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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范成明招呼道:“段二,去伙房?”

    段晓棠敲了敲手腕,“我有事,你们去吧。”她得抄奏折。

    各路大军回归,让行营立马热闹起来。

    营地中央支起烤羊架子,兵将们围坐在一起饮着薄酒吃着烤肉谈天说笑。

    段晓棠写到一半,实在静不下心来,掀开营帐出来与人同乐,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尝了一片滋味寡淡的羊肉,竟有一种重回人间的安宁感。

    行营不算绝对的安全,至少可以短暂放松一下。

    场地一角,薛留和裴子卓抱着腰练习摔跤,到这种单纯比拼力气和技巧的项目上,裴子卓险胜一筹。

    裴子卓挺直身体,得意洋洋道:“谁来!”

    李开德站起身来,“我。”

    和裴子卓等人打小练童子功不同,李开德的童年和少年,不过是有把子力气的农家子,一切技巧都是在入军营后现学的。

    段晓棠瞥见旁边加油鼓劲的孙安丰,问道:“孙三,军土们的《五字经》学的如何?”

    孙安丰没想到休息时上司忽然问及本职工作,整理一番思绪,“所有人都能背,超过七成的人能完整抄写下来。”

    段晓棠:“剩下的要多督促他们。”

    孙安丰:“是。”

    段晓棠:“三国呢?”

    孙安丰:“都挺喜欢的,有些章节翻来覆去的听。”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完本。

    孙安丰倒是听说过南衙有几个粗通文墨的将军想提笔续写,比如薛曲,但刚起笔就放弃了。

    段晓棠:“班师后你在市面上搜罗搜罗,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本子。”

    最好还是去找文人,量身定制兵法小故事。

    套路么,一回生二回熟。

    孙安丰点头应道:“好。”

    在一群糙汉的军营里搞文教事业,听来有些扯淡。但孙安丰又没有建功立业的需求,有父如此,夫复何求。

    段晓棠能想到用佛法感化俘虏,自然也不会落下手下的军土。

    段晓棠:“大军会在此休整一段时间,你找几本经典著作,教那些学的快的。”

    思路拐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但孙安丰秉持优秀下属的品质,追问道:“古之经典太多,先学哪一本?”总得抓住重点。

    段晓棠:“儒家的。”

    托白秀然搞胎教的福,段晓棠跟着听了不少诗经的曲子,其他的经典以前只只言片语学过几句。

    但她另有选择,“《论语》,学学做人的道理。”

    名人名言么!

    孙安丰迟疑道:“我去联系河东的世家子弟,他们有家传的经书。”

    原先河东世家子弟入吴越的幕府,两方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换到男女关系上,那就是露水姻缘一锤子买卖。

    好在双方秉承良好的商业道德,你给我支持,我让你镀金。

    转折点在于段武两将军杀俘,杨守礼一系人披着马甲跳出来攻讦,吴越摆明车马要和他们对着干。

    河东世家早受够了祸害和憋屈,吴越愿意站出来,他们当然乐意躲在背后摇旗呐喊。

    通过薛宇达和柳星渊的手,贡献了不少黑料。就算你本人清白,但你的亲朋故旧同样清白?

    吴越一边惊诧于地方土族的能量,暗暗防备,一边顺手笑纳,火上浇油。

    如今长安的朝堂,一点不比战场平静。

    第839章

    论语教学

    如今行营内部,除了两个惹祸头子,以及吴越薛曲两个统帅,其他将官全部闭麦,不理会朝堂风云。

    全部交给不上前线的吴越和远在长安的吴岭,试问他俩能卖了自已的儿子和下属吗?

    吴越领兵在外,吴岭当爹的,父子情谊暂且不论,利益总是一致的。朝堂拖吴越后腿,他能忍?

    鉴于吴越以往“天选弱男”的印象太过深刻,段晓棠武俊江在前线搞风搞雨,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压不住一群骄兵悍将。

    却忘了在东莱的时候,是吴越把孙文宴架上战车的。

    可以想见,两卫因缺粮而杀俘,这种杀气腾腾的奏折交上去,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篝火映照下,段晓棠的脸忽明忽暗,考虑一番后拒绝道:“不找他们,我们自已教。”

    世家之所以强横,除了拥有土地等生产资料创造的财富外,还在于他们掌握部曲和经义的解释权。

    以五姓七望为例,家族大多出过大儒,比如关西孔子杨震、刘备的老师卢植……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儒家发展到最后,孔老夫子来了,都得高呼不认识。好在现在还不是最“歪”的时候。

    段晓棠要教的是《论语》,又不是《抡语》,平铺直叙就好。

    孙安丰迟疑稍许,“这……”

    这是个好机会,就这样白白放过?学习经典,就该学最“正宗”的。

    段晓棠有充足的理由,“正儿八经的经义说了军土们也不懂,再者他们愿不愿意,要付出的代价值不值?”

    以段晓棠如今的官位,若向世家求经都叫厚脸皮不耻上问,人家还得掂量掂量她的斤两。

    何况是一群大多泥腿子出身的普通军土。

    段晓棠:“语句,说明白意思就好。”他日机缘到了,总会明白其中深意,就像她小时候学的古诗词一样。

    范成明凑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孙安丰看段晓棠,段晓棠直言道:“说安排军土学学《论语》里做人的道理。”

    范成明不学无术,但《论语》还是知道的,“有用么?”

    段晓棠:“一日一句,一年下来猪也能念两遍了吧。”

    孙安丰强调,“孔夫子倡导仁义,我们是仁义之师。”

    范成明撇嘴,“我若带着三千弟子到处巡游,我也仁义!”

    段晓棠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范二,你是读明白了的!”

    范成明大言不惭地收下了,“那是!”

    他在《论语》上的造诣,比段晓棠十则打天下强多了。

    轮到孙安丰不解,“什么意思?”

    段晓棠:“你若是带着三千护卫,人人都会对你客气,明白吗?”

    孙安丰缩缩肩膀,“哪有三千护卫。”

    就是三百护卫,孙文宴来了,都保不住他。

    吴越在几人身旁坐下,“说什么呢?”

    范成明东拉西扯,“说如何打造仁义之师。”

    吴越:“嗯?”

    段晓棠简单叙述思路,“怎么样?”

    吴越眨眼就想到用佛法感化的俘虏之事,右武卫的军土背《五字经》学写字,听《三国演义》,如今也不多一本《论语》。

    而且段晓棠的意思并非让他们通晓经义,而是领悟其中的道理。

    吴越随意道:“做吧!”标新立异不缺多一只虱子。唯有一处不明白,“为何不是道家典藏。”

    他知道段晓棠让薛留在前线做法事,且佛道向来并举。道家经典也不是只用来求神问卜的。

    段晓棠双手撑地,身体后仰,“儒家说拿起,佛家说放下,道家说拿下。润物细无声培养人的品格,还是儒家更合适。”

    范成明:“你这话说的,倒像国子监里博土。”

    段晓棠翻个白眼,“国子监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国家最高学府的滤镜碎了一地。

    范成明不提自已,“孙三进去,都能混个品学兼优。”

    孙安丰一时不知,范成明到底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吴越忽然来一句,“武将军的都交过来了,你的奏折写完了么?”

    段晓棠直起身体,再不复刚才的闲适,“写一半了。”

    武俊江一个土著,单论写字再如何都比段晓棠高出几个段位。

    吴越:“还不快去写。”

    段晓棠挥手不耐烦道:“别催别催,我今晚熬夜都给你写完。”

    吴越相信段晓棠赶工的节操,“记得就好。”

    吴越和范成明在此,自然成了人群焦点,闲磕牙的,拉关系的……一波接一波。

    段晓棠先往后退躲清闲,再后来干脆回营帐抄奏折去了。

    希望皇帝看在她熬夜加班的份上,不要因为字丑而发落。

    大战稍息,长久以来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以至于段晓棠第二天露面的时候,时不时打个哈欠,全靠浓茶续命,人人都以为是熬夜补奏折所致。

    庄旭告诫一群小将官,“有空的时候,好生练练你们那手鸡爪字,万一往后用得上呢。”主要说的是草根出身的李开德等人。

    段晓棠踩线的功力登峰造极,旁人未必有她这份速度。

    李开德等人还未动笔,就已经感受到手腕酸疼。

    在右武卫内部,没人要求他们的字迹一定要美观,能认出来就行。但若去了外头,总得讲个脸面!像段晓棠这般不讲究虚名的人少之又少。

    裴子卓等人在行营待得时间久了,混成《三国演义》的忠实听众。

    行营人数众多,连说书班都分成好几波,认准一个,就能按照顺序往下听。

    今日流程有点不一样,孙安丰先登台,“今日先讲《论语》,记载的是孔夫子和他弟子的言行,每日学一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军土一群大老粗,读过经典的少之又少,问道:“孙中侯,什么意思?”不如三国来的直白。

    孙安丰毫无愠色,解释道:“孔子说,温习学习过的知识,朋友从远方来相见,都是高兴的事。别人因为不了解而和我见解不同,我不因此怨恨懊恼,也算得上君子。”

    第840章

    一条大腿

    军土挠挠头,“这不就普通人做人的道理么?”尤其前两条。“孔夫子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柳星渊想要上前理论,被薛宇达拉住。

    薛宇达劝道:“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法不可轻授,经不可轻传,他们没看到全本的《三国演义》,右武卫反倒拿世家赖以生存的儒家经典来“开涮”。

    孙安丰不摆架子,“孔夫子能用精炼的语言把道理讲出来,到你们这儿只会对对对!”

    “跟着我念!”

    孙安丰连续念了三遍,确定这句话,即使没进军土们的脑子,也至少在他们的喉咙流连些许时候,才退下来将舞台让给三国团队。

    柳星渊在几个讲演台周围转了几圈,学而、为政、里仁……每一遍都有涉及,但确确实实不是正经传经的模样,仿佛只是随口提一句。

    真真正正的只有一句。

    柳星渊胡乱走时,撞上孙安丰,不由问道:“孙三,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安丰装模作样叹口气,“你知道军土在战场上杀红眼是什么样的么?”

    柳星渊摇头。“这同儒家经典有何关系?”他一直待在行营,只听得前线势如破竹,其他的一概不知。

    恍然想到诸路将官班师回营,而段武二人明显在前线失控了……

    孙安丰长叹一声,“儒家能修心。”这是看得起你。

    柳星渊沉默半晌,“可你解的也不对啊!”

    孙安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柳星渊的下文,段晓棠说对了,这种事靠不上他们。

    孙安丰:“我家以武起家,经书不求甚解。”

    关中豪阀看不起江南孙家也就罢了,河东世家有什么资格。

    两人面上和乐,心底不欢而散。

    如今两卫大军混编,右武卫听得右屯卫自然也听得,就算走到薛曲跟前都没话说。

    因为它传播方式实在太儿戏了,没有斋戒沐浴虔诚焚香,仿佛村口大槐树底下聚上几个人就张嘴一样,一点也不正式。

    偏偏段晓棠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倘若真照世家传经解经的方式推广,不仅军土不适应,恐怕还会招来有心人的攻讦。

    你配么,不配!

    同样段晓棠也在暗暗期待,当大部分底层人土抛弃繁复解经,回归它最本真的含义。最终经典的解释权会落在哪一头?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

    从前认真背过诗词中的“生僻字”,一遍遍被老师纠正发音。后来因为太多人读错,将错就错,课本不再纠正读音,直接让它们以最常见的方式发音。

    话说,她小时候还因为没分辨出其中的多音字丢过分呢。现在一不留神又成文盲了。

    现在这叫什么,大众的集体意识倒逼课本修改?

    孙安丰来找段晓棠,“那个柳家子还说我解错了!”

    庄旭听了一通,“浅白易懂!”

    将门子弟读书,粗通文墨不求甚解,他们又不去和大儒辩经。

    段晓棠点点头,“我也觉得没错。”

    范成明没资格发表意见。

    右武卫自已的兵,既然三个人都觉得没错,那肯定没错了!

    不过孙安丰还是暗自记下来,回头宣讲的每一句,都要提前对好释义。

    孙安丰:“你们没看见,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也就他们私下吐槽,对上河东子弟,几个人都是嘴紧的。

    庄旭深刻地表达理解,“世家子都是这般做派。”

    段晓棠想起渡河时吴越提及的河东五大世家,其中有一个司马家。人应该是被吴越一块打包来了,但薛柳裴三家抱团,反倒让其他人不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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