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几家商队的东家管事还活着吗?”何金算是胡人商队里的一个小头目,受困一日两夜,几个头头脑脑不免交换意见,情况清楚一些,“都活着,刘家的受了些伤。”
段晓棠:“麻烦把他们悄悄叫过来,外头的人有些话要交代。”
听到段晓棠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何金心底一喜,“我去叫人。”
说完他和法依则或滚或膝行往附近去找人。
为了商量方便,几个东家管事位置不远。当然他们不会说是外头来人,只说自家有请。
不多时原来位置聚集着几个人,夜色深沉看不清脸。
这些东家走南闯北,进了山谷哪还不清楚,怎么选都是一个死。但人活着总要挣扎几分,一个个叫嚷着家中有藏金,愿意献给首领,苟活几日等一份希望。
段晓棠:“哪位是刘洪成刘东家?”
第403章
攻打山谷
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是老夫。”
段晓棠从怀里取出荷包,掏出作为信物的红宝石戒指,举到刘洪成眼边,“长话短说,我受贵号伙计高德生所托,前来相救。”
刘洪成在夜色中只能隐约看见一点红光,人没错信物也没错,没想到最后转到山谷中来,而且只有一个人。
最开始以为是普通山匪,只要交够赎金,总有一条生路。可见到山谷中的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绝无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段晓棠并不透露来历,“我上头的人答应,保你们不死,也可以让你们带着货物财产离开。”
山谷中的人一看就是要造反的料子,能和这些人对上的,无非官府军队亦或当地势族,实力定然不容小觑。
段晓棠的话既是保证亦是威胁,可以让他们活,也可以让他们死。
天下没有白吃午餐的道理,刘洪成当然明白,“郎君需要我们做什么?”
“若是谷中有变故,你们带领幸存人等,阻拦这些人逃跑片刻。”具体行动时间计划,段晓棠不能说的太细,“现在的位置东走五十步是谷中军械库,到时你们左臂绑上异色布条以做区分。”谷内不少私兵也穿便服,必须做些区分,以免误伤,后半句表露绝不是要他们做炮灰。
几息后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刘洪成作为代表,“我们答应。”有一丝希望都要抓住。
不光嘴上答应,也要严防同伴反水泄密。
段晓棠没有说明进攻的具体时间,他们只能在煎熬和希望中坚持下去。
何金双手被缚,段晓棠临走时,解下身上的匕首往他背后塞去。
岂料何金伸出手来,嘿嘿笑两声,接过匕首。
在武功匪寨中见识过段晓棠那一手脱绳子的本事,何金勤学苦练,挣脱不及段晓棠利落,但一般的绳结根本困不住他。
之前已经偷偷解了不少同伴的绳子,原本打算趁机抢几匹马,看能不能强闯出去。
段晓棠:“我一定回来救你们。”
“段兄弟,保重。”何金相信段晓棠的话,这是个有本事还说话算话的人。
匪寨里那么多女人,她说带着一起走,就真的一个不落全带下山。
段晓棠原本打算探一探暗道,但时间已经耽搁得太久,也不知暗道有多长。
只能记下位置,跑回悬崖底下,轻轻拉扯绳子三下,给上头的人发信号。
绳子传来几下有规律的晃动,上方安全。
段晓棠顺着绳子往上爬,快要冒头时,刘耿文伸手将她拉上去。
段晓棠趴在地上重重喘两口气,轻声道:“走。”
何金将匕首藏在左手衣袖里,右手紧紧握住左手腕。
自段晓棠离开后,他和法依则便睁大眼睛,想知道段晓棠究竟从哪里混进来,又从何处逃出去,能不能借鉴,可惜一无所获。
法依则便是胡人商队的首领,也是何金的族兄弟。
往常听何金提过有一位姓段的朋友,本领很是高强,能带着人从山寨中脱困。
今夜心悬着半截,既佩服段晓棠的本事,又知道山谷本质就是一座正规军营。
当初何金说攻打山寨的高门是哪家呢?
黑夜中其他几位东家同样睁着眼,眼睛疲劳得泛起泪水,也没听到一丝异动。
他们都没有对手下人提起今夜有外头人来过,只待事到临头再通知。否则手下人不谨或者把这事当做投名状交上去,就全完了。
所有人马均已集结,星夜启程,人衔枚马裹蹄。
段晓棠在半山腰找到庄旭,周围人举起草衣遮挡光亮,两人躲在一个小空间里说话。
段晓棠打开打火机,发觉庄旭脸上身上都有一些脏污,看来上山路上,没少摔跤。
“商队的人答应配合,他们在这个位置。”手指着谷中地形图,“这里大概就是暗道,但我没进去探过。”
庄旭点头示意明白,“我再调整下弓弩位置。”
段晓棠将打火机合上,“嗯,我下去了。”飞奔下山。
天色微蒙,能隐约看见人影。
笨重的弩车顺着黄土小道,慢慢向前推进。
段晓棠穿上全套盔甲骑在马上,静静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何金和法依则侧躺着,旁人只以为他们习惯这样的睡觉姿势。岂知他们是竖着耳朵听山谷外的动静。
段晓棠既然来报信,距离动手的时候就不远,拖不过一两日时间。
当然他们希望越快越好。
“啊!”
望塔上的人掉下来。
“敌袭!”
“敌袭!”
几声大喊打破山谷内的静谧。
商队的人距离营门有一段距离,依然有一支铁箭落到他们附近。
刘洪成定睛一看,箭支粗大,箭镞呈扁凿形,惊叫道:“是床弩,床弩!”会使用床弩的必然是朝廷军队。
何金附近几人立刻挣开绳索,徒手或者捡起石头将附近经过的看守击倒。
何金用匕首割断其余人绳索,大喊道:“左臂绑布条,去东边兵械库抢武器。”
私兵们迷迷糊糊接二连三从营房中跑出来,来不及穿衣着甲,只带着随身的刀剑。
从营门处射来的剑雨暂且停了,悬崖四壁,自上往下倾泻无数利箭,但凡敢冒头的,都被射个对穿。
无数黑骑从营门涌入,长矛刀剑收割人命,旌旗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光耀。
刘洪成险些泪流满面,“是王旗,是河间王,他带着右武卫来了!”
时人常腹诽吴岭刚愎自用,但没人会否认他的武功。南衙诸卫便是大吴最强战力,皇室勇力的最佳体现。
吴岭这会好好在长安坐镇,打这面王旗的是吴越,为的就是吓破谷内私兵的胆子。
清晨天色并不明亮,隐约有些雾气,庄旭手里拿着望远镜却看不清楚,只见几个模糊的身影一反常态,往右后方粮仓的位置退去。
这些人想逃跑。
崖上弓弩总有不及之处,骑兵还在营门附近和私兵纠缠,追不过来。
急得庄旭往下大喊,“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一个人的声音在此刻的战场显得多么渺小,淹没在喊杀刀剑相击声中。
刘耿文立刻招呼周围军土一起向下喊,“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山谷内的人,还有什么明白的,他们的后路被人知道了。
“刘洪成何金,带人去粮仓,靠近者一律诛杀!”
颇有四面楚歌之感。
第404章
收锣罢鼓
刘洪成人老成精,如今两派势力,一面是强势出击的河间王吴岭,一面是意图造反不知来历,抢了他们货物杀了伙计的私兵。
选哪边还用多想?
刘洪成:“取盾牌,顶在头上,去粮仓。”堵这帮孙子的后路,万一叫人跑了,吴岭身份贵重不怕,他们这帮行脚商人说不定真成炮灰。
此时敢走南闯北的商人,不说武艺如何,身体素质一定过关。少数底线低的,随时可以化作武装商队黑吃黑。
诸人在武器库内拿上趁手的武器,两两组合,一人举盾到头顶,遮挡箭支,一人持刀拿剑护卫。
一群人快速移动过来,与附近的私兵展开一场厮杀。仗着人数居多,霎时将场地清理干净。
粮仓挨着山崖,何金多看几眼,也没找到暗门的位置。
诸人守着一个粮仓,藏身在崖壁之下。山崖上的弓弩射不到这里来,私兵们若是想跑,自然会有山上的箭雨送去投胎,便是侥幸跑脱靠近,也会被商人们的刀剑教做人。
在这离乱的战场上,端的是一个重在参与又好看戏的位置。
原先将联合商队击杀得屁滚尿流的山谷私兵,此刻遇上右武卫黑色洪流,竟成毫无抵抗之力的土鸡瓦狗。
法依则感慨道:“这就是大吴最强大的军队?”与之相比,老家西域那边,打仗好似过家家一般。
“右武卫在南衙诸卫中排不上号,不过……”刘洪成忽然顿住,不过他们今年迎来吴越坐镇。
理论上,作为名正言顺的王府继承人,世子也能借用王旗。
今日领兵前来的,是吴岭还是吴越?
若是吴岭,他们一定赌对了,若是吴越,胜负可就要再等一等了。
粮仓附近的后路被山崖上的弓弩和崖壁下的商人牢牢控制,退无可退,私兵们经过最初的慌乱,渐渐组建起反击之势。
终究只是徒劳,人数装备土气的差距一旦拉开,再难追上。
谷内的私兵不是被杀,就是投降。
段晓棠带着数个河间王府护卫来到粮仓附近,带血的短刀拨开崖壁下的灌木,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商人来之后,没人跑出去,但他们过来前,有没有人趁乱跑出去,就难说了。
护卫微微颔首,“段司戈,我们去追。”说完带人钻进洞里。
段晓棠见商队人员杂乱,“几位东家清点一下伤亡,注意有没有生面孔混进来,待会安排人过来治伤。”
商队很快分成四列,跟在各自东家身后。
法依则悄声问道:“这是昨晚来找我们的人?”声音有些熟悉。
何金点头,“就是她。”
法依则:“段四郎果然是位英雄人物。”
两支队伍离得近,刘洪成情知这胡人是误会了,将“司戈”误听为“四哥”,解释道:“司戈不是排行,是官职。”
法依则表现得好似一位憨傻看什么都新鲜的外地商人,“官多大,做什么的?”
刘洪成可不会被法依则的淳朴模样骗了,对方在西市混多少年,对大吴官职不了解是真,爱扮猪吃老虎也是真。
“八品。”具体做什么的,刘洪成也说不出来。
不似将军校尉参军,职务清楚明白。司戈做什么,军队之外的人真不清楚。
法依则琢磨一番,大吴官品最低九品,八品已超越大多数人。
长安胡人地位低,胡商地位更低。
不一会两个军土带着伤药和绷带过来,“跟我们来。”将人带往一间空屋内处理伤口。
段晓棠进到谷内难得的砖瓦房内,照营盘设置来看,应该叫帅帐。
屋子中间仰倒一具中年男尸,嘴角流着黑血,显然是服毒身亡。
他旁边有一个火盆,隐隐冒着热气,现在里头只剩点点火光和余烬。
吴越:“人死了,东西也烧完了!”
纸张的好处是易保存,坏处是易焚烧。
吴越:“符先生,将此人画影图形。”他不信天底下无一人认识此人。“陈彦方,审讯其他活口,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转头见段晓棠站在门口,“有何补充?”
段晓棠眼神停驻在唇角的黑血上,“找个仵作来验尸,看他死于哪种毒药。”
“服之即毙命的毒药,稀少且昂贵。”必然有来历。
吴越暗道段晓棠的思路确有可行之处,但现成的仵作在华阴县城,少说也要两三日情况分明后才能做打算。
见段晓棠神情低落,问道:“伤亡如何?”
段晓棠尽量让自已的声音表现平稳,“确认死亡二十二人,重伤三十四人,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熬过去。”
她刀下收割人命,却还做着吃着大锅菜唱着歌跳着舞全甲还长安的美梦。
不为那份古今名将的荣耀,而是一种责任感。既然把人带出来,就应该把人带回去。
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二十二个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这个山谷里。
吴越此时说“节哀”、“保重”都不应景,只得道:“伤者会得的治疗,亡者会得到抚恤。”
“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帅,你不能垮!”
对吴越将“责任甩锅”的行为,段晓棠不置可否,嘴角微微抽动,“是呀,我不能垮。”
拱手告退,“世子,属下继续去清点物资、伤亡。”
对吴越深挖私兵背后势力的行为,段晓棠和庄旭只有一个态度,任他去,只管自已一亩三分地的事。他俩官卑位低,经不得半点风浪。
从清晨激战到初步清点处置,一个上午过去了。
吴越在活口中没有挖出半点有用的信息,“给范二传信,再调一个旅过去,让他再将华阴县上下人等制住两日。”
孙昌安将已方的尸体收拢,找到商队养伤的屋子,“烦请几位东家支使些人手出来,认认尸体。余下的谷中余孽我们便要埋了。”
“另外审出了原先商队死伤的埋骨地,东家们看,要不要重新挖出来。”
一个二三百人的联合商队,转瞬间只剩五六十人。
其他三个东家,全部看向法依则。汉人讲究落叶归根,胡人信仰复杂,却不知道什么说法。
第405章
背后主家
胡人死后并不在意尸体处置,法依则:“都可以。”
孙昌安迟疑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棺木、草席。”
一位商队东家摆手道:“将军,小的货物里有一批青瓷罐,可以用来装骨灰。”
千里扶棺回乡,不说棺材的花销,便是一路的车马资费就让人肉痛,能将骨灰带回去,已经仁至义尽。
这次死的太多,带着尸体走,一路穿乡过镇,恐怕吓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