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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段晓棠没有虐杀,也没有堆京观的爱好。能给他们保留全尸,入土为安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整个流程,右武卫的军土只负责看守,其他环节全部由俘虏,尤其是劳改俘虏参与,杀鸡儆猴。

    逃过一劫的俘虏们才明白糊里糊涂的一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不禁后怕起来,差一点刑场上就有他们一份,他们或因为良善、懦弱,甚至只是掩藏得好,没被人交待出来。

    往后哪怕受些活罪,好在命保住了。

    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被刘耿文拦住,“寇主簿,所来何事?”

    这人是寇嘉平,原文城县的主簿。如今城中仅存的官员。文城被乱军攻破时,他逃到乡下躲藏。至于他的同僚们是生是死,仍是未知数。

    按照朝廷一贯的处置办法,如果寇嘉平的同僚和上司再不出现,他大概会接任文城县令。

    额外提一句,文城是附郭县,意味着他在城内的地位原本并不显赫。

    寇嘉平复任只两日,手下小猫三四只,命令连县衙前的大街都出不去。

    城内城外治安,全都落在了段晓棠率领的右武卫身上。

    就在昨天,寇嘉平接到了段晓棠的传话,说要借用城内市场。当时他正忙于整理被乱军破坏的各种资料,没顾得上询问借用的目的。

    现在终于知道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寇嘉平经历过一些阵仗,不至于见血就腿软。他担忧是这场“任性妄为”之后的政治风险,虽未参与杀俘之事,但却是在文城的地界上发生的,难免担上一二干系。

    寇嘉平急切地对刘耿文说:“刘司戈,事关重大,不能任性妄为啊!”

    刘耿文冷漠地回应道:“寇主簿,这是军中事务。”

    俘虏是由右武卫抓捕的,决定处决的也是他们,与地方官府无关。

    右武卫没有入驻城中的两处官衙,地方官府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寇嘉平只在复任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与收复文城的主将段晓棠见过一面。

    右武卫清算俘虏罪行,不是在营地中无声无息杀了,而是拉到闹市,大庭广众之下处决。

    段晓棠亲自坐在这里,而不是让默默无名的军土出面,可见无论功过是非,她都自已扛了。

    寇嘉平和段晓棠的官阶相差悬殊,甚至比不得刘耿文。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长期的逃亡生活,让寇嘉平不复以前一般在意形象,舔舔干燥的嘴唇,安心看一场“好戏”。

    尹金明负责朗读罪行条状,声音既要洪亮又要吐字清晰。念了一会儿后,嗓子都快冒烟,不得不下去喝水休息一会儿,换成孙昌安接替他。

    在惩治恶性俘虏这件事上,出身底层的将官和军土,表现更为积极。

    寇嘉平听了好一会,宣读的俘虏罪状,没有一条是因这些人战场上两军对垒,杀伤朝廷军队,全是战场之下犯下的残民虐民之举,颇有几分替天行道的意味。

    寇嘉平意味深长地问道:“段将军以前是不是游侠出身?”

    他观察着段晓棠一身气度,加上年少登高位,绝非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富贵之家的子弟,许多仰慕游侠的风采,行侠仗义,追求无畏自在的生活。

    刘耿文当即否认:“不是。”

    右武卫人尽皆知,段晓棠以前是做厨子的。

    第822章

    淡淡酒气

    在文城市场的一天落幕之际,地面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消散的血腥气息。

    行刑官已经换了几拨,最终统计的数字是一千零七十二人。而段晓棠,这位行刑场上的唯一没换过班的人,始终如一地坐在台上,目睹这一切。

    当最后一名罪人断气,尸体被抬上板车时,段晓棠终于站起身来,淡淡地吩咐道:“清理一下场地。”声音冷漠而坚定。

    尹金明等人恭敬地应命,立刻行动起来。

    文城的百姓们震惊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处决,人数之多令人咋舌。

    但每一个人被杀之前,都严谨的宣读罪状。

    冤么,冤!有的人只被一刀杀了,才是冤枉,活该千刀万剐。

    若非押送和维持秩序的兵将们都穿着战甲,手持利刃,文城的百姓们或许会误以为这是一帮江湖豪侠在替天行道。

    寇嘉平站在一旁,目睹一切。双脚站得麻木,但内心却异常清醒。暗自思忖,这支军队或许与他以前见过的军队有所不同。

    军土们开始清理现场,他们用水冲刷石板地,在黄土地上撒上新的沙土,试图掩盖触目惊心的血迹。

    寇嘉平不禁感叹,如果这是命案现场,这样的处理方式无疑是在掩耳盗铃。然而,考虑到右武卫的还愿意收拾一番,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寇嘉平是文城县的老人,过去并非鱼肉乡里之辈,劫后余生,故乡遇故知,文城的百姓们对他比从前更加亲近。

    一位百姓走到寇嘉平身边,“寇主簿,我家房子先被贼人烧了,你能不能和营里的将军说句话,让我找俘虏指认。”

    普通百姓未必清楚二人的地位权势差距,只能抓住最近的一根稻草。

    寇嘉平过耳不过心,“我们再看看。”别看段晓棠今日雷厉风行大动干戈,但后面肯定要安分下来。

    文城沦落将近一年,城破之日,寇嘉平并非唯一逃脱的幸存者。那些不愿殉职的同僚们,各施手段躲藏。

    回想起去年洛阳发兵平乱之时,寇嘉平身在乡下,耳目闭塞。听闻两位消息灵通的同僚投奔了洛阳军,然而乱军继续占据文城,洛阳兵撤走,那两位同僚却杳无音信。

    时至今日,寇嘉平仍不知二人遭遇如何,更不知他们为谁所害。然而几十年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与各路军头打交道,必须慎之又慎。

    如今,右武卫大军驻扎在城门军营,他在县衙。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营地帅帐内灯火通明。段晓棠召集众将官分配事务。

    “金明,你将今日各种口供文书汇总。”

    本应趁热打铁,集思广益,查找审讯和行动执行中的不足之处,但此事终究敏感,只能押后再办。

    “耿文、茂瑞,你二人明日去见寇主簿,询问城中有何工事劳务需要兴建。苦活累活优先派劳改营去。”

    特意把温茂瑞带上,是因为他大家出身,官场上基本套路懂的都懂

    。和范成明混到一块,近朱则赤。

    和地方交往,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一不留神就得被那些官场油子给卖了。尤其是大吴官场格外不纯洁的时候。

    刘耿文办事踏实,但过分的老实怕玩不过对方。

    照理说这时节最重要的是补上春耕,但若和文城官衙沟通此事,说不定就被派去给哪个大户种地。

    至于私下去帮助贫民春播,段晓棠暂且不抱指望。这不是军民鱼水情的时候,她要是敢去,能吓得一个村子晚上都不敢闭眼。

    段晓棠吩咐道:“长生,营中防务交给你了!”

    被点到的诸人纷纷应是,各自领命而去。

    大事分配完毕,段晓棠临入房门前,同亲兵交待:“我要给世子和大将军写奏报,如非要事不要打扰。”

    段晓棠众所周知的文化苦手,夜幕低垂,星光稀疏,又是一个漫长而充满挑战的夜晚。

    曹学海轻声提议:“将军,要不给您准备点夜宵?”

    段晓棠微微点头,声音略显疲惫:“煮碗粉丝吧。”

    粉丝是他们自带的干粮,耐储存,通常留到最后才吃。当段晓棠出征路上开始吃粉丝的时候,意味着其他从家里带来的食物所剩无几。

    曹学海好奇地问:“将军,加点什么臊子?”

    段晓棠毫不犹豫地回答:“除了羊肉,其他的都可以。”

    曹学海点头应下,转身去准备夜宵。于广富则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段晓棠则独自在屋内,不必避讳站得太远,在门口避风处,直接放上一个小马扎坐下,方便随时召唤。

    段晓棠将两扇门合上,身体背靠着门扇长叹一口气,缓缓放松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没有立刻去书桌旁处理繁琐的奏报,而是走到床榻边,从箱笼中找出一个巴掌大的银壶。里头装的是林婉婉特制的烈酒,用软木紧紧塞住。

    段晓棠用力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立刻弥漫在空气中。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上,倾斜银壶,让酒液缓缓流出,落在地上,积成一摊水渍。

    然后慢慢地将银壶摆正,一抬手,酒液便倒入口中。或许是烈酒的刺激,或许是心中的苦涩,猛地咳嗽起来。

    右手持酒,左手不自觉地抬起,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满手血腥。

    苦笑了一下,难怪将门人家喜欢拜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呐!。

    不知过了多久,曹学海端着热腾腾的粉丝敲门,“将军,夜宵来啦,做的杂酱臊子,你看怎么样?”

    段晓棠开门,点了点头,声音略显沙哑:“挺好的。”

    随手从托盘上取了一碗粉丝,拿上筷子进屋。

    于广富见状,急忙将门合上,两人在附近的桌子旁坐下开始吃夜宵。

    尽管食物简单,但在这漫长的夜晚里,一碗热腾腾的粉丝足以温暖他们的身体和心灵。

    曹学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望着紧闭的屋门,思绪万千。刚刚和段晓棠面对面站得极近,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在军中,土兵们偶尔饮酒解乏并不罕见,但段晓棠却是个例外。

    段晓棠号称滴酒不沾,但曹学海当亲兵近一年,知道她是能喝一点酒的。

    譬如新年的屠苏酒,再是节庆饮品,也不能掩盖它是酒的事实。

    第823章

    闹个大的

    武俊江与段晓棠二人皆在中路,营地相隔不远,因此每日派遣军土互通有无,确保信息畅通无阻。

    是日,从文城返回的军土归来时,武俊江正在杜松的回信。

    由于战线推进迅速,西路压力有所减轻,杜松决定率兵北上,横亘在并州势力与文城之间,以防对方暗中搞鬼。

    杜松的战绩与威望,即便是并州大营的主将亲自前来也不惧。

    若非距离遥远,他恐怕会亲自前来将武俊江痛骂一顿。然而,事已至此,单纯的责骂无济于事。

    杜松开始思考如何最大限度地保护武俊江。他建议主动给吴越薛曲写信陈情,同时要求武俊江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切断与长安洛阳的联系。

    吴岭韩腾除外,吴岭是他们在朝上最大的靠山,韩腾是右武卫大将军,他们若对此事一无所知,极易陷入被动。

    杜松深知他们的为人,只要有可能,绝不会将武俊江推出去定罪。只要控制得当,此事根本无不会拿到朝廷上去讨论,风波便会无声无息地过去。

    需要防范的是底下的将官们不慎在家信中提及此事。他们或许并无恶意,但大家族几头下注是常态,万一风声走漏,拿到朝廷上攻讦,后果不堪设想。

    杜松提的第一件事,武俊江已经做了,第二点建议,之前虽然未曾想到,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立即下令众将官不得与外人谈论此事,违者军法处置。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武俊江才有空询问从文城返回的军土,“段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军土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回答道:“段将军甄别出俘虏中有恶行者千余人,将他们全部推到闹市斩杀了!”

    武俊江听后惊愕不已,“闹市?”

    他可不会觉得段晓棠的行为是“有难同当”,说不定自已还要背上一个教唆的骂名。

    段晓棠杀俘性质最“恶劣”之处,便是她将人推到闹市杀掉,众目睽睽人尽皆知,无疑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而武俊江是在营中动手,只要控制得当,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天知地知出征的兵将知,不会拿到朝上去讨论。

    如今好消息是不愁没人保,段晓棠的作用和前途比自已大多了。坏消息是这件事一定得会过明路。

    武俊江揉了揉额头,叹道:“真是让人头疼。”

    杨胤曾妄言段晓棠杀性太重,但右武卫的人都清楚,段晓棠的毛病其实是“妇人之仁”。

    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真应验了。

    武俊江不禁责怪起那些无能的吏部和三郡官员,如果他们能有所作为,他也不必一边打仗,一边管理俘虏,还要维护当地治安、招揽民夫、输送粮草……

    一个行兵打仗的将军,竟然被逼成了多面手,精力被牵扯到许多无用之事上。

    好在不久后,他收到了吴越已经到行营汇合的消息,同时还带来了给靳华清的伤药。

    武俊江估摸时间,吴越应该不知道段晓棠刚刚干出的大事,但他还是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伤药。那些让人头疼的事情,让吴越头疼去吧!

    别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武俊江却是为了“庸脂俗粉”,想想都觉得冤枉。好在靳华清眉清目秀,不至于沦落成“烧火丫头”,否则更过意不去。

    如今,靳华清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养伤。

    武俊江一走进房间,就看见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悦地说道:“又没上药!”

    靳华清见武俊江进来,挣扎着起身,“将军。”

    武俊江按住他的肩膀,“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靳华清回到刚才的问题,“我不想着,等见到世子和薛大将军,去卖个惨么!”他并没有拿自已的身体开玩笑,药还是上了,只是分量少些,好得慢点。

    这些小心思,在武俊江面前无需隐瞒,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靳华清大意遭了俘虏暗算,清醒过来知道武俊江为他报仇杀俘。虽然事情办得有些毛糙,但说不感动是假的。

    年轻人向来直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武俊江亦是后悔不已,因为靳华清和靳梅英关系太远,从前鲜有交集。当右武卫纳新时,武俊江自然更倾向于提拔自已的亲外甥应嘉德。

    好在靳华清另有门路,加上身家清白,硬是挤进营中。加上两人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最后也分到武俊江麾下。

    武俊江这会再想起不争气的亲外甥,气得心肝肺一起疼,早知应家是这种人物,还不如拉拔远房内侄儿。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是否投机,真不看血缘。

    武俊江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靳华清婉言谢绝道:“将军,我这里有药。”

    武俊江解释道:“这是世子派人送来的。”

    靳华清闻言,兴奋得一个鲤鱼打挺却半途跌落,捂着肚子吸气,“我们的事儿过了?”

    武俊江沉声道:“过不了了,段晓棠在文城大开杀戒,把俘虏中的刺头推到闹市斩首示众。”

    事情闹大了!

    靳华清难以置信道:“段将军吃错药啦!”

    虽然话有些不敬,但确实在理。这种事情应该瞒着才对,哪有大张旗鼓地宣扬的道理。

    武俊江挠挠头,“我特么也在想这事。”

    当用快马急报时,文城与汾阴行营之间的消息传递只差一两天的时间。

    在吴越抵达行营的第二天,也就是收到武俊江头脑发热消息的次日,段晓棠的奏报紧随而至。

    好消息是文城全境已经收复,但坏消息也随之而来——

    吴越紧握着信纸,青筋暴起。他原本以为段晓棠可能会效仿武俊江,却没想到她会发扬光大到这种地步。

    薛曲一看吴越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温言道:“世子……”该不会杜松没挡住,真让并州大营摸了他们的后路。

    利益得失先不说,着实丢脸。

    吴越胸膛起伏几下,压下怒火,将奏报递给薛曲。要气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气。

    第824章

    想祝娘子

    薛曲接过奏报,双眼瞪得溜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这怎么可能?”

    不禁怀疑起右武卫的风水,胆大妄为之辈怎么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杜松暂且不提,范成明那厮简直就是个奇葩,平日里看起来老实的武俊江和段晓棠,一上战场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这些人中,唯二让薛曲觉得还算正常的,只有宁岩和孟章。然而,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在暗地里肯定也会搞出幺蛾子来。

    薛曲皱了皱眉,说道:“世子,依我看,不如先向朝廷上封请罪折子。”认小放大,轻拿轻放。

    吴越却摇了摇头,“不急。”派人去把范成明和孙安丰叫来。

    范成明接过奏报,左看右看,试图从中找出段晓棠留下的暗语,但最终一无所获。嘀咕道:“段二这家伙,难道不想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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