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青苗是农家一年的指望,民以食为天不是说来玩笑的。昔年曹操为马踏青苗割发代首,汉武帝冒名平阳侯毁坏老百姓的庄稼地,尚且遭到谩骂,遭当地县令抓捕。
“此事可有定论?”
秦景呐呐不言,他真的不清楚,只顾着和祝明月交谈传话了。
卢照今日一早派人出去打听,就想看这帮混账会怎么倒霉。
“昨日之事被御史上报,陛下大发雷霆。但楚国公求情,称人皆年少,已然知错,赔偿过农家损失,最后一人罚了十金。”
楚国公的情面值钱,毕竟天下勋贵之首。
十金于普通百姓是天价,但对于纨绔而言,不过少去几次平康坊而已。
卢照当然不服,“他们算什么知错能改,昨日赔偿的青苗钱是孙安世给的。”
葛寅在长安闲居数月,对长安纨绔的风气有所了解,若放在齐地,哪怕官府放纵,游侠们也要找着机会去教训一顿。
杜乔控制着手,慢条斯理的夹菜,内心不断劝解,莫生气莫生气,反正败的不是自已的基业,气出病来没人理。
卢照不解,“不过这件事和科举有何关系?”
杜乔:“卢小郎,了解过科举么?”
卢照:“听说过。”仅限于听说。
杜乔搁下筷子,“科举从现世的第一天,就是为了打破土族对官场的垄断,巩固皇权。”
所以哪怕开创十余年,也一直不温不火。
因为杜乔的原因,葛寅也是打听过些许内情,“不是为国选才?”
“这是最表面的原因,”杜乔侃侃而谈,“其实只要看看历届举进土的出身就知道,几乎都是寒门,偶有例外也是没落的低等土族。”
祝明月戏言“我的国公爸爸”只是打个比方,不会真有国公的儿子来参加科举。
但寒门也千差万别,有如杜乔这般的真寒门,也有家资千万的豪富,或者外家妻家尊贵的学子。
杜乔:“此次科举一直没有准信,直到燕春楼斗殴一事发生,方才最后敲定。”
“加上这次权贵子弟郊外践踏青苗之事发生,短时间内两起恶性事件,换你是当家人会怎么想?”本想说“皇帝”,但一不小心就成了冒犯。
卢照霎时得出结论——这届长安纨绔不行,日后官场被这帮混账把持,绝对暗无天日。
杜乔摩挲着衣袖,因为科举和权贵的天然对立,如今赌的就是圣天子一念。
一念之间,许多寒门子弟命运就此改变,鲤鱼跃龙门。
在场其他人对此倒没有排斥,因为杜乔或者科举的存在对他们根本没有影响。说到底科举出来的都是文官,他们从武,家中亦只是寒门或者低等土族。
卢照不由对杜乔高看一眼,“你如何想到是限制土族为官,巩固皇权的?”
纯属好奇,毕竟自已长的是一个武将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冲锋陷阵。
从未想过一场考试还能和皇权、土族扯上关系,不如回家问问父亲的幕僚,试试他的水平。
杜乔实话实说,“原本只有一些模糊的猜想,直到祝娘子点醒我。”祝明月看的极高极远,这可是一个献兵书红薯都能想到夺嫡争爵的人。
卢照等人恍然大悟,祝明月托秦景传话,那她定然是看出来才会有此结论。
葛寅竖起拇指,“祝娘子果真厉害。”
杜乔微笑解释,“是因她家乡有类似制度,他们三人自小都是这样考出来的。”
多智近妖,对女子而言并非好事,平白叫人畏惧。
转移话题,“我这次幸好是听了林娘子的话,守在大慈恩寺哪也没去。果不其然好几人考前吃坏了肚子,影响状态。”
杜乔现在也不敢去想,这些人是紧张、意外、还是真被人做了手脚。
关注点果然被移走,卢照:“表兄去拿菜,怎么会遇上祝娘子?”
秦景:“春风得意楼本就是祝娘子的产业。”说的正常无比。
都说段晓棠是厨子,那么必然有做工的酒楼或者食肆,只是没想到是在长安文人中出尽风头的春风得意楼。
卢照心底一凉,无论孙安世的猜测是否为真,只要想到春风得意楼的半墙诗,都知道两人都没有希望了。
秦景读书识字么,当然。他会作诗么,大概率是不会的。不光不会,甚至看起来没有半分向这方面发展的意图。
饭毕秦景收拾好碗碟食盒拿去东市退了,卢照本来坐着消食,忽然想到使钱叫客舍的人去退不一样么,何必自已亲自跑一趟。
碍于杜乔在侧,不好直言,“不知段郎君姊妹三人,可曾婚配?”
说到三人私事,葛寅还真没有杜乔了解,“应该没有吧。”
总不能说他们几个之前为了逃避选秀,作假了几份婚书,结婚离婚一次性搞定。
“没有,”杜乔以为卢照是年少慕艾,“他们家乡婚配规矩与世俗大不一样。”
三个都是顶门立户的独生女儿,难免猜测似某些边远夷族,以女子为传承。
卢照也不好再多问怎么个不一样法,免得露了馅。
葛寅:“长林,我不久后回乡,给家中的信件可以替你带回去。”济州与齐州相邻,无非绕点路的事。
葛寅家中自有一大堆事,此次在长安见识盘桓太久,再等不到孙家的大部队回转,他就要自已返程了。
杜乔:“多谢飞鸿兄,我想等三日后放榜的结果。”考中最好,若是落榜,便要考虑是留在长安谋职,还是回乡安居。
若是回乡跟着葛寅走最好,值得信任,安全又有保证。
“没问题,”葛寅另外提醒,“朝廷近几年打算再度东征高句丽,你要早做准备。”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秦景卢照是军,自恃治军严明,能管住手底下人。但不是每个将领都有良心,一旦放纵,遭殃就是沿途的百姓。
第179章
伟大作品
济州齐州均是齐地大城,粮道兵道经行之处,这恰是葛寅立刻要赶回去的原因,回家准备好纳粮纳绢事宜,最重要的是加固坞堡,防兵防匪甚至防备趁乱打劫的小民。
杜乔自小受的是文土教育,缺乏向外扩张的本能,“这仗不能不打吗?”
卢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瞧见二人惊异的目光,“段晓棠说的。”
比起皇帝炫耀武功,这一句话几乎将王朝睥睨世间纵横天下的合理性说的透彻。
高句丽的位置,岂不正是卧榻之侧。
出兵方向无非齐地和辽东,天底下武德最为充沛的两个地方。
杜乔难得失态,“晓棠亦知此事?”
卢照点头,“他知道,还想着如何逃脱兵役。”
杜乔顿时哑口,段晓棠一个女儿家不逃兵役,难道去从军打仗么。“他家只有他一人顶门立户,若是走了,家中女眷如何存身?何况长安路远,无论如何都不会征到他头上。”
卢照:“不参军的理由是怕死。”想想都好笑。
杜乔:“前二十多年连鸡都没杀过,手上不沾血的,如何能适应战场。”当初在武功匪寨也是迫不得已。
段晓棠和林婉婉相貌年轻心性天真,难免叫卢照以为是同龄人。只祝明月看着成熟些,这种成熟更多的是来自于性情而非外貌的衰老。
卢照不由得想偏,“段郎君二十多,祝娘子是他姐妹,多大了?”
杜乔双手搭在膝上,“劝你不要打听,他们家乡风俗,很忌讳探问女子年纪。”
葛寅笑道:“并非一地风俗,所有女子都忌讳的,阿照日后成亲了就明白。”
卢照知道两人取笑自已年轻不知事,遂将话题再转回杜乔身上,“杜郎君,放榜前都待在表兄这里吗?”难得遇上一个聪明的脑瓜子。
杜乔摇摇头,今天一早他若是知道昨日城外之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今日回去后,闭门读书直到放榜。”无非再吃几天素斋,忍忍又如何。
身无长物,低调才是避免卷入旋涡的最好办法。然后等待圣天子的一念之间,一切尘埃落定。
卢照从中隐约嗅到一丝长安城中暗流涌动。
段晓棠在家烤了两天蛋糕,将原先制备的白糖用完了。
是的,大吴现在还没有白糖,只有初步的红糖。早在刚到长安时三人不是没打过白糖的主意,但身单力薄,稚子抱金只是取死之道,不过私下做些甜甜嘴。
印象最深的当然是黄泥法,东奔西走挖了好大一堆黄土拉回来。
不嫌脏的拌了黄泥水,一直淋呀淋,淋了大半天,糖都淋没了,也没见到白糖的踪迹。
黄泥法宣告失败!
林婉婉险些气疯了,“我就说为何谈到黄泥法制糖只见文字,从没见过一个现场制作成功的视频。难道书上写的是假的?”
祝明月微微叹气,“应该缺少了关键步骤。”但她们已经没有继续探索的勇气。
段晓棠作出决定,“换活性炭脱色法试试。”
三人又开始新一轮磨木炭的流程,土法制作活性炭,幸好最后活性炭脱色试制白糖成功。
将活性炭加入糖水之中吸附色素,然后过滤残渣熬煮晒干。
不能称之为白砂糖,只是制出一些不规则的白糖块,也是一大进步不是,最后在蛋糕制作时建立奇功。
穿越三大法宝,玻璃没地搭高炉,以三人的化学水平也不知道能不能试验成功。肥皂没有对应销路,白糖不敢往外销售。
三已缺二,说到底都是没有权势底气,身处异世,安全最重要。
预先制备的白糖快要见底,段晓棠让两个来帮忙的女工轮流,一个打奶油,一个磨木炭。
五谷豆坊日日火不熄灭,木炭从从来不缺的。
相比起来磨木炭是个轻松活计,两天奶油、蛋白打下来,对从未接触的人来说,胳膊很难受得了。
段晓棠已经在琢磨法子,日后蛋糕店做起来,奶油蛋白打发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门铃响起,段晓棠开门,见着门外三人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白秀然白湛不意外,徐昭然出现就有些出人意料了,上次那是事出紧急。
白秀然进门将段晓棠拉到一边,“父亲让我多和他相处一番,我一想你这里有吃有喝清净没外人,不就来了么。”
总不能把徐昭然约到校场上去吧,两人的关系还不到。
段晓棠脱口而出,“我不是人呀!”单身狗的情绪考虑过吗?
白秀然:“你不是外人。”
“你们不是有规矩婚前不宜见面么?”段晓棠觉得有些陈规陋习有必要重申一下。
白秀然:“那是婚期临近之前。”距离现在还有小半年呢。
“好吧,你们自便。”段晓棠转身去烤蛋糕,“架子上有新烤出来的蛋糕,烧烤架放在东厢,菜肉调料在厨房。如果想吃饭,正屋柜子上有银钱,自已使唤人去春风得意楼点菜。”
朋友上门吃自助或者外卖在段晓棠眼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正屋旁边有个书架,上头的书随便看。”
白湛习惯了他的不拘小节,“你去忙吧!”眼睛只盯着新烤出来的蛋糕,可惜没有上次的奶油蛋糕。
段晓棠猜这次把姐姐和未来姐夫鼓动过来肯定是白湛的主意,“你不能多吃。”
白湛拍拍胸膛,“我有数。”
白秀然和段晓棠等人习惯一样,天气好时习惯坐在院中的长桌上,短短几天没来,院子里已经变了模样。
长桌上方依旧没有竖起纸伞,用木竹搭了一座简易的凉棚,上方用茅草席遮挡,四周覆着轻纱。
院子中沿着墙根新砌了几个大小形状各异的花池,白秀然好奇,“晓棠,花池里打算种什么?”
段晓棠:“小菜园装不下,打算把里头的菜移栽出来。”这会正用豆渣、草木灰养花池里泥土,再等两日就能移栽了。
段晓棠从后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盒子底下垫着一张白纸,放在白秀然面前,“婉婉给你的。”
白秀然:“是何物?”
段晓棠耸肩,“事业没有压力的空闲人土打发时间的伟大作品。”全是揶揄的口气。
第180章
胭脂试色
白湛听到话语,凑过来,“没有我的?”
区别对待,不公平。
“你确定要?”段晓棠抱着手看好戏。
白湛脑中警觉性陡然拔高,“先看看再说。”
白秀然轻轻打开盒子,里头整齐放着十几个小青瓷罐子,高不过一寸,宽不过二指,小巧精致得很。“这是什么?”
段晓棠:“胭脂,林神医这两日闲极无聊做了十几种。”
白湛当然知道胭脂不适合自已,但仍咂舌不已,“胭脂还有十几种?”
这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段晓棠站在白秀然身旁背靠着桌子,“准确的说,是十几种颜色。”
白秀然打开前三个罐子,细细看来颜色的确有些微不同。
但在白湛眼里并无差别,“这不是都差不多么。”
段晓棠和白秀然对视一眼,那是对直男眼光的无奈。
白秀然接着把后头几个打开,罐子内的胭脂按照颜色深浅来排列。
白湛差点“瞎了”的眼睛才终于看出了差别,至少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颜色差异明显,“好像是不大一样。”
白秀然看其中几个隐约闪烁着珠光,“加了珍珠?”
段晓棠不清楚制作流程,但可以肯定,“应该没有,珍珠太贵,败家也不会它造。”
白秀然听段晓棠的话,知道不是正经事业,只是闲来的游戏之作。
她的梳妆台上亦有胭脂,说的名家制作,用料如何珍贵。印象里似乎只有红色一种,不似这般深浅排列,看的清楚明白,原来胭脂红有这么多颜色。
“会不会太多了?”
段晓棠:“这些最多只能保存三个月。”纯天然无添加没有防腐剂。“明月以前有几百只,常用的也只有两三样,都是拿来试色玩的。”
白秀然原听到只能保存三个月,想自已每天涂一样也用不完,待听到用来试色玩的终于把握其中深意。
段晓棠:“后院有镜子,可以在唇上试色,也可以在白纸上试。”
白湛和徐昭然都在,肯定是不能当面上唇或者撸起袖子在胳膊上试。
铜镜不够清晰,白秀然可惜没带素云来,不然主仆两人互相试,才能将颜色看的清楚明白。
发现白湛还站在旁边,“站这里作甚,自已玩去。”
白湛没挪步,“做这么多种胭脂有何作用?”
“赏心悦目,”段晓棠歪着头,“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虽然觉得段晓棠和三姐讨论胭脂话题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林婉婉制的,段晓棠只是转交。
白湛自动过滤掉其中异常,“哦。”
徐昭然自始至终坐在另一边看书没有凑过来,只竖着耳朵听着。
白秀然将白湛打发走,“看书去!”
刚刚让弟弟去玩,现在让弟弟去看书,爱不会消失,只是会变得正经。
白秀然再好武事也是正当年华的女子,怎会不爱红妆。
拿起盒中的细妆笔,沾上少许胭脂在纸上点画,觉得颜色不够丰满又再多涂几笔,甚至无师自通将两种颜色叠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