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但对罗小谷却有几句交待,“等安稳下来,再去学门手艺,木匠泥瓦匠,厨子也不错,学到了总能傍身。”读书识字对他而言,太遥远。罗小谷低着头,声音哽咽,“记住了。”
刘耿文:“去吧!”
劳改营里可怜人很多,罗小谷总归是他们能看见的,不只是一个数字。
两人抱着粮袋沉默地跟在寇嘉平身后,去县衙入籍。
罗小谷忽然说道:“右武卫的饭食好吃!”
汤新霁低声问道:“还有呢?”
罗小谷:“把我们当个人。”
心里清楚他们的身份是俘虏,是犯人,虽然杀人如麻,但细枝末节上总能体会到,右武卫上下,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寇嘉平闻言心绪万千,战乱让消息传递不便,但这会他也听闻,另一支右武卫军队同样干了杀俘之事。
寇嘉平:“你们若是领情,就不要白费他们一番苦心,回去好生种地,收一茬粮食。今年不收赋税,好歹能混个温饱。”
劳改营作乱是在段晓棠离开文城的第二日发生,此时她已近行营。
少说一半的兵力被抽调走,防备俘虏作乱,是每个将领必做的功课。
段晓棠和杜松武俊江一前一后回来,具体说来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范成明怀疑,段晓棠之所以跑这么快,就是怕被杜松追上,多挨一顿骂。武俊江的脸色比段晓棠差上些许,该是杜松骂的。
人既已到齐,该上正餐了。
连在行营中混天混日的河东贤良们,听闻两位煞神回来,说话都不自觉轻一点。
上次帅帐集议,严肃中带着活泼,翁高阳还能自嘲一句“山猪”,今天只有正襟危坐的份。
段晓棠武俊江两位主角半跪在帐中间,薛、杜作为军中官阶最高的将领依次发言,把两人喷了一个狗血淋头。
杜松在路上已经演练过一回,受薛曲启发,又找到一些新角度。
两人全方位无死角的喷,让吴越觉得他再说一句都是多余。
吴越等两位将军泄了心中一口怒气,不想再问两个平时冷静的人,怎么做出脑子一热的事情来,直接甩下几封抄本,全是吴岭在长安专门叫人抄写快马送来的。
皆是言辞犀利,角度新颖的货色,那种跟在后头鼓吹、老调重弹滥竽充数的吴岭不屑于浪费笔墨。
段武两人各自捡起一本,看他们干的混账事在长安拨弄起何种风云。
段晓棠看了一会,抬起头神情纠结。
薛曲看她脸有迷茫之色,心一软,“知道错了?”
段晓棠沉默半晌,“看不懂,他们一个个学问高深,用词经典,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
没文化,别人骂你都听不懂,以及太有文化,骂人别人也听不懂。不知哪个更值得呕血。
吴越眼一闭,他就知道是这样。
武俊江将抄本放下,不打算再装了,他其实也看不大明白。
其余将官中倒有文化高深的,能参透其意,但总不能一字一句帮两人翻译,朝中那些大臣是怎么骂他们的,尤其某些语句涉及人身攻击。
范成明捡起最近的一本,翻开看前几行,啧啧道:“上书者,安德县公的叔父。”
安德县公杨守礼,皇帝的亲外甥。名为守礼,平日却不拘小节得很,出入宫闱不禁。上次洛阳兵出征,皇帝让外甥来镀金。
杨守礼的位置和如今的吴越有些相似,若能扛起责任,就是名副其实的主帅;若扛不起来,就好好当一个镀金的吉祥物。
范成明颇听说过一些杨守礼的事迹,原先洛阳兵只是富贵兵不能打,但名声不像现在迎风臭三里,其中杨守礼功不可没!
也只有这位皇亲国戚亲自出马,才能让河东世家忌惮万分。
换言之吴越出征,是给他远房堂外甥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这种时候,杨家人还敢跳出来,果真是不要脸啊!
范成明将背后的祸头子挑出来,一时帅帐内同仇敌忾,他们落到如今的尴尬地步,究竟因谁而起。
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兴风作浪。
陈彦方捧上一张托盘,送到两人面前,上面放着三份奏折。
吴越:“你们看看吧,这是我拟定的奏折,没有异议,吃完夕食抄写一份,明日一早递送入京。”
这是什么神仙领导,不仅找好代笔,还记得他们没吃饭。
自已上传的文书肯定要负责任,段晓棠哪怕“文盲”也得认真看。
吴越辩驳的主旨只有一条,“地方疲敝,无以供粮,或为暴乱,杀俘省粮”。
绝口不提惩恶扬善,成年人不说是非,只谈利益。
第837章
回辩理由
没粮,养不起;没人,管不了。不如杀掉了事。
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若非深知吴越为人,非得以为是个暴戾性子。
实则这是最简单的破局办法,在军中待过的人都知道,一场战事的成败,关键在于粮草。
两卫大军就食地方,但看看现在文城汾阴的鬼样子,像是能供应起来的吗?
他们要养大军养民夫,再养与大军人数相差无几的俘虏,亏本的生意谁做。
吴越不需要多好的名声,好名声于他而言反倒危险。
吴越往常在奏折里程序化的叫苦连天,缺粮缺人,一切有以前的奏表为证。
私下为了换粮食,都派人去河东卖破烂了。
缺人更是放在明面上,两军十来个县,现存的朝廷官员,不到二十之数,民间更是十室九空。
给段武两人分配的折子,则是在细节处叫苦,他们孤军奔袭粮草所携不多,军土都吃不饱,遑论给俘虏。
这些话与段晓棠的初衷背离十万八千里,但她也深知,当前首要目的是将政治上危险卸掉。
阵前换将斩将是大忌,但万一皇帝脑子崩了呢?
段晓棠补充一条证据,“我离开后两日,文城俘虏营暴乱。”
武俊江点头附和,“我那也是。”
翁高阳心有余悸,他是孤身回来的,手下的将官一个不敢往回带,就是生怕再出大乱子。
吴越将符存请来,在奏折上添上三言两语。
段晓棠:“真要抄啊,我那手字实在见不得人。”
吴越:“写不写是你的诚意。”
段晓棠无奈点头,“我一定慢慢写工整些。”武俊江都抄了,万一皇帝认为她犯错道歉没有诚意怎么办。
符存简单在原有的字句上添上两笔,那些关在营中的俘虏,除了费粮食之外,又添一项罪名——屡教不改。
揉揉酸痛的手腕,他近来忙得很,吴越展示的只有三份奏折,因为只这三本是在辩解杀俘之事。
其他大部分精力全是在找茬,骂吏部乱军横行郡县一年多,一点没想过本职工作补充官吏,尸位素餐妄做官。
这是骂得最狠的,其他矛头则指向参与弹劾之人。
他动不了杨守礼,还动不了他叔叔么?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放过,不愧小心眼的评价。
薛曲在朝堂上混得够久人面熟,范成明“耳聪目明”,两人贡献不少官员的黑料。
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人么!
吴越能亲自回骂的就亲自回,不方便的就把姓名往长安一送,让吴岭找人参。
说到底他们父子两用的同一套班底,没必要分你我。再者吴越的要求也不是多过分,只想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东主憋着气,就苦了符存,每天得过手好几份弹劾奏章。
吴越一改往日不主动挑事的作风,拉了小半个朝堂下水,人人都看出他眼下很是暴躁。
段武两人各领一份抄写任务,众人说起眼下最头疼的俘虏处置问题。
两郡民生同样破败,但他们不敢伸手。
翁高阳扶额道:“现在天天叫他们干活,饭食只敢给五六分饱。”饿不死也逃不了。
以俘虏充作徭役,算是两卫勉强能为当地民生所作的贡献。
但庞大的俘虏人数,始终是压在两卫头上的一条红线。
段晓棠沉吟道:“我请了十位高僧入营讲经。”
武俊江:“和尚?”接触久了都知道,段晓棠并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段晓棠:“消解戾气这一块,谁能比佛门更擅长!”
翁高阳:“能有用?”
段晓棠:“我先前估量,可能有近一半的俘虏参与到暴乱中,但最终只有几百人,其中不乏高僧们的功劳。”
段晓棠哪怕杀掉一大批,手下的俘虏人数也仅次于翁高阳。
做一个简单的判断题便是,上回出兵首功在她,才会有那么多的俘虏。
其他几位手下管辖有俘虏的默默记下,待会传信回去,找几个光头和尚去给俘虏们讲讲道。
战争俘虏的难缠之处便在于,不同于普通百姓温顺,杀过人见过血戾气难消,轻易放出去,说不定占山为王剪径为匪。
尤其乱军少有纪律可言,行事与匪盗恶徒无异。
一乱未平,再添一乱。
会议散去,范成明庄旭宁封三人勾肩搭背。
范成明振臂一呼,“走,去看看我们的庸脂俗粉。”
靳华清跟着一块回来养伤。
薛曲看着三人的背影,三个小废物毛都没蹭掉,一路立功升职,再加上左武卫的梁景春等人,弘农宫那般惨烈,大将军都寄了,他们都能全须全尾下来。
薛曲久经战阵,早明白一条道理,实力重要运气更重要,幽幽道:“白三娘的孩子生下来了么?”
余项明一时没跟上自家大将军的节奏,盘算卫王谋反时刚怀孕,算算日子,“该是生了吧!”
薛曲微微颔首,“嗯。”
白秀然挑人是有些玄学的,谁家没个不成器的子弟,薛曲打算往后送几个去白秀然面前挨打。
从薛留的名字经历就能看出来,老薛家蛮信这些的。
吴越单独留下段晓棠,即使心底早有猜测,还是想问一句,“你做这些有用么?”
武俊江是脑子一热他相信,但段晓棠定然经过深思熟虑。
段晓棠:“日后乱兵再起,只要有一个人记得今日的教训,总会收敛几分。”或许能保下一个人、一家人的性命。
吴越摇摇头,不想评价想法天真,“连我们的回辩折子上的理由都是节省粮草。”
一时的善恶算什么,哪比得上实实在在的利益。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也比不过几捧粮食。
段晓棠倔强道:“总让人知道了,当我非要杀人时,执行的是哪个标准。”
不祈求吴越能理解支持,他生来富贵又缺乏同理心,不拖后腿就好了。
吴越冷淡道:“你下次再动手,提前知会一声。”得想好人怎么保下来。
段晓棠:“知道了。”
吴越询问道:“高阳将军手下那些俘虏,你看怎么处理?”
现在肯定不能杀了,杀是和朝廷作对。
第838章
儒家经典
段晓棠沉吟片刻,“先甄别,按照罪行轻重区别对待。”
罪行重的干苦活累活,甚至充当炮灰,罪行轻的做些轻省活计。
吴越:“甄别的流程,你私下写个条陈。”
武俊江和段晓棠杀俘之前都曾做过一番甄别,但比起脑子一热的武俊江,吴越相信段晓棠的方案更具有可行性。
段晓棠果断答应,“没问题。”
庞大的俘虏,果然是压在两卫身上一座沉重的大山。
大军暂时无法动弹,吴越便不将翁高阳撤下来,让他继续当包工头,只时不时派范成明过去“指导”工作。
谁会喜欢头上顶个指手画脚的上司,但范成明不同,翁高阳欢迎还来不及呢。
靳华清认命地望着帐顶,从决定回来那一日就预感到今天。
范成明环手抱胸,嘴里啧啧有词,“我们右武卫的的烧火丫头庸脂俗粉队出动多少回,就你栽了跟头,是不是里头没穿胸甲?”
靳华清拍掉身上掀开衣裳看伤口的几双毛毛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几个男人“上下其手”。面无表情道:“穿了。”
若是没穿,恐怕当场丧命。
靳华清找到另一个目标,“你来干嘛?”
对象宁封,其他人可都是右武卫的同袍。
宁封振振有词,“我和阿武情同手足,现在替我的手足,来看看他的手足,有何不可!”
靳华清只想翻个白眼,他和靳武连堂兄弟都不算,顶多称一句族兄弟,就这还被宁封拿来作文章。“听说你想找个有权有势的岳丈?”
宁封摆手道:“除了那个愣子,谁会信啊!”
范成明摸摸下巴,琢磨道:“换上女装隔远了认不出来正常,但你们都短兵相接,对方也没认出来?”
庄旭:“你上了胭脂水粉?”
李开德:“男人和女人即使化妆,凑近了也能看出不同吧!”
孙昌安:“华清细皮嫩肉。”比许多饱受辛劳的农妇好看得多。
一人一语,说得靳华清只想挡住脸。
项志勇作为老“钓鱼人”,听靳华清说完整个“勾引”流程,大面上没有问题,只是倒霉了点。建议道:“看起来像流年不利,要不让长生给你念念咒作作法。”
靳华清:“能成么?”
薛留:“入门的。”
靳华清拱手道:“长生,拜托你了!”
薛留好歹记得这里是行营,“但你们别同我伯父说。”
薛家信这些,但不喜欢拿到明面上来说。
没看段晓棠说了请和尚入营讲道,半点不提让和尚和薛留一起做法事。
范成明保证道:“放心,我们一定闭紧嘴巴。”
谁让身边只有薛留一个专业人土,必须保护好。
众人探望完伤员后鱼贯而出,又看见另一位专业人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