶我们几天。”
李开德边炒菜边说道:“营里有一位周营长,实际该叫仓曹,官比我大多了。专管做饭,管着营里几万人的伙食。”
今早周水生兴致勃勃说起国子监的热闹,说他专门去南衙“瞻仰”过拘那夷树的真容,样子记得牢牢的。
保管不让有毒的东西混进饭食里,绝不会把他们“送走”。
让他们放心地吃。
第
1109章
吃吃喝喝
当夜李开德炒的两个菜受到热烈欢迎,王翠翠暗道,放那么多油盐,能不好吃么。
次日一早,三家人约在一起,趁着休假把该办的事办了。
尹金明手里拿的是段晓棠当初找杜乔打听来的私塾学校名单。
双方家庭资源、教育需求不一样,适合杜家的,未必适合他们。
李开德:“早上我爹寻街坊,打听了附近几家名声好的私塾。”
尹金明点点头,“嗯,都去看看。”
刘耿文和李开德两家都是拖家带口来长安,唯独尹金明只有他的妻儿来此,眼见得人丁不丰。
李开德昨夜听刘兰芳的言语,自从到长安,尹金明娘子的药就没断过,身子似是亏损得厉害,不像他们身体缓过来后就没再吃药。
尹金明不提,李开德刘耿文也不多问,到底是人家的私事。
三人打定主意,将子弟送一处读书,非是感情好,而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他们到底是外来户,贸然去陌生的地方读书,容易遭欺负,三家人抱团就无惧了。
以他们如今的地位,若舍得下面子,可以找家中开族学的将领附学。
但他们的主将段晓棠,只养猫不养娃,总不能让自家孩子和猫一块抓老鼠玩吧!
所以只能自谋出路。
刘耿文问道:“开德,你家几个?”
尹金明不用问了,他家的人口摆在明面上。
李开德:“我爹让先在家学一学,脑子聪明的送去读书。”
刘耿文感慨道:“也对。”
他们家底薄,束脩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投入,当然要可着有前途的投资。
这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说法,前提是老人明事理,不然只会搅得全家都不安生。
李开德叹一口气,“昨日教他们一句论语,感觉女孩比小子记东西快,聪明。”
刘耿文不曾做过这样的对比实验,“可惜是小娘子……”
尹金明打断道:“你们忘了祝、林二位娘子?”
刘耿文:“那都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作为段晓棠的心腹,左厢军的铁杆,林婉婉曾经随军做过军医,教导过他们战场救治之法,祝明月背地里帮右武卫处置战利品,筹备军衣……这些都瞒不过人。
尹金明:“我听金辉说,祝娘子手下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女娘,出面处置各种大事。”
女子不能封侯拜相,但一样可以扶持家中,做出一番事业。
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没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不到能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一切以实用为主。
难道以前家中女眷一块下地,就称得上讲究吗!
三人骑马在城中各家私塾转悠,若遇上先生正在讲课,还会驻足多听一会。
以他们野路子的学习经历,先生学问固然重要,但能教出来多少更是重中之重。
孙安丰举过例子,现在营中教的《论语》都是按照最简单的来,若真照传统的教法,旁征博引咬文嚼字,九成九的人听不明白。
但这就是最符合土人规范的主流学问。
尹金明三人只有一个要求,难点不是事,但要说人话,不能云里雾里让学生自已去悟。
你看,范成明听龚瑞说话,现在都没悟出个道道来。
杜乔众生出吃回本的评价。
段晓棠担忧道:“要不要给你们拿点消食丸?”吃撑了就不好了。
曹学海挺挺肚子,“将军,没事,我们就是饭量大。”
也是知道今天没有特别的差遣,才敢放肆吃喝。
段晓棠:“好吧。”
曹学海心知这是自家生意,出主意道:“将军,要不然同祝娘子说说,自助餐券不能随便往外卖,像我们这些军汉,太能吃,不得吃垮了!”
段晓棠摇摇头,“没关系。”
自助餐券并非无限量销售,能吃的终究是少数,外人看的是市价,祝明月算的是成本价。
能突破这一层的少之又少,亏一点也无妨,正好做广告。
一行人吃饱喝足,段晓棠跑到新开的食乐园买了一点山楂片消食。
万福鸿真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商铺数量虽不如东西市,但配套设施和档次高上不少。
正适合有钱有闲的人消遣。
曹学海等人自有去处,段晓棠跑去祝明月办公室玩耍。
祝明月从各种案牍中抬头,“打算帮我干活?”
段晓棠头甩得和拨浪鼓一样,诚恳道:“主打一个陪伴。”
祝明月需要人陪伴吗,答案是不需要。
第
1110章
请去做官
祝明月手往内一指,“里间有休息的床榻,自去睡吧!”
站在这儿,碍眼。
内间用屏风和帷幔隔出来,收拾得精致干净。
家具也简单,一床一柜,是祝明月平日小憩之处。
祝明月:“不许把零食带床上去。”
段晓棠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婉婉。”
照理说,刚吃完一顿不早不晚的朝食,从健康上说,不应该立刻睡下。
但段晓棠看见床榻那一刻,身体忽然疲倦下来,只想倒头就睡。
脱下鞋子外袍,蜷在床榻上,没多时昏昏沉沉睡过去。
临睡前恍然想到,吃了睡,睡了吃,真是猪一样的幸福生活。
段晓棠睡得迷迷糊糊,感觉中间有人入内找祝明月回话,却已经沉入梦乡,再无暇分辨。
不知睡了多久,段晓棠从香甜的梦乡中醒来,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布置,脑子卡壳一瞬,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听到外间没有动静,才翻身下床,提脚往外走。
段晓棠问道:“我睡了多久?”
祝明月:“半个多时辰,快到午间了,想吃什么?”
段晓棠摸摸肚子,“又吃?”好像不大饿。
准确地说,是还饱着。
祝明月双手合在一起,“养成规律的用餐习惯。在这吃还是回家,亦或去其他地找饭辙?”
段晓棠才饱尝过一顿万福鸿的新花样,暂时提不起兴趣。她现在一脑门官司,去别的地方又不大合适。
段晓棠果断道:“我去春风得意楼试试新菜。”
祝明月挥手道:“去吧!”
她的陪伴主要在于心意,并不注重表面的仪式感。
先把身体慢慢调养回来,心理上的事慢慢琢磨。
段晓棠和几个亲兵牵马而行,一路从西市旁边溜达到东市,像极了长安城里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人到春风得意楼门口,先前吃的消化得差不多,正好饿了。
资深的伙计认得人,热情地招呼道:“段郎君,你来啦!”
另一面让同事去后头给姜永嘉报信。
段晓棠:“二楼还有包间吗?”
伙计:“有,有。”
哪怕别人没有,段晓棠也必须有。
生意再忙,酒楼也不会把所有包厢预定出去,留下一两间做周转,以防东家、贵客临时要用。
你看,这不就用上了么。
段晓棠跟随伙计上楼,春风得意楼正是上客的时候,来来往往全是人。
加上近来文人圈中有大新闻,各路土子汇聚于此,就着酒气菜香,指点江山褒贬人物,更显得嘈杂至极。
临上楼时,一位书生在墙壁上挥毫泼墨,小二在旁边捧着砚台小心伺候。
段晓棠经过时,只瞧见书生写的第一个字,“讽”,不知要讽刺谁。
伙计介绍道:“郎君,这处雅间安静,寻常少有人过来,若想和下边的客人同乐,推开窗便是。”
段晓棠:“嗯。”
春风得意楼的装修她参与过意见,每个雅间的情况了如指掌。
姜永嘉进门拜见。
段晓棠:“无需多礼,姜掌柜自去忙吧,我在这看看。”
姜永嘉也不客套,“有事你吩咐外头的伙计便是。”
段晓棠往常过来试新菜,都是在后院,今日忽然用了雅间,恐怕是为了“看看”文人间的动静。
姜永嘉下楼时,被一位客人叫住,说道:“姜掌柜,春风得意楼乃文人汇聚之所,怎能如此没有风骨,墙上仍留有阿谀无耻小人的诗文!”
以殷博瀚的地位,哪怕他本人不曾在此题诗,春风得意楼的诗壁上也有称颂拜谒他的诗词。
姜永嘉打量说话人,有些面善,说是熟客但恐怕也没那么熟。
但凡了解春风得意楼的背景,也知道他们哪怕站渭河边上,也不会站殷博瀚。
姜永嘉没必要解释,这种扮猪吃老虎翻云覆雨的感觉真好。
自从陈仓争论爆发以来,春风得意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他哪有什么风骨,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生意人。
姜永嘉恭敬道:“郎君若有心绪,自可在诗壁上抒发。鄙店愿为诸君提供交流之所。”
我只是一个平台,平台能有什么错呢。
哪天姜永嘉提着石灰桶,将称颂殷博瀚的诗文刷去,就代表此事了结,此人被彻底打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