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午后祝明月小睡一会,把赵璎珞拖起来,“我们出去看看。”赵璎珞将鞭子别在腰后,一人一顶帷帽戴好,“多带几个人。”
这里可不是长安,来来往往都是熟人熟地。
多带几个人,一来充当护卫,二来可以帮忙提带看管货物。
两人刚出门走到路中间,被人叫住,“祝娘子赵娘子。”
跑过来的是一位身量稍矮的女子,半揭开帷帽的纱帘,露出一张可爱的圆脸,“是我。”
赵璎珞:“万小娘子,一个人出来的吗?”
万冰真的父亲原在庆州任县令,好不容易任满回长安述职,行李还没散开就被打包送来文城。
官职未定,同无根浮萍似的,早知道不如在庆州继续做三年,那儿虽荒凉但待久了也稳定。
谁曾想一朝回京,富贵没搏着,卷进吴越和吏部角力的漩涡中。
万冰真扭头看向身后,“驿差说前头有家铺子卖的文房之物不错,母亲同我出来看看。”
汾阴文城乱糟糟的,笔墨纸砚不知能不能买着,所以在河东趁着有时间多准备些。
祝明月看向远处,万家娘子身后只跟着两个嬷嬷和小厮。主家娘子出行这个排场,万家家境一般。
寒门庶族中不乏仆役成群的富户,但吏部队伍中没一个如此做派的。
柿子挑软的捏,果然没错。
赵璎珞:“令尊呢?”照理说笔墨纸砚万冰真父亲用大头,接触也更多,亲自出来采买才对。
万冰真:“父亲和几位叔伯谈诗论赋,我在驿舍里待得烦闷,就接下这桩差事。”
若是太平时候,文城的条件比万父原先待得地方强些,但现在当地差点把天捅漏了。又被吏部强逼着来,反抗无用,只能死中搏生。
几地百废待兴,原先的官吏死伤殆尽,万父这次大概率还是做县令,其他人的官阶也不会有大的变动。
不如趁现在有机会,好生观察周边人等,挑一两个佐贰官,组建一个现成的班底。
吏部这次挑选的人,少说已经官场上历练过一段时间,清楚规则。人员确定下来直接拿到陆德业面前,帮他省了事,勉强能落个好散。
似他们这种没有靠山的寒门官员,得罪吏部定然没好果子吃。
于是吏部队伍中以几个原县令为中心,各自有人靠拢,谁也不想要个处不来的同事是吧。
万冰真的母亲糜安娘走上前来,在女儿额头上戳一下,“走这么快作甚!”跑丢了怎么办?
转头含笑招呼道:“两位娘子出门作甚?”
糜安娘对祝明月等人的背景不甚清楚,只知道是要和他们一块去行营的,大约是某位将领的家眷。
都是女子,也没有利益冲突,中间有回歇晌时,万冰真还去人家锅边讨了半碗面吃,不知何处托生的馋猫。
祝明月:“总在客舍待着烦闷得紧,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糜安娘看着两人身后除了护卫还有车驾,可不像只是简单出来走走。
另一头万冰真已经挽上赵璎珞的胳膊,“赵姐姐,我们去前头看看。”
一群人信步向前,万冰真好奇问道:“赵姐姐,你们是长安人么?”
赵璎珞否认道:“不是,只在长安待了些年头。”
万冰真声音低落道:“我在长安连曲江池都没逛过呢。”
他家还算好的,行李都是现成的,庆州、长安、文城都在北方,气候差异不大。有些人家被急冲冲叫来赴任,被褥都没准备齐,好在春日,晚上多披一件衣裳冻不死人。
赵璎珞理解万冰真的失落,安慰道:“曲江池就是一个大水塘子,没有今日见的黄河波澜壮阔。”
万冰真倔强道:“不一样。”曲江池是长安的曲江池。
一行人进了驿差指点的笔墨铺子,祝明月赵璎珞并不开口,由着万家母女两看货询价。
铺子里最贵的泾县纸,一张抵得上一匹布。
是的,一张而非一刀,这玩意有贡品之名。
赵璎珞小声道:“纸张洁白如雪,毫无杂质,比庄子上纸坊造得好些。”
人专门拿来卖钱的,能和她们自用的相比吗?
就算四野庄造出比泾县纸更好的纸张,敢拿出来卖么!搂钱的前提是要命。
第862章
卖身葬父
万家母子心里有数,价格昂贵的泾县纸看看就好,买的还是中等纸张。官衙办公会提供一定数量的笔墨纸张,今日买的是自用的。
祝明月等人携带有足够的纸张,无需在此地的补充。
万家母女属于目标明确,纸张看过,接下来是笔墨。
赵璎珞止住从挎包中掏出本子记录价格的冲动,附在祝明月耳边说道:“价格和长安差不多。”
但长安是什么地界,天子脚下,世上最繁华的都市。河东虽是大城,到底差几分底气。
简而言之,价格偏高。
若排除驿差和掌柜勾结宰客抬价的可能,只怕河东的物价总体偏高。
祝明月;“待会看看其他的。”
一座城池的稳定,最关键的是粮价。
哪怕还没打听,祝明月也知道河东的粮价最近一年定然涨了不少,这里离战场太近了。
待万家母女结完账,一行人走出铺子大门。
万冰真问道:“两位姐姐接下来去哪儿?”
赵璎珞:“随便走走。”
万冰真颇为意动,“我能同你们一起吗?”
糜安娘阻止道:“真儿!”
人在异乡,自该谨言慎行。祝明月虽有不少的护卫,但人多眼杂,万一走散了怎么办……
再者祝明月赵璎珞看起来像是有安排的,一个结交不深的人凑上去作甚。
赵璎珞不主动当坏人,“得问问万娘子的意见。”
几人说话的当口,一个小厮进入铺子,几息后提着一沓纸出来,汇入刚刚驶来车队。正是刚才她们看过的泾县纸,目测少说一刀。
赵璎珞都不用过脑子算,啧啧道:“几十贯又没了。”
从小厮进出的时间差,以及身上没带褡裢来看,应该是挂账的老客。
万冰真视线往旁边落,看向自家小厮手里提的中等纸张,默默叹口气,她家何时能有买泾县纸不皱眉的底气!
几人分道扬镳的话还未说出口,刚刚经过的马车在前头被人拦下了。
赵璎珞和万冰真头上都戴了帷帽,反正旁人不知道她们是谁,不顾形象的歪斜身体往前看去。
万冰真:“出什么事了?”好多行人都围上去了。
祝三齐脚步一转,“我去前头看看。”半晌后疾步回来,“有一女子拦了马车,卖身葬父。”
死生事大,哪的黄土不埋人,只是说来听听的。田地山林都有主,贫苦人家置办不起棺木坟地也是有的。
实在不行只能拿草席一卷,不讲究风水,拖去某个山野旮旯里埋了。
赵璎珞并非不知事的闺阁娘子,脱口而出,“故意的吧!”卖身就卖身,哪有去拦不知根底的过路车辆的道理!
卖身最便捷的是直接投去大户人家或者牙行,再不济头上插根草默默地跪在大街上,有意向的自会来询问。
不说晦不晦气,如此以孝道压迫在大街上拦车,总给人一种别有所图的感觉。
难得遇见经典桥段,饶是祝明月也想去凑一凑热闹。
一行人疾步过去占了一个好位置,刚好卡在马车和卖身女子之间,祝三齐和护卫们围在四周保护。
女子身侧靠路边的方向放着一卷草席,草席里裹了一个人,全身遮住只露出半截小腿和双脚。
赵璎珞到底不是林婉婉,没办法从这双脚的颜色判断主人的状态。
卖身的“孝女”一身白衣,额头垂下两缕碎发,容貌清秀,眉眼中透露着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家父因病去世,家中贫困无法安葬。小女无计可施,只能卖身葬父。求郎君垂怜!”手掌扶地,额头触及地面磕头。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却无人伸出援手。
赵璎珞小声道:“她怎么知道马车里是一位郎君?”
从始至终马车里的主人都没开口说过话,不能看前后五六个随行人员都是家丁小厮,就以为主人是男子。万一贴身丫鬟和夫人娘子一起坐在车里呢?
刚刚取纸的小厮附在车窗旁边听从主人几句吩咐,上前两步,高声道:“我家主人予两贯钱,资汝安葬其父。”
两贯钱不多,价值几十贯的泾县纸随便用的富家子,手指缝里随便漏一漏就是。
买不了一副薄棺材,也不足以当一个人的身价钱,所以说是资助。大约够一卷草席入葬,请人搬抬挖墓,再准备一些祭品。
再多,就是冤大头了。
卖身“孝女”愣住,泪水夺眶而出,感激涕零,连连磕头道谢,“小女子无以为报,誓为郎君当牛做马。”
赵璎珞撇嘴,以身相许被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还是刚才的小厮挺身而出,阴阳怪气道:“不必,我家主人不缺牛马!”
祝明月看热闹不嫌事大,附耳交待祝三齐几句。后者连连点头,话传话的交待给周围的护卫。
不一会儿,人群中响起一阵喧闹。
“哎呀,着火了!”
“谁把火星弄到地上了!”
“都快烧到脚了!”
……
火烧起来不认人,周围看热闹的人四处张望探看询问惊喊,到底哪里烧起来了。
祝三齐眼尖,叫嚷道:“小娘子,你爹脚动了,他没死!”
“孝女”水汪汪的眼睛忽的睁大,扑到草席上哭喊道:“爹啊!”
草席里的人挣扎几下,动作愈发的大,演不下去,闷在草席里道:“儿啊,为父刚刚是不是闭过气去了?”
“孝女”掀开草席,露出裹在其中的中年男人,“爹啊,你终于活了,女儿命苦啊!”
刚刚祝三齐等人起哄着火,车架里的人迫于安危坐不住,被小厮扶着出来,站在车辕上。
正是不上不下的尴尬时刻,人死而复生了。
车内果然是一位锦绣郎君,容貌俊美,眼眸深邃,宛如玉雕一般。见父女俩抱头痛哭的“感人”场景,神色僵硬,只憋出两个字,“送官!”
赵璎珞瞟一眼,连忙拍拍祝明月的胳膊,示意她快看。
林婉婉常说的那句话叫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姑且算夸张,徐六筒他爹还是能比一比的。
赵璎珞绝非奚落,客观评价道:“无论图人图财还是图饭碗,主意打得不差啊!”
这位公子值得专门下个套!
第863章
故事起源
主人发话,家丁们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各自捉住父女俩扭送去官衙。
锦绣公子转身回到车内,车帘重重落下带起一阵风声,可见其愤懑。
车驾缓缓驶离,热闹逐渐散去。
祝三齐问周围百姓,“刚才那位郎君是何人?”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作答:“那是柳十一郎,听说去外地求学,没想到回来了!”
除了河东柳不做他想。
祝明月原以为是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戏码,这里离官驿近,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到钦差耳朵里。资助孝女,义薄云天,邀上好一番名声。
但看柳家小厮中途取纸,一行人轻车简从,似乎只是单纯路过,意外被拦下了。
果不其然,马车继续前行,并未在驿站外停留。
人群散去,杜乔耿鸿在后面露了出来。
赵璎珞打眼一看,“你们怎么在这儿,不是安排傍晚渡河吗?”
杜乔:“临时调整次序,先渡河了,刚才发生什么,只听到有人说要送官。”前头驿站好些现成的官。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不在饭点,刚收拾完行李,打算在外头找点吃食填填肚子。
赵璎珞绘声绘色将事件还原。
杜乔:“好似惯犯。”不知用这招骗了多少善意。
耿鸿猜到杜乔和赵璎珞之间有意思,虽然接触不多,但一半描述事件起因经过结尾,一半形容人外貌,越听越不对,提醒道:“果真那般俊美?”
杜乔跟着道:“是吗?”他并不介意,因为知道赵璎珞只是说说,转头就会撂在一旁。
女子赞美男子容貌,多只停留在言语阶段,并无其他企图心。就好似现代许多女孩一时兴起,说要和某某生孩子,但真要让接触,躲得比谁都快。
反之则需警惕,因为男人真的可能做出来。
祝明月接过话头,“我可以白送他衣料。”上一个有这般待遇的是徐昭然,白秀然的亲夫君。
杜乔信了这番说辞,反正男人的容貌他又不在意,“看来是格外爱惜羽毛之人。”
乡里乡亲能不知道这位柳十一郎是何做派,被人当面欺诈拆穿,并未动用私刑消怒,而是送去官府纠办。
若是个暴虐性格,再是潘安在世宋玉复生,那位“孝女”也不敢碰上来。
杜乔问道:“你们逛完了,”看到后面空落落的车架,话音一转,“刚出来呀!”
赵璎珞:“万家娘子出来添置笔墨,先送他们回去。”
杜乔借口道:“我来送便是。”
糜安娘谢道:“多谢二位大人。”
耿鸿急道:“同行一场,当不得谢。”夫贵妻荣,万家只是一介县令,糜安娘达不到请封诰命的要求,但比他们两个吏部小官强多了。
一行人就此分开,杜乔折返几步送糜安娘母女回驿站,再在附近找点能填肚子的吃食。
耿鸿坐在路边摊子上,手里掂量一个煮饼。名为“煮”实为炸,形似滚圆,外皮粘满芝麻,吃起来酥沙香甜,甜而不腻。
见杜乔闷头干饭,恨铁不成钢道:“我们在河东休整两日,侍郎不点卯,你陪赵娘子她们在河东街头走一走无事。”不必如此小心。
光知道对饭食殷勤,怎么不知道对女人殷勤。平日瞧着挺机灵,关键时候怎么变木头了。
杜乔咽下口中饭食,轻言细语道:“她们有她们的事做,我帮不上忙!”
耿鸿传授一点不成经验的经验,“拎拎东西打下手,付账、买礼物总会吧!”
一路行来,杜乔和赵璎珞并不如何避讳,私下交换两件物品称不上私相授受。
杜乔:“远思,你没陪人逛过街吧!”
耿鸿嘴硬道:“怎么没有,我常和朋友去买笔墨书册。”
杜乔一针见血,“没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