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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火化亦或火葬,在中原并不受追捧,因为有一种非常严厉的处罚,名曰挫骨扬灰。

    孙昌安推拒道:“我哪是将军,就一旅帅。”他们这一路里,连个正儿八经的的将军都找不出来。“得回去回禀一声。”

    庄旭一听就知道这帮子商人刚脱虎狼窝,便琢磨起他们的货物。“他们自已来烧来装,老孙你跟他们说明白,先跟着我们几日,不得擅动。”

    段晓棠清楚商人们惊弓之鸟的心态,补充道:“直接同他们说,现在往外走,就是一个死字。”

    没看打完仗后,吴越没有一点要耀武扬威的心态,全缩着脑袋做人。

    世子都缩着,其他人哪还能挺直腰杆。

    待孙昌安离开,庄旭说道:“也不知王爷多久能收到信?”

    昨日吴越已经向长安写信,一则通报情况,解释自已的决定,二也是隐晦的求援之意。

    华阴这个烂摊子,吴越的身份和手里的一千人,能暂时压一压,但压不了多久。

    更大的风暴在长安酝酿,偏偏私兵首领服毒自杀,将所有的证据都烧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吴岭这时候能不能抽出手来,拉一把在外“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小儿子,谁也不清楚。

    段晓棠:“尽人事听天命。”

    庄旭心底七上八下,此时只能指望范成明超常发挥,能按住华阴县城的牛鬼蛇神。

    不然他们一群南衙右武卫的正规军,被华阴当地的郡兵、衙役、土族家丁给冲了,真没处说理去。

    阵亡军土被安置在一间空屋子中,现在寻不到足够的棺木,只身上盖着一张白布。

    段晓棠轻轻揭开蒙面的白布,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认得每个人的脸。

    局势安定下来,他们会被暂时安置在义庄中,待战事结束,由吴越安排人手将棺木送回家乡。

    他们生养于关中,亦为关中的稳定而战死,合该葬在自已的家乡。

    段晓棠不信吴越对底层军土有多少怜悯之心,哪怕为了笼络人心行此事,无论对生者还是死者,都是一种安慰。

    论迹不论心,小人为了某种目的,做一辈子好事,那他就是一个好人。

    临时的伤兵房哀嚎满天,自林婉婉离开后,姚壮宪顶替她的位置,成为左厢军一营的主治大夫,一些较为复杂的伤情也能处置。

    姚壮宪见段晓棠满面忧色,一点不像刚打了胜仗的样子,但有些话还是得说:“段司戈,有几人今天恐怕熬不过去。”

    段晓棠手指掐进掌心,“姚太医,能救的尽量救。差什么你同我开口便是。”

    姚壮宪:“差一些药材。”

    段晓棠:“麻烦你写个单子,我派人去找。”

    不一会,段晓棠捏着姚壮宪写的药材单子,找到庄旭,“庄三,翻下山谷内的库房、还是商人的货物,有没有这些药材,没有的话,派人换了衣裳去华阴县城采买。”

    山谷库房内的东西是缴获,商人们的货物多少要给点钱。

    庄旭点头,“交给我吧。”

    吴越在帅帐内转着圈走,快要被气疯了。左厢军一营第一次有真正的伤亡,可所有的证据都被烧了。

    早知如此,昨夜段晓棠潜进来时,大可冒险探一探帅帐,反正她连开锁都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谁也没想到首领会这么果断,立刻烧了所有文书。

    吴越小小的反思一下自已,该不会竖起王旗,不光将私兵吓到,也把首领的胆子吓破了。

    知道跑不掉,怕牵连主家,一不做二不休,不光自已服毒,连带所有的账册都烧了。

    将猜测的人选放到吴岭的对面,谁畏惧他,谁怕被他抓住小辫子……吴越很快放弃思索,这样的人太多了。

    符存:“世子,谷内私兵多来自被拐骗的良家子,附近山寨的土匪、以及被截杀的商队幸存者。首领自称刘三郎,祖籍蓝田,口音倒是不差。”但整个关中,口音都差不了多少。

    吴越:“他们在此地多久,为何会转向劫掠?”

    符存:“大约四年,新道开辟后旧道荒废,偶有商旅路过。两年前一只商旅探路时无意发现山谷,便被灭了口。约莫尝到甜头,便开始向商队下手,一年少说有三四次。”

    吴越没养过私兵死土,但知道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隐秘,第一次事出有因,但往后的做法,不是谷内首领私兵的心被养大,就是他们同主家的羁绊减弱。

    无论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者主家势力大减,总之这帮私兵没那么听话了。

    吴越:“谷中有陌生面孔来吗?”

    符存:“没有,刘三郎偶有外出,但去了哪里见了谁,一概不知。”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断了,吴越想到段晓棠曾提过的毒药,“继续审,赃物交给谁处置?”谷中没有陌生人来,那么必然要人手运出去,运去哪里交给谁。

    吴越:“谷中的粮食酱料,从何而来,商铺还是田庄全部去查。”

    几百人的粮食,没点背景由头根本买不着。

    私兵们纪律差到如此地步,哪怕留下的都是小虾米,总该知道些风声。

    吴越:“那些良家子是被何人掠卖而来?”

    吴越此人,只要给他足够的资源,他就足够的难缠。

    之前不懂段晓棠为何每到一个匪寨,都在意土匪们有没有种地。

    直到某次军土间闲话,李开德无意点破,说在乡下,一个人能不能安心过日子,只看地种的怎样就知道。哪怕没地,房前屋后也要种些菜蔬。无赖二流子、辱没祖宗的不肖子孙才会眼看着好端端的地抛荒。

    吴越方才将谷内浅走一遍,连根葱都没有。

    第406章

    世子急件

    华阴距长安三百里,护卫们一路马歇人不歇,疾驰两日方到长安。

    哪料赶到南衙扑了个空,吴岭去右屯卫了。

    护卫们等不及吴岭回转,直接驾马奔去右屯卫大营门口求见。

    往常吴越向长安呈递战报,从来是不紧不慢,例行公事一般,一封往南衙一封往右武卫。

    护卫们拿着河间王府的俸禄,给南衙跑腿,的确有些公私不分,但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也就习惯成自然。

    别说吴岭本人,连右屯卫诸将都被吓个半死。

    有些资历的这样的场景也见过一两回,王府该不会又要办丧事了吧!

    幸而护卫入帅帐身上未戴孝,面上亦无哀色,只跪在屋中,“王爷,世子急报。”

    若在南衙私下会面,护卫说不定还能挤出两滴眼泪,哭求“王爷,救命”。

    但在右屯卫,谁也不敢去轻易挑动吴岭和诸将脆弱的神经。

    吴越和范成明两人在关中剿匪,起先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两位一个柔弱王孙,一个蛮横纨绔,哪像会打仗的样子。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战果逐渐显现。这两人一路兢兢业业没闹妖,一个匪寨一个匪寨扫过去,半点不嫌弃战功小。

    私底下都说,河间世子和范长史走过的路,寸匪不生。

    没有一点同地方百姓的纷争,韩腾连申辩折子的模板都准备好了,竟无用武之地。

    关中官员,要么头铁要么不长眼,真要有丝毫错处,还不被指着鼻子骂。

    考虑他们只带一千人走,一路上攻克的匪寨累加起来数倍于已,还没有死伤,说一句战功卓著绝非夸张。

    已经有好事者偷偷找范成达打听,他母亲当初怀范成明的时候,有没有做过胎梦,或者做过特别的事。

    不光南衙兵部,连京兆府那帮酸才都派人查过。

    战功是真的,每每攻克匪寨,俘虏等事宜总要与地方交接。没扰民也是真的,唯一能挑刺的是,有一回大军走的疲累,摘了老乡家的梨,给的钱帛比市价低些。

    但老乡主动解释,他家梨酸,平日根本卖不上价,这回还是自已赚了。

    虎狼之师转眼成仁义之师,别说南衙诸将连关中百姓都没转过神来。

    凶猛的虎豹变成柔顺的小狸奴,但只要看看小狸奴的爪子,就知道,柔顺是柔顺,凶猛也是真凶猛,挠人疼!

    南衙诸将原本因吴越总是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带来的阴霾,终于迎来曙光。

    现在“曙光”好像出事了。

    吴岭用钥匙打开信匣,取出里头的信件。

    吴越信中言简意赅的写明发现山谷的始末,谷内的情况,他们的作战安排……

    吴岭老于战事,哪里不明白,布置周全,这一战右武卫最差就是惨胜。真正棘手的是华阴县乃至华州。

    信中没有直说许能有问题,但吴岭焉能看不出来……关中腹心之地,皇室眼皮子底下,竟敢如此妄为。

    右屯卫诸将心里忐忑不安,不住打量吴岭的神色。先惊后怒,而后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笑道:“还真是老子的儿子!”

    底下诸将心惊不已,转念一想,吴岭不可能怀疑吴越血统,父子俩仔细看,五官还是相似的。

    吴越身上最大的问题是性情“不肖父”,那他这次是干了什么像老子的事情?

    吴岭看不惯吴越唯唯诺诺的模样,没想到事到跟前,倒有几分血性和担当。

    依对吴越以前的性情的了解,遇见这等没有必胜把握的事情,必然退一步,以图后续,焉知一步退便要步步退。

    男人果然要在战阵中历练过,方才有成长。

    吴越把华阴的天捅破一半,吴岭能怎么办,要么把天全砸碎,要么替他把天补上。

    将信件揣到袖子里,安抚诸将,“世子将打一场硬仗,心中有些惶恐。”

    右屯卫诸将假装信了,吴越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真会给亲爹写信诉说惶恐?又不是皮痒想找骂。

    吴岭:“右屯卫一切如常,本王进宫一趟。”言下之意,此事不得外泄。

    吴岭瞥一眼身边的护卫,“你们几个去城门口守着,再有世子的信件来,即刻送到本王面前。”

    吴越的信是在发动攻势前匆忙写就,算上攻打的时间,说不定等他出宫门,就能看到第二封信。

    看吴越能不能找到切实证据,再决定是抓人还是抄家。

    吴岭离开右屯卫进宫前最后一句交待是:“让范成达去右武卫候着。”

    吴越了不得一个仓皇逃窜的结果,范成明才是命悬一线。

    听得右屯卫诸人心里苦辣酸甜什么都有,事情在我们眼前发生,但好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让左武卫大将军去右武卫大营,和黄鼠狼上门给鸡拜年有什么分别。

    该不会范成明出事了吧!

    实际上范成明什么事都没有,就算有事,也是别人的事。

    他率领百人赶到华阴县城外时,天早就黑了城门也关了。

    特意跑到城门底下转一圈,闹出极大的动静,专门跑到城门口吆喝了一声,没敢闹着夜开城门,报上家门,只问清楚次日开门时间。

    然后立刻散出人手,去四门外守着,看看有没有人夜出城。

    城外驿站边密密麻麻搭出数排帐篷,远远看着像有两三百人的样子。

    范成明转头换了一身纨绔打扮进驿站,金钱大棒一祭出,打听县中情况,驿卒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光县令,连县丞县尉几个巨头的情况也摸得差不多。

    借着一顿酒和临近几桌混熟了,连城内大族间的隐私都打听出来几分。

    第二天正是衙门的放告日,城门一开,范成明先吩咐亲兵去买药,怕药效不佳,还要多跑几家多买几份。

    然后兴冲冲地抱着几坛酒跑到华阴县衙,将即将升堂的许能堵回后衙。

    见面特别热情,情真意切,大喊一声:“姨夫!”

    许能是个精干的中年男人,一时竟有些怔愣住,自已何时有这么一位姨侄儿。

    许能:“郎君是不是认错了人了?”

    范成明无辜地睁大双眼,“姨夫可是出自岐州许氏?”

    许能:“不错。”

    第4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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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成明猛一拍大腿,险些将酒坛跌落,急忙抱回来。“那就没错!”

    许能迟疑,“本官并不认得郎君。”态度语气尚且良好,全看在范成明的富贵衣着。

    范成明将酒坛抛给亲兵接着,亲密地携上许能的胳膊,“姨夫,我姑祖母嫁去岐州刘氏,她侄女嫁到你们许家,是姨夫你的族兄弟,算一算,我们可不是亲戚么。”

    这份关系可是范成明绞尽脑汁才找出来的,姑祖母是真的,同在一地刘氏和许氏有联姻也是真的,至于是哪一辈的联姻可不好说。

    许能不用想都知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算亲戚。“郎君此来为何?”

    范成明装模作样唉声叹气一回,“侄儿这次领兵过华阴,刚好想起姨夫你在这儿,特意上门叨扰。”

    原本在背后看热闹的县尉脱口而出,“领兵?”

    范成明没有半点志得意满之态,轻描淡写道:“忝为右武卫长史,此次奉命出京剿匪。”

    同样是六品,范成明的品阶比一县之主许能还高一阶。一看两人的外貌年纪,屈身称呼一声“姨夫”,那是给面子。

    原以为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结果是高门贵戚。

    许能唇角微不可察抽了抽,“老天保佑,华阴并无匪情。”好似一位为民考虑的好官,担忧军队过境引发纷争。

    范成明扶着许能的胳膊往屋里带,“侄儿自是知道,华阴人杰地灵,姨夫是有口皆碑的能吏。这次是另有要事相求。”

    许能心底了然,有事相求难怪愿意自降身份。

    范成明招呼身后众人,“你们也一起进来,帮本长史分辨分辨。”

    华阴县衙数得上的县丞县尉书曹文吏一股脑进来,一则上官相邀,二来想看看热闹。

    进了屋子,范成明反倒像个主人,指挥起下人,“去安排酒菜。”拍拍亲兵手里抱着的酒坛,“这是我从长安带来的佳酿,你们正好尝尝。”实际是在城外驿站买的。

    下人不知该不该听,愣在当场。许能挥挥手,“去吧!”

    许能仗着“辈分”坐在上首,其他人分坐两列。认亲许久,还只知道侄儿的官位,实在不应该,“该如何称呼长史?”

    范成明半点不见外,“姨夫,你叫我范二就成。”

    许能:“令尊是?”

    “我父亲早亡,我哥是左武卫大将军。”范成明从不避讳自已靠哥哥走到今天。

    许能倒吸一口气,“原来是范大将军。”

    下人端上一些凉菜,配上小酒盅。

    范成明顿时不乐意,“小酒杯一口就没了,换海碗来,那才够味。”

    亲兵给诸人倒酒,范成明举起海碗,“我们姨侄两久别重逢,是天大的缘分,来,喝一个。”一饮而尽。

    早酒易醉,但上官一口干了,其他人只能跟上。

    “华阴物阜民安。”再喝一个。

    “今日天气不冷不热。”再喝一个。

    连干三碗下去,酒量一般的,脑袋已经开始晕了。

    许能按住额头,“二郎,刚才可是说,有什么烦心事?”

    “这事说来话长!”范成明说着刚编好的瞎话。

    他原本是长安一个自由自在的小纨绔,每天喝喝小酒吃吃小菜赌赌小博……生活丰富又多彩。

    哪知道亲哥太有本事,刚入仕就被拱到一卫长史的位置上。

    可他一点也不开心,就想在哥哥的荫蔽下,做个一事无成混吃等死的废物。

    当长史就当长史吧,右武卫都是叔伯兄弟,平日多有照顾,挂职领俸禄也不是不可以。

    但他哥非得望弟成龙,想要弟弟拜将。但前提必须得有战功,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由此造就范成明苦难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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