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赵璎珞当时估计被退婚的消息砸昏头了,才没反应过来。“抱歉,刚刚失礼了。”祝明月再度进雅间,修正孙无咎的说法,“她遭退婚不是被嫌弃命硬,而是未婚夫家攀上高枝,并且污蔑两家退婚时她家收了一百贯赔偿。”
欺负孤女孝期退亲没有信义,另攀高枝嫌贫爱富没有气节,这未婚夫无论哪一条都称得上实心的垃圾。
孙无咎有所顾忌,“哪家的高枝?”
祝明月非是当事人,一切都是从杜乔和赵璎珞的言语中拼凑,“好像是个七品官家。”
白湛失望道:“七品官!”倒不是捧高踩低,单纯就“高枝”一词提出异议。
以白家的门第,五姓七望,朱紫官员勉强算根枝头,放在寻常百姓,至少得四品吧。
七品官在累世国公武阀豪门的白家看来,连根草都不算。
孙无咎多些市井见识,高枝是“七品官”,也就是说家族最拿得出手的官职只有七品。能把这样的门第当高枝,未婚夫家的出身更低,无非庶民寒门。
男人也八卦,孙无咎问道:“未婚夫和高枝进行到哪一步了?”定亲还是成婚。
“据我所知,只是传言“高枝”要招他为婿。”祝明月尽量让自已的话公正客观。
换句话说,褚家和高枝的婚事还没敲定,就这么迫不及待,一般人不是骑驴找马么?
孙无咎实话实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拿到京兆府去,也很难判得公道。”除非不知名的未婚夫和高枝定亲或者成婚,赵璎珞拿出当初的婚书或者信物以背婚状告才有可行性。
可现在一切停留在“传言”中,就很难说了。
“想要什么结果呢?”退婚,拆散攀高枝的婚事,未婚夫回心转意重结鸳盟,无非几种选项。
祝明月擅自替赵璎珞做了决定,因为觉得这才是最好的选择,“退婚,补偿。”精神损失费换一种说法。
干净利落绝情,符合孙无咎对祝明月的认知,“高枝家不管?”
祝明月冷言道:“和我有关系么?”事实证明褚生和褚家心狠手辣见利忘义,未曾露面的贵女脑子进水,飞蛾扑火的爱情,以后会付出代价的。
孙无咎结合律法,过往判例甚至市井人情,斟酌道:“退婚不难,但赔偿难说。”关键高枝仅停留在传言而非事实,“如果以此要挟,不仅容易被反咬一口讹诈,赵娘子日后永无宁日。”一旦拿了钱,她就没那么清白了,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日后遇上褚家耍无赖气势便要弱上一头。
如果庇护赵璎珞的祝明月等人有权有势一切都不成问题,偏偏他们也是外来户,在长安未站稳脚跟。
又是这种该死的问题,钱和公道只能占一头。
祝明月冷静道:“那选退婚一刀两断,如果期间不小心传出些不太好的话不会被追究吧?”
孙无咎猜到她是打算败坏未婚夫的名声,“市井传言如何能当真呢?”当然没问题。
祝明月笑的意味深长,“姓褚的是读书人。”
文人最重名声,钱财都是虚的,这才是杀人不见血呀!
孙无咎附和,“仁义道德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实乃读书人之耻。”
祝明月说道:“我这酒楼以后打算专招待读书人,不能保证人人道德君子,但绝不会出现害群之马。以后常来玩,给你们打七折。”
生意人反复无常,一边赚着读书人的钱财,一边败坏读书人名声。
白湛好武偶尔文青,结交英才向来不分文武,闻言兴奋道:“是么,还以为是免费招待呢?”
“白二公子,我要养家糊口呀!”祝明月微微笑道:“我叫后厨送些酒菜上来,你们尝尝味道顺便提些宝贵意见,可以么?”
祝明月站在厨房门口说道:“白二和孙无咎来了,做一桌酒菜送去。”
段晓棠眼睛望着隔壁,乒乒乓乓,是在装修没错呀!“他们怎么来了。”
“我请来的,”人多眼杂祝明月没法多说,“问问璎珞的事。”
段晓棠牵着祝明月的手走到院子中间,“怎么说?”
“能顺利脱身就好,最多败坏些渣男的名声。”祝明月心底不服又能怎么办,“你照顾着前头,我去大慈恩寺找杜乔打听点高枝的底细。”
段晓棠担心她一人出门不安全,“我去,你在店里看着。”转身进了厨房,挑了几个最近学了的菜,另外叫王吴两位师傅再做两个拿手菜。
祝明月点点头,论探听情报段晓棠的确比自已合适。
段晓棠交待下午要学的菜品,“照着菜谱给他们念一念,最后品尝味道把关就行。”
杜乔见着段晓棠的时候十分诧异,这时候不该是忙酒楼的事么?
“我是为了璎珞的事来的。”两人走到僻静处,段晓棠道明来意。
这种是非最难断的清楚明白,杜乔以为她们有好办法,“如何处置?”
段晓棠:“我们咨询过长安本地专业人土意见,先求脱身。”
脱身,可见把褚家当做龙潭虎穴,杜乔没有异议。
“你知道姓褚的那根高枝是何方神圣么?”段晓棠问道,摸清第三方底细。
“符辰良,朝散郎,从七品上文散官。”杜乔介绍不是高枝小娘子而是她的父亲。
复杂的官职让段晓棠一头雾水,“位不高,权重么?”
“虚职没有实权。”杜乔道破其中关节,他近来也打听过许多消息,“符家据说是前秦皇族后人,如今族中官位最高者绛州长史,从五品上。”
段晓棠好一会才想起前秦是哪个,不就是淝水之战的苻坚么。前前前朝的割据政权,似乎在今朝混得不怎么样。
长安城软饭界竞争激烈,为了丁点的靠山,褚生做的多难看。还是杜乔人间清醒,长安的岳丈不好找,不如打磨自身,靠真本事上位。
第92章
筹谋退婚(3)
杜乔带着段晓棠“藏头露尾”走到褚家附近。
段晓棠:“杜先生,不用做的那么猥琐,大方一点,我们只是单纯的路过。”
杜乔平生头一次被人说“猥琐”,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样是为了谁?
段晓棠:“想象一下,我们是过路的学子,你呢正在思考一句诗的出处,作为同伴的我愚钝想不出来。于是我们站在路边讨论起来,位置恰好是褚家斜对面而已。”
段晓棠连具体情景都描画好了,杜乔依样照做,心里压力顿时下去。
两人中间隔着两步远,正好符合学子间交际的距离。段晓棠压低声音,“褚家什么来路营生,怎么会和家在河北的赵璎珞结亲?”
杜乔只能回答第一个问题,“听说是北地富户,迁来长安居住,靠佃租生活。”第二个问题估计只有赵璎珞清楚。
段晓棠抱着胳膊思考,这个答案可供商榷的地方太多了。
北边富户有多富,在长安不经商不做官,没有正经职业一待小十年?
“这房子是褚家自已的还是租的,褚生平日消费情况如何?”
杜乔与褚生不过点头之交,如何能清楚他的家底。“不大清楚,花销应是寻常。”没听说他一掷千金或者抠唆的传闻。
换做祝明月在此非得给杜乔贴上一个标签——没用的男人。
段晓棠宽容多了,“比如他平日出门穿什么材质的衣裳,用什么笔墨,出去吃喝一般去哪种档次的食肆?”又怕杜乔说的太清楚,举出一堆绸缎笔墨牌子,反倒分辨不出。“和你比?”杜乔手上应该是有些财物的,但年幼失父少年当家深知钱财不易,在维持体面的基础上节俭。
杜乔肯定道:“比我好些。”
也就是说褚生的家财并不出挑,“他才学……”有人经过,段晓棠立刻改口,“我真的不记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出处在哪里,或许是某本蒙童启蒙书籍吧。”
人一离开,“姓褚的学问怎么样?”
杜乔终于适应“探子”的身份,“一般。”从一州学子中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举进土,杜乔有资格点评褚生的才学。
既不为财也不为才,符娘子看上褚生哪点。
杜乔突然见人过来,小声提醒,“那就是褚生!”心里提点自已,万一褚生过来招呼,自已千万原封原样把段晓棠刚才问的话说出去。
段晓棠貌似不经意看过去,一米七不到,体型中等,肤色偏黄单眼皮薄唇鼻梁不高,五官没有一处出色。
褚生没有看到两人,自顾自推门进去。
“符娘子脑子进水还是被人下了降头?”大吴人含蓄,讲究发乎情止乎礼,段晓棠实在不愿往下三路里想,单纯以“小白脸”的标准参考,褚生没长相没身材,家世才学没有一样出挑,看上他哪一点?没落的前朝皇族也是皇族,眼光跌的也太快了吧!
难怪赵璎珞果断放弃,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褚生平日里是不是油嘴滑舌特别会说话。”换到女人身上就是温柔小意会哄人。
杜乔:“褚生口齿伶俐却非巧舌之人。”
段晓棠保留态度,一来杜乔和褚生并不熟,二来对男人对女人,公共场合私密空间态度肯定不一样。
“我们去符家看看。”
杜乔走到半路,“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一句出自何处?”我竟然没见过。
“不清楚,”可能一年级上,也可能一年级下。“反正从记事起就会背,脱口而出的程度。”
就近找了一家靠近符宅的饮子摊,段晓棠小声道:“这房子应该是祖传的。”上坊的好地段,屋宅宽大,外头清扫得力不见灰尘,显然不是败落之相。
杜乔能打听出人和住址已经不错了,不能指望更多的细节。
段晓棠招呼摊主过来,“掌柜的,我们是刚到长安的学子,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屋舍租赁吗?”
摊主:“听说四曲有多余的屋舍,郎君你不如去那儿看看。”
段晓棠突然看向符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好大一棵桂花树,他家房子租吗?”
摊主摇头,“那是符家,家大业大,自已人还住不过来呢,怎么会往外出租?”
段晓棠略作为难,“他家好说话吗?想上门请教桂花树如何养护,图它兆头好,日后回乡也种一棵。”
摊主:“当是可以,符家向来与人为善。”
段晓棠再寒暄几句,深觉当初自已入错行,该去做狗仔的。家业兴旺,家风淳朴,邻里间风评上佳,第一反应符娘子该不会涉世未深被骗了吧?
将杜乔打发回大慈恩寺读书,段晓棠独自去打探两家的细节。
祝明月收工回到家里,看见赵璎珞蹲在地上用炭笔写写画画,走近一看是在记账,“为什么不写在纸上?”
赵璎珞闷声闷气回答:“我改过好多次,用纸浪费,最后再誊上去。”
祝明月瞟一眼,心底估算能得几个叉。
林婉婉路过摇摇头,瞧把孩子逼的都快学崩溃了。
赵璎珞一回来抓着她问会不会借贷记账法。天打雷劈的医学大部头都看不完,哪有时间学会计。
顺便告诉她一个不幸的消息,段晓棠也不会。
毕竟以她的专业,跟风考证也是优先教资而非会计。
段晓棠和祝明月前后脚进来,同样看到赵璎珞蹲地下,“这是在做什么?”
祝明月轻描淡写,“做作业。”
段晓棠点点头,“那等做完再说吧。”学习最重要,不能影响孩子做作业。
走到稍远一点地方,祝明月问道:“打听出来了?”
“有点眉目,看起来像是一个寻常的渣男和恋爱脑女人的故事。”段晓棠总结,“有些细节需要再问问璎珞。”
故事简单得没有一丝挑战性,祝明月转身离开,“慢慢问吧。”
等到赵璎珞终于将屡次修改的作业誊抄好,祝明月开门见山,“璎珞,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清楚吗?”
“你和褚家只是口头上说过退婚,没有落到实处。一旦褚家反口,还会赖上你!”
第93章
筹谋退婚(4)
赖上自已?
赵璎珞思量良久,自已有何值得被赖上的地方,一无家世二无浮财三……灵光一闪,“你是说他万一后悔,还会娶我?”
祝明月没有修正说辞,不是娶而是逼嫁。“浪子回头金不换!”婚书犹在,再结良缘,在酸腐文人眼里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赵璎珞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无依无靠最好拿捏,万一高枝踏空,赵璎珞这颗回头草再尝尝味道未尝不可。
“滚,做他的春秋大梦。”赵璎珞发火,“那日众目睽睽,他娘亲口说的两家退婚。”
祝明月:“口说无凭,如果褚家当家人出来说一句妇道人家无知发癔症,你能怎么办?”从古至今,于国于家女人都是最好的背锅侠。
戚兰娘:“那么多街坊邻里路人都知道呀!”连杜乔这样住在大慈恩寺的学子都知道。
“人分亲疏远近,褚家是半个地头蛇,那些街坊会为了无亲无故的璎珞和处了小十年的邻居撕破脸,你没看杜乔帮璎珞都只敢偷偷帮么?”林婉婉分说其中利益关系。只要褚母能低下头,赵璎珞不应也得应。
祝明月总结,“你现在手上的哪是婚书,分明是卖身契”一旦褚家想起来,时不时拨弄两下,别想过安生日子。
赵璎珞想到被自已妥善保存的婚书和信物,怒上心头,就算毁了又如何,褚家手上还有一份。
段晓棠安慰道:“刚刚他们说的都是最坏的情况,未必会发生。”
“文人最重气节,褚生若是清清白白一个人,和对方你情我愿的,这口软饭吃也就吃了,谁都没话说。”林婉婉吐槽,“可你看他家是怎么对璎珞的。就算没有这些事,璎珞顺利嫁进去,有这么个婆婆也够喝一壶的。”
祝明月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至亲至疏夫妻,你不能当他的绊脚石,也不能做踏脚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曾经和杜乔在一条小巷里遇见过,对吗?”
赵璎珞面色涨红,这件事已经过去,从未对人说过,祝明月能知晓便是杜乔透露的,心底无端一股火起。原以为他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一个小人。
祝明月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神色,直言道:“那阵子长安城有恶少因为调戏妇女被人捆送到京兆府,判了秋决家人流放辽东。警示在前,城中浪荡子们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赵璎珞不是祝明月,不会特意去记住恶人的长相,打过一顿出气便可以,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样子。“不是意外?”如果不是会武艺能自保,如果杜乔一个文弱书生救不了人,等待自已的会是何种下场?
难怪第一次见面祝明月说自已是褚家的仇人。
“可能是意外,也可能不是,但你找不到证据,也不会有证据。”祝明月撕开最后一丝温情。
赵璎珞毕竟只有十六岁,无助地捂着脸,“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戚兰娘搂住她,轻轻拍着肩膀,“没事的,我们都在。他们会遭报应的。”
祝明月没有上前安慰,冷静道:“首先第一步,你要和褚家正式退婚,拿到退婚书。”
赵璎珞鼻子抽抽,从戚兰娘怀里起来,“我要怎么做?”一个孤女除了些稀疏的武艺,能从河北走到长安,必然是有些坚韧在的。
“有些事情以前没问过,你家在河北你又习武,褚家在长安从文,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结亲?”段晓棠问起诸事起因。
“我们两家祖上都是北齐官员,国家覆灭后家业逐渐败落。后来同住幽州常来往,自然而然定亲了。”相似的身世背景又同命相怜,以前的官员文武分野并不清晰。
段晓棠再问:“褚家怎么会搬来长安?”时人重乡土极少搬迁,像褚家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赵璎珞从记忆中翻出只鳞片爪,“他们得罪了当地豪门,家乡无所依凭。变卖家产迁到长安。”顺便补充情况,“他们安顿后给我父亲去过信,我才知晓他们在长安的落脚地。”
段晓棠:“他家的资产情况你知道么?”
赵璎珞摇摇头,连幼时算上,委实没和褚家没接触过几次,“大概比我家强些。”
这话叫人怎么说呢,赵璎珞连自已家的财务情况都未必清楚,只知道家里一年比一年难过。
段晓棠慢慢说着自已的发现,“褚家在长安没有固定产业,家中人也没有任何职务职业。”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在吃老本。”祝明月皱着眉头,对这种祖上阔过的人家最难厘清财产,因为你完全不知道祖宗给他们留下些什么,可能是一堆财宝,也可能是一堆烂账。
褚家没有突破,段晓棠另起一个话题,“我们来说说另一位当事人符娘子。”
“符娘子?”赵璎珞一头雾水。
段晓棠现在才知道她完全没打听过“情敌”情况,“就是褚生那根高枝,她的家世没有传说的那么玄乎,父亲是个七品官,只是虚职没有实权,族中有长辈做到五品但是在外地,关系已经很远了。不过她家比你们强些是前朝皇族。”
姓符的前朝皇族,祝明月反应过来,“前秦?”距今有几百年了吧。
“符家家业比褚家强,但论权势在长安完全排不上号,说褚家能借此改换门庭估计是假的。符娘子在家排行第四,家庭和睦,自幼被当做掌上明珠受尽宠爱。”更具体的情况打探不出来。
符家比褚家强,但褚生冒着遭人唾弃的风险也要悔婚,似乎不大值得。
林婉婉猜测,“符四娘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处?”所以眼光放低。
“没听说。”段晓棠手一摊,“而且攀高枝的说法我只在褚家周围听说过,符家周围连点风声都没有。”如果逼婚,也该是在符家周围散播消息才对。
祝明月不无讽刺,“真爱?”
青年男女心心相印,不顾世俗的目光冲破重重阻碍,乡下的未婚妻,繁冗苛刻的礼教……跨过千重难万重险也要在一起。
第94章
筹谋退婚(5)